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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刑事辯護的藝術
  • 陳瑞華
  • 9347字
  • 2019-08-21 15:45:01

法庭質證的藝術(之二)——言詞證據的質證

對干言詞證據的質證,應遵循“證據能力優先”的原則,首先對言詞證據的臺法性提出質疑,以否定其證據能力,然后再根據經驗法則和邏輯法則,對其證明力提出相應挑戰。尤其是在被告人推翻供述、證人改變證言的惰況下,辯護律師要運用證據相互印證規則,說服法官將那些得不到其他證據印證的言詞證據予以排除。

在刑事訴訟中,言詞證據主要是指被告人供述和辯解、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鑒定意見盡管屬于鑒定人就案件專門問題所提供的意見證據,但究其實質而言,也屬于廣義上的言詞證據。與實物證據不同,言詞證據是由被告人、證人、被害人以口頭方式提供的有關案件事實的陳述。從表現形式來看,言詞證據既包括偵查人員制作的訊問或詢問筆錄,也包括被告人、證人、被害人當庭所作的口頭陳述,還包括這些人親自書寫的供詞、證言或者陳述。而從形成的時間來看,言詞證據既有被告人、證人、被害人在庭前向偵查人員所作的訊問或詢問筆錄,也有這些人當庭所作的口頭陳述。

與實物證據一樣,言詞證據只要被檢察機關援引為指控的證據,就要經受當庭的舉證和質證程序。不過,較之對實物證據的質證而言,辯護律師對言詞證據的質證略顯復雜。他們既要對公訴方所提交的被告人供述筆錄、證言筆錄、被害人陳述筆錄加以質證,也有可能對被告人當庭所作有罪供述、證人當庭證言、被害人當庭陳述進行質證。只不過,上述后一種質證方式主要通過當庭詢問來進行。換句話說,辯護律師對被告人、證人、被害人進行詢問或者發問本身,就是對言詞證據進行當庭質證的重要方式。

與實物證據不同,言詞證據主要是由被告人、證人提供的口頭陳述。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被告人、證人經常會作出前后自相矛盾的陳述或者證言。尤其是在被告人當庭接受訊問時,更是經常發生被告人推翻有罪供述的情況;而一旦法庭通知證人出庭作證,證人當庭改變證言的情況也時有發生。遇此情況,辯護律師就需要抓住稍瞬即逝的有利時機,對被告人有罪供述筆錄、證人證言筆錄的證據能力提出質疑,對其證明力加以挑戰,以說服法庭拒絕將其采納為定案的根據。經過積極努力爭取,辯護律師在一些案件的審理中,通過運用這種質證技術,有時會取得針對言詞證據質證的成功。在這一方面,云南的褚時健案件以及福建的念斌案件,就是辯護律師法庭質證取得成功的典型范例。

案例一

1998年8月6日,檢察機關以褚時健犯貪污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向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

根據檢察機關的指控,“1995年11月中旬,褚時健指使羅以軍將華玉公司賬外存放的浮價款銀行賬戶及相關的資料銷掉,把剩余的1500多萬美元以‘支付設備配件款項’的名義全額轉出。褚決定自己要1150多萬美元,并拿給羅以軍一個鐘照欣提供的用英文打印的銀行收款賬號,叫羅把錢轉存到該賬戶。羅以軍在褚時健給的收款賬號上注明‘1156萬美元’,連同褚時健簽字的授權委托書一起帶上,到深圳找到華玉公司總經理盛大勇,叫盛立即辦理。1996年1月23日,鐘照欣提供給褚時健的賬戶上收到了1156萬美元”。

對指控的這一事實,公訴機關當庭宣讀和出示了銀行轉款憑證,銀行收款憑證,證人羅以軍、劉瑞麟、鐘照欣的證言,以證明被告人褚時健指使羅以軍將華玉公司銀行賬戶上的1156萬美元轉到新加坡商人鐘照欣在境外銀行開設的賬戶的過程。被告人褚時健及其辯護人對轉款的事實無異議,但辯解稱,指令羅以軍銷掉存放浮價款的銀行賬戶,并把賬戶上的余款1500多萬美元全部轉到鐘照欣的賬戶上,“是因為即將交接工作,為了掩蓋私分355萬美元的事實;款轉出后是為玉溪卷煙廠支付購買煙絲膨脹設備款,并不是自己要”。

公訴機關針對被人褚時健的辯解和辯護人的意見,進一步宣讀和出示了下列證據:

