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見親者

26還真仗著這個研究所她上次來沈陽時來過好多回。她一下子就鉆進了奚伯伯的研究室，飄到了他的面前。他正好在屋，這是最大的驚喜。她氣喘吁吁，根本來不及端詳一下奚伯伯的眉眼和神態(tài)，她得張口就是主題呀！她喊：“奚伯伯快救我，十萬火急！”她心想他一聽這話一定會一高站起，驚異非常，但他像沒有任何反應(yīng)的一根木頭。噢，又給急忘了，再急自己也發(fā)不出聲兒來。是的，太可惜，可惜我僅僅是一個來無影去無蹤不會言語動不了手腳的魂靈。一個空凌東西，怎能與人對話？！

剛才場地的切換，就是幾分鐘的時間，她是半點都不敢延誤，救命要緊哪，她急得都快不行了。

奚明悛伯伯穩(wěn)坐在案子前，在聚精會神地書寫著什么材料，他對她的近前當(dāng)然毫無察覺。她又看了他一眼，眼淚唰唰唰就下來了。一頭撲進了他那寬宏的懷抱之中，用頭撞擊他的胸坎子。又跳起來用全身猛烈撞擊他，舉起雙拳使勁捶打，他仍毫無覺察。靈魂屈萍芝像一個受了恫嚇受了委屈剛從重大苦難中逃脫而出虎口好不容易找見親人的苦孩子一樣，一把抱住了她的奚伯伯搖。

她閉上了眼睛，想象著等待著奚伯伯也像自己一樣地激動萬分，馬上用勁地生怕別人再把她搶了去般地?fù)砭o她，低下頭就親就吻她，并說，孩子，不用怕了，有我在呢！接著問，萍芝，你這是怎么了？快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伯伯替你做主，縱然有天大的事情，伯伯一人給你擔(dān)當(dāng)。快說話，流淚不是好孩子，你現(xiàn)在就堅強起來，振作起來。一定不要怕！記住孩子，有我。

她說奚伯伯，十萬火急，我是屈萍芝靈魂呀，我把軀體屈萍芝扔在大連黃渤海醫(yī)院里，你快去救她呀！再晚一步可就沒有救了！我昨晚或是今晨一氧化碳中毒。奚伯伯您聽清了嗎？你聞聞我是不是一股子煤氣味？

奚明悛伯伯仍在繼續(xù)自己的工作，他怎么對我的到來不表示歡迎，對我的訴求不表達(dá)應(yīng)有的同情，對我的十萬火急不報以焦灼和急躁呢？難道在他這里也存在著毫不走樣的見風(fēng)使舵什么世態(tài)炎涼？難道他也會和趙緋玉屈爾珅冷艷娟一樣地見死不救任我消亡？是啊是啊，他們四人可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一個師傅，一個令嘛。難道他們在我為生命而千里奔襲之時，互通了電話已經(jīng)統(tǒng)一了思想采取的是統(tǒng)一的步調(diào)？難道他也為了一己的什么面子呀家庭呀等等私利，而也要截殺我？

她看他仍舊不言不語毫無任何反應(yīng)，便當(dāng)胸抱住了他并拼命搖動他的身軀，但他依舊專注于手里的工作，連一絲面部表情都沒有。

啊吃！靈魂屈萍芝把一個故意的噴嚏打到他的臉上，他還是穩(wěn)坐泰山不聞不問。她翻到他的頭上，再低頭俯視，想好好看準(zhǔn)他的臉。奇怪了，他臉上她剛剛吐上去的痰呢？怎么什么也沒有了。這時她才回過神來，卻原來都是我靈魂屈萍芝繼續(xù)在干蠢事，見奚伯伯不急這一急什么又都給忘了，連自己僅僅是個靈魂都給撩到九霄云外去了，她這個靈魂即使大罵出口，大打出手，這對一個人的實體來說，還不完全等于個零，丁點兒實際意義也不會有。無論如何大喊大叫，他也不會聽到一絲半毫。

是啊，他怎么會聽到和看到呢？凡體奚明悛與靈魂屈萍芝所處的實際，乃是互相有聯(lián)系的但又是天各一方的兩個世界，她的呼喊他聽不到，她的捶打推搡甚至撕咬，他都感覺不到，這是正常的現(xiàn)象，要不她靈魂屈萍芝怎么會穿壁入戶凌空萬里呢？他們之間永遠(yuǎn)不會相通啊。

唉——她只有喟然長嘆——屈萍芝呀屈萍芝，你這一猴急火冒，竟然忘乎所以了。現(xiàn)在一冷靜下來，方知道此法不通呀白白浪費了時間。你還有救嗎？！

靈魂屈萍芝再一次擁入了他的寬大懷抱，急得嗚嗚嗚嗚地哭了出來。歷盡千難萬險千辛萬苦，好容易才找到了她唯一可以信賴的親人，現(xiàn)在她就在你的懷里，但卻無法告訴他她的苦難她的十萬火急的生命危險！你說，人世間的悲劇還有比這更大的嗎？她焦灼得死去活來，難受得一高從奚伯伯的懷里蹦了出來，好像還抹了一把眼淚，她告誡自己，這都什么情況了，你還有工夫哭泣？這絕對不是抒情的時刻，你不能悲等，你得好好觀察研究冷靜想想辦法。

