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平君出此言,可還在怪罪,病已前番于昌邑處所為?”
官道,驛館處,某房間內,
剛剛入內的人滿面笑意,許平君的眉頭卻是緊緊蹙起,“病已,我等還是早日歸于長安處,方是穩妥。”瞧著似是不為所動的劉病已,許平君面上的憂慮也是更甚,“陛下于你雖是寬宥,可今次既是來了旨意,我等也決不能。”
“陛下若果真想逼迫殿下早日歸去長安,何必又讓老漢至此!”
“阿爹!”
瞧著仿佛是從天而降的許廣漢,許平君短暫的錯愕后也是興沖沖就往上撲。許廣漢面上雖有幾分“不贊同”,可大敞的懷抱卻也泄露幾分真正情緒。
抱作一團的父女二人親親熱熱,甚有幾分不合禮數。若是讓阿舅瞧見了,定又會板起臉言那些許“孔孟”、“董公”之道,可平君已是隱忍這多時,若連此時這等喜悅都要剝奪,那他這個未婚夫君,也屬實是,太過無良。
“病已?病已!”
“平君,不可對殿下無禮!”
“平君,病已有話,要單獨與岳丈言。”
劉病已面上是并不陌生的親切,可內里不容拒絕的架勢,卻也是,一如既往。
許平君的心已是漸漸冷靜下來,瞧著面上已是只剩冷靜的父親,到底還是默默起身就往外而去。
史高的話她一直都銘記在心,朝堂之事,乃男子該為。女子者,相夫教子,最緊要。
“岳父此來,是奉王命,抑或是,霍大將軍?”
只剩翁婿二人的室內,劉病已立時單刀直入,許廣漢的面色已是大變,“病已,此話不。”
“中央朝廷,一舉一動皆牽一發而動全身。病已如今離長安雖遠,可身處民間,百姓之言,聽得卻比往日多太多。”劉病已目光沉沉,許廣漢的面上卻多了幾分苦笑,“殿下也以為,廣漢早是霍大將軍之人?”
“人言可畏。”
好個人言可畏!
想起這數年來旁人在背后嚼的舌根,許廣漢面上的陰郁之色也愈發分明。
那年他將霍氏小姐送還霍大將軍,本是出于對劉病已的尊重,若是知曉會惹來這多年非議,當年,他無論如何都會拒絕皇曾孫!“昌邑王其人,霍大將軍仍心存疑慮。”想起從昌邑一路而來所聞種種,許廣漢的眉頭也是皺的更緊,“大將軍行事素來謹慎是未錯,可昌邑王荒唐之名,先帝在時就已是天下皆知,大將軍將光陰浪費于這等人物身上,屬實是沒有必要。”
“燕王之禍,牽連甚廣,大王年幼,大將軍也是為漢家社稷著想。再者,劉賀其人,也并非全然不堪。”
劉病已輕飄飄一聲,讓許廣漢的心神瞬間一緊,“病已?”
“陛下乃先皇幼子,居于高位卻受制于臣,又至今無嗣,國本立,江山固。親朝政,立君威。陛下繼位至今,這十二字一字未有。那些個盛年受封的藩王們,才敢起了心思妄圖于皇位之上再起波瀾。”手指在桌案上輕叩,劉病已的笑意愈發溫文,可許廣漢的面色卻已是大變,“殿下,不可胡言!”
“忠言逆耳利于行,病已之忠心,日月可鑒,無論大王抑或是大將軍皆是聰明絕頂之輩,自然不會怪罪!”
“……”
怪道父親對劉病已一直都忌憚,這小子,比之那劉弗陵來,可還是要狡詐幾分!
緊閉的門外,一身便衣喬裝而至的霍禹唇角微微勾起,目光觸及身側直勾勾挺立,雖低著頭卻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仿佛渾然未覺諸事的許平君,眼中頓時也頗多幾分欣賞。
許廣漢那等粗人,能教養出這等冷靜睿智之女,確有幾分稀奇。
不過,出身總是人不可磨滅的痕跡。
小吏之女,終究登不上大雅之堂。劉病已執著于這許平君,就算有再大的能耐,日后,也絕不會有大出路!
不過,這樣也好。
劉病已這等尷尬的身份,若果真有強勁的外家做后盾,他日,必也會成為霍氏隱患。父親睜只眼閉只眼任由那張賀定下劉病已和許平君的婚事,想來也是考慮到這一處!
“霍大人尊貴之身,不該與小吏為伍。父親既已至于此處,霍大人,也該去忙要務。”
突如其來一聲讓霍禹的思緒盡數打亂,不知何時已抬頭的許平君目光直直,四目相對,竟是多了幾分咄咄逼人之意。
好個有膽識的女子,竟是比他霍家女,更有幾分武將之女該有的氣魄!
霍禹心中暗嘆,正待開口耳邊傳來的門縫聲讓他目光也是大變。
縱身一躍,片刻之后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想起自己方才出了門口,遇見霍禹就得到的警告,許平君隱藏在袖口中的雙手也是緊緊捏起。
霍氏一門,當真是欺人太甚!
“平君,平君!”
“病已可與父親議定,我等將要去何處?”