(1)羅以軍證言,證明“褚時健說自己要1150多萬美元”;同時證明“褚時健給我一個用英文打印的銀行賬號用以轉款”。

(2)鐘照欣證言,證明“褚對我說要轉一筆款到我賬上,向我要個賬號,我專門買了個公司,開設了銀行賬戶,把賬戶提供給褚,款轉到了這個賬戶上”。

(3)合同書、付款憑證,證明被告人褚時健辯解的購買煙絲膨脹設備的款項,是由其他途徑支付的。

公訴機關認為,上述證據充分證實被告人褚時健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辯解不能成立。因此,被告人褚時健的行為已構成貪污罪。

辯護人提出,指控褚時健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故意的證據不足。被告人褚時健對羅以軍、鐘照欣的證言表示異議。辯護人提出,羅以軍、鐘照欣的證言均存在重大矛盾,不能作為認定事實的根據。

辯護人對羅以軍證言筆錄的主要質證意見是,本案能夠證明褚時健具有非法占有故意的證據,“除了羅以軍的供述外,沒有其他任何證據相印證,鐘照欣也不能證實”,而羅以軍并不是單純的證人,“因為轉款本身就是為了掩蓋其也參加集體決定私分企業財產的行為才發生的,而且整個轉款都是羅以軍實施的,所以羅以軍雖然在1156萬美元的問題上沒有被起訴,卻不影響他的被告人的實際身份”;“羅以軍有挪用1598.8萬美元的嫌疑。經過法庭查證,羅以軍具有支付進口膨脹煙絲設備款的權力,其操作方式有兩種:一是通過省煙草進出口公司付設備款;二是通過賬外小金庫的資金付款。褚時健吩咐他轉到鐘照欣賬上的錢支付設備款,但事實上他沒有這樣做,那么就出現了羅以軍挪用轉出去的1598.8萬美元的嫌疑。對此后果,羅以軍自然有轉嫁責任的可能性。”大量證據證明,辦理設備付款的業務,從職責上講就是總會計羅以軍的事,至于羅以軍采取何種方式付款,不能成為褚時健是否構成犯罪的客觀依據,因為“玉溪煙廠的整個資金就是由總會計師羅以軍控制的”,并且,“支付膨脹煙絲設備款的事是由羅以軍負責的”。

而對于鐘照欣的證言筆錄,辯護人的質證意見是,以支付設備配件款項為名的轉款,沒有證據證明是所謂的“貪污手段”,反而有證據證明玉溪卷煙廠確實購買了設備,確實存在需要付款的事實;1156萬美元轉到鐘照欣的賬戶后,沒有證據證明褚時健具有控制權,相反有證據證明羅以軍對該款的控制;鐘照欣對其應褚時健的要求提供外匯銀行賬戶的所謂證言有嚴重矛盾,不能作為認定褚時健要求轉款的證據,更不能作為褚時健貪污占有該款的證據。

在被告人褚時健及其辯護人的強烈要求下,法庭依法傳羅以軍出庭作證。羅以軍在當庭作證時,作出了與原來向檢察機關偵查部門所作供述不一致的證言,改稱“褚時健說過轉出的美元用作贊助款和其他開支”。

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被告人褚時健指使羅以軍將華玉公司賬戶上的1156萬美元轉到鐘照欣在境外的銀行賬戶上,這一事實清楚,雙方并無爭議。爭議的焦點是指控被告人褚時健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證據是否充分;爭議的實質是被告人褚時健的行為是否具備貪污罪的主觀要件,構成貪污罪。法院認為:

(1)羅以軍的證言不能作為認定事實的根據。羅以軍直接實施轉款行為,在這一指控中有利害關系,其為證人作證時,證言的內容前后不一,特別是出庭作證的內容與開庭前所作證言有重大變化,在重要情節上自相矛盾,對辯護人提出的質疑不能作出合理解釋,沒有其他證據相印證,故對羅以軍的證言不予采信。

(2)鐘照欣的證言亦不能作為認定事實的根據。證言中關于專門為被告人褚時健轉款購買公司、開設銀行賬戶一節,經查證,在時間上、用途上均存在矛盾;關于提供給被告人褚時健賬號一事,有多種說法,前后不一致,沒有其他證據相印證,故對鐘照欣的證言不予采信。

(3)公訴機關出示的合同書、付款憑證等證據僅能證明購買煙絲膨脹設備的款沒有從轉出的1156萬美元中支付,不能直接證明被告人褚時健非法占有的故意。由于羅以軍、鐘照欣的證言不予采信,指控證據不能相互印證,形成鎖鏈。