世界上任何時候都不能不管用的一句話是只要想想，辦法總還會有！或許等待也是一個辦法，但那得有時間的許可呀！

從奚伯伯的懷里一出來，靈魂就又游蕩在空中了，居高臨下，才看到了奚伯伯的一顆親昵女兒之赤心：在他那寬大的辦公桌上，除了他手中的材料和寫字的一枝如椽大筆之外，再就是屈萍芝的玉照了——那是一張上次來沈陽時同他一起在東陵的合影的放大品，他把它鑲在一個非常精致且透明的立式薄玻璃相框里了，這幅相框也就放在他自己座位的正前方靠左邊的桌角上。這個位置，只要他稍稍一抬眼，便可以瞅見。

敢肯定，行動是無聲的但又是最好的語言，它是心聲。這不會說明別的，結(jié)論只有一個，像他這樣一位國內(nèi)外同時馳名的大專家，日理萬機，每天堆在自己案頭里有讀不完的材料和干不完的重要工作，怎么還會有這份去思念一位小學(xué)生的閑情逸致？看來，我屈萍芝就在他的心上，就是他的愛和希望，而她又是他生活的樂趣和工作的動力這一點，是昭然若揭鐵定無疑了。

她感到了一陣足以讓自己昏暈了的親情和溫暖，這讓她徹底地吃下一大顆定心丸，自己不遠(yuǎn)千里跑到這里撲到奚明悛伯伯的懷抱，是非常理智的篩選和極其正確的抉擇的結(jié)果！他的性情完全證明了我屈萍芝還是沒有瞎了這雙眼哪。

但是根本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奚伯伯還是安之若素。想個什么辦法能夠把全部意思告知他——靈魂屈萍芝急得仍然在屋子的上空團團轉(zhuǎn)，轉(zhuǎn)團團。她轉(zhuǎn)呀轉(zhuǎn)呀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種流動，繼而形成和帶起一股微風(fēng)。

喲！靈魂屈萍芝開始在屋子里打旋兒，她愈急愈轉(zhuǎn)，愈轉(zhuǎn)就愈旋，漸漸地靈魂屈萍芝發(fā)現(xiàn)這種打旋已經(jīng)在屋子里形成一個很強的氣流旋渦。這時刻，她見到屋子墻上的地圖掀動了一角，擋在窗上的白色的紗簾子擺了起來，如此這般，就在靈魂屈萍芝的腦子中促發(fā)出了一個新的大膽的希望——這也許就是當(dāng)時我屈萍芝極其重要的生命搶救工程了。

她隨著這小小的氣流飛旋，逐漸加快了運動和旋轉(zhuǎn)，她默念加強再加強，再再加強些。這時已經(jīng)使得奚伯伯的頭發(fā)動了，像臨風(fēng)的青草——她旋著旋著就制造出一股沖力，然后猛一下子對準(zhǔn)桌角上那個立支著的相框撲去，嘩啦一聲，相框在這股旋流的沖擊下向后倒下去了，并在桌子上也沒有站穩(wěn)，它往桌子邊緣上一偏斜又一滑落，啪——摔到了地上。得虧這是一間水泥地面，沒放地毯，于是，這珍貴的相框上的薄玻璃便被摔碎了，并爆發(fā)出動人的脆響。這時候，受驚的奚明悛從資料堆中拔出了目光，一眼見到跌碎在地上的玻璃相夾，他慌忙站起奔了過去。

他捧起相框一看，破碎的玻璃四射著道道鋒芒，在屈萍芝的臉上橫起了一道道輻射般的杠子，像是“文革”中要打倒誰就在誰的臉上打××一樣。更嚴(yán)重的是他見到了一條帶尖的碎玻璃條兒，正好把那刀尖子不偏不正地扎在屈萍芝的心口上，把那美麗的胸部給捅破了，留下了綠豆粒大小一個黑洞。奚明悛馬上轉(zhuǎn)頭去看窗戶，窗戶是緊閉的，這是哪來的風(fēng)呢？不可能。他環(huán)顧了屋子的四周，剎那間徹底愣住了。

呀？！奚明悛大驚失色，他怪叫了起來：怎么回事？莫不是大連方面出了事？屈萍芝？她……這是不是一種親人之間的千里感應(yīng)？奚明悛的腦子里馬上閃過前幾年讀到的一些報道，說親兄弟之間有親情感應(yīng)，一雙分在兩地工作的兄弟，其中一個腿部受重創(chuàng)，另一個竟然無緣無故地覺得腿疼。

“不好！”說著他抓起電話直撥大連趙緋玉。

他只聽對方說了幾句，就對著電話大吼：“緋玉你一定給我穩(wěn)住！我坐飛機馬上趕到！萬萬不可撤掉儀器！”奚伯伯喊罷頓了一下，好像是他覺得沒交代明白，“你給我死守一小時，剩下的事我去接力，我保證救下小萍芝！切記！”

他放下電話抓起提包狂奔出屋竟然連門都沒有上鎖，他飛出院門舉手就攔住一輛出租車一頭鉆了進去。

“快，桃仙機場，以最快速度，去救人！我三倍付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