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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燈光閃爍。噗!眼一花,我趕忙瞇起眼睛,望著那一只燒掉的閃光燈泡飛騰到半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形,劈里啪啦一聲,墜落到堅硬的地板上,蹦跳著翻滾開去。

抬頭一望,我看見一幅景象……白色的一叢陰毛,在小男孩的頭頂上,小男孩舉起右手,被婦人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抓著,伸進她的陰道中。他的拇指塞不進去,留在外頭。一股怪異的、刺鼻的汗酸味……。小男孩心里感到又是害怕又是興奮。

小男孩嚇壞了。滿身臭汗的外婆。壞外婆。壞壞壞。外婆幽幽嘆息一聲,松開了她那只骨嶙嶙、緊緊抓住他腕子的手。她扯起她那嘶啞的嗓門,柔聲說:“乖孩子,外婆疼你。”她那五根尖尖長長涂著蔻丹的手,拍著他的左臉頰。外婆幫小孫子把手洗干凈。她彎下腰身,滿嘴煙味臭烘烘。啄!她噘起嘴唇,親了親他的臉,然后牽起他的小手,把他帶進廚房,拿出兩個小甜餅獎賞她這個乖巧聽話的孫兒。唔,小甜餅好好吃哦。外婆豎起一根手指頭,按在她那兩片涂著口紅的嘴唇上:“噓——”


我猛然驚醒,狠狠搖了搖頭,只覺得渾身濕淋淋,睡夢中流淌出一身冷汗來。剛才發生了什么事?!白色的一叢陰毛?陰道?哦,上帝。我的肚子翻攪起來,仿佛剛吞下12顆鵝卵石似的。我嚇壞了,好一會兒睜著眼睛,茫茫然瞪著天花板,發起呆來。我鼓起勇氣,打開心靈中那一只嘎吱嘎吱響個不停的水龍頭,讓那些陰森恐怖的意象慢慢流淌出來。剎那間,細流變成激流,激流轉化為一場洶涌澎湃的洪水。我的臉龐嗖地漲紅起來,渾身打起哆嗦。我慌忙跳下床來,彎著腰,跌跌撞撞踉踉蹌蹌沖進浴室。

我打開水龍頭,讓嘩啦嘩啦的水聲充滿整個浴室,然后跪在馬桶前,把肚子里的食物全都嘔吐出來。氣喘吁吁,我伸出手來抹了抹嘴巴。就在這一瞬間,我瞥見自己的手指頭。宛如一股陰森森的浪潮,那些可怕的意象登時又涌進我的心頭。跟隨這股浪潮而來的是另一陣惡心的感覺。我跪在馬桶前干嘔起來,肚子空空,吐了老半天,只嘔出一些酸鼻的液體。我噙著滿眶淚水,緊緊閉上眼睛,不愿再面對那令人作嘔的景象。

把肚子里的東西全都嘔吐出來后,只覺得整個身子軟綿綿的,仿佛虛脫了一般。好久好久,我只能蜷縮在浴室地板上,半跪半坐,臉龐緊貼著冰冷的白瓷馬桶。我終于撐起身來,把馬桶里的穢物沖洗干凈,打開水龍頭沖澡。我把水溫調高到滾燙的程度,發狂似的使勁擦洗身體,直到熱水全都用光了,才停下手來。

關掉水龍頭,筋疲力盡,帶著一身抓痕從浴室走出來,抓起一條毛巾,踉踉蹌蹌走出水蒸氣彌漫的浴室,鉆進臥室,穿上衣服,然后又蹣蹣跚跚走回浴室,把毛巾掛回架子上。水蒸氣已經消散掉一大半。我正要轉身走出浴室,一抬頭,卻看見我的身影映漾在鏡中。

霎時間,我整個人僵住了,兩只眼睛愣愣地盯住鏡中的影像。它驅使我一路向后退、向后退,一直退到心靈中的某一個角落;我的身體漸漸縮小、隱沒。就在這時,有一個人向我迎面走來,擦身而過……一個小男孩。然后我發現自己佇立在遠方一座山丘頂端,俯瞰著山下的風景。我忽然發覺,我已不能夠控制住自己的身體。

第二天早晨,我聞著屋子里四處飄散的煙熏肉香味,游魂似的走下樓梯時,瑞琪和凱爾已經起床,吃過早餐了。瑞琪正在洗碗。我……我們……走過她身旁時,她從洗碗槽中抬起頭來,瞅了我一眼,臉龐上綻現出溫馨的笑容。