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刑事訴訟中,控方負有提供證據證實犯罪的責任,證據不充分,指控不能成立。該指控中,證據反映出被告人褚時健轉款行為的主觀故意,同時存在非法占有、購買設備或其他目的的可能性,不具有充分的排他性,因此,指控被告人褚時健貪污1156萬美元證據不充分,法院不予確認”。16

在褚時健案件的辯護過程中,云南的馬軍律師作為辯護人,對于本案關鍵的兩位證人的證言筆錄進行了質證,指出這兩個證人要么與案件存在利害關系,要么其證言得不到其他證據的印證。在法庭通知其中一名證人出庭作證時,辯護人又向其進行了盤問,使得該證人當庭改變證言,而提供了有利于被告人的陳述。最終,法庭采納了辯護律師的質證意見,以證人與案件存在利害關系、證言前后存在重大矛盾、證言得不到其他證據印證為由,拒絕將兩位證人的證言筆錄采納為定案的根據。辯護律師說服法院將前后不一致的證人證言予以排除,這顯然是律師在證人證言質證上的重大成功。

案例二

2013年7月4日至7日,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對被告人念斌上訴一案進行了二審開庭審理。開庭過程中,上訴人念斌在偵查階段所作的有罪供述成為法庭調查的重要證據。被告人以及辯護律師對這幾份有罪供述筆錄進行了質證。

原一審判決認定,上訴人念斌作過多次有罪供述,供述作案過程沒有矛盾之處,所供述的作案動機和手段亦客觀、真實,在檢察機關審查批捕提訊和律師兩次會見時亦承認作案,其有罪供述可以采信。

在二審法庭調查階段,檢方出示上訴人念斌2006年8月7日、8日、9日、17日、18日、9月25日的供述,主要內容是:“案發前其在平潭縣東大街……地攤上,向一個50多歲、理平頭老人,買了2包塑料薄膜袋包裝的麥皮和大米混合的鼠藥,包裝袋約二指寬……7月24日晚,其把其中1包鼠藥倒在香煙外包裝殼上,放在店內貨架上最高一層毒老鼠。7月26日22時許,丁某蝦搶走一個買香煙顧客,而且平時也經常搶其顧客,其很氣憤。27日凌晨1時許,其到店后天井打水做衛生,路過天井內丁某蝦廚房時,突然想在丁的廚房里投放鼠藥,讓丁吃了肚子痛、拉稀教訓她一下,就返回店中取出剩下的1包鼠藥倒半包在礦泉水瓶中,用少量水溶解后將鼠藥水從壺嘴倒入丁家廚房鋁壺的水里,然后將剩余鼠藥和礦泉水瓶扔在……垃圾筐里。7月29日凌晨2時許,其把貨架上毒老鼠的鼠藥也扔到垃圾筐里。”

檢方還出示了念斌首次有罪供述過程的審訊錄像,證實念斌第1次交代投毒作案時的部分審訊經過;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的物證檢驗意見,證實該審訊錄像光盤記載的內容未經過剪輯、整合技術處理;指認現場錄像,證實念斌辨認了購買鼠藥地點和作案現場,演示了投毒過程,指認貨架上放鼠藥的位置。

辯護律師出示了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關于審訊錄像光盤檢驗情況的說明函”,提出該中心說明的其檢驗的審訊錄像光盤內容未經過剪輯、整合技術處理,與內容中斷的在案審訊錄像不相符,在案的審訊錄像與物證檢驗意見均不能作為定案依據。

辯護律師認為,被告人念斌受到了極為殘酷的刑訊逼供,所有在偵查階段所作的有罪供述都是被迫作出的;“念斌會見律師的錄像及檢察院批捕科的筆錄全部發生在念斌作出有罪供述之后。在律師會見中,預審人員就站在律師的身后,在與念斌的距離僅1米多遠的地方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實質上重演了一次預審訊問”。

辯護律師還認為,沒有證據證實念斌購買了氟乙酸鹽鼠藥,在食雜店內調配好鼠藥水,然后潛入被害人家廚房將鼠藥水投入鋁壺水中;原判認定鼠藥投放在鋁壺水中,與本案的中毒情況也不相符;念斌曾供述的作案工具均不存在。念斌的供述與其他證據不能相互印證。

