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的腳步,變到底還是停駐了下來。
她不愿去打擾這樣的泉落,她總覺得,泉落的世界里,是有一個角落,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進入的。
但許是聽到了九曲的腳步聲,泉落手中的箜篌聲,也停了下來。
他緩步走向了門前,開了門便瞧見,九曲一身淺藍長裙立于這蔚蔚海藍之中,同樣是藍,卻絲毫不加遜色。
本還面無表情的泉落,便在這一刻,染上了一抹溫柔:“怎么站在門口不進去?”
九曲搓了搓手,只覺得心里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我聽你彈琴聽得入神,便不想去打擾你。”
泉落點頭,將九曲迎進了門,倒是猜到了九曲的來意:“傲馨找過你了?”
“是。”
九曲低頭,不敢去看泉落那雙不知到底有情還是無情的眼:“她說我是她的女兒,她想讓我留在東海。”
這個身份,對于泉落來說,似乎并不意外。
只是他看著九曲的眼睛里,復(fù)又帶了幾分九曲瞧不出的隱晦來:“這便是了,若你不是她的女兒,怎可能會有那樣一條金色的龍尾?如今赤月珊瑚也拿回來了,她留你在身邊,是理所當然的。”
理所當然嗎?
九曲的心頭,也是一片蒼涼:“可是泉落,你不會留在東海的,對不對?雖然你們都不說,但我也看得出,你和東海之間是不能共存的。泉落,你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九曲實在是想不明白,就泉落這般從一個小小海螺不停地修煉成了仙,也不似是會做什么壞事的人,怎么會和傲馨鬧成那般地步呢?
泉落愣了愣,大約沒想到九曲這般敏銳,卻也是默認了九曲的話:“我與傲馨之間……的確不能兩存。不過但凡是在這世間的生靈,恐怕都不能免了俗氣。從前在東海鬧出了許多不愉快的事情,若不是為著你,我不會回來,傲馨也不就會讓我回來,所以九曲你說得對,我不會留在這里的。”
到底是什么樣的事情?!
九曲垂了眸子,便是知曉了這樣的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心頭的難受:“那咱們的婚約……還做數(shù)嗎?”
有些心疼九曲這般敏銳的性子,泉落嘆了一口氣,如同往日一般,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九曲的腦袋:“想什么呢?九曲,我要娶的是你這個人,又不是東海或者傲馨。若你愿意,不管旁人怎么說,我都會帶你走,你是我的妻子,便永遠都是我的妻子,知道嗎?”
說著,他刮了刮九曲的鼻尖,那語氣仿佛他們之間的隔閡從不存在:“若你想留在這里也無妨,我會尋個距離這里近一些的地方安頓下來,我們也不會相距太遠。至于傲馨那邊,我信你不會聽她說兩句就不嫁給我了,所以這不是咱們之間的問題。”
原來……所有的一切,他都早已想好了!
不管不顧那么多,九曲上前,狠狠地擁住了泉落,卻忍不住心頭的酸楚:“泉落,我感覺越來越害怕了。泉落,別離開我好不好?我總覺得,最近的你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忽冷忽熱,忽近忽遠。泉落,要不我們早些結(jié)婚,可好?”
愣了愣,懷中九曲的溫暖,讓泉落輕輕嘆氣,也將她擁緊了幾分:“九曲,別多心。我只是……最近似乎回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情而已。九曲,若你愿意的話,明日咱們就成婚我都沒有問題。你放心吧,這輩子,天涯海角,便是要去那黃泉地獄,我都會陪著你的!”
有了這句話,好像天地間的一切,九曲都不那么在意了:“好,泉落。那咱們……就成婚!”
追了三百多年,好容易追到手,怎能讓他輕易逃走?
抱著泉落,九曲久久地不曾松開手,便是讓她這般任性,她卻也覺得,心里頭有一種難受的感覺:“泉落,會不會等你想起所有之后,你就不娶我了?”
泉落也由著九曲這般,倒是頭一次對九曲如此袒露心扉:“說什么呢?傻丫頭!都三百年了,我還不懂你的心意嗎?便是我什么都想起來了,這婚約也是作數(shù)的。九曲,心意是不能被任何東西所掩蓋的,想娶你是我遵從本心的愿望,所以你不必擔心,九曲,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都在。”
人生如此,能得到這般的男人疼愛,九曲還有什么遺憾呢?
這一晚,九曲是住在了泉落這里的。
但他們什么也不曾發(fā)生,九曲只是睡在泉落的懷中,只覺得世界都變得溫暖了起來。
一直到了第二日一早,有丫鬟敲響了他們的房門,才臉紅著將九曲叫了出去:“小姐,龍女讓您去正殿,見一見龍族之人,也給您開啟龍鱗,正是讓您入族!”