“早安,卡姆。”她親切地打個招呼。“昨晚你把熱水全都用光啦,唉。雪停了。學校今天要上課,但漢克到現在還沒過來幫我們把屋前的積雪鏟掉,所以今天早晨我就替凱爾請了假,讓他留在家里。凱爾現在正在游戲室里玩耍呢。”

不知怎的,我發現自己突然喪失了說話的能力。游魂一般,我默默地從瑞琪身旁走過去,進入凱爾的房間。凱爾正趴在地板上,用“樂高”積木建筑一座城堡。

凱爾抬起頭來跟我打招呼:“嗨,爸爸。”而我只是呆呆地坐在遠方那座山丘上,一聲不吭。我的手忽然伸出來,抓起一條墨西哥毛毯、一本素描簿、一盒蠟筆和記號筆。接著,我發現自己躡手躡腳悄悄鉆進墻邊燈光明亮的玩具櫥柜,蜷縮著身子坐下來,把門打開一條縫。凱爾跟我打過招呼后,又自顧自玩起積木來。只要我陪伴在他身旁,凱爾就感到很高興,根本不在乎這會兒他老爸正坐在他的櫥柜里。

我的左手伸進筆盒,拿出一支紅色記號筆,然后——就在我遠遠注視下——開始在右手上畫一根連續不斷的線條,環繞著手指的關節。接著,這只手舉起來,伸到我面前不停地旋轉著。這會兒,櫥柜里的小男孩只是睜著眼睛,檢視手上的那根猩紅線條。我坐在遠方山丘上,靜靜地、漠然地觀看著。

接著,那只手拿起一支鉛筆,開始在素描簿上畫出一個粗糙的圖形。畫中,一個婦人赤條條站著,面對一個小男孩,小男孩背著身子站在婦人面前,略為靠向右邊。婦人握住小男孩的右手,伸進她的陰道。除了拇指,其他四根手指頭全都插進陰道中。旁邊還有另一幅圖畫:小男孩舉起右手,血淋淋,手指頭全都被切斷了,和手掌分離開來,這只手旁邊擱著一把張開的剪刀,仿佛告訴大家,小男孩剛才就是用這把剪刀切斷手指的。小男孩嘴巴旁邊畫上一個圈圈——就像漫畫上的對白框——里頭只寫著一個字:“不!!!”他面前那位婦人嘴里也冒出一個字:“噓!”

控制我身體的小男孩開始畫第3個圖形。這回使用的是鉛筆和紅色蠟筆。畫中,小男孩淚汪汪,睜著他那兩只巨大的眼珠。他舉起被切斷手指的右手,讓一滴滴鮮血滴落到地面上。這幅畫的標題是:“悲傷的戴維”。


這到底在干什么啊?


忽然,我感覺到我左手的指甲插進我的左臉頰。我覺得有點疼痛,但卻沒法子讓我那只手停下來。然后,我的身體和心靈就靜止了。整個房間登時陷入死寂中,只聽見凱爾一邊建造城堡一邊喃喃自語。

我聽見瑞琪走進房間,問道:“你爸呢?”

凱爾伸出胳臂指著櫥柜,“在里面。”然后自顧自趴在地板上繼續玩他的積木。瑞琪打開櫥柜的門,看見我,嚇得臉都白了。我也嚇了一跳。就在這時,我感覺到我的身體激烈地顫抖起來,緊接著,我發現那個小男孩從我身旁走過去,忽然消失了。我又回到了現實中。抬頭一望,我看到了瑞琪那張慘白的臉龐。她彎下腰身,伸出雙手捧住我的臉,仔細察看腮幫上那一條條血跡斑斑的抓痕。她的手指碰觸到我的臉頰時,我感到一陣刺痛,接著我看到她指頭上沾著鮮血。我望望四周。我在哪里啊?我在櫥柜里。怎么搞的,我竟然坐在櫥柜里。低頭一瞧,我看見了膝頭上擺著的一本素描簿。三幅圖畫線條都十分簡單、僵直,顯然出自小孩的手筆。悲傷的戴維?“你到底在干什么呀?!”瑞琪忍不住發作起來。她從我膝頭上拿起素描簿,瞧了瞧,一臉迷惑。