福建省檢察院出庭檢察員的主要出庭意見是:上訴人念斌在偵查階段多次穩定供述犯罪事實,在檢察機關審查批捕提訊時仍然作了有罪供述;供述的作案動機得到了證人證言印證;供述將鼠藥投放在被害人家的鋁壺水中,得到了從鋁壺水和廚具中檢出與被害人中毒相同成分鼠藥的理化檢驗報告、法醫學鑒定意見的印證;供述的鼠藥來源,得到證人證言及從配制鼠藥工具中檢出與被害人中毒相同成分鼠藥的理化檢驗報告印證。

被害人俞甲的訴訟代理人的代理意見是:上訴人念斌不能合理說明翻供原因,辯解的理由與證據相矛盾,所作有罪供述與其他證據能相互印證,證據取證程序瑕疵問題已經鑒定人、偵查人員合理解釋說明補正。

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經二審開庭審理后認為,“上訴人念斌到案之初未承認犯罪,在偵查階段和檢察機關審查批捕提訊時曾經作過多次有罪供述,審查起訴起則始終否認作案。念斌第一次有罪供述的筆錄內容與在案的審訊錄像內容不完全一致,且審訊錄像內容不完整。念斌庭前多次供述的鼠藥來源一節,其中關于賣鼠藥人的特征、年齡、鼠藥包裝袋規格以及批發香煙的時間等情節,與證人證言不相符;供述的將鼠藥水投放在鋁壺水中一節,如上所述認定鋁壺水有毒依據不確實,形不成印證;供述把鼠藥放在貨架上毒老鼠一節,從貨架表面與旁邊地面上提取的灰塵中均未能檢出鼠藥成分,亦形不成印證;供述的作案工具、剩余鼠藥,均未能查獲。本院認為,念斌的庭前供述和辯解存在反復,庭前供述與其他證據不能相互印證,不足以采信。”17

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念斌一案的二審無罪判決,是難得一見的成功的無罪辯護范例。在這一案件的辯護過程中,律師對于念斌在偵查階段所作有罪供述的質證,值得作為辯護律師有效質證的標準樣本。在被告人先后兩次向與其會見的辯護律師作出有罪陳述的情況下,辯護律師能夠說服法院將所有有罪供述筆錄予以排除,這是殊為不易的。對于這幾份有罪供述筆錄,辯護律師首先以偵查人員實施刑訊逼供為由,要求法庭將其予以排除;其次運用證據相互印證規則,強調供述前后存在矛盾,所供述的犯罪過程得不到其他證據的印證,或者與其他證據存在重大矛盾。按照法院的裁判,這幾份有罪供述存在反復,與其他證據也不能相互印證,因此不能采信為定案的根據。由此,辯護律師就成功地說服法院將這幾份有罪供述予以排除,在對被告人有罪供述進行質證方面取得了重大的成功。

那么,對于言詞證據的質證,究竟有哪些經驗可以總結呢?在以下的討論中,筆者將主要針對證人證言、被告人供述和辯解,來對此作出分析和評論。

首先,本著“庭前筆錄優先質證”的原則,應當將公訴方的言詞證據筆錄作為優先質證的對象。

辯護律師介入刑事訴訟之后,通常會對在押嫌疑人、被告人進行會見,并查閱公訴方的案卷材料,必要時還會進行調查取證。通過上述活動,律師可能會獲取新的被告人陳述、證人證言。據此,有些律師就根據自行收集的言詞證據來重構一個“案件事實”。但是,對于法院而言,檢察機關提起公訴時移送的案卷材料,才被視為“證據”,其中所記載的被告人供述筆錄、證人證言筆錄才被看作指控犯罪的根據。而辯護方所收集的被告人陳述筆錄、證人證言筆錄,充其量只是一種證據材料或者線索。未經法庭準許,辯護方所收集的言詞證據筆錄是不能被納入法庭調查對象的,也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證據”。

正因為如此,辯護律師應樹立“庭前筆錄優先質證”的觀念,將對言詞證據的質證分為兩個環節:一是對庭前言詞證據筆錄的質證;二是對被告人、證人的當庭發問或者盤問。在前一環節,辯護律師需要根據證據規則,找到被告人供述筆錄、證人證言筆錄的漏洞,對其證據能力提出質疑,對其證明力進行挑戰,盡量說服法官對這些證據持有懷疑的態度,或者將其予以排除。而在后一環節,辯護律師則需要運用交叉詢問技術,對被告人、證人進行當庭發問。其中,對于與本方辯護觀點保持一致的被告人,以及對本方的證人,辯護律師所要做的是進行“主詢問”,也就是引導被告人、證人將有利于本方的案件事實陳述出來。這屬于“舉證”的范疇,不屬于質證的對象,質證工作主要由公訴方來完成。而對于那些作出有罪供述或者不利于本方陳述的被告人,以及對于控方證人,辯護律師所要做的就是“反詢問”,也就是帶有質疑、否定或者證偽意圖的反駁性發問。這種“反詢問”才屬于法庭質證的形式。

