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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質證的藝術(之一)——實物證據的質證

對干實物證據的質證,過去律師善干從“證據三性”的角度,質疑其證據資格,或者注重對相關鑒定意見進行審查,動輒“申請重新鑒定”。但隨著刑事證據法的逐步發展,特別是視聽資料、電子數據運用的音遍化,那種針對實物證據真實性、間一性的鑒真規則逐漸得到確立,實物證據的質證也應走向專業化。

在法庭審理過程中,律師辯護的主要工作就是參加舉證、質證和辯論。其中,舉證是指律師協助被告人提出本方證據并展示這些證據事實的活動,質證則是對控方證據進行辯駁的活動,而辯論則是就證據采納、事實認定以及法律適用問題發表總結性陳述的活動。與舉證相比,質證是一種更具有挑戰性和抗辯性的辯護活動。通過質證,律師要在公訴方舉證之后,及時對該證據提出異議,對其證明力或證據能力提出質疑,目的在于說服法官對那些不可信、不相關或者不合法的控方證據,當庭作出不予采納的決定。而與辯論相比,質證則發生在法庭調查階段,并不需要律師長篇大論地加以闡述和論證,也不需要對全案證據和事實作出綜合性的評論,而只需要對正在接受調查的控方證據提出反駁性意見即可。

考慮到案件一旦進入法庭辯論階段,有關案件事實的調查已經結束,律師所發表的辯護意見帶有總結性,對于法官的說服作用已經十分有限,因此,有效的質證才是律師推翻或者削弱控方指控事實的關鍵環節。在一定程度上,律師辯護的藝術主要就是質證的藝術。

隨著我國刑事司法改革的逐步推進,刑事證據規則得到完善,律師的質證水平也得到相應的提高。法庭質證,受到了律師界的高度重視,也凝練了一系列律師辯護的經驗和智慧。根據質證對象的不同,法庭質證大體可分為實物證據的質證和言詞證據的質證。由于所確立的證據規則各不相同,這兩種證據的質證要遵循各不相同的規律。這里先就實物證據的質證進行簡要的分析。

通常所說的實物證據,又被法律實務界稱為“客觀證據”,主要是指物證、書證、視聽資料和電子數據。在刑事辯護過程中,如何針對公訴機關提交的實物證據,選擇一個適當的角度,提出有理有據有力的質證意見,進而削弱乃至推翻公訴方的證據體系,這是檢驗一個律師辯護水平的重要尺度。

按照通常的證據法理論,對實物證據的質證,通常可以從真實性、相關性和合法性的角度,來質疑控方證據的證明力或者證據能力。但是,面對一個個具體的實物證據,律師假如動輒從這三個方面進行質證,往往會流于平庸,難以動搖公訴方實物證據的“穩定地位”,更無法說服法官對該項實物證據產生合理的疑問。與此同時,按照傳統的辯護方式,對于實物證據的質證,律師更加重視與相關鑒定意見一起加以質證。鑒于物證、書證、視聽資料、電子數據都屬于一種穩定性較強的客觀證據,未經專家的科學鑒別和判斷,任何普通人都難以對其真實性、相關性乃至合法性作出準確無誤的判斷,因此,律師往往較為注重專家對該類證據的鑒定意見。但是,根據我國的司法鑒定體制,司法鑒定幾乎完全被控制在偵查機關手中,鑒定意見幾乎都屬于控方證據,辯護律師假如要借助于鑒定意見來對實物證據加以審查判斷,往往無法得出較為客觀中立的結論。再加上辯護律師一般都不是相關領域的專家,對于鑒定所涉及的科學技術知識,也難以作出專業性的判斷,因此,除非找到權威得力的專家輔助人,否則律師要通過審查鑒定意見來對實物證據加以質證,通常都難以取得較為理想的效果。