“爸爸躲在柜子里做……做什么啊?”凱爾問道。

“沒做什么。爸爸沒做什么。”瑞琪一面安慰凱爾,一面觀看那3幅粗糙的圖畫。凱爾點點頭,趴在地上又繼續堆砌他那座城堡。

“我——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這樣。”我結結巴巴地說,伸手摸了摸腮幫,只覺得自己那張臉龐腫脹了起來,熱呼呼的。瑞琪握住我的手,把我從櫥柜中拉出來,牽著我走進浴室。我呆呆地站在鏡子前,望著自己那張滿布爪痕的臉孔,心中一片茫然。瑞琪打開熱水龍頭,拿一條毛巾,蘸著水輕輕敷按我臉上的傷口。所幸,我的傷勢并不算嚴重,但左臉頰的上方血跡斑斑,仿佛我剛參加一場棒球賽,拼命沖向本壘板,把臉擦傷了似的。抖簌簌,我在馬桶蓋上坐下來。

瑞琪終于看到了我手上畫著的那根紅線。她伸出手來,指著我的手,“那是什么玩意?剛才我怎么沒看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囁囁嚅嚅地說。乍然聽到自己的聲音,我感到有點驚訝。“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只覺得很不對勁、很詭異。好像是一場夢……一種倒敘,就像電影或小說中的情節……或只是一個回憶。我真的不知道。一叢白毛。我外婆。我猜……也許……我外婆對戴維做出不好的事情。”

第一次出現時,戴維在櫥柜里畫的一幅圖畫。

瑞琪把浴室的門關上一半,然后在我跟前蹲下來,壓低嗓門悄聲問我,“你到底在說什么啊?告訴我,戴維是誰?”

我咬著牙打了個哆嗦。“我是個乖孩子。”我忍不住縮起脖子又打個寒噤,想說什么,但我的嗓子不知被什么東西卡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那雙手,心里感到非常羞愧,不敢抬頭看瑞琪的眼睛。

瑞琪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柔聲說:“我去打個電話給艾莉。”我點點頭,咬了咬嘴唇。瑞琪把毛巾沖洗干凈,掛到架子上,然后打開急救箱,拿出一些藥膏搽在我臉上,這才走進鋼琴室打電話給我的心理醫生。蹣蹣跚跚,搖搖晃晃,我走回到凱爾的游戲室,一頭鉆進櫥柜里,用毯子把自己整個身子包裹起來,蜷縮成一團。瑞琪在艾莉的錄音電話上留話,然后回到游戲室里,在我和凱爾中間坐下來。一陣冷風驀地刮過來,把窗子吹得嘎嘎響。地下室里,暖氣機兀自運轉不停。

沒多久,電話鈴響了。瑞琪蹦地跳起身來,跑過去接聽。

“你好。”

“嗨,瑞琪,我是艾莉·莫雷利。”

“哦,謝天謝地你終于打過來了。”瑞琪松了一口氣。

“發生了什么事?”

砰的一聲,瑞琪在鋼琴旁邊那張藍白兩色的雙人坐椅上坐下來,把兩只腳塞在屁股下,面對游戲室,一邊看著在玩積木的凱爾,一邊說著。她伸出手來把話筒捂住,以防凱爾無意中聽到她們的談話。

“情況不妙,艾莉。”

“哦?”

“卡姆今天的舉動怪怪的。起床后,他就走進凱爾的游戲室,一頭鉆進櫥柜里,坐在那兒畫了幾張怪異的圖畫。畫中,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正在從事某種性行為。而且,不知為了什么緣故,他在自己右手關節上畫了一條紅線。”

“在手指關節上畫紅線?”

“是啊!他還抓傷自己的臉呢。”

“用什么東西抓傷的?”

“手指甲。他拼命抓自己的臉,傷勢雖然不算太嚴重,但還是流血了。看來他完全倒退到童年里了。我打開櫥柜找到他時,他才驚醒過來。這時,他才告訴我他昨晚做的一場夢——”

“什么夢?”

“他說,他夢見他外婆對一個名叫戴維的小男孩,做出一件很不體面的事。”

“戴維?誰是戴維?”

“我不知道。然后,他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告訴我說:‘我是個乖孩子。’他的聲調聽起來很詭異,讓人毛骨悚然。”

艾莉沉默了一會兒。“你在給我留言后,他還有沒有做出其他不尋常的舉動呢?”

“沒有。”

“現在他人在哪里?”

“在凱爾游戲室的櫥柜里!他把身子蜷縮成一團,躲藏在櫥柜角落里,就在……就在對面那個房間。他可能睡著了。現在我沒聽到他講話。我心里好害怕!”瑞琪嘆口氣,忍不住啜泣起來。“艾莉,你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嗎?”

