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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飛翼帶我去翱翔

青瓷辟邪形插座,也被稱作青瓷獅形插座,是六朝青瓷中的典型器物(圖2-1)。它的圖像有兩個顯著特征,一個是獅子的造型,另一個是飛翼的形象。

獅子這種貓科動物,史前就出現在歐洲,雄獅威風凜凜的威武氣勢令人震撼,被人們視為獸中之王。在亞述帝國和古印度,獅子是具有象征性的猛獸。

公元前9世紀,亞述王亞述納西爾伯二世把首都遷到伊拉克底格里斯河上游的臨河之處,現在摩蘇爾的南面,修建了寧魯德皇宮,現在摩蘇爾則因伊美戰爭而更加出名。公元前9世紀至7世紀之期間,借著強大武力為后盾,亞述帝國征服了西亞各民族,以君主專制的政體君臨天下。國王日常的各項活動中,最重要的是獵獅。所謂獵獅,就是將飼養在皇家動物園里的獅子驅逐于狩獵場上,狩獵者隨后分別乘坐戰車或馬匹追逐奔馳,用弓箭和長矛射殺之。這種情形和中國清代皇帝的哨鹿圍獵—在皇家的木蘭圍場,讓人戴上鹿頭,裝作鹿鳴,引出真鹿以供皇帝獵射—有些相似。

圖2-1 西晉青釉辟邪形瓷插座。高12.5厘米,長19厘米,1964年江蘇省南京市板橋鎮石閘湖西晉永寧二年(302)墓出土,南京市博物館收藏。采自《中國出土瓷器全集7》39號,科學出版社,2008年。

圖2-2 寧魯德宮殿遺址浮雕局部,公元前7世紀。大英博物館收藏。采自《人類文明史圖鑒6·崛起的帝國》第108頁,臺灣出版家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82年。

當時亞述帝國的國王,不僅收集各地的財物珍寶,而且將最杰出的優秀藝術人才都集中于京都。此時亞述帝國的藝術品材質,從黏土轉向了制作大理石浮雕,使皇宮與神殿更加具有藝術魅力與永恒氣質,這些浮雕成為宮殿與神殿墻壁上的最佳裝飾。國王的日常生活,如祭祀儀式、狩獵、戰爭和遠征為題材的浮雕,像一幅幅畫卷似的展示在王宮的走廊和接見使臣的廳堂內,其中有很多描寫亞述國王獵獅的驚心動魄場面(圖2-2),彰顯了國王的威嚴(圖2-3)。這些浮雕的雕工手法圓熟精練,充分把握了受傷獅子肌肉的動感和被殺死的那一瞬間極痛苦而又不甘心的表情,國王的衣服、戰車和馬匹等細微部分,也都顯示出藝術的精絕巧妙。

這種藝術的精絕巧妙,不僅通過國王的威嚴來顯示,而且還以奴隸的悲劇表現出來(圖2-4)。在寧魯德宮殿遺址中,發現過公元前9—8世紀的象牙化妝箱殘片,這是寧魯德出土的象牙工藝品種中最出色的作品。黑人的頭部、手足用金箔斬成,上面的叢林和臺座鑲嵌著紅色寶石和藍色琉璃。這件作品,不僅具有藝術震撼力,還顯示出悲劇“把美毀滅給人看”的人文震撼力。

圖2-3 亞述帝國尼尼微王宮浮雕局部。浮雕描述著名的亞述巴尼拔國王(K ing Ashu rbani pal)獵獅的場景。大英博物館收藏。采自《大英博物館紀念冊》簡體中文版第6頁,2011年。

這是獅子的圖像在公元前9—7世紀亞述帝國的情景,那么,在古印度呢?

公元前325年,古印度人旃陀羅笈多率領當地人民揭竿而起,趕走了馬其頓王亞歷山大從印度河流域撤走時留下的駐軍,建立了著名的孔雀王朝。公元前3世紀,經過殘酷激烈的內戰,古印度摩揭陀國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君主阿育王臨政。他在位四十多年,在歷史上享有很高的聲譽,印度的孔雀王朝也成了印度歷史上第一個強大的統一帝國。傳說為了爭奪王位,阿育王曾經謀殺了99個兄弟姐妹。他即位后,追隨祖父旃陀羅笈多的事業,對外擴張,征服了孟加拉灣沿岸的強國羯陵伽。在不斷的征戰中,他有感于殘酷的戰爭使人民流離失所、滿目瘡痍的悲慘景象,在羯陵伽之役后不久,他聽從高僧優波毯的訓導,皈依了佛教。孔雀王朝與鄰國互通使節,佛教隨之傳到周邊國家以及緬甸、敘利亞、埃及、中國等世界各地。在中國寧波,也曾經有阿育王寺,在杭州、鎮江和南京等地的佛塔遺址地宮中都出土過阿育王塔,阿育王的影響可謂大矣。佛教的創始當然應該歸功于佛祖釋迦牟尼,但是它的大規模傳播,阿育王功不可沒。