近年來,隨著刑事證據立法的快速變化,一系列新的證據規則相繼在法律上得到確立。尤其是隨著實物證據鑒真制度的確立,越來越多的辯護律師開始從實物證據的來源、收集、提取、保管、出示等證據保管鏈條的角度,對某一實物證據的真實性和同一性提出質疑,以論證其不具有證明力,無法被轉化為定案的根據。由于這種辯護視角獨特,直接援引刑事訴訟法和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甚至援引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相關指導性案例,因此,對法官具有極大的影響力。在有些案件的審判過程中,這種從“證據保管鏈條不完整”“鑒真程序存在缺陷”等角度所提出的質證意見,還得到了法院的直接采納,并為有利裁判結局的最終形成奠定了基礎。而在有些重大疑難案件中,律師從鑒真角度提出的質證意見,盡管最終沒有為法院所采納,但是,這種質證卻動搖了公訴機關的證據體系,對法官的內心確信產生了微妙的影響,最終法院在量刑上作出了較為寬大的處理。

2016年,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對檢察機關指控的深圳快播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快播公司”)涉嫌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的案件,進行了兩次公開開庭審理。在庭審過程中,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除了提出本案認定被告人犯罪存在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問題以外,著重對公訴機關出示的實物證據——4臺服務器以及2萬多個視頻的鑒真問題提出了質證意見,目的在于證明公訴機關所提交的這些電子數據真實性、統一性無法得到證明,存在著被偽造、變造、偷換、污染的可能性,因此法院不應將其作為認定被告人有罪的證據。以下就是從海淀區人民法院判決書中摘錄的相關事實信息。

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單位快播公司和被告人王欣、吳銘、張克東、牛文舉犯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向海淀區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海淀區人民法院于2016年1月7日至8日第一次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在庭審過程中,控辯雙方對部分證據爭議較大,該法院決定檢驗核實相關證據。該法院于2016年9月9日恢復法庭調查,第二次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

根據檢察機關的指控,被告人王欣系快播公司法定代表人及首席執行官,被告人吳銘系快播公司快播事業部總經理,被告人張克東系快播公司快播事業部副總經理兼技術平臺部總監,被告人牛文舉系快播公司快播事業部副總經理兼市場部總監。被告單位快播公司自2007年12月成立以來,基于流媒體播放技術,通過向國際互聯網發布免費的QVOD媒體服務器安裝程序(以下簡稱“QSI”)和快播播放器軟件的方式,為網絡用戶提供網絡視頻服務。其間,被告單位快播公司及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被告人王欣、吳銘、張克東、牛文舉以牟利為目的,在明知上述QVOD媒體服務器安裝程序及快播播放器被網絡用戶用于發布、搜索、下載、播放淫穢視頻的情況下,仍予以放任,導致大量淫穢視頻在國際互聯網上傳播。2013年11月18日,北京市海淀區文化委員會(以下簡稱“海淀文委”)從位于本市海淀區的北京網聯光通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光通公司”)查獲快播公司托管的服務器4臺。后北京市公安局從上述服務器里提取了29841個視頻文件進行鑒定,認定其中屬于淫穢視頻的文件為21251個。檢察機關認為,被告單位快播公司及被告人王欣、吳銘、張克東、牛文舉以牟利為目的,傳播淫穢物品,情節特別嚴重,其行為均已構成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

公訴機關為證明本方指控的事實,在第一次庭審中宣讀、出示了偵查機關依法收集和調取的各項證據。其中,公訴機關用以證明偵查機關提取4臺服務器以及鑒定淫穢視頻等事實的證據主要有:證人侯愛嬌、鐘琨、張政、李建華等人的證言;光通公司(甲方)與快播公司(乙方)戰略合作協議及光通公司出具的情況說明;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向海淀文委調取相關證據的調取證據清單;北京市文化市場行政執法檢查記錄;北京市文化市場行政執法先行登記保存物品決定書及北京市文化市場行政執法物品清單;海淀文委著作權鑒定申請書及工作說明;北京市文化市場行政執法鑒定告知書調取證據清單、接受證據材料清單及北京市版權局、海淀公安分局、田村派出所出具的工作說明;委托書及工作說明;現場勘驗檢查筆錄;北京市公安局淫穢物品審查及淫穢視頻清單(hash碼)、工作說明;快播服務器審驗操作記錄;北京信諾司法鑒定所在治安管理總隊淫穢物品審驗室對扣押在案的4臺服務器的鑒定意見書。此外,經法庭通知,北京市公安局治安總隊淫穢物品審驗員丁燕華以鑒定人的身份出庭作證,當庭陳述了其參與對4臺服務器中的視頻進行三次鑒定的事實。