“唔,我想我知道。”艾莉安慰瑞琪。

“你以前遇見過這種現象嗎?”瑞琪問道。“我知道,你從沒親眼看見他做出這種舉動,但是……你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嗎?我真不知道,這種事情我是不是應付得了,艾莉。你一定要告訴我,你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哦,我一個人應付不了。他提他外婆。他說她老人家有一叢白毛。我猜,他畫的那個女人就是他外婆。天哪!你該看看他臉上的傷痕和他手上的紅線。天哪!”瑞琪伸出手指頭,弄著她那滿頭蓬亂發絲。

艾莉問道:“他外婆!你認識她嗎?”

“完全不認識。”瑞琪聳聳肩膀。“我只看過她的一張照片。她的頭發確實是白的。卡姆很小的時候,他外婆就已經過世了。”

“那時卡姆幾歲?”

瑞琪伸出脖子,望了望在對面房間玩積木的凱爾,又聳了聳肩膀。“好像是4歲或5歲吧?我不確定。卡姆在我面前從不提他的外婆。他母親只說,卡姆的外婆喜歡打扮,身上總是穿著名牌衣服,但對家人和孩子很冷淡,從不曾好好照顧他們。”瑞琪壓低嗓門,悄聲問道:“卡姆夢中的那個小男孩是不是他自己?難道說,小時候,他曾經被他外婆性虐待?”

“我不知道,我們也別忙著下結論。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兒童遭受成年人的性虐待。”艾莉沉吟了一會兒,繼續說:“卡姆今天早晨做出那種舉動,背后總有個緣故吧。”

“可是,我總覺得,做出這種舉動的人并不是卡姆。今天早晨,卡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另一個人取代他,坐在那個櫥柜里畫圖畫。你瞧,他畫的那幾幅圖畫看起來很幼稚,就像凱爾畫的。”

“凱爾畫過這樣的圖畫嗎?”

“當然沒畫過!”瑞琪一下子惱怒起來,但馬上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對不起!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說,那些圖畫看起來充滿孩子氣。”瑞琪又伸出脖子,望了望在另一個房間玩耍的凱爾。“艾莉,”她壓低嗓門說,“卡姆以前從沒跟我談起這件事情。一句話也沒提過。難道說,這是他小時候經歷過的一件事情,這些年全都忘記了,現在突然回憶起來?”

“瑞琪,我還不能確定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但這是可能的。記憶并不精確,實際上記憶只是一連串的印象。”停頓了一下,艾莉繼續說:“我的看法是,不管這個特定事件是不是真的發生過,有一點我們可以很肯定地說,卡姆小時候確實發生過一些事情,讓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深刻到當時他沒辦法應付這些事情……因此,他必須設法讓自己跟這些事情‘分離’開來——這就產生了所謂‘人格分裂’。”

“你的意思是說——”

“事件發生時,為了保護自己,以免讓自己沉溺在這個恐怖的經驗中,他就必須設法讓自己‘分離’。對不起,瑞琪,我剛才打斷你的話。”

“沒關系。”

艾莉繼續說:“有些兒童先天就比較容易讓自己‘分離’——他們具有高度的‘被催眠性格’。”

“所以,往后這些年,他們就能夠把這件事情忘得干干凈凈?”

“這是可能的。打個比方來說吧。你手頭上有一張可怕的、令人怵目驚心的照片——照片上記錄著你曾經目睹或參與的一樁意外事件,而這樁事件是那么的恐怖,以致一想起它你就會覺得受不了。你保留這張照片,但你把它埋藏在一大堆雜物下面。你把它藏得那么隱秘,這些年來你幾乎把它忘得干干凈凈了。可是有一天,你在清理櫥柜,或者搬家,或者你的房子被一場火災燒掉了,重建之前,你在瓦礫堆中尋尋覓覓,這時,你也許就會在無意中找到這張照片。乍然看到這張重見天日的照片,你會感到非常驚慌——跟當年事件發生時一樣驚慌。”

艾莉停歇下來,讓瑞琪好好思索一下她這番話的含義。

過了好一會兒,瑞琪才開腔,“重建……卡姆事實上已經病了很久了——”

“我知道。”

“他正在復元中,對不對?也許,復元的過程就像火災后的重建……也許他正在清理內心深處的那堆瓦礫,以便開始重建他的心靈。”