圖2-4 被獅子襲擊的黑人—首飾盒上的裝飾。大英博物館收藏。采自《世界博物館全集6·大英博物館》第40頁圖64。

五千年過去了,在印度遺留下來不少阿育王孔雀王朝時期的石柱(圖2-5),上面刻有佛教教義的詩句,也有阿育王鼓舞人心的敕令。獅子高聳在石柱的蓮花座上,當年,它俯視著孔雀王朝的臣民們,也把佛教的種子撒在古印度人的心田。

制作于公元前3世紀的阿育王石柱是佛教藝術早期的代表作,它一般用淡紅褐色的硬質砂巖制成,直立的圓柱上雕著細長蓮瓣組成的底座,上面覆頂板,板上塑著獅、象、牛等動物。阿育王石柱上的獅子有單匹獅和四方獅,它們都有著勻稱的軀體,隆起的肌肉,虬卷的鬃毛,威風凜凜或半立或聚合于蓮花座之上。張揚著帝王之風的阿育王石柱,誕生在遭受過希臘人的近親—馬其頓人—入侵的古印度,它那明晰有力的輪廓線雕法顯示出高超的藝術水準和古希臘雕刻的遺風。

西晉青瓷獅形插座的造型絕大多數是單體,偶爾也有三體的。南京博物院收藏的青瓷三連獅形插座,因時代久遠,上支的插柱已經殘缺,三只獅子的臀部相連,背上共同支起一個圓口。據完整器物分析,上支的應該是一個高約10厘米,直徑微微收斂的圓管。青瓷獅形插座出現的時間不長,流行于東吳到東晉的150年間,而在其后的南朝,獅形插座則以石質的寫實雄姿,聳立在帝王的陵墓前(圖2-6),這時,它們被稱為辟邪或者麒麟。它們有的直接擺放在墓前神道的大地上,有的則站立在望柱端頭。你看那南朝帝王陵墓前的石望柱和阿育王石柱的造型不正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圖2-5-1 阿育王石柱復原模擬圖。采自《人類文明史圖鑒6·崛起的帝國》第108頁,吉林人民出版社、吉林美術出版社,2000年。

圖2-5-2 阿育王四獅石柱復原圖。

圖2-6 南朝梁南康簡王蕭績墓前神道石柱。位于江蘇省句容市石獅圩溝,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圖2-7 戰國錯銀青銅飛翼神獸。長40厘米,高24厘米,1970年戰國中山王墓出土,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收藏。采自《中國考古文物之美·戰國鮮虞陵墓奇珍6·河北平山中山國王墓》圖版49號,文物出版社,1994年。

這些南朝帝王陵墓前的石刻還有一個共同特征—帶有飛翼。

神獸上的飛翼形象是戰國到六朝時期遺物的時代特征。從戰國中山王墓出土的錯銀青銅飛翼神獸(圖2-7),到漢代玉器、漆器、石刻和畫像石上的飛翼神獸(圖2-8),再到西晉青瓷飛翼獅形插座(圖2-1),又到南朝陵墓前的石刻飛翼神獸(圖2-9),獅形飛翼神獸雕塑從戰國的青銅器中走來,經歷了東漢石刻、西晉青瓷、南朝石刻,最后湮沒于大唐盛世的鎮墓獸中。在這個飛翼神獸鏈環中,西晉青瓷獅形插座最不起眼,體貌最小,但它也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環。

圖2-8-1 東漢辟邪石刻。河南省洛陽市博物館收藏。霍華2006年5月攝。

圖2-8-2 東漢玉辟邪。高18.5厘米,長18厘米,寬6.7厘米,1978年陜西省寶雞市北郊墓葬出土,陜西省寶雞市博物館收藏。采自盧兆蔭主編:《中國玉器全集4·秦漢-南北朝》264號,河北美術出版社,1993年。

圖2-9 南朝梁武帝蕭衍修陵神道麒麟石刻。高2.18米,身長3.15米,位于江蘇省丹陽市云陽鎮三城巷,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飛翼神獸一般都出現在皇帝或者藩王的陵墓中,它的造型一直被皇家葬制傳承,使用規格很高。在六朝石刻中,帝后墓前的飛翼神獸頭上都有角,稱作麒麟,王侯墓前的都沒有角,稱為辟邪。在東吳、西晉青瓷中,不僅是辟邪,有一類象生造型的器物,例如神獸尊、鷹首壺、羊形插座、虎子,它們的身上都有或戳印、或刻畫、或浮雕的飛翼(圖2-10)。

圖2-10 西晉青釉淺浮雕式瓷虎子。高20.4厘米,口徑7.4厘米,長30厘米,1960年江蘇省丹徒縣出土,江蘇省鎮江博物館收藏。采自《中國出土瓷器全集7》49號。