其次,對言詞證據的質證,應當著眼于優先對其證據能力的審查,必要時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

本著“證據能力優先審查”的原則,法庭一般要對言詞證據的合法性進行優先審查,只有在這一審查結束后才能考慮證明力問題。有鑒于此,辯護律師對言詞證據的質證也應將證據能力作為優先質證的問題。一旦發現言詞證據在證據能力方面存在問題或者漏洞,辯護律師就應申請法院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

對于證人證言筆錄,辯護律師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質證活動:一是偵查人員是否存在采用暴力、威脅以及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等非法方法收集證據的行為;二是偵查人員詢問證人是否違反個別詢問的原則;三是書面證言是否經過證人核對確認;四是對于不通曉當地通用語言文字的證人,是否提供翻譯,對于聾啞人,是否提供了通曉聾啞手勢的人員;五是證人是否處于“明顯醉酒、中毒或者麻醉等狀態”,不能正常感知或者準確表達的;六是證人是否屬于不能辨別是非、不能準確表達的未成年人或者精神病人。遇有偵查人員存在上述違法取證行為的,辯護律師應當申請法院對此類證言筆錄予以強制性排除。

與此同時,對于證言筆錄存在以下情形的,辯護律師則可以申請法院作出可補正的排除,也就是責令公訴方作出補正或者給出合理解釋,后者不能補正或者無法給出合理解釋的,不得將此類證言筆錄作為定案的根據:一是詢問筆錄沒有填寫詢問人、記錄人、法定代理人姓名以及詢問起始時間和地點的;二是詢問地點不符合法律規定的;三是詢問筆錄沒有記錄告知證人有關作證的權利義務和法律責任的;四是詢問筆錄反映出在同一時段、同一詢問人員詢問不同證人的。

對于被告人供述筆錄,辯護律師應當嚴格審查偵查人員取證的過程及其合法性,遇有以下情形之一的,應當提出強制性排除的申請:一是偵查人員采用毆打、違法使用戒具等暴力方法或者變相肉刑的惡劣手段,使被告人遭受難以忍受的痛苦而違背意愿作出有罪供述的;二是采用威脅或者以嚴重損害本人及其近親屬合法權益等進行威脅的方法,使被告人違背意愿作出有罪供述的;三是采用非法拘禁等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方法收集供述的;四是采用刑訊逼供手段獲取有罪供述后,再次獲取有關重復性供述的;五是對于應當對訊問過程錄音錄像的案件沒有提供訊問錄音錄像,或者訊問錄音錄像存在選擇性錄制、剪接、刪改等情形,現有證據不能排除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情形的;六是對于偵查機關沒有在規定的辦案場所進行訊問,現有證據不能排除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情形的;七是對于檢察人員在重大案件偵查終結前未對訊問合法性進行核查,或者未對核查過程同步錄音錄像,或者錄音錄像存在選擇性錄制、剪接、刪改等情形,現有證據不能排除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情形的;八是訊問筆錄沒有經過被告人核對確認的;九是訊問聾啞人,沒有提供通曉聾啞人手勢的人員的;十是訊問不通曉當地語言文字的被告人,應當提供翻譯而沒有提供的。

在對被告人供述筆錄進行質證過程中,遇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辯護律師應申請法院責令公訴方進行程序補正,或者給出合理的解釋,否則應予以排除:一是訊問人沒有在訊問筆錄上簽名的;二是訊問筆錄填寫的訊問時間、訊問人、記錄人、法定代理人有誤或者存在矛盾的;三是首次訊問筆錄沒有記錄告知被訊問人相關權利和法律責任的。

再次,對于言詞證據的質證,應注意進行證明力方面的審查。

無論是被告人供述還是證人證言,要具有證明力,就必須同時具備真實性和相關性。對于那些真偽不明或者不具有相關性的言詞證據,一律應否定其證明力。辯護律師對于公訴方提出的言詞證據,除了要關注一般意義上的真實性和相關性問題以外,還要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有針對性的質證:一是證人是否與案件或者當事人存在利害關系,具體而言,是否與當事人存在近親屬或者其他密切的社會關系,或者與當事人存在直接的利益沖突,或者其利益會受到案件結局的直接影響;二是證人是否具備基本的作證能力,如是否為未成年人、精神病人、聾啞盲人等,是否具備辨別是非、準確表達的能力;三是證人所提供的是否為意見證據,也就是是否提供了那種猜測性、評論性、推斷性的證言;四是言詞證據是否為傳來證據,也就是對其他人陳述或者證言的轉述、復述或者簡單的介紹。

