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雪芹生活時代:北京的自然與社會生態
- 樊志斌
- 2244字
- 2020-03-11 14:47:52
三、李宜顯眼中的北京物候與居所
(一)北京的風沙與窗戶
李宜顯等冬季來京,春季返朝,正是北京地區風、沙俱大之時。李宜顯敏感的發現和記載了相應的物候情況:
自渡江至北京,地皆沙,自入遼野,往來車馬益多,沙益細,乍風輒揚,狀若煙霧,關內尤甚,雖無風之日,輪蹄間觸起者如灰揚,著人衣帽,在轎內垂紗以遮,而由其細故,透入尤易,頃刻之間,堆積如丘。
因冬、春風大,為防止風大吹開窗戶,北京并遼寧、河北地區房屋“窗格皆內向,從內開閉,而糊紙于外”:
東八站、遼東等店多糊以我國白紙,以近我國,易于覓得也;過此,則以唐紙之甚薄者糊之。我國則雖以壯紙糊窗戶,日月稍久,猶不免破落多穴,此則無論唐紙與我國紙,皆以至薄者糊之,煙熏黯然,可知其久,而少無穴破者,且以唐紙涂壁,而無一皴紋,其用心精細非我國所及也。
實則,北京并北方房屋的窗紙在粘貼之前,需用油噴過,方能保證其韌性與結實,能夠阻擋風雨。
(二)北京城市房屋的格局
李宜顯注意到,北京房屋格局、結構:
公、私屋大抵多南向……無論間架多少,皆一字,無曲折連絡之制;而前面中央為門,左、右設窗,東、西、北三面皆筑墻,而北墻當中設門,與南門相直通。人往來前、后門之間即正堂,而堂左、右各有門,其內即室也。
由“北墻當中設門,與南門相直通”來看,李宜顯所言的房屋是大家族四合院格局中的穿堂門,或者東北地區的旗房,因北京地區普通旗營房屋多二、三間,多難南北打通——這當然與李宜顯等作為使團的性質、活動范圍、眼界所及有關。
房屋壁“厚尺余,以磚加灰筑之,或筑以土坯,外涂石灰,瓦縫亦悉用石灰涂之,鼠雀不得穿”。
屋瓦,唯宮殿、宮廨及寺觀用鴛鴦瓦,私家不得用元瓦,只覆央瓦,而公侯駙馬家則許用鴛鴦瓦,屋甍皆以磚為之,屋脊亦然,而皆雕鏤,或加青綠彩。
鴛鴦瓦,指成對的瓦,中國傳統屋瓦形式,鴛指雄鳥,鴦指雌鳥,瓦一俯一仰,形同鴛鴦依偎交合。清納蘭性德《生查子》詞:“爇盡水沉煙,露滴鴛鴦瓦。”甍,屋脊之顛。
(三)室內建筑與陳設
北方之地,冬季寒冷,以炕為居:“室內附窗為炕,其高可踞,長可一間,廣可臥而足不可伸炕外,皆鋪磚,而貧者否。”
李宜顯對北京工匠的盤炕技術非常佩服,他寫道:
燕中炕室不用堗,只以磚鋪之,爇火又用黍桿,輕浮無力,不如柴木,而爇得十余桿,則七、八間長炕上下之間雖相距廣遠,而熏暖之氣終夜如一,又無冷暖淺深之差,此可見造炕之善矣。
堗,古同“突”,指煙囪。實際上,旗營房是有煙囪的,不過煙囪開在南窗外,而非屋頂上。皇宮、王府則否,因南窗外有蓋有蓋板的灶坑、由仆人燒炕,故不需設置煙囪。
做飯在屋內:“此在室中,皆安釜飲,煙恒滿而人不以為苦,由其習慣為常而然也。”此種場景當指普通居民家庭。
燒火用薪、炭。“薪皆蜀黍桿,非黍則柳,皆鋸截,不以斧劈。”此處之“蜀黍”,當指玉米,亦稱玉蜀黍——蜀黍一般指高粱。“炭皆用石炭,而木炭亦有之。石炭色黑,其塊大小不一,其細瑣者碾為屑,和糊印成花磚,市肆間堆積皆此物。”
北京城市內多用煤,即石炭,來自香山、門頭溝一帶。富人用煤塊,窮人則和土、水制成煤餅,用以燒火,土則來自昌平一帶。阜成門因出入煤車,故甕城門洞內刻“梅花”一束,諧“煤”音。
李宜顯還寫道另外一道相關風景:
石炭最毒,其氣所熏輒令人頭痛。余留館數日,覺頭痛甚苦,莫知其故,試屏去石炭不爇,即不痛,可知其毒之甚也。然燕中人長時爇之,無所苦,自少習慣而然也。
炕上設食桌,即炕桌,一種“長僅三尺,高六七寸,廣不及長三之一”,另一種為方桌,炕桌“不惟設飯,亦供據而寫字”,其炕下所設桌子,其高稱凳、椅。凳椅之制,或圓或方或長,其高取其可踞。
房屋的安全,外靠鎖頭,內則靠門栓。李宜顯也注意到這一細節兒,稱其為“樞”,云:“樞悉用木,門……以木貼門之中央,而穴其內,欲閉則插木于其穴,欲開則抽之。”
李宜顯注意到,北京室內皆陳設、器皿各色瓷器,多有繪畫,所謂:“窮村僻鄉皆有畫瓷”,“非畫瓷皆烏瓷,其白瓷罕見。”瓷器所畫,“如以細筆畫成絲發之微,曲折分明,亦可見燔造之美”;而“寺觀香爐及人家酒杯、茶壺、燭臺多是白錫,即俗名‘白鐵’”。
按,朝鮮人筆記中常見豆錫、白錫等金屬,按其記載,當為摻雜有錫的銅或鐵。
朝鮮蠟燭以蜂蠟制成,而“入燕境,未見有蜂蠟”,蠟燭“皆以諸獸油作燭,以小木插其中而燃之”——蠟燭當中當為棉繩:
燭形頗大,而油汁終不流下,明晃潔凈,勝于蠟燭,以油造成故。日侯稍暖,則不堪賚到遠地。
家家供奉關帝畫像,“朝夕焚香,店肆皆然”。又,“關帝廟必供佛,佛寺必供關帝,為僧者一體尊奉,曾無分別”。
自隋唐以來,關公即以作為佛教的護法伽藍,被供奉到寺廟中。旗人崇奉關帝的忠心、勇猛,祭祀關帝最力,婦女則信佛觀音、碧霞元君(娘娘)、龍王、土地,故關帝廟中供佛亦多。
(四)關于家庭與城市衛生
吃喝拉撒睡,人生之五事。北京居民“人家無涃廁,二便皆器受而棄之,城內僻巷往往有深窖,即人家棄糞處也。滿則輦出于田。其溺器形如鳧,口如酒鐺”。
實際上,這是私人家庭。在旗營中,則有所謂的官廁。
室內如此,而室外衛生問題,李宜顯也注意到了,他指出,城市衛生的關鍵在于城市建設和城市管理,云:
北京城內,凡通街僻巷路左右……皆作隱溝,使一城檐溜及行潦盡入此,會于玉河,出城外;城內又不得畜鵝鴨羊豕之屬,此城中無溝瀆,亦無糞穢。
隱溝的衛生管理:
經冬壅滯,家家戶戶舉皆掘土四、五尺許,開出東西所排甓、疏通水道。每年解凍后,開渠引水,自城外達于通州河云。
甓,即磚。也就是說,每年解凍開春之后,臨街人家需要清掘下水道,引水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