經庭審質證,各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就上述控方證據的關聯性、真實性、合法性主要發表了如下意見:

(1)扣押時未對服務器的物證特征進行固定。海淀文委在實施現場扣押行為時,未進行拍照,且登記內容模糊,難以認定服務器的唯一性。公訴機關出具的北京市文化市場行政執法物品清單及北京市文化市場行政執法檢查記錄,只是記了4臺服務器的IP地址(IP地址不能作為識別服務器身份的證據),沒有寫明特征、型號,沒有記載內置硬盤的型號、數量、容量,也沒有扣押物品照片。缺乏物理特征的物證,真實性存疑,直接關系到該物證能否作為鑒定檢材。

(2)服務器在行政扣押期間的保管狀態不明。扣押當日,海淀文委將4臺服務器送北京市版權局實施著作權鑒定。市版權局因工作涉及計算機及網絡視頻專業技術問題,于當日委托文創動力公司提供專業技術服務。直到2014年4月10日,服務器才移交到海淀公安分局扣押。4臺服務器是因著作權侵權問題被行政機關查封的,但刑事立案之前的5個月時間內,這4臺服務器到底保管在海淀文委、市版權局還是文創動力公司,地點不明。扣押的4臺服務器在5個多月時間里沒有由行政執法機構保管,其作為證據使用的合法性存疑。

(3)服務器內容存在被污染的可能。公訴機關沒有提供任何證據證明文創動力公司具有相應技術資質。行政扣押期間,沒有相應證據證明文創動力公司在開啟服務器時是否有相關行政執法人員在場監督,服務器硬盤內容是否被污染,有無寫入、替換視頻文件情況。文創動力公司曾經受快播公司競爭對手樂視公司委托從事知識產權侵權行為調查,足以讓人懷疑涉案4臺服務器及內容是否真實。

(4)服務器移交程序違法。案卷中有一份海淀區公安分局從市版權局調取服務器時的調取證據通知書,把打印的2015改成了2014,證明該份材料系后補文件。公安機關從行政機關調取4臺服務器時,仍舊沒有登記服務器的特征、型號,尤其是沒有記載服務器內置硬盤的型號、數量、容量,也沒有扣押物品照片。

(5)淫穢物品鑒定存在程序違法。公安機關于2014年4月11日出具第一份鑒定書,鑒定人是邢政博、許平,記載的服務器內置硬盤數量為3臺內置7塊硬盤,1臺內置6塊硬盤,每塊硬盤容量均為2T。2015年1月20日,公安機關出具第二份鑒定書,文號與第一份相同,但鑒定人為丁燕華、趙世才,簽名是同一人所簽。鑒于上述鑒定書存在程序違法問題,公訴機關申請補充偵查后,于2015年11月6日出具第三份淫穢物品審查鑒定書,該份鑒定的文號與前兩次不一致,但鑒定人卻同一,違反重新鑒定應另請鑒定人的規定。第三份鑒定是重新鑒定,鑒定程序違法。

(6)檢材真實性存疑。第三次淫穢物品鑒定期間,公安機關委托信諾鑒定所出具一份鑒定意見書,證明上述4臺服務器從2013年11月18日至2015年12月2日的扣押期間沒有任何qdata格式(快播專用格式)的視頻文件拷入服務器。但信諾鑒定所的送檢材料顯示,4臺涉案服務器內置硬盤數量和容量與2014年4月11日公安機關第一次淫穢物品鑒定時的記載均發生了變化:3臺服務器內置硬盤數量6塊,1臺內置5塊,且有1臺服務器內的硬盤容量為1T。服務器內硬盤數量、容量前后矛盾,第三次淫穢物品鑒定檢材真實性存疑,懷疑是否為原始扣押的服務器。