最后但并非不重要的是,對于被告人當庭推翻有罪供述,或者證人改變證言的,應當運用證據相互印證規則,對那些得不到其他證據印證的言詞證據,申請法院予以排除。

證人當庭改變證言,被告人當庭翻供,這是在司法實踐中經常遇到的情況。在此情形下,法院究竟應采納證人庭前證言筆錄、被告人供述筆錄,還是采納證人當庭證言、被告人當庭陳述呢?在這一方面,過去一度有過兩種極端的觀點:一是認為法院應當優先采納庭前證言筆錄和被告人有罪供述筆錄,理由是這些言詞證據筆錄更加可信,而當庭證言或者陳述更容易受到辯護律師的誘導,導致證言任意改變或者翻供;二是法院應當優先采納當庭證言和當庭陳述,因為這些證言或者陳述是在法庭上作出的,其自愿性和合法性得到了充分保障。通常,公訴方傾向于持有前一種觀點,而辯護律師則更傾向于表達后一種觀點。

其實,隨著我國刑事證據法的發展,對于證人當庭改變證言、被告人當庭翻供的情況,法律已經確立了一種證據采信規則,那就是根據言詞證據是否可以得到其他證據印證的標準,來判斷究竟采信哪一環節的證據。前面所分析的褚時健案件,辯護律師就成功地說服法院將兩份得不到其他證據印證的證人證言筆錄予以排除。前面討論的念斌案,辯護律師則通過對被告人供述筆錄合法性、證明力的強烈質疑,迫使法院最終以被告人有罪供述筆錄得不到其他證據的印證為由,作出了排除所有有罪供述筆錄的裁決。這在言詞證據的質證方面,顯然都屬于成功的范例。

原則上,對于證人當庭所作的證言,只要經過控辯雙方質證,經過查證屬實,法院即應將其采納為定案的根據。這是一項基本原則。但是,假如證人當庭所作證言與其庭前證言筆錄存在矛盾的,可以根據以下規則進行采納取舍:一是證人當庭能夠對這些矛盾作出合理解釋,并且當庭證言得到其他證據印證的,法院應當采信當庭證言;二是證人當庭不能作出合理解釋,而庭前證言筆錄又有相關證據加以印證的,法院則應采信其庭前證言筆錄。

根據上述規則,辯護律師在質證過程中應當關注證人當庭可否對證言前后的矛盾給出合理解釋,并審查當庭證言是否得到了其他證據的印證。只要做到這兩點,律師就可以說服法官接納當庭證言,而否定庭前證言筆錄。

與證人證言的質證相類似,辯護律師對被告人供述的質證也要遵循相似的規則。原則上,對于被告人供述和辯解應當進行全面審查,既要關注被告人的有罪供述,也要重視被告人的無罪辯解;既要審查被告人庭前供述筆錄,又要核實被告人當庭的陳述。在被告人當庭翻供的情況下,法院通常要按照以下規則進行審查判斷:一是被告人當庭翻供,但不能合理說明翻供原因,或者其當庭辯解與全案證據存在矛盾,而其庭前有罪供述筆錄又與其他證據相互印證的,法院可以優先采信其庭前供述;二是被告人庭前推翻供述,或者供述與辯解存在反復的,只要當庭作出有罪供述,且這一供述與其他證據相互印證的,法院就可以采信其庭審中的有罪供述;三是被告人庭前供述與辯解存在反復,庭審中再次推翻供述的,只要沒有其他證據與庭前供述加以印證,法院一律不得采信庭前供述。

根據這種略顯復雜的供述采信規則,辯護律師在質證過程中應當注意審查庭前有罪供述是否得到其他證據的印證,這是一條基本準則。對于得不到其他證據印證的庭前有罪供述,律師應申請法庭予以排除。與此同時,對于被告人的當庭無罪辯解,辯護律師也應關注被告人翻供的正當理由,并審查其如何與其他證據加以印證。唯有在翻供具有正當理由,且當庭辯解得到其他證據印證的情況下,才能說服法官采納這一當庭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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