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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誠答內地記者問

李嘉誠如是說

(按:1993年4月7日至4月20日,李嘉誠在香港華人行辦公室接受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專訪。下面是專訪全文,首次公開發表于此,以饗讀者。)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請李先生談談兒童、少年時代以及現在所知道家鄉的一些情況。

李嘉誠答:年少時對潮州的印象,那是一個古樸的城市。一般人都是保守、勤儉的。男子在外工作,主婦主持家務。此外,有很大部分中等收入的家庭主婦,都是做抽紗工藝品來幫補家計。潮州人對有文化的、曾受教育的人很尊重,記憶中,潮州多年來在教育的表現,在整個廣東省中是屬于高水平的城市。記得和父親一起上街的時候,遇到他的人對他都表現得誠懇和尊敬。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請李先生談談關于祖父李曉帆、伯父李云章、李云梯及叔父李奕的一些情況。

李嘉誠答:記得我的先祖輩都是讀書人,多從事教育或政府公務人員的工作。當時家中有許多藏書,也有許多字畫。我出生時祖父已逝世,或許是我出生后不久他便逝世,他是清末的秀才。家中有兩位伯父曾得到日本帝國大學(現今稱東京大學)的博士學位。我們的家中有進士牌匾,先祖是有功名的。當時家境尚可,是一個普通讀書人的家庭,可解決衣食。家中雖不算富有,但也不致陷于饑寒,可說是個清廉的家庭。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請李先生談談關于父母親一些情況。他們對李先生影響最深刻的事有哪些?他們使李先生終生難忘的教育是什么?

李嘉誠答:父親是個聰明、孝順父母的人。年幼時見父親出門,每次必和祖母詳談話別,回家時無論是否攜帶著食用的物品,也是先到祖母房間請安問好,才回到自己的房子。祖母也是個曾受過教育的人。

父親是個要從正途求上進,受人尊重的典型中國讀書人,他本性守信義、向上、樂于助人。母親是個善良的中國傳統家庭主婦,尊敬丈夫,疼愛子女,可以為家庭犧牲一切,和親友相處得極融洽,關系極好,又肯吃苦。

我對父親有一個極深刻而難忘的印象,便是在1940年因逃避日本人而抵香港后不久,當時極希望能入學校讀書,繼續求學,但也知道家庭環境不許可。當時居住的地方鄰房有一個和自己年紀相近的女孩子,她在學校讀書,但中文和數學科都不及我。我便教她中文和數學,她教我英文。當時我年紀還小,但記憶力非常好。不久之后那些書本上的英文已懂得讀和可以背誦出來的時候,便跑去離家不遠父親辦公的地方,適值差不多是下班的時間,父親正有空閑,我便把書交到他手中,向他說:“我要念給你聽,你看對不對?”結果全篇無一字背錯,我以為他一定非常高興,但竟然發覺他臉上充滿極大的傷感而全無欣悅之色。我可以從他眼光中看到充滿痛苦的神情。我立即明白,當時的環境是不容許我繼續求學的。雖然只是一次,但情景永遠烙印在我腦海中,我也永遠不在他跟前再顯露出求學的渴望了。不久,我便投入了社會工作。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請李先生談談少年時代對潮州北門觀海寺小學、崇圣小學所知道的一些情況。

李嘉誠答:我對童年小學時的印象不深。但記憶中學校生活是愉快的。當時沒有幼稚園,我四歲時便讀一年級。因為祖母有文學根基,又受父親學識的影響,所以四歲便入學。六年小學后,十一歲便讀初中,但上學還沒有許多天,日本人便來轟炸潮州市,還親眼目睹到炸彈自高空落下來。第一次才知道原來炸彈最初下降時是平下的,不是無端向下的。當時便有一大疑問,為什么我們沒有飛機將日機打下來,而任由日機轟炸,耀武揚威?同時,也立即產生疑問,什么時候我們的國家可以在敵機飛臨領土前把他擊下來呢?回想當時,我讀書的成績比較好,雖然愛玩耍,但考試時成績還總是在前列的。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在兒童時代最喜歡哪些英雄故事,英雄人物?最喜歡的功課是什么?最喜歡讀什么書?

