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呈現在讀者面前的《刑事辯護的理念》一書,是筆者研究刑事辯護問題的著作。
屈指算來,筆者涉足刑事辯護問題的研究,已經有十幾個年頭了。最初,筆者只是作為一個辯護制度的旁觀者,以各級律師協會刑事業務委員會“顧問”的身份,參與了辯護律師界的各種論壇和討論會,對律師辯護的艱辛和酸楚有了較為直觀的認識,對刑事辯護制度中存在的問題也有了初步的感悟。后來,筆者在辯護律師界有了越來越多的朋友,有時會接受他們的委托,對一些存在疑難法律問題的案件幫忙出出主意,提供一些新的辯護思路。通過不斷地接觸律師朋友轉來的疑難案件,筆者發現了不少制約刑事辯護制度發展的因素,開始從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角度思考刑事辯護問題。再后來,通過與各地律師協會合作一些研究課題,接觸了不計其數的精英律師,開始了解律師辯護的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嘗試著從律師辯護的經驗中進行一定的理論總結,通過概念化的努力,將一些帶有普遍性的經驗上升為刑事辯護理念。于是,就有了這一篇篇的研究論文,也最終形成這部刑事辯護理論著作。
作為一名關注刑事辯護問題的法律學者,筆者與各地律師協會開展了諸多研究項目的合作。2005年,筆者曾經接受全國律師協會刑事業務委員會的委托,組織研究生協助起草了一部“律師版”的刑事訴訟法立法建議稿草案。筆者還與該委員會進行過第二次合作,就律師會見問題起草了一部專題立法建議稿。在隨后的八年時間里,筆者曾與一些地方律師協會進行過三次大規模的項目合作:一是與山東省、河南省和貴州省的律師協會,起草死刑案件刑事辯護的最低工作標準;二是協助貴州省遵義市、山東省東營市和濟南市的律師協會,就量刑辯護問題起草工作指引;三是與江蘇省律師協會和山東省律師事務所刑事專業聯盟合作,就律師申請非法證據排除的辯護問題起草指導意見。這些項目合作最終都取得了預期的效果,這些地方律師協會都將我們協助起草的辯護指引或辯護指導意見,以紅頭文件的形式予以發布,使其成為指導律師辯護工作的規范性文件。
與律師界進行各種研究項目的合作,可以使筆者為刑事辯護制度的改革發揮一些力所能及的作用,而筆者從中也獲益良多,甚至可以說它為筆者“打開了一扇又一扇窗戶”。筆者發現,即使在目前并不令人滿意的司法環境下,律師界也在努力開拓刑事辯護的空間,探索刑事辯護的策略和技巧,為委托人的權益進行有勇有謀的斗爭。我國律師界在長期辯護實踐中逐步形成一些獨特的執業風格,也積累了不少行之有效的辯護經驗。數年前,在與田文昌大律師的一場學術對話中,筆者就試圖對中國刑事辯護的經驗進行學術總結,形成了一部名為《刑事辯護的中國經驗》的對話錄作品。就在筆者起草本書序言的同時,筆者與葉逗逗女士共同完成的一部對話體作品《刑事辯護的藝術》,正在進行后期的編輯加工工作,將在稍后推出。在這兩部作品中,筆者都將自己塑造成“學術搬運工”的角色,將眾多律師創造的辯護經驗加以總結和提煉,以較為簡練輕松的敘述方式,奉獻給那些愿意從事刑事辯護的律師朋友。
但是,在總結和傳播律師辯護經驗的過程中,筆者深深體會到“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對于中國刑事辯護律師而言,一方面要善于從那些成功的刑事辯護中總結經驗,進行“舉一反三”的執業訓練,但另一方面也需要加強自己的學術積累,了解刑事辯護的前沿理論,打好法律理論的基礎。而對于研究法律問題的學者而言,與其從西方法律理論中引入一些新的概念、理論和原理,來對中國刑事辯護問題進行“指點江山”式的學術討論,倒不如腳踏實地地進行辯護經驗的總結,在與現有法律理論進行學術會話的基礎上,提煉出一些富有說服力的刑事辯護理念。在那些受過社會科學方法訓練的學者眼里,無論是刑事辯護制度存在的問題,還是辯護律師所創造的經驗,都屬于學術研究的對象,而揭示出這些制度和實踐表象背后的經驗、規律或其他制約因素,并通過概念化的努力,將其上升為抽象的理念,從而將法學研究推向深入,這才是法學研究的終極目的。
從經驗到理念,從中國刑事辯護的經驗事實中提煉出理論命題,這是筆者從事法律研究的學術志趣,也是本書所力圖達到的學術目標。在本書的討論中,筆者試圖對刑事辯護的主要理念作出提煉和總結。例如,筆者將刑事辯護區分為“自然意義上的辯護”與“法律意義上的辯護”,將刑事辯護區分為“無罪辯護”“量刑辯護”“罪輕辯護”“程序性辯護”和“證據辯護”等五種形態,并對這種“五形態分類法”進行了理論反思;筆者對“獨立辯護理論”和“有效辯護理論”進行了分析和評論,討論了辯護律師的“忠誠義務”問題,從而對辯護律師的職業倫理作出了理論上的思考;筆者還對近年來興起的“量刑辯護”和“程序性辯護”進行了理論反思,對審判前階段律師權利的救濟問題提出了理論思路;筆者結合辯護律師與委托人的關系問題,提出并論證了被告人享有“自主性辯護權”等理念,等等。
在對刑事辯護問題進行探索的過程中,筆者盡管“使盡了渾身解數”,力圖在辯護理念的總結上有所建樹,但是,由于自身理論功力存在不足,而海內外有關刑事辯護理論的研究十分有限,因此不少研究都是淺嘗輒止,有待后來者繼續開拓。學術研究是一項永無止境的事業,那些對刑事辯護問題有興趣的研究者,如果能與律師界進行廣泛而深入的接觸,如果能進行更加系統的理論思考,并輔之以科學的研究方法,就可以在此領域作出更大也更有開創性的理論貢獻。筆者期待著,我國法學界對刑事辯護理論的研究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陳瑞華
2016年9月21日于北大中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