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不管是什么事情，這頭一日在這兒的晚上，總得讓自己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卻沒成想，九曲這用了飯伸了個懶腰正要睡了，門卻被人敲響。

還以為是泉落來了，九曲樂的開了門，卻瞧見了面色嚴肅的傲馨，就愣了愣。

傲馨沒等九曲同意，就進了門，還瞧著九曲竟微微一笑：“怎么，以為是你小情郎來了？”

等等！

她沒聽錯吧？！

傲馨這樣高傲的堂堂東海龍王，竟也會開如此的玩笑？

便是當著傲馨的面兒，九曲也是不敢相信一般地戳了戳自己的耳朵，這才狐疑地看著傲馨：“不知……龍女來此，是有何事？”

傲馨自然看得出，九曲對她是有所防備和疑惑的。

只是隨意地坐在了房間的椅子上，背靠椅背仿佛疲憊至極一般地揉了揉額頭，傲馨才抬眸，瞧著九曲的眼中帶著幾分真誠：“你不必害怕于吾。在外人面前，吾得做出那般冷冷冰冰的樣子，方才能鎮得住眾人。不過現下就咱們二人，也不必多禮了。”

話雖如此，九曲卻始終做不到在傲馨的面前放得開，只是搓了搓手，干脆不接傲馨的話頭：“那個……如果真的有什么事，還是叫泉落過來吧。我聽他的，我對你們東海之人，又不怎么信任。”

九曲說的坦白，倒是讓傲馨愣了愣。

一提到泉落，她的眼中，免不了又生出了那般鄙夷之色來：“倒是不曾想，都已經飛升成了仙的人，竟還能落到如此地步。那人無甚可信的，若你真是吾想的那般身份，必得和他斷絕了關系，才不算辱沒了自己。”

對傲馨的討厭，大約便是由此而來了。

九曲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幾分。

對于任何事情她都能忍著，唯獨對于泉落，她便是拼了命也得護著的：“龍女這話說的好生奇怪。第一，便是再落魄，泉落也是九天仙尊，比起你們這些東海之龍，分毫不差。第二，你傲馨雖然尊為東海龍女，但我和泉落的事情，怕是你也管不著。”

九曲以為，這樣說話，傲馨會生氣。

可傲馨卻挑了挑眉，看著九曲的眼中，竟多了幾分讓九曲看不懂的欣賞：“不錯，你這般直來直往的脾氣，倒是有幾分我年輕的風范。不過你放心，我已去尋過了泉落，畢竟是故人歸來，總是你要照應一下。他已告訴我你們此行東海的目的，便是要尋找你的身份不是嗎？我想我能幫你。”

在人間的這么多年，九曲早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傲馨突然的好意，九曲自然明白是為了那赤月珊瑚，所以并不真的能信任傲馨，只轉了轉眼珠子：“那你說來聽聽，要如何幫我尋找身份？”

傲馨也不著急，似乎是思索了一下不知是對自己喃喃自語，還是在同九曲說道：“泉落所言，你已然有三百多年的修為，三百年前的話……時間倒是對的上了。”

什么時間對的上？

九曲狐疑地看著傲馨，眸色之前越發警惕：“我不管你在考量著什么，反正我和你說哦，你別嚇唬我。”

這如同受驚了的小獸一般的真實之感，倒是傲馨許久都不曾見到過的。

她理了理自己的長發，才繼續笑道：“時間對上了，我且問問你，可是在東海之中的一個小島之上出生的？”

她怎會知道？難道又是泉落說的？

這下，九曲的心里頭可不能再不當真了。泉落雖說和傲馨相熟，可也不至于將這事兒告訴傲馨。

傲馨也不曾停下來，只是繼續道：“那島就在東海之中，是一個非常非常小的島嶼，甚至可以說，只是一塊長了一棵樹的礁石，對不對？”

九曲只覺得，自己的脊背幾乎都要起了一層冷汗了！

她確信的是，那島上有什么，泉落都不知道，甚至連她自己都記得不太清楚了！

她本是一團云氣，出生之后，在那島上根本就沒有待太長的時間，便渾渾噩噩地跟著上頭的云層一起飄向了陸地，自此再不曾上過海面。

只要瞧著九曲的眼神，傲馨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哎——”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一雙微挑的鳳眸之中，便帶了幾分悠悠之情：“我早該想到的，我之所以無法開啟赤月珊瑚，可不就是在那三百多年之前嗎？九曲，你可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不不不。