李嘉誠答:兒童時代我對于任何故事書中的民族英雄都很崇拜。孫中山先生是當崇拜對象之一,我們差不多每星期都要唱有關他的歌。對于抗日英雄,對國家對民族有貢獻的人我也崇拜。

讀書時我最喜歡的科目是歷史和數學,因為歷史課有故事聽,數學課容易學習,數學考試時十次有九次都獲滿分。

當我在香港失學時,我再不看任何小說了,只愛買舊中學課本看,因為這類書最易于自修,課本中有問有答,有擬好的問題,可以自行考驗自己。我還有一本《辭?!?,對我的自修幫助很大。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請李先生談談關于日本侵華,尤其1939年6月日軍侵占潮汕地區時的一些情況。

李嘉誠答:記得當潮汕被轟炸后不久,我們到附近鄉下避難,由于與潮州市接近,每天都看到和聽到日本人怎樣欺負我們的同胞。每見饑寒迫人,民不聊生,可說人命如草芥。當我逃難時,患上疾病,父親要回城中替我買藥醫治。

日本人到來后不久,祖母便因病逝世了。她是終我一生,對我只有愛,一句話也沒有責罵我的女性。當然,她也曾教導我。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請李先生回憶一下1940年冬隨雙親及弟妹從潮州逃難至香港的經歷,路線以及最難忘的事情。

李嘉誠答:我們逃亡至香港其中的一個原因,是長輩中有一人被日本人任命在當地做高官,大概是財政廳長。因為他與父親甚有交情,每隔一兩天便派人來游說父親回潮州(當時叫潮安城)。說我們生活既困苦,子女又不能上學,兼且坐食山空,總得解決生活。但父親堅執不允替日本人做事。當時那位親友從解決生活著眼,也算好意,不過因來勸說得太多,恐防發生事故,所以對這位親友只好來個不辭而別,減少麻煩,但心中亦感歉意。

當時在凌晨時分我們取道客家、梅縣,再經近淡水處名叫鯊魚涌的地方(不知現今是否仍是這個名稱),乘船到香港。那里沒有碼頭,父親抱我上船,隨后風浪太大,結果父親自己未能上船,而那條船則載著船上的人離開鯊魚涌,經七八小時后抵達香港。父親則于翌日獨自抵港。

在全部十余天旅程中顛沛流離,歷盡艱辛。記得一次在猛烈太陽下步行,我十分口渴,沿途有溪水,但恐怕飲用后染上傳染病,父親便在路途中設法摘取野果給我解渴,借此維持到目的地。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1940年冬,李先生一家人逃難至香港,請李先生談談當時香港的一些情況。

李嘉誠答:當抵達香港,只見許多人睡在路旁的露臺底下。當時香港沒有大規模工業,只有火柴業,制造膠鞋等。一般都是手工業,當時香港是轉口港,物價開始高漲,但仍然廉宜。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的父親辭世時有過哪些遺囑?李先生對父親講了些什么?

李嘉誠答:未說父親逝世情況前我記得一件事情,他來港前在庵阜(今彩塘)當小學校長。那時他總令我先安睡在床上然后才開始做自己的工作。許多時候他都是利用晚上空暇時批改卷子。有一夜天氣甚冷,我午夜醒來看見他的書桌上有兩列卷,已批改的和未批改的都一般高,我頓時深深地感到一個小學校長真不容易做。我在被窩中仍感到寒冷,而他要在燈下一絲不茍地改卷,我雖然醒了,但并沒有叫他,只是靜默地看著他工作,他卻不知道我正看著他。

父親愛家庭,對人和藹,又愛幫助人,寧可自己吃苦。他有些積蓄,親友在有困難時,他總會照顧他們。

記得在父親逝世前三個月,醫生說他的病已不能治愈。因為在當時,假如貧窮的話,肺病幾乎可以算是絕癥的。當時我雖然尚未足15歲,但因為怕他知道將不久于人世,所以在他的跟前我從未表現過絲毫哀傷。他在過世前不足10小時,我還到醫院探望他,他問我有什么話要對他說。