(7)何明科等人系人身受到強制的情況下作出的訊問筆錄,不能作為證人證言使用。

(8)行政機關在行政執法和查辦案件中收集的證據材料不能作為刑事訴訟證據使用。

(9)無法確定公訴人舉證的快播公司與光通公司的合作協議上公章是否真實,協議是否經過了公司同意。

鑒于辯方在第一次庭審中提出“案件來源不明,涉案4臺服務器查封、保管程序存在重大瑕疵,以及原始數據有可能受到破壞”等意見,鑒定檢材真實性存疑,且該證據對于案件事實查明和定罪量刑至關重要,海淀區人民法院決定休庭,對相關證據進行“檢驗核實”活動,委托國家信息中心電子數據司法鑒定中心(以下簡稱“信息鑒定中心”)對4臺服務器及存儲內容進行了檢驗。具體委托事項為:(1)通過檢索4臺服務器的系統日志,查找遠程訪問IP地址信息,查驗IP地址相應注冊信息;(2)通過檢驗4臺服務器內現存的qdata文件屬性信息,分析確定這些qdata文件是否有在2013年11月18日后被從外部拷入或修改的痕跡;(3)結合在案證據及4臺服務器的存儲內容,從技術角度分析快播軟件對于淫穢視頻的抓取、轉換、存儲、搜索、下載等行為的作用及效果。

在檢驗過程中,信息鑒定中心在送檢的4臺服務器內提取用戶遠程登錄日志,發現8個IP地址在2013年間曾使用遠程賬號多次登錄至送檢的4臺服務器,詳細IP地址分別為“218.17.158.115、218.240.16.220、218.240.16.221、218.240.16.222、218.240.16.223、218.240.7.153、218.240.7.152、222.128.116.27”。信息鑒定中心根據委托需求,認為需要對上述IP地址的歸屬及相關注冊信息進行調查分析,要求法院予以協助,并將調查結果以補充材料的形式提交至鑒定機構。海淀區人民法院隨即要求公訴機關查核上述IP地址被起獲扣押之前的歸屬使用情況,調取了證人卜建輝的證言,深圳市高新區信息網有限公司提供的該公司的公司名稱變更事項登記材料、深圳市高新技術產業園區與深圳市電信局的信息化建設合作協議書、深圳市高新區信息網有限公司與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深圳市南山區分公司的數據業務租用協議、快播公司與深圳市高新區信息網有限公司的專線上網專線協議與上網網絡業務協議,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深圳分公司出具的合作協議書、情況說明,證人陳輝(光通公司運營總監)的證言,光通公司出具的IP地址分配說明、使用說明,深圳市高新技術產業園區服務中心出具的說明、證明各一份等證據材料。同時,法院就案件來源,涉案4臺服務器的移交、保管、扣押,被告人王欣的到案經過等情況進行了調查核實。經過再次召開庭前會議,開示以上證據并聽取控辯雙方的意見,法院決定再次開庭。

在第二次庭審過程中,合議庭當庭宣讀、出示了經法院檢驗核實的十余種證據材料。其中,國家信息中心電子數據司法鑒定中心于2016年1月25日受理了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委托,針對委托要求,對4臺送檢服務器所有遠程登錄IP提供了具體的檢驗結果,并證明自2013年7月至8月之間所有訪問這4臺服務器的時間和次數。與此同時,該中心還經過對4臺送檢服務器內現存的qdata文件屬性分析,“未發現在2013年11月18日后有從外部拷入或修改的痕跡”,同時還認定,“4臺送檢服務器不是完整的快播系統平臺,根據現有存儲數據內容不足以從技術角度分析快播軟件對于視頻的抓取、轉換、存儲、搜索、下載等行為的作用及效果”。

