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日走過山間
- (美)約翰·繆爾
- 3256字
- 2020-07-09 17:49:47
六月十三日
今天是我在山間度過的又一個燦爛日子。我仿佛被融化、吸收,我生命的脈搏跳動著去了我也無法知曉的地方。生命似乎已經無所謂長短,我們仿佛和樹木星辰一樣,不著急趕時間。這才是真正的自由,一種實質上的永生。一片蒼白的大地又在遠處升起,西黃松塔頂似的樹冠和蘭伯氏松手掌般的樹頂,在白色的穹頂上被清晰地勾勒出來。聽!轟隆隆的驚雷從一個山脊翻滾到另一個山脊,接著大雨如期而至。
不少草本植物從平原一直蔓延生長到這里,它們目前正值花期,比低地處要晚了兩個月。今天我發現了一些耬斗菜。大多數的蕨類正在繁盛時期,碎米蕨屬、旱蕨屬、裸子蕨等巖石蕨類在山坡的向陽面;狗脊蕨屬、毛蕨屬、巖蕨屬等長在河岸邊;還有一種在沙洲上常見的鳳尾蕨屬。這種鳳尾蕨屬雖然常見,但卻顯示出強大、熱情、茁壯的生命之美,讓植物學家們崇敬不已。我丈量了一些成熟的枝干,居然有七英尺高。盡管這是所有蕨類中最常見、分布最廣的一種,但我卻好像從未見過它們。它們寬闊的葉子高高地生長在光滑強壯且密實的枝干上,縱橫交錯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天花板,人可以在下面直立行走好幾英畝而不被發現。陽光從這有生命的天花板上透過,顯得溫柔而可愛,照射在葉片的脈絡上,構成無數灰綠色和黃色玻璃鑲嵌成的美麗的畫面,這就是最常見的蕨類植物創造出的童話夢境。
小型動物仿佛在熱帶雨林中一般地穿梭其中。我目睹整群羊從這蕨類植物叢的一邊消失,在幾百碼外的另一邊出現,我僅僅能從葉片的搖擺顫動中判斷羊群的行進過程。很神奇的是,羊群穿過之后,這些蕨類強壯的木本枝干幾乎完好無損。我在最高的葉片下坐了很久,發現自己十分享受這寬闊葉片帶來的陰涼。一葉遮體,渾然遁世,自由與美麗魚貫而入。山頂松林的搖擺,就像大自然的魔杖,每個虔誠的登山者都深知它的力量;但這被蘇格蘭人稱為寧靜山谷之蕨的美麗景色,卻沒有哪個詩人吟誦過。無論多么小心的人,也無法掙脫這些神圣的蕨類森林的影響。但我今天卻看見一個牧羊人就像一只羊一樣毫無知覺地穿過其間。“你覺得這些蕨類怎么樣?”我問他。“它們就是,呃,一些大的障礙物。”他回答說。
性情、種類、顏色各不相同的蜥蜴居住在這里,和鳥兒、松鼠們和諧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這些謙遜、溫和的平凡動物,在上帝的陽光下盡全力地生存著,我很享受于觀察它們工作嬉戲。它們真是讓人越看越喜歡,越對它們著迷,就越會不能自拔地長時間凝視著它們美麗無邪的眼睛。它們很容易被馴服,看著它們輕快地在滾燙的巖石上奔跑,如蜻蜓般迅速的移動,人們很快就會愛上這些小生靈。但是它們很少長時間地奔跑,常常是在跑到十一英尺左右的距離時就突然停下來,過一會又猛地開始移動,它的整個動作就像是快速、迅猛的沖刺。它們這么頻繁地休息是很有必要的,因為我發現它們的呼吸很短暫,如果被長時間追逐,它們就會喘不過氣來,只能可憐巴巴地大口呼吸,這時它們就很容易被捕獲。它們身體長度的一大半都被尾巴占據,不過這些尾巴可不一般,它們被控制得很好,不會沉重地被拖在身后,也不會因為很難移動而卷曲起來;相反,尾巴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跟隨著身體敏捷移動。有一些蜥蜴有著天空般的色彩,像藍色知更鳥一樣絢麗,也有一些像它們曬太陽和獵食時身下長滿青苔的巖石一樣灰暗。平原上的角蜥也是一種溫和、無害的生物,這些像蛇一樣的動物有著跟蛇完全相同的曲線移動模式,它們那弱小、發育不全的四肢則像無用的裝飾品一樣被拖著走。我曾近距離觀察過一只十四英寸長的角蜥,像蛇一樣光滑,輕松、優雅地滑動,完全用不上它那柔弱無力的四肢。有一只布滿塵土的灰色小東西就像認識我一樣,在我的腳邊跑動,還好奇地盯著我的眼睛。卡羅一直看著它,還伸出爪子撲了一下,但我認為它僅僅是為了好玩而已。但小蜥蜴卻飛快地從它爪下逃走,直到安全地躲在一叢灌木下面。溫馴的蜥蜴,古老而強大的物種的后裔,愿上天保佑你,讓你的美德彰顯于世間。因為至今很少有人能夠認識到覆蓋在你們身上的鱗片,也能像羽毛、毛發和衣服一樣溫柔可愛。