試想一個做父親的,面對還未足15歲的兒子,知道家無長物,還有三四個孩子、一個妻子,在無話可以囑咐的時候,內心是極痛苦的。因為我已具備了勤儉好學的個性,以一個不足15歲的兒子而有這樣的表現,他亦難以再教導我怎樣做。父親進入醫院的第一天開始,每天我都風雨無阻地到醫院探望他,我以第一時間到醫院,逗留到最后時限才離去,同房的病友都不停地說,沒有一個病人得到家人同樣的關懷和照顧的。

我當時說了一句話,今天仍引以為傲,是這樣說:“你一點也不用擔憂,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碑敃r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都是由我說話,因為我明白,若讓他說,他會很痛苦的。我以堅定的眼神和信心與他談話,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內心的悲傷。

我不想他知道,他的病是沒有希望,而且隨時可能離開人世。這次見面后,翌日早晨他便逝世,那是最后一面了。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當父親病逝時,李先生有多大?將父親安葬在哪里?當時母親、弟妹都在香港嗎?

李嘉誠答:父親病逝時我還未滿15歲,只能把他葬在義冢,這是我畢生遺憾的事。依香港法例,下葬義冢幾年后便要遷出,當再移骨殖時,會再次令人傷心。當我十七八歲經濟環境轉好,任何親友的父母、妻子、丈夫病逝有需要時,我總會予以慷慨幫助。1950年我開始經營工廠,由那一天開始,任何廠內的職員都知道我的個性,凡他的直屬家人病逝時,我會幫助他們買永遠墳地。當時亦不便宜的,但我已負擔得起。不要說是朋友,即使入職一兩個月的職工,若遇到這些事,我便說那些功德法事可以慳則慳,而我幫助你買一塊永遠墳地是較為實際的。

父親病逝之前兩年,母親和弟妹已返潮州。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請李先生回顧一下父親辭世后的一段艱難經歷。

李嘉誠答:父親逝世后,驟然間成熟得近乎今天的百分之七十。那時我一方面要工作,又要求上進自修,并且遇上肺病的侵襲,唯有在工作和自修之余,爭取陽光與空氣以求健康,因為那時我唯一可以爭取的是免費醫療。

當送父親入院不久,我自醫院中取得有關肺病知識的書籍來看,已清楚肯定自己也患上了肺病,這是在父親過世前后,世人沒有人知道的事。我每次食飯時總找些借口不和公司同事共食,飯后卻向廚工套交情,說因見到父親患肺病恐有傳染,所以用膳前后的碗筷都要用燙水煮過,其實我害怕傳染給別人,卻以怕別人傳染作借口。當時書籍所記載的肺病病癥我全有,如早上咳、痰有血絲、下午潮熱、晚上盜汗。那時身高五尺七八寸,只有47公斤,但卻有非常堅定的信心和意志不讓自己倒下去。除日間工作外,還力求上進,買舊書自修,知識入了腦袋后,以舊書再換舊書,又把身體與精神,盡量依照醫院那些書本上得來的知識對付肺病。當時一方面要負擔家庭,一方面知道死神在旁伺候,但仍充滿信心,可見當時我的意志是何等的堅定。到了17歲,收入開始轉好,這個病才爆發出來。當時已有足夠的金錢入院治療。那時吐的血“一團團”,在X光下照肺見到兩葉肺一個個洞。適逢不久有新藥到港,所以幾個月后便把肺病治好了。

試想舊時世上無人可以傾吐,有病不能讓別人知道,要盡量小心不把疾病傳染給別人。同時又要求上進讀書溫習,要把工作做得好,以便有好表現可以升職,所以說這一段時間是十分艱難的時期,難得的是自己的意志始終如一的堅定,對前景總是充滿信心。相信終于會出人頭地。這期間對弟妹們的教育也很重視,每月寫兩三次信給母親,鼓勵弟妹們用功讀書,他們每次的家庭報告表,都要按期交給我看,可說是兄兼父職。