“也許吧!”艾莉說。

“他在他右手上畫的那根紅線,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看法是,這是他想出來的一種非常有創意的、避免讓自己的身體受到傷害的方法。”艾莉解釋道。“說白一點,這是一種模擬——假裝把自己的手切斷。”

“天哪!”瑞琪聽呆了。“我以前輔導過一些受虐兒童。我看見他們利用種種方式和行動,把他們受過的虐待——很可怕的虐待——表現出來。”瑞琪一面說一面搖頭。“艾莉,你的看法也許是對的。”

“有一點幾乎可以確定:小時候,卡姆確實經歷過一些可怕的事件,而這些事件他一直沒能好好處理。不管那是什么事件——我們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們現在必須好好處理它對卡姆的身心造成的影響。這個時候,瑞琪,卡姆需要你給他加油、打氣。”

瑞琪又伸出脖子,望了望在游戲室玩得很開心的凱爾。她深深吸入一口氣,然后緩緩吐出來。“艾莉,你會幫助卡姆?你會幫助我?”她悄聲問道。

“當然會!”艾莉向瑞琪保證。“明天上午10點鐘,你能不能帶卡姆來我這兒一趟?我把這段時間留給你們。”

“我會帶卡姆去的!明天早晨凱爾上學后,我就帶卡姆過去。”

“好,就這樣說定了。咱們明天見。瑞琪,盡量陪伴在卡姆身邊,讓他知道你會永遠跟他廝守在一起,保護他。需要我幫忙的時候,打個電話過來,我會盡量在一個小時內回電。瑞琪,莫氣餒哦,把下巴抬起來笑一笑。”

“好吧!”瑞琪停頓了一下。“艾莉?”

“什么事?”

“謝謝你。”

“不客氣。”

掛上電話后,瑞琪走進游戲室,把散落一地的枕頭撿起來,然后鉆進櫥柜,把一只只枕頭沿著墻壁堆放在我身旁。

接著,她從書架上拿下幾本兒童書籍,裝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召喚我們父子兩個過來:“喂,兩個男生,咱們來舉行一場讀書會好不好?過來啊,大家坐在一起。”

“好棒哦!”凱爾舉起他那只細小的拳頭朝空中一揮,歡呼起來。“我們來讀《忙忙碌碌鎮》What Do People Do All Day:美國兒童暢銷書作家理查德·斯凱瑞的作品。——譯者這本書,好不好?”

“好啊!”瑞琪蜷縮起身子,坐在我身旁的枕頭堆中,伸出手來把凱爾拉到身邊。她打開書本,放在凱爾膝頭上,伸出另一只手悄悄握住我的手,然后,抱著沉重的心情,開始為我們父子倆朗讀一則童話故事。

這一天就這么過去了。我的心靈依舊迷失在陰暗、濃密的森林中。就寢時間到了,我躺在床上聽見瑞琪在隔壁房間,念一則童話給凱爾聽,幫他蓋好被子,然后走進浴室洗澡。

突然,我聽見凱爾在隔壁房間呼喚我,聲音顯得十分熟悉,“爸爸,幫我拍拍枕頭好不好?”那細小的、嬌嫩的嗓音透過重重森林,傳到了我的心靈中。我爬下床來,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凱爾的房間,拍拍他的枕頭,摟住他的身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走回我和瑞琪的臥室時,我看見浴室的門打開了一條縫,一縷燈光滲透出來,照射在走廊上。我還以為瑞琪已經洗完澡,回到臥室,忘記把燈關掉。我伸手把門推開,探頭一瞧,不料卻看見瑞琪這會兒正坐在角落的地板上,蜷縮著身子,手里拿著一條毛巾,抽抽噎噎地獨自啜泣著。我當場呆住了。哦,天哪,我怎么可以這樣折磨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妻子呢?

我恨不得立刻沖進浴室,伸出雙手把瑞琪緊緊攬進懷中,陪她一起哭泣,向她保證我一定會好起來,不要擔心,不要擔心。但我卻呆呆地站在浴室門口,一動也不動。我害怕,只要我跟瑞琪相擁在一起,我整個身子就會像一枚電燈泡那樣被壓碎。躡手躡腳,我悄悄走回臥室,爬上床。

過了幾分鐘,我聽見浴室里水龍頭打開和關上的聲音,沒多久,走廊上就響起瑞琪的腳步聲。她一鉆進被窩,我就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香皂味。我背對著她,假裝睡著了。我那一側的床頭燈早就關掉了。瑞琪關掉她那一側的床頭燈,把背對著我,靜靜躺在漆黑的房間中,獨個兒想著她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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