北京市公安局治安管理總隊出具的“工作說明”,證明了以下事實:由于審驗員許平對服務器相關硬件技術不了解,在核對服務器內硬盤時,大部分硬盤有很明顯的2.0T標識,其余硬盤沒有明顯標識,許平認為都是同一批次服務器,硬盤容量都一樣,故沒有進行再確認。在確定服務器可插入硬盤數量后,聽技術人員說每個服務器有一個系統硬盤,誤認為服務器內還有一個專用的系統硬盤。因此,在初步鑒定書中描述每臺服務器內硬盤的數量比實際硬盤數量多一個,所以硬盤數量與實際不符。

公訴人、被告單位、各被告人及辯護人對上述法庭檢驗核實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均無異議。但是,各辯護人仍然認為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IP地址218.17.158.115是快播公司所使用,根據電子數據司法鑒定中心的鑒定意見及相關證據仍舊不能確認檢材的原始性,不能排除涉案的4臺服務器中的數據被污染的可能性,無法認定是快播公司抓取、上傳了涉案4臺服務器中的淫穢視頻。

針對控辯雙方在兩次庭審中的舉證情況和質證意見,結合法庭對證據的檢驗核實,海淀法院在判決書中作出了如下綜合評判意見:

證據必須經過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本案關鍵證據能否采納是必須首先明確的焦點問題。在案證據顯示,海淀文委針對侵犯著作權違法活動行政執法檢查時,于2013年11月18日從光通公司扣押了涉案4臺服務器,隨即移交給北京市版權局進行著作權鑒定。2014年4月10日,海淀區公安分局依法調取了該4臺服務器,隨即移交給北京市公安局治安管理總隊進行淫穢物品審驗鑒定。在該4臺服務器的扣押、移交、鑒定過程中,執法機關只登記了服務器接入互聯網的IP地址,沒有記載服務器的其他特征,而公安機關的淫穢物品審驗鑒定人員錯誤地記載了硬盤的數量和容量,由于接入互聯網的IP地址不能充分證明服務器與快播公司的關聯關系,前后鑒定意見所記載的服務器的硬盤數量和容量存在矛盾,讓人對現有存儲淫穢視頻的服務器是否為原始扣押的服務器、是否由快播公司實際控制使用產生合理懷疑。

針對辯方關于該服務器及存儲內容作為鑒定檢材真實性提出的質疑,本院委托信息鑒定中心對在案扣押的4臺服務器及存儲內容進行檢驗,分析了4臺服務器(包括原鑒定當中因無法打開而未提取視頻的1臺服務器)的系統日志,檢索到服務器的管理者頻繁遠程登錄使用的IP地址218.17.158.115。經本院進一步要求,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調取了快播公司與深圳市高新區信息網有限公司的上網專線協議,確認該IP地址為快播公司專用IP地址。同時,鑒定人員經對4臺服務器內現存快播獨有視頻格式文件qdata文件屬性等各類信息的檢驗分析,沒有發現2013年11月18日后從外部拷入或修改qdata文件的痕跡。綜合海淀文委、北京市版權局、北京市公安局等辦案機關、辦案人員出具的證據材料,結合對4臺服務器的檢驗結果,本院認定,在辦案機關扣押、移轉、保存服務器的程序環節,文創動力公司為淫穢物品鑒定人提供轉碼服務等技術支持,沒有破壞服務器及其所存儲的視頻文件的真實性,檢材合法有效。基于該檢材,公安機關所作淫穢物品鑒定,雖曾有程序瑕疵,但業已由2015年11月6日出具的淫穢物品鑒定所補正。15

這一案件盡管最終以法院作出定罪量刑的判決而告結束,但是,辯護律師針對控方出示的電子數據——4臺服務器以及兩萬多個視頻的質證,卻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就其質證手段而言,律師主要采用的是質疑該電子數據的真實性和同一性,對其證明力和證據能力作出挑戰。而諸如“案件來源不明,涉案4臺服務器查封、保管程序存在重大瑕疵,以及原始數據有可能受到破壞”之類的辯護意見,還直接導致控方鑒定意見的可靠性受到質疑。畢竟,在鑒定所依據的檢材來源不明或者無法證明其同一性的情況下,鑒定意見本身就不應具有證據能力。很顯然,辯護律師既沒有運用傳統的“證據三性”理論進行籠而統之的質證,也沒有動輒提出對實物證據進行重新鑒定的請求,而是直接挑戰實物證據的證據保管鏈條,質疑實物證據的來源、查封、保管、使用過程的合法性,說服法官對實物證據的真實性和同一性產生合理的懷疑。這顯然是將鑒真理論運用到實戰之中的典型范例。

那么,究竟如何運用鑒真理論來展開有效質證呢?