父親逝世后,知道自己將挑起全家生活的擔子,全家的前途也是依賴自己。所以當時把收入百分之九十九寄回潮州給母親。自己剪個短短的“陸軍裝”(極短發),再剪發時頭發已長越耳旁,是幾個月以后的事了。這是省錢儉用的一個辦法,那不過是其中一個例子而已。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據說,李先生曾先后為一家五金制造廠和塑膠公司當過推銷員。請李先生談談當時的艱苦環境、菲薄待遇和自己勤奮工作的情況。

李嘉誠答: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我的生活已開始轉好,由于一方面勤力工作,同時在那幾年發生戰事期間積極自修,所得的學識水平,差不多達到中學畢業生的程度,因為有較好的知識基礎,做起事來便倍感方便。當時一開始工作便很勤力,17歲那年肺病痊愈后,差不多每天都工作16個小時,每星期有五天是這樣,其余兩天晚上則補習英文。當時每天工作16個小時是自發性的,日間做批發推銷員,清早便出門工作,差不多8時,到利源東西街、蘇杭街(今稱乍畏街)向做大陸生意的水客(合法帶運少量貨物回鄉的人)推銷,9時許向做國際貿易的公司推銷,10時許向做東南亞生意的出入口商推銷,下午則就上午的來電而繼續推銷貨品。晚飯后自動去做一些額外的工作,便是監督工廠,照應顧客要求取得交貨及貨物品質的準確性,結果所有的顧客都非常滿意。當時公司有幾名推銷員,我知道自己推銷的成績和第二名比較是他的七倍,還記得當時要對別人說大兩歲以便給人信心。因我交貨準,貨質又有一定的保證,買家便信心十足的把訂單交給我。還做成我日后在工業發展的基礎,因為我曾在夜間監督工作,所以對推銷、制造、管理這幾方面都有經驗。

18歲時我便做經理,20歲做總經理,使我在行業中建立初步的信譽。17歲開始,很多公司愿意付出多兩三倍薪金聘請我,但我內心已決定,假如有一天需要離開公司,便不會再受雇,將自行創業。至17歲開始,家庭的環境已見安定,弟妹們在上學,母親也無須為經濟而煩惱。

在我年輕時曾想過創業幾年后,把業務出讓,獲取數年的全家生活和求學的費用及再到學校求學。事實說,我并不真心喜歡營商,從開始便是這樣,但是不久之后我想通了,如果我是醫生,也只是一個醫生的能力而已,一個人不能做許多的事,但一個成功企業家,可以把他賺來的金錢興辦大學,從事教育醫療工作,每年都可以培養數以百計的醫生投入社會服務,那不是更有意義的事嗎?所以我便放棄了從事教育的志愿,一心一意向商業發展。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是何時走上獨立創業之路的?為什么在創業時選中了塑膠這一行業?

李嘉誠答:在1950年以小額金錢,大約以50,000港元開始做塑膠玩具和日用品的生意。當時認為許多家庭用具和玩具可用塑膠品來代替,而且更耐用廉宜,因而發展的潛力大。此外,許多木器、五金用品都可用塑膠來代替,所以對發展這個行業很有把握。

1950年時,全世界制造塑膠最先進技術的是美國,我已具有不少最新制造塑膠技術的知識,因為我愛求識,每個月都訂閱有關雜志參考和研究,因而掌握到制造塑膠的新技術。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是如何通過經營塑膠業去開創自己的宏偉事業的?

李嘉誠答:最重要是積極地多學習,多了解市場。在創業初期經歷許多艱辛的。正如俗話說“窮人易過,但窮生意難過”。當時由于資金有限,創立的公司尚未為人認識,個中艱辛情況,差不多所有生意人嘗到的痛苦,我也嘗過。

開創事業當然要如上述的多學習,多了解市場和尋求創新的技術去令產品價廉物美。在創業的第三年后(1950年),我那一家小公司已開始與外國顧客有直接的貿易,不經其他貿易公司做中間人了。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是何時投入地產業的?當時為什么要進軍地產業?