乳齒象和大象曾經在并不遙遠的地質年代前居住在這里,因為淘金沙的礦工們經常發現它們的化石。目前至少有兩個種類的熊在這里棲息,此外還有加州獅或美洲豹、野貓、狼、狐貍、蛇、蝎子、黃蜂和狼蛛等,不過有時候,真的忍不住會認為那身體小小而野性十足的黑蟻才是這蒼茫山野的主人。這些勇敢無畏、不眠不休、四處游蕩的小惡魔,盡管只擁有不到四分之一英寸長的身體,卻是我見過的最好戰的動物。在我看來,它們經常毫無理由地攻擊巢穴附近的一切活物。像冰鉤一樣彎曲的下頜占據了它們身體的一大部分,所以為這個武器找到活靶子成了它們最大的生活目標和樂趣。黑蟻的窩一般都筑在活著的橡樹上腐朽或者中空的部分,這種選擇估計是為了抵御暴風雨和其他動物的攻擊。它們日以繼夜地工作,潛入黑暗的巢穴,爬上高高的樹枝、在寒冷的深谷游蕩、在炙熱的山脊狩獵,它們為自己開拓的大路小道覆蓋除了天空和水的一切地方。從山丘到海平面以上一英里的地區,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出它們的眼睛;一旦有警報,會飛快地在蟻群中傳遞,我們人類卻聽不到任何的嚎叫和吶喊。我實在無法理解它們性格中的好戰因子,因為這的確不合邏輯。毫無疑問,有時候它們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而作戰,但很多時候,它們完全是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地撕咬見到的一切東西。一旦人類或動物身上出現任何弱點,它們就會倒立將下頜部伸進去撕咬,即使身體被撕裂成兩半,它們也毫不松口,甚至咬得更緊,至死不休。每當我凝視這種分布很廣、強悍勇猛的生物時,我就會覺得在讓愛與和平的規則全面降臨這個世界之前,還有很多事要做啊。
幾分鐘前,我在通往營地的路上見到一棵死去的松樹,直徑有將近十英尺。這棵松樹從頭到尾被火燒焦了,所以看上去像一根巨大的黑色石柱做成的紀念碑。一大群烏黑的螞蟻就把這棵大樹占據為巢了,它們辛勤地在樹干里鑿開了通道和小穴,不管遇到的木頭是完整的還是已經腐朽的都一律咬開。從樹下堆積的像鋸木屑一樣的木頭渣的分量來看,這棵樹中間已經被掏空成蜂窩狀了。它們似乎比它們身體更小、體味濃重而且好戰的同類更有禮貌些,但是在需要戰斗時還是能很快投入其中。它們的城堡都選擇建在死去的樹木里,有的倒在地上,有的還保持直立,那些生機勃勃的樹干或者地底都不是它們筑巢的地方。當你坐在旁邊休息或者是寫個筆記,一定會有在外面巡視的螞蟻發現你,它們會走近觀察這個入侵者的目的,然后決定采取什么措施。如果你坐在稍遠處而且保持平靜不動,它們會在你腳邊來回跑幾次,爬上你的手腳和臉,攀上你的褲子,就好像在測量你的大小,得到一個完整的概念后,會放松警惕安靜地離開。但是如果發現你身上有吸引它們的地方,或者你采取了令他們懷疑的舉動,就會被它們大咬一口。哎呀,這一口啊,我認為即使被熊或者狼咬上一口也不能與此相比。在這股電流般火熱的疼痛感飛快地穿過受刺激的神經時,你才會真正體會到你身體的感知能力有多強。在劇烈的疼痛引起的短暫失神后,你才會回過神來發出一聲尖叫,伸手想去抓到這只螞蟻,卻在落空后迷茫地望著它。幸運的是,如果處事小心,你這一輩子也就最多被咬上一兩次。這種神奇的帶電螞蟻大約有四分之三英寸長,是熊最喜歡的食物之一。熊會把螞蟻窩撕咬成碎片,然后將一頓帶著酸辣味道的混著蟻蛋、幼蟻、成年蟻以及構成蟻窩的腐朽或完整的木頭的大餐一股腦兒塞進嘴里。有經驗的登山者告訴我,迪格爾印第安人也很喜歡食用幼蟻甚至成年蟻。他們把蟻頭咬掉吐出去,然后津津有味地享用那酸酸的蟻身。這時,可憐的咬人螞蟻反而被吃掉了。可憐的吞嚙者最后成了被吞嚙者,這樣的例子,在自然的這個大家庭里,可真是層出不窮。
還有一種身形中等,處于上述兩者之間的紅色螞蟻,它們外表不俗,活躍好動,而且看上去挺聰明的。它們四處游走,把一大堆種子的硬殼、樹葉、小樹枝等搬運回去堆在蟻巢上方。它們的食物來源主要是小昆蟲、葉片、種子和樹汁。有多少張嘴需要大自然來養活啊,我們有多少鄰居啊,但我們對他們真是知之甚少,而且很少打交道。再想想還有數量巨大的更小的生物,和它們相比,最小的螞蟻都像乳齒象那么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