飛翼的形象在古代遺物中并不少見,在中國于漢代特別盛行,而且《漢書》上,還有人們給自己裝上翅膀,試圖飛起來的記載。《前漢書·王莽傳》上說,西漢時期,有一位年輕的獵人,用鳥的羽毛,造了一幅巨大的翅膀,附在自己的身上,當眾從高坡上躍下,嘗試飛行,居然還飛了“幾百步遠”。這個兩千年前的記載,是迄今見到的最早的人力飛行試驗。

實際上,人笨重的身體是不具備飛行條件的。一般情況下,人的心臟質量只相當于人體質量的0.5%,而小蜂鳥竟達22%;人每千克體重所能產生的功率,比起飛鳥要小得多。試驗證明,一個70千克的人,能夠在10分鐘內發出0.35馬力的功率,那么,他每千克體重所能產生的功率僅僅為0.005馬力,而一只鴿子,每千克體重卻能產生0.075馬力,是人的15倍。再說,小鳥不僅有適于飛行的完美的流線型外表,而且頭骨比較輕,胸肌發達,便于操縱雙翅運動,按照比例,人如果長了翅膀,要操縱它,必須要有1.8米寬的胸膛。這當然不可能。

在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和同學們當然還不懂得這些道理,但是我們非常羨慕小鳥在空中滑翔的情景,想象著自己也能在空中停留一下,哪怕是一兩秒鐘。于是,我們就試圖撐著油布傘,從單元門洞口的平臺上往下跳……現在,每當在電視上看到飛人喬丹,手持籃球,在空中滑向籃筐的鏡頭,不知怎么,就會想到小時候手持油布傘,幻想能在空中停留一兩秒的情景。

圖2-11 西漢晚期青銅飛翼人器座。高15.3厘米,1966年陜西省西安市南玉豐村出土,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收藏。采自《中國青銅器全集12·秦漢》138號,文物出版社,1998年。

人們羨慕鳥能在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幻想著自己也可以這樣。這個愿望雖然實現不了,但是可以給幻想插上翅膀。漢代遺物中,飛翼是浪漫神秘的楚漢文化中最具表現力的形象(圖2-11)。正像李澤厚先生所說的“他們并不是以表面的動物世界的形象,相反,而是以動物為符號或象征的神話—巫術世界來作為藝術內容和審美對象的。……西漢藝術展示給我們的,恰恰就是《楚辭》《山海經》里的種種”。這種風格一直延續到三國的青釉褐彩彩繪瓷上。南京雨花臺出土的青釉褐彩羽人瑞獸紋瓷蓋罐上繪著帶飛翼的人物和瑞獸(圖2-12),它們和三國東吳、西晉青瓷上的飛翼形象一樣,都是楚漢之風綿延的尾聲。在這個尾聲中,飛翼只是一個時代印記的符號,那種飄逸靈秀的楚漢韻味幾乎蕩然無存了。

圖2-12 三國吳青釉褐彩羽人瑞獸紋瓷蓋罐。通高32.1厘米,口徑12.6厘米,底徑13.6厘米,1983年南京市雨花區長崗村出土,南京市博物館收藏。采自《中國出土瓷器全集7》27號。

飛翼形象不僅在中國,在外域也是古而有之(圖2-13)。公元前7世紀亞述帝國寧魯德王宮里的飛翼祭司浮雕(圖2-14),王宮城門守護神—人首飛牛雕像,更是舉世聞名(圖2-15)。它們是世界上最早的飛翼圖像,風格完全不同于中國漢晉藝術中那種靈秀的飛翼,也不同于后來的飄逸飛天與可愛天使,這些寬大的飛翼,高高地聳起,象征著無與倫比的力量和速度。

中外古代飛翼,不僅形象不同,內涵和所用的地方也不同。寧魯德王宮里的飛翼祭司侍立在國王身后,人首飛牛雕像是人間的守護神,洋溢著陽剛之氣;而中國古代的飛翼,是神鳥或者神靈的翅膀。鯤鵬展翅九萬里,隨風任逍遙,自由自在,這是神仙;羽人在楚漢文化中,是引導死者走向天堂的使者,那件青銅羽人就是墓中出土的器座;飛翼神獸鏈環中的器物,或是墓中明器,或是陵前神獸。不論是天上還是地下,它們都與人間無關,屬于另一個世界,都具有怪秘靈異之感。

大鵬展翅九萬里,飛翔是人類最原始的夢想之一,正像歌里唱的那樣,“心猶在,夢就在”。不知是誰說過的,“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無法禁錮”,其中之一就是思想,它乘著心的翅膀,自由自在地翱翔。

圖2-13 公元前波斯埃特魯斯坎神廟的飛馬雕像復原圖。采自《人類文明史圖鑒4·巨人時代》第36頁。

圖2-14 飛翼祭司浮雕。大英博物館收藏。采自《世界博物館全集6·大英博物館》第17頁圖9“站立在圣樹前的亞述納西爾伯二世”。

圖2-15 公元前9世紀亞述帝國寧魯德王宮城門前的人首飛牛雕像.大英博物館收藏。采自《世界博物館全集6·大英博物館》第15頁圖2“寧魯德(N imru d)王宮的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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