李嘉誠答:當時全部廠房都是租的,最初甚而連家居也是租的。業主每兩年加租一次,每次的加租幅度都很大,自己想到香港地少人多,雖然有開山填海,但與人口增加幅度比較,土地仍求過于供,所以認為發展物業有良好前途。我在1957年開始接觸地產,1960年時已從事較具規模的物業生意,當時所得的利潤已開始超越工廠的盈利,但自己在1972年之前,仍然把經營工廠放在第一位置。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在寸土值千金、競爭激烈的香港,李先生經營地產業曾遇到過哪些風險?是如何進行競爭的?

李嘉誠答:因為年少時經過貧苦艱辛的歲月,亦經過最初創業(1950至1957年)那一段極艱辛的日子,雖然從開始做生意,未嘗有一年賠本,也從未試過有一年盈利不破紀錄的。以個人而言,直到今天還是這樣,但艱辛的經歷永遠烙印在心中,隨時隨地都知道應怎樣戰戰兢兢去處理自己的業務。雖然我在商場一向活躍,但我的座右銘是:“進取中不忘穩健,穩健中不忘進取”,這種作風,在今天和將來都會保持的。香港地產有過高低潮,但靠著這種作風,在風險中都得以安然度過。

在商場競爭,要建立良好的信譽,便有助事業的發展。除勤力工作外,要善與人合作,也要令人樂于與你合作。信譽是從事商業的人一定要爭取的名字。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在香港和海外的地產業主要有哪些?

李嘉誠答:在香港有很多物業,無論港島、九龍、新界都有,包括辦公大廈、工廠、倉庫、住宅。公司發展的基地是在香港。在海外,比較大型的有加拿大的萬博豪園,在美國也有些物業,新加坡也有投資。但若以投資額計算,這些投資和在港的投資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成為地產界巨子是何時?有何成功的經驗?

李嘉誠答:自1957年至1972年,地產的業務都屬私人企業。1972年成為公眾公司后,開始積極地發展地產業務。

我并不認為自己是成功的,但說到經驗,是不會忘記“進取中不忘穩健,穩健中不忘進取”的格言,還要有資金安全線的概念,在不會沖過安全線的原則下把握機會,發展機會。再者,要有良好信譽,穩健的基礎及一群得力的干部,可信任的助手,大家一起去發展事業。最重要的是對整個世界的經濟趨勢和本地市場的深入了解,范圍要廣。因在香港投資地產不僅要注意供求問題,還要兼顧整個世界的經濟問題,因為每一點都可以影響地產市道的高低。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長實”是何時“起飛”的?起飛時,社會環境和本身實力怎樣?

李嘉誠答:說到“起飛”,我認為業務是逐年拾級而上的,自1950年到1993年,每年都有賺錢,43年來的業務都在擴展上升。“長實”在1972年之前百分之百屬私人擁有。若說名字為大部分港人所認識的要算在1972年上市成為公眾公司開始。當時超額認購有六七十倍。股價掛牌后,市價立即上升一倍,所以名字立即為港人所認識。

還記得上市時兩家包銷商都是有名氣的商業銀行。開了六七次會,兩家公司都希望我以8元上市賣給別人,但我堅持3元。六七次會后,在最后一次,我派了一名高級職員向他們說,李先生寧可自己吃虧讓人占便宜來認股。當時招股書估計會賺1,100萬元,結果除稅后,實賺4,000多萬元,即向股東承諾的四倍。這是我做人的宗旨,在過去、現在、未來也是這樣,就是不說能力可及以外的話,不吹牛,而是實實在在做事。因此對精神和健康都沒有壓力,就是因為以此為宗旨處世之故。雖然在快要進入21世紀的新時代,尤其是受西方教育的人士看來,這種做法認為太謙虛、太保守。有時我們要進取,但有些事要保守,以信譽來說,要破壞短短時間已足,但要建立自己的信用,便要花很長的時間。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長實”原來的辦公處在哪里?何時遷入華人行?