許平君面上笑容無可挑剔,劉病已的眼眸微微瞇起,與平君相識多年,他自然看的出平君眼下,擺明是顧左右而言他。
方才雖是與許廣漢在內里說話,可這外頭的動靜,他也是時時刻刻都關注的緊。
那一閃而過的身影,雖看不清臉面,卻能在短短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武功之精,可想而知。“平君,方才在外之人,是誰?”
“未央宮內,暗衛隨處不在,平君若個個都識得,恐怕早已是身首異處。”
泰然上前攬住劉病已的胳膊,許平君的笑意也是更大,“病已,方才的問題,你還未回答平君?”
“長安諸陵、三輔之間,雖非是國都重地,可若無這些拱衛,長安也定不會如此太平。”
“岳丈所言未錯。”
劉病已面上笑意更大,對上許廣漢沉肅的臉,眼中懷念之意也更甚,“于魯國史氏處,阿舅等常言及祖父祖母昔年于博望苑處舊事,如今歸去長安,若能于此逗留些許,也是緬懷先人之意。”
“殿下有此孝心,太子殿下與良娣地下有知,定也會開懷。”
“父親,病已。”
許平君自那博望苑三個字出口已是面色大變,“若是。”
“陛下仁厚待下,孺慕之情,早是感同身受。”
許廣漢打斷愛女之言,“平君,去打點行裝,今日,我等就啟程!”
……
“病已于朕,倒是什么都敢說。”
“殿下赤子之心,日月可鑒。”
未央宮,宣室殿內,
聽聞掖庭令張賀篤定之語,劉弗陵陡然也是輕笑出聲。“張大人是當真不怕,朕疑心于你?”
“殿下即位之初,便可一眼勘破那燕王與大長公主于霍大將軍的污蔑。臣若果真有反心,以大王之智,何至于會留臣至今日?”坦然抬起頭的掖庭令甚是真誠,劉弗陵的笑意也愈發分明。緩緩放下手中竹簡起身行至下首將張賀扶起身,劉弗陵的面上陡然也多了幾分冷意,“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大將軍最初既是選擇了朕,朕甚是感念。流言蜚語,朕過去從未放在心上,今后自然也不會。掖庭令聰明一世,今日糊涂一時,朕可諒解,但下次,若還犯這種不該有之錯,朕絕不會原諒!”
“……”
“陛下當真如此說?”
“是,大將軍!”
霍府,書房內,
匆匆而至的暗衛面上雖無甚波動,可眼中的不解之意卻也一覽無余。可對上霍光似是冷凝的臉,卻終究是一言都不敢出。
跟隨霍大將軍多年,只消是暗衛都知曉,沉默是金四個字,最緊要。
“大將軍,丙吉大人求見!”
“傳!”
霍大將軍一聲令下,早已是額頭冒汗的暗衛仿佛如蒙大赦般立時轉身而去,與丙吉擦肩而過的時候還不忘給個感激的眼神。
平日里驍勇善戰的霍府驍勇竟也會有這般孩子氣的舉動,饒是丙吉此刻心事重重也不免是忍俊不禁。“博望苑處已安置妥當,皇曾孫一行至于那處,不會有異。”躬身行了大禮,瞧著上首似是不為所動的霍光,丙吉的笑意也是盡數消失,“大將軍拳拳為國為民之心,日月可鑒,陛下年幼,雖一時想不分明,他日待陛下長成,定會感念大將軍之恩。”
“霍氏子弟,除卻如今身居要職之輩,若再有越級求官之輩,格殺勿論!”
霍光突如其來狠狠一聲甚是響亮,緊閉的房門外仿佛是響應一般,立時也多了“哐當!”一聲,“誰!”
“阿爹,是成君。”
細細軟軟一聲讓霍光的面上多了幾分柔和,瞧著蹦蹦跳跳、面上盡是歡愉之意的幼女,霍光匆匆就迎了上去。霍成君早已是張開雙臂等著父親來報,摟住霍光的脖子就不肯放手,“阿娘吩咐女兒與阿姐一道入長安郊外散心,成君想著有數日不得見阿爹,所以先來與阿爹道別。”
“夫君。”
霍夫人霍顯已是匆匆而入,丙吉早已告退而出,臨了還不忘將門關上,當一室和樂盡數消失,他方才轉身欲走。
只是,還未曾等走數步,霍氏長女懷抱幼子,一臉蒼白倚靠于不遠處的模樣已映入眼簾。
明明陽光正好,可丙吉卻絲毫都不難察覺霍成樂眼中,比冰還冷的意味。
思及剛剛那張歡欣的小臉,一瞬間的不安也是于心頭呈現,片刻之后也被默默壓下。
他到底在想什么?
若非霍大人親女這一層身份,霍氏與幼子,還有皇宮中的皇后只怕早就就和那上官桀父子異樣是身首異處,到地府去報道了。如今長安城中,連稚齡幼兒都知曉這霍成樂的靠山只有霍氏,誰人不知霍大將軍最寵就是這幼女霍成君,再者,嫡親的姊妹,霍成樂就算不為自己打算,血緣親情,怎么會抹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