首先,要弄清楚實物證據的雙重載體。

通常說來,證據是由證據載體與證據事實組合而成的材料。所謂證據載體,也就是證據所賴以存在的物質表現形式。實物證據的載體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物體、痕跡、書面文件、音像資料以及存儲電子信息的介質。在這些實物證據形式中,物證是較為單一的實物證據,也就是具有“單一載體”的證據形式。物證的載體通常就是能夠證明案件事實的物體或者痕跡。例如,一把刀、一支筆、一把槍、一枚指紋、一滴血跡等,充其量也就是足以說明某一案件事實的載體形式。

與物證不同的是,無論是書證、視聽資料還是電子數據,都是較為復雜的實物證據,也就是具有“雙重載體”的證據形式。所謂“雙重載體”,是指物證之外的實物證據都同時具有兩種載體形式:一是“外部載體”,也就是書證、視聽資料、電子數據所賴以存在的外部存儲形式,如書證可以表現為文件、合同文本、信件、診斷證明等形式,視聽資料可以表現為錄音帶、錄像帶、光盤、優盤等形式,電子數據則可以表現為電子服務器、硬盤、光盤、優盤、記憶棒、存儲卡、存儲芯片等形式。二是“內部載體”,也就是上述實物證據所記載的內容、聲像、數據、信息等,如書證所記載的主要是文字內容、符號信息等,視聽資料所記載的是聲音、圖像、畫面、視頻等,電子數據所記載的則是各種數據信息,包括網絡平臺發布的信息、網絡應用服務的通信信息以及用戶注冊信息、身份認證信息、電子交易記錄、通信記錄、登錄日志等信息,等等。

其次,掌握針對雙重實物證據的雙重鑒真規則。

所謂鑒真,其實就是對實物證據的真實性和同一性加以鑒別的證明方法。也就是說,從實物證據的來源、收集、保管、使用,一直到法庭上的出示,要形成完整的證據保管鏈條,使人相信在這一系列的證據使用過程中,該實物證據沒有發生外觀、尺寸、形態、數量等方面的變化,從而使其相信該證據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證據。

物證的鑒真具有較為單一的方法,通常要依靠證據保管鏈條的完整性加以完成。舉證方一般要證明在四個環節上沒有發生偽造、變造或者其他改變物證形態的情況:一是來源可靠;二是收集和提取經過較為完備;三是得到了妥善的保管;四是在使用過程中沒有破壞證據的完整性和唯一性。在刑事法庭上,公訴方通常要依靠各類筆錄證據來完成上述四個環節的證明,如勘驗筆錄、檢查筆錄、搜查筆錄、扣押清單、查封筆錄、凍結記錄、證據提取筆錄等,都可以被作為證明物證同一性的證據材料。不僅如此,法庭還可以審查核實偵查機關組織的辨認筆錄,或者當庭再進行一次辨認,以便證明某一物證的同一性。

但是,對于那些具有雙重載體的實物證據,就不能僅僅通過上述證據保管鏈條完整性的證明方法加以鑒真,而應展開雙重鑒真過程。所謂“雙重鑒真”,是指針對書證、視聽資料、電子數據的雙重載體,來證明其真實性和同一性的雙重鑒別方法。其中,第一部分的鑒真所針對的是“外部載體”的鑒真,也就是針對書面文件、音像資料、電子存儲設備的鑒真。在“快播案”的辯護過程中,律師對于4臺電子服務器和兩萬多個視頻的質證,就采用了這種“外部鑒真”方法,也就是對其真實性和同一性提出了合理的質疑。當然,這種針對外部載體的鑒真,所采用的方法與物證較為相似,也是要通過對其證據保管鏈條的完整性加以說明,證據假如存在來源不明、查封收集不完備、保管不完善等問題的,就應被視為“鑒真不能”。