李嘉誠答:1950年在大道西,占很小地方,該址現已建成高樓大廈。隨之一兩年后在西環某地加倍,變成兩間廠。1957、1958年時遷入獨立廠房,是比較有規模的,1958年便開始自建不少廠房。1963年在英皇道的長江大廈,到了1978年,自己建筑完成現在的華人行大廈,并遷入辦公。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長實”是何時從單純的地產業向多元化企業發展的?

李嘉誠答:都是在70年代開始,上市后便逐漸作多元化的發展。

概述如下:

1973年 參與成立加拿大怡東財務有限公司。

1977年 收購永高公司。

1978年 收購青洲英坭。

1979年 購入和黃大量股份并取得控制權。

1985年 收購港燈。

1987年 嘉宏國際集團上市。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為什么要第一個收購英資怡和集團的“九龍倉”?

李嘉誠答:我一向都有注意英資集團在香港控股的辦法,他們集團的資產很高,但控股公司所持的股票比例卻十分少。當時怡和或九龍倉,甚至置地和渣甸我都有意收購。我在香港以華資公司收購英資公司的原因,是因為過去多數香港人都認為由外國人經營的公司比較可靠,我的目的是想表明中國人經營的公司同樣可靠,而且更可靠。

當然他們的控股少,資產高于股票價值,從商業角度看來,是個被收購的對象。但當我購入九龍倉10%股權后,股價大漲,與預算不符,故在取得利潤后轉讓給包玉剛爵士。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為什么緊接著收購青洲英坭?

李嘉誠答:我收購青洲英坭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可以賺取利潤,亦有大量便宜地盤可供發展,也認為英坭是香港建筑業中不可缺少的材料。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為什么要從匯豐銀行手中收購和記黃埔股權?

李嘉誠答:收購“和記”的原因是希望我的公司多元化,而且不只在香港,在國外亦可發展,使公司更跨進一步,同時該公司有許多資產未有善于運用而發揮它的潛質。自從我取得主權后,業務已有良好的進展,無論利潤,公司實際資產,都直線上升。我取得控股權后,雖然最初時我沒有做主席,但實際上我是行政董事會的主席。我個人不計較虛名,但在實際上,我會令權力配合需要,令公司成賺錢的工具。表面的權力我向來都認為不重要,最好讓別人做(領導),而實際上要清清楚楚地有所表現。例如香港電燈便是透過“和記”持30%股權。當我收購后,每個人都認為我一定會當主席,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當然我不會常加干預,但最重要的決策是要和我商量的。“和記”不少的錯誤都是在我們收購后予以糾正的。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為什么要收購美國人的永高公司?背景是什么?像這樣華資吞并外資的例子有什么重要意義?

李嘉誠答:收購永高也是因該公司的資產值高于股票價值,其次因永高在中環旺盛地點,有希爾頓酒店,在印尼有凱悅酒店。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是何時開始向海外投資的?主要在哪些國家或地區進行投資?有哪些項目?投資金額多少?

李嘉誠答:1967年公司投資海外,若將三家公司資產合計,在海外的投資不超過港幣150億元。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的幾家公司目前在香港上市的股票總值達到多少,約占全港上市公司總市值的百分之幾?

李嘉誠答:現占市值1,300億左右,占全港約9%,我個人只占170億,可以說以170億市值來控制1,300億的資產。但我不喜歡樹大招風,喜歡默默地踏實去干,但因為全部公司加起來達全港市值9%的關系,所以來說樹大招風,很多很多的無謂是非都加在我身上。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和黃”屬下的香港國際貨柜碼頭經營情況如何?裝卸能力怎樣?今后還能否保持世界處理貨柜數目最多的貨柜港?

李嘉誠答:香港貨柜碼頭的業務表現得很出色,在世界上以私人碼頭而言是最大的,占香港總吞吐量的一半。1992年本港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貨柜碼頭港,我相信這種情況會繼續下去,而且增長得很快,兩三年后,會將第二名對手拋得很遠,在1993年第七屆亞洲貨運業頒獎禮中獲選為“最佳貨柜碼頭經營商”。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為什么要投資興建香港輕便鐵路?這一項目對今后香港的交通起什么重要作用?