突然之間，那從前對于自己所有的疑惑，都在這一刻變成了恐懼。

不知為何，對于傲馨，九曲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反叛之感：“別說了，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了。那個……赤月珊瑚如果你們需要的話，我可以隨時過來幫你們開啟。但是現在我要回去了，抱歉。”

起身走向了大門，九曲伸手拉門，卻發現那門已然被傲馨的法術給鎖閉了起來！

她不想回頭，也不愿回頭聽那個結果。

可傲馨也是站起身來，走向了九曲，強行將九曲的身體扳了過來讓她面對自己：“九曲，你是我的女兒。你是我傲馨的女兒，你知道嗎？”

所以這一切……都有了完美的解釋不是嗎？

為什么她這一團云氣就能修煉成妖，為什么她的身上會有一條金黃色的龍尾，為什么即便不用避水珠，她也能完完全全地適應東海的一切。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全部得到了解答！

九曲覺得，她應該高興才是！

龍女傲馨啊，地位幾乎可以和那些九天仙尊比擬了！龍族生而為仙，雖固守東海一方，可其影響力是不可小覷的。

按理來說，多少小妖夢寐以求地想要成為龍族的一員，甚至甘愿獻身于東海的水族，只為了靠近龍族，沾染龍氣。

可九曲的心里，越發地抗拒。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抗拒從何而來。

抬眸看向了傲馨，看著她眼中的驕傲全然褪去，只剩下了慈愛和愧疚，九曲便搖頭，甩開了傲馨的手：“不，不可能！我不可能是龍族。龍族生而為仙，可我只是一個只有三百年修為的小妖而已。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錯了，我不可能是你的女兒，我無父無母，我是一團云氣所化！”

說到了最后，九曲幾乎是怒吼出聲的。

她想控制自己，可這三百年來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涌上了她的腦海。

她是多么的卑微，卑微到初初修煉之時，竟要借著頭頂的云層躲避那些修為深厚的妖怪覬覦。

她是多么沒有天賦，便是三百年過去了，連化形都化不好，還要想方設法借用龍閻的力量。

她是多么弱小，弱小到這三百年，都要靠著泉落的庇佑，卻在泉落有難之時，只是在一旁看著痛哭。

這樣的她，怎么會是一條龍？

怎么會是這世間最尊貴的種族之中，最尊貴的女人的女兒呢？！

傲馨沒有想到，九曲會是這般反應。

她擁有著這世間幾乎最尊貴的權力，卻不成想過，有一天也要這樣面對自己的女兒。

對九曲，她感覺到陌生，卻也感覺到了難過。

她的眼眶，終究還是紅了。堂堂東海龍女，竟對著一個三百年的小妖低了頭：“九曲……抱歉，吾沒想到，這件事讓你如此的無法接受。是吾太過心急了。”

怎么可能呢？

傲馨越是如此，九曲就越發地覺得，心里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一定是弄錯了對不對？”

傲馨卻搖頭：“你的真身是一團云氣沒有錯，但你的身上有吾之血脈和情感也沒有錯。三百多年前，吾曾因傷在那島嶼上休息。也曾在那島上嘔出一口心頭之血和眼中之淚，還斷了一束頭發。后來吾怕那頭發吸了天地精氣而化作精怪，還曾特意去尋過，只是不曾尋到。”

她說的話，倒不像是有假：“我想，大約便是那血和淚讓你有了神，那一束頭發又讓你有了形，你方才能化。雖然你并非真龍之身，可既然也是為我所出，自然就是我的女兒。”

原來她竟不是以天為母以地為父的嗎？

低了頭，九曲卻發自內心地不想承認傲馨這個母親。

她不喜歡傲馨，很不喜歡。

何況她便是再傻也看得出，傲馨和泉落之間是有過節的。

若是在傲馨和泉落之中非要做一個選擇，那她都不必想再多，必然是選了泉落的！

傲馨卻也不逼著九曲，再度上前一步，她輕輕地拍了拍九曲的肩膀：“吾知道你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沒關系的。反正你們也無處可去，便在東海多待一段時日，吾對你保證，你會喜歡上這里的。”

會嗎？

九曲想否認，卻看著傲馨那般真誠的眼神，到底不曾多說什么，只打開了門，示意傲馨出去。

九曲是想睡一會兒的，可輾轉反側之間，她卻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

到底，還是起了身，就朝著泉落的房間走了去。

可還未進去，便聽得了那熟悉的箜篌之聲。

悲涼孤愴，仿佛這天地之間唯有他孑然一身，又仿佛他在懷念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