與物證不同的是,這些存在雙重載體的實物證據還要經受第二環節的鑒真,也就是對其“內部載體”的真實性和同一性加以鑒別。例如,對于書證所記錄的文字、圖畫、符號,對于視聽資料所記載的聲音、圖像、畫面、視頻,對于電子數據所記錄的數字信息等,都要鑒別其真偽,審查核實其是否經過了偽造、變造、篡改、刪減。對于這種“內部鑒真”,通常所用的證據保管鏈條的完整性證明就無法發揮作用了,這時候就需要引入相關領域的專家,通過專業的鑒定設備和鑒定方法,來作出專業化的鑒別意見。換句話說,“內部鑒真”主要依靠的是司法鑒定方法,也就是通過專業化的鑒定來對實物證據的真實性和同一性作出判斷。

再次,對于電子數據,要掌握專業化的質證技術。

電子數據是指在案件發生過程中形成的,以數字化形式存儲、處理、運輸的,能夠證明案件事實的數據。常用的電子數據可以包括但不限于四類信息或電子文件:一是網頁、博客、微博客、朋友圈、貼吧、網盤等網絡平臺發布的信息;二是手機短信、電子郵件、即時通信、通訊群組等網絡應用服務的通信信息;三是用戶注冊信息、身份認證信息、電子交易記錄、通信記錄、登錄日志等信息;四是文檔、圖片、音視頻、數字證書、計算機程序等電子文件。

我國法律和司法解釋對于電子數據的收集和移送,確立了一系列可操作的證據規則:一是在收集提取過程中注重保護“電子數據的完整性”,為此需要扣押、封存電子數據的“原始存儲介質”;計算電子數據的“完整性校驗值”;制作并封存“電子數據備份”;凍結電子數據;對收集、提取電子數據的相關活動進行全程錄像。二是優先扣押電子數據的原始存儲介質,并制作筆錄,記錄原始存儲介質的封存狀態,封存前后應當拍攝被封存原始存儲介質的照片,清晰反映封口或者張貼封條處的狀況。在法定例外情況下,無法扣押原始存儲介質的,可以提取電子數據,但應在筆錄中注明不能扣押原始存儲介質的原因、存放地點或者電子數據的來源等情況,并計算電子數據的完整性校驗值。假如原始存儲介質和提取電子數據都無法進行的,可以采取打印、拍照或者錄像等方式固定相關證據,并在筆錄中說明原因。三是對于數量較大,不便提取或者其他法定情形下的電子數據,可以對電子數據進行凍結,采取諸如計算電子數據的完整性校驗值,鎖定網絡應用賬號,或者防止增加、刪除、修改電子數據的措施。四是對扣押的原始存儲介質或者提取的電子數據,可以依法進行檢查或者偵查實驗,檢查過程中,可以對電子數據存儲介質拆封過程進行錄像,將存儲介質通過“寫保護設備”接入到檢查設備進行檢查;有條件的,應制作電子數據備份,對備份進行檢查;無法使用“寫保護設備”也無法制作備份的,應當注明原因,并對相關活動進行錄像。無論是對電子數據進行檢查還是展開偵查實驗,都應當制作筆錄,注明檢查方法、過程和結果,注明偵查實驗的條件、經過和結果,由參加檢查和偵查實驗的人員簽名或者蓋章。五是對電子數據涉及的專門性問題難以確定的,由司法鑒定機構出具鑒定意見,或者由偵查機構指定的機構出具報告。六是收集、提取的原始存儲介質或者電子數據,應當以封存狀態隨案移送,并制作電子數據的備份一并移送。

在刑事辯護過程中,律師對于公訴機關移送的電子數據,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質證:一是審查電子數據的真實性;二是審查電子數據的完整性;三是審查電子數據的合法性;四是審查被告人網絡身份與現實身份的同一性;五是申請鑒定人或者專家輔助人出庭作證。