李嘉誠答:我們無論在內地或在香港,都喜歡在基本建設項目上投資,事實上,輕便鐵路對交通甚為重要,香港地少人多,交通擠塞,如果有輕便鐵路,在許多方面都會起很好的作用。但計劃現今仍未得到香港政府的批準。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為什么在關鍵時刻作出購買大連造船廠的四艘遠洋貨輪和亞洲一號衛星的決定?

李嘉誠答:我們向大連訂購船只是1980年的事,因為當時大連船廠開始建造大型船只,我當時向大連造船廠訂購四艘船。青洲英坭廠當時租用船只運輸水泥,那時想到載運水泥原料到香港無需用新船,但新船只則可以租給別人收取租金,想來也不錯。當時也很興奮,因為國家可以建造世界水平的輪船。當時雖然只是四萬噸,但訂購后,船價大跌,幾乎不及原來的一半價錢,但我們仍然收船如期下水。在事過境遷后,我們在北京遇到當時一位負責人,他對我說:“你是唯一沒有向我們提出減價,或說希望取消部分訂購的人?!蔽覀兪冀K如約取船,這個決定雖然在商業原則上錯了,但我毫不后悔這樣做,因為我認為這是有意義的事。

亞洲衛星的決定更是值得高興的事,記得我到了西昌看衛星發射,那一夜天氣不甚好,天陰,甚至有雨,已多次拖延時間,亦有說要延期發射。雖然當時香港有許多事要待辦理,但我與同事說,即使在西昌再等候一星期我也是樂意的。當時我的內心感到非常非常興奮,比我四五歲過新年時,第一次燃點火箭時那種興奮更甚多倍,想到以中國人的火箭把美國人的衛星射上太空,那種興奮之情真難以形容。當時,在發射之前的兩三分鐘,我仍在控制室,當快接近倒數時,便立即跑上天臺,不愿待在控制室內,當我看見火箭射向太空,火箭在頭頂越過的時候,我跳躍高呼。相信當時若拍得我的照片,都不相信這樣年紀的人還這樣天真,但我愿意保留這點天真,永遠都是這樣。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至今在內地的投資主要在哪些地方?有哪些項目?哪些項目已經竣工了?哪些項目還在興建之中?哪些項目還在意向之中?為什么要選擇這些地方投資?有沒有向內地的北方或西北投資的計劃?

李嘉誠答:在國內的投資是多方面的,有些已經確定及開始,很多發展項目已簽訂意向書。舉例說與美國五十大公司之一的P&G合作,在亞洲設廠,而在廣州興洛歇飛機廠和中航合作,設有飛機維修廠。此外我們在上海有集裝箱碼頭,在廣東兩三處地方也有集裝箱碼頭。一些已開始投入工作,一些在簽訂最后合約,在深圳、上海、北京、廣州、福州、青島也有投資。中國在多方面騰飛,我們在電力能源方面,公路等多方面都有全力進行投資計劃。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1992年3月,李先生和日本八佰伴集團合資,在北海道札幌興建購物中心、住宅樓群等大規模開發項目?,F在這一投資項目進展情況如何?

李嘉誠答:北海道投資的項目并沒有進行。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在內地“文革”期間以及1989年“6·4風波”,李先生對香港的發展前景都充滿了信心,而1997年之后,香港將被收回,那么,李先生對香港的發展前景又持何看法?到1997年或2000年后,李先生對祖國的發展前景的看法又是什么?