原是這般,泉落還親自將九曲帶到了梳妝鏡前,執(zhí)了牛角梳,將九曲的頭發(fā)梳得順滑:“一會兒去了之后,若他們?yōu)殡y你,直接叫我就是。雖說我如今半神之身不值一提,但在這東海,還算是說得上幾分話,所以你無需害怕。”
將所有的路都安排好了,若是九曲還走不好,便是她自己的問題了。
雖說是要見這龍族整族之人,但九曲倒是只穿的普通平凡,并不曾太過于刻意。
這落落大方的樣子進了殿中,讓坐在殿中的那些龍族們,都是微微一笑,倒是沒有看不起九曲的意思。
因著九曲如今還不能算作龍身,所以必須得傲馨先給九曲開龍鱗。這過程是有些痛苦的,但有一旁太子傲偌的加持和龍族幾位長老的護法,也算不得太難。
九曲是覺得,在他們給自己好處之前,她還是將話說清楚的比較好,便也沒有客氣地對傲馨道:“咱們算是禮尚往來,你們給我開了龍鱗,我便幫你們開啟赤月珊瑚。但我無拘無束慣了,也不愿住在東海。何況我與幽冥龍閻還有約定,一年之后必得回去,所以我不留在東海這件事,你們能接受嗎?”
旁的小妖,別說是開龍鱗了,便是能沾得幾分龍氣,就是讓他們?yōu)榱藮|海效忠一輩子,也是他們的福氣。
這九曲倒是不同,讓殿中之人都是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反觀那傲馨,一直以來對九曲還算是柔和寬容的眼眸之中,也露出了幾分不悅:“你當知道,我們東海龍族和幽冥之人,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我會替你回了那龍閻,我想這般情況下,他大抵也不會多說什么。”
當真霸道!
九曲卻只是笑了笑,面對如此傲馨,也絲毫沒有膽怯:“我并非生來就在東海,我和龍閻的約定,也并非在此基礎(chǔ)上。我不能失信于人,還望諸位理解。至于往后,既然知道了我自己是東海之族,我便盡量讓自己與幽冥中人保持距離就是,至于和龍閻的約定,還請龍女讓我自己解決。”
至此,九曲都不曾喚傲馨一句“母親”。
傲馨的表情,到底還有些不高興了起來:“既如此,你提的條件我們便都答應(yīng)就是。但唯獨還有一件事,是吾等不能妥協(xié)的。”
九曲挑了挑眉,靜聽她如何說。
那傲馨的表情,也越發(fā)冷峻:“泉落此人,從前在東海之時,便是最低賤的。你身為東海龍族之中的皇族,我希望你能和他斷絕了往來。便是他如今這半神之身,怕是連普通的一個水族都算不得,我不能容許我的女兒,和這樣的人有什么瓜葛!”
若不是這殿中到處都是九曲打不過的人,她恐怕會直接一拳頭揍在這傲馨的臉上!
什么叫做低賤?!
泉落是九曲見過的最孑然獨立之神了!
只要一眼,便是那一眼,就地老天荒,何來的低賤?!
便是如今泉落這半神之身,在九曲的眼中,也比整個東海龍族的人都要尊貴!
他就是自己最尊貴的泉落啊!
氣極,反而卻并不想歇斯底里。
九曲只冷笑著,抬眸瞧著上座的傲馨:“原來龍女大人還不知道啊?我與泉落早有婚約了。這全天下,我便是放棄任何,都不可能放棄他泉落,我想他也是同樣的心思吧!所以龍女大人,今兒的事情,若咱們談不成,我大不了不要這東海龍族的身份。但泉落,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請您不要白費功夫了。”
傲馨在這萬年的生命之中,一共孕育了三個兒子。
大兒子傲偌如今為東海太子,二兒子傲伽守護一方鏡湖之地,小兒子傲僅是九天蓮池的守護神。
這三個兒子,沒有一個敢如同九曲這般,對傲馨的話如此背道而馳!
“砰——”
傲馨終于忍不住,將拳頭狠狠地砸在了一旁的桌面上:“你可知道,那泉落是何人?!當初便是在東海,他都不能算得上是一個完全之人!他天生殘缺,有孤星之命。他的母親是這東海最最低賤的被賣給了人族的舞鮫人,他便是成了上神,也永遠是東海的恥辱!你如此貴重的身份,怎能同他成婚?!”
舞鮫人,九曲是聽說過的。
其實舞鮫人并非鮫人,這只是一種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