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電視史:1958-2008
- 常江
- 2111字
- 2019-08-09 18:48:50
序二
郭鎮之
拿到常江的這本《中國電視史:1958—2008》,說實話,有點意外——在我印象中,他是偏理論的路徑,而且博士論文研究的是好萊塢電影。雖然影視一家,史學的研究路數也接近,但要進入一個新的領域,還是需要勇氣的,特別是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不由得想起30年前我做博士論文(當時名為《中國電視史稿》)的情形。與現在資料的泛濫、搜索量的超載不同,當時研究電視史,發愁的就是——資料極少。1985年的時候,中國電視已經走過二十多年,但還處于“羽毛未豐”的欠發達階段,錄像技術剛剛引進,尚無留存“歷史資料”的意識,加上之前“文化大革命”險惡的政治環境和“翻燒餅”似的政治變化,文字記錄也湮滅殆盡。那時的廣播電視部(我做博士研究時改為廣播電影電視部)檔案室是我常去的地方。還記得,好不容易發現一點北京電視臺(現中央電視臺)開播時的資料,自己欣喜若狂的樣子。由于文字資料不足,我的博士研究主要立足于采訪,那時感覺電視臺的人——特別是頭頭腦腦——我都認識似的。訪談得來的資料雖然生動鮮活,但準確性有一些問題。當時又沒有谷歌、百度可以隨時搜索查證。還好,因為“盛世修史”的需要,廣播電視系統正在編寫《當代中國的廣播電視》,當時抽調了不少干部為這部廣播電視的“正史”搜集資料,準備文稿。于是,我成了編寫組和后來的編輯部辦公室的常客,翻閱了多次資料性初文稿:初稿、二次稿、三次稿、送審稿、修改稿,等等。這些資料性文稿經過刪減,越改越薄,其中很多豐富的細節都未能進入那上下兩冊的官方版本,但它們奠定了我認識中國電視現象的基礎。后來,在博士論文出書時,“史稿”一詞被認為“不正式”而刪去“稿”字;同時,大多數注釋也因為來自檔案和未出版的資料文稿,不符合當時的出版規范,而被盡行刪除。但我深感幸運的是,我趕上了電視最初的嬗變和騰飛,那是個非常寶貴的階段。特別是,當時有限的資料還在個人容易把控的范圍,就“窮盡所能,搜集到全部資料”的要求而言,內心感覺比較踏實。
常江現在要做的,卻是相反的工作——他要從汗漫無邊的資料中爬梳整理,才能夠理清已然十倍、百倍于30年前的電視行業資料。這種工作量巨大無比。說實話,我佩服常江的勇氣。不少人后來曾建議我重寫《中國電視史》,在止于1988年的博士論文的基礎上為大發展的中國電視進程重做一番全面詳細的掃描。但我面對當今電視這個龐然大物,深感力不從心。因此,我很高興常江能夠承擔起繼續研究中國電視史的重任!
作史是獨斷之學。雖然中國向來提倡舉國體制,以集體之力做大項目,但由行政機構組織集體項目寫出來的官修歷史,很難做到觀點、邏輯和風格的一致。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很贊賞常江的個人努力。
歷史也有多種寫法,有偏重人文學的敘事史,有偏重概念和邏輯的概述史……記得在寫博士論文時,一位做電影史的朋友問我:“你的理論框架是什么?”我回答不出。后來與導師方漢奇教授討論,我說:“既是博士‘論文’,是不是還是應該以理論來結構呢?”方老師并不贊成,他說:“黃天鵬的《中國新聞史》就是他在美國做的博士論文呀。”我后來才想通,敘事史的理論思考是隱含在敘述中的。我在寫《中國電視史稿》時,其實一直都有一種政治與電視互動的思路,而在那個時代,明顯地是政治在指揮電視的運行。這是論文的隱性邏輯。
常江的寫法與我不太一樣。常江并不致力于史料的發現和史實的考訂,而更注重歷史的解釋和觀點的闡述,他是有明確的理論框架的。他將電視傳播看作一種“話語”,以“紀實”“審美”“規訓”的思路來整合資料,顯然比我當初的“政治性”思路來得開闊。在時間緊迫的個人著述中,這種以觀點帶動論述的做法無疑比較討巧——因為它重在對歷史的看法,不必拘泥于歷史本身。這個歷史對象現在實在是太龐大、太復雜了!
實際的情況正是如此。電視的內容在1988年后極大地發展和豐富了。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30歲的電視才剛剛開始“自己走路”;短短20年間,電視已然成為中國大眾傳播的第一媒介:電視在仍然受制于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因素的結構中,也以強大的整合力量對社會進行引導和規范,電視給予社會包括政治的反作用力日益明顯。雖然以“央視”為代表的電視行業常常遭人吐槽、奚落,但它在社會上的地位毋庸置疑。順便說一句,在我寫論文的時候,還沒有“央視”的叫法。面對兩個“中央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和中央電視臺,“中央臺”的稱呼常常讓人無所適從。后來,百姓口中“央視”的流行,催生出一個“央廣”的稱呼,“中央臺”從此退居幕后。稱呼象征著權力和地位,這也是一種話語。話語確認地位,話語賦予權力。當年永遠排在老四(報紙、通訊社、廣播、電視)和在廣播電視界總是屈居老二的中國電視,如今財大氣粗。就社會影響而言,不知從何時開始,它已經把大哥們甩到后面了。30年彈指一揮間,人世間卻是滄海變桑田。
拉拉雜雜寫了一些感想。應該說,常江的三種“話語”的思路是有一定新見的。他以簡約化的思路對中國電視50年的發展過程進行了有意思的歸納。對常江的書,人們自可判斷成色。但我認為,一名青年學者以個人的獨斷之力承擔這樣一份艱巨龐大的任務,十分難得。我祝愿常江在今后的學術研究中始終保持積極探索的心態,以不懈的努力為電視及其他傳媒的歷史研究繼續做出卓越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