李嘉誠答:中國在鄧小平老先生思想指導下,在公正廉明有魄力、有遠見現有領導階層的領導人的確定方針,現有市場經濟發展主題下,我國的經濟發展是飛躍騰進的,尤其是我看到整個國家的領導都是為了要求人民生活過得更好,為全民族創造更好的明天而努力,可以說現在正在寫下民族光榮的史詩。

對于“6·4風波”,既然問及,我相信這些遺憾的事,已是歷史的陳跡,我們應該珍惜現有的成就,珍惜已在康莊的道上行走,雖然開始有貧富不均的情況,但當一地富庶,鄰近的地區一定得益,這是經濟發展必然的現象。

對于中國前途,香港前途,我是充滿信心,亦充滿希望的。我個人認為現在已經是我們中華民族一個新世紀,在5000年文化中寫下史無前例的一個民族新世紀,21世紀更會突飛猛進。香港的問題和中國有關聯,一國兩制、基本法,都是好的。個人來說,對基本法極有信心,最重要的一句話是:中國的改革開放,是中國整個領導層所訂下的國策,都是為人民過好生活而作的指標,為民族更興旺而努力的。

當然,一個國家閉門30年而一旦全面開放,邁向市場經濟,為求人民生活更好,為求民族更有前途,不能在發展過程中沒有一點人為的小錯誤出現,有小錯誤出現是不稀奇的,但是現今的大前途是波瀾壯闊的,所以一切是樂觀的。

只要政策對、制度好,中國人好好地發揮,我們中華民族是個聰明的民族,只要政策和制度好、好國策,相信我們這一生可以看到我們的民族在世界上將普遍受到別人的衷心喜歡,亦讓我們中華民族發出我們早應具有的光輝。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據說,李先生發財致富有“三部曲”(即三個轉折點),李先生同意這種說法嗎?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的創業道路可以說是一條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香港到國外,不斷發展壯大的成功之路,那么,李先生事業成功的經驗有哪些?在成功的道路上,最關鍵的地方在哪兒?

李嘉誠答:我把上述兩題合在一起說。

我不敢說自己的事業有什么成功,但我在待人處事方面有一定的宗旨。做事要切實,生活要簡樸、對人誠信和建立良好的信譽十分重要。對別人慷慨和不斷追求知識也很重要。當我最初投入社會還很年輕,日間工作后晚上仍然讀書,現在我也愛閱讀,一方面是興趣,其次這樣才不會與社會脫節。

新華社記者盧琰源問:李先生認為重要的而又未提及的,可請李先生補充談談。

李嘉誠答:教育和醫療是我的終身事業。我做事喜歡低調,不愛宣傳,只要我腦筋還靈活,我還會繼續在內地和香港不斷推動這兩項事業。

一個人到世上來,所吃的食物,所接受的服務,許多時候是別人帶給你的,所以在這世上當要離去時,要留下一些好好的種子,好好的成果,給現在和將來的人,中華民族的子女都用得著。在人生哲學里,不單只我自己貫徹要這樣做,還教導我的兩個兒子這樣做,人生就要走這樣的路,做人才有好好的意義。我一生中絕對沒有和別人比較財富,但內心中一生都以自己作比較,去年所做的事有什么值得記下的,今年可以做多些嗎?明年又是否可以做得更好呢?財富若能好好利用真是一副極好的工具,但若用錯了或只埋沒在地下,只會與草木同枯而已,是十分可惜的。

我的人生觀,認為人的壽命不能以日歷來計算,有些人終其一生或許有100歲,但會像從未生存過一天,從未到過這個世上一樣,因為他對于社會、對國家、對民族而言根本來不來到這個世上是全無關系,這個世上并沒有得過他的益處。有些人雖然在壯年或青年,短短的時間便消失了,但他的光芒可以使得民族、國家都會記下他那耀眼的光彩,那些光芒照耀著整個中華民族,雖然這些人匆匆地消失,但他的壽命是很長的,長得不能以日歷來計算。中國數千年的文化中有些人是別人會永遠紀念他,崇拜他,以他為榜樣的。這點我絕對不敢說可以學習他們,但我是向做有意義的事的方向走,盡我的能力去做。

我認為“富”的意義是看你對錢財怎樣運用,“貴”是看一個人的人格和為人的態度,壽命則不可以日歷來計算。

即使是個清道夫,只要他做好本分的工作,對社會便有貢獻,比一些只會獨善其身,自私自利的人好得多。只要勤勤力力,發揮自己的力量,為別人服務,便是很好的做人目標了。

最后,多謝你的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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