在真實性審查方面,辯護律師應當考慮以下幾個問題:一是檢察機關是否移送原始存儲介質,在原始存儲介質無法封存、不便移動時,有無說明原因,有無注明收集、提取過程以及原始存儲介質的存放地點以及電子數據的來源等情況;二是電子數據是否具有數字簽名、數字證書等特殊標識;三是電子數據的收集、提取過程是否可以重現;四是電子數據如有增加、刪除、修改等情形的,是否附有說明;五是電子數據的完整性是否可以得到保證。

在電子數據的完整性審查方面,律師應當根據保護電子數據完整性的相應方法來進行質證:一是審查原始存儲介質的扣押、封存狀態;二是審查電子數據的收集、提取過程,并查看錄像;三是比對電子數據完整性校驗值;四是與備份的電子數據進行比較;五是審查凍結后的訪問操作日志,等等。

對于電子數據收集、提取過程的合法性,律師可以從以下幾個角度進行質證:一是收集、提取電子數據是否由二名以上偵查人員進行,取證方法是否符合相關技術標準;二是收集、提取電子數據,是否附有筆錄、清單,并經偵查人員、電子數據持有人、見證人簽名或者蓋章;三是是否依法由符合條件的人員擔任見證人,是否對相關活動進行錄像;四是電子數據檢查是否將電子數據存儲介質通過“寫保護設備”接入到檢查設備,是否制作電子數據備份并對備份進行檢查,無法制作備份且無法使用“寫保護設備”的,是否附有錄像。

對于嫌疑人、被告人的網絡身份與現實身份存有異議的,辯護律師應當通過核查相關IP地址、網絡活動記錄、上網終端歸屬、相關證人證言以及嫌疑人、被告人供述等進行綜合審查。

辯護律師對于電子數據的鑒定意見存有異議的,可以通過兩種方式進行質證:一是申請法院通知鑒定人出庭作證;二是邀請相關專家對鑒定意見出具專家意見,并申請法院通知其以“專家輔助人”的身份出庭作證,就鑒定意見發表質證意見。

最后,要熟練掌握鑒真不能所帶來的法律后果,也就是排除實物證據的后果。

我國法律和司法解釋針對實物證據的鑒真問題,確立了一系列的排除規則。辯護律師遇有符合排除規則適用條件的實物證據的,應當及時提出排除的申請,申請法院不再將其作為定案的根據。

對于物證、書證,律師應掌握兩個方面的排除規則:一是物證、書證來源不明,偵查人員通過勘驗、檢查、搜查所提取、扣押的物證、書證,沒有附上相關筆錄或者清單的,律師應申請法院作強制性排除;二是對于物證、書證的來源、收集程序存有疑問,公訴方或者偵查人員無法給出合理解釋的,律師可以申請法院不得將該物證、書證作為定案的根據。

對于視聽資料,律師應掌握兩個方面的排除規則:一是經審查發現視聽資料無法確定真偽的,律師可以申請予以排除;二是對于制作、取得視聽資料的時間、地點、方式存有疑問,公訴方或偵查人員無法作必要證明或者作出合理解釋的,律師可以申請將其排除。

對于電子數據,律師可以從兩個角度適用排除規則:一是針對偵查人員的非法收集、提取行為,確立可補正的排除規則,也就是對電子數據的收集、提取程序存在瑕疵,公訴方或者偵查人員不能補正或者不能作出合理解釋的,可以申請法院予以排除。這主要包括以下三種法定情形:電子數據沒有以封存狀態予以移送的;筆錄或者清單上沒有偵查人員、電子數據持有人、見證人簽名或者蓋章的;對電子數據的名稱、類別、格式等注明不清的。二是針對電子數據所記載的數據信息存在不真實情況的,適用強制性排除規則。這主要是指兩種情形:電子數據系篡改、偽造或者無法確定真偽的;電子數據有增加、刪除、修改等情形,影響電子數據真實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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