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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藏邊防軍紀事
  • 劉洪光
  • 2549字
  • 2020-06-30 18:06:24

“烏煙瘴氣”新說

參軍伊始,斗私批修像一股風吹到新兵連。起初,絕大多數戰友對此頗感困惑,從“四清”和“文革”過來,對斗和批都很敏感,一個“斗”字不解恨,再加上一個“批”字,簡直等于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思想上很緊張。私下嘀嘀咕咕犯自由主義,一個新兵剛入伍,領章帽徽還未佩戴,僅一只腳跨入部隊,就斗什么私批什么修,哪有那么多的事情,純粹沒事找事。

指導員是一位具有豐富政治工作經驗、十分敬業的老政工,像我們中學班主任老師一樣誨人不倦,循循善誘,仰著一張慈祥的臉。他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們,“私”字是產生修正主義的溫床,修正主義則是對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叛逆,無產階級要解放全人類必須首先解放自己,鏟除“私”字這個萬惡之源,改造非無產階級世界觀,在靈魂深處爆發革命,狠斗“私”字一閃念。我們是新兵,沒有什么理論水平,第一次聽到這么多的新名詞,雖然有點抽象,聽得朦朦朧朧,但是感覺很新奇,句句都在字眼上。看來問題很嚴重!

指導員見我們兩眼迷離,毫無反應,索性電線桿子穿胡同,用直白的語言告訴我們:“私心雜念人人有,深藏不露是毒瘤。”比如訓練時暴露出怕苦怕累的情緒啦,有時想家,多多少少有不安心服役的思想苗頭啦,工作中拈輕怕重啦,以及鋪張浪費、貪圖享樂啦,等等,都是“私”字在作祟,斗私批修是痛苦的,同時也是治病救人。

聽后,茅塞頓開,噢!不說不知道,一說還真嚇一跳,原來私心雜念與生俱來,不斗不得了。套用當時流行的熱詞,叫作“只有改造紅,沒有自來紅”“出身好,不等于覺悟高”。至于批修,則專指業已公開的所謂赫魯曉夫代理人的“黑謬論”,這比斗私來得省力些,因為批判的對象不是自己,革命最怕革自己的命嘛!

到了連隊,斗私批修已經成為思想政治建設綱領性口號和經常性工作,早讀、黨團日、政治學習,只要聯系實際討論,勢必斗私批修,自己對照檢查,大家互相幫助,沒有什么新花樣,其內涵與新兵連指導員說的大差不差,所不同的是,長期建藏成為斗私批修的標志性內容,私下戰友們交頭接耳:“斗私批修是個筐,什么都往里面裝。”驀然覺得其實就是主席一貫倡導的批評與自我批評的作風,“文革”前在學校里,班主任老師也組織我們學習《反對自由主義》,相互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不是今天才有,故意搞得神乎其神,玩文字游戲,編些新名詞。

“文化大革命”特別興個轟轟烈烈。正值所謂斗批改席卷全國,各行各業都醉心于跟風,搞什么大批判開路,似乎大批判能夠包醫百病,包辦一切。團支部利用宣傳欄、廣播稿批判所謂赫魯曉夫代表人物的“黑謬論”,每過幾天派人到各班、排收集批判稿件。班長文化程度不高,嗅覺卻相當敏銳,把這些光榮任務交給我啦,今天給班里寫,明天給班長、排長寫,忙得不亦樂乎。一個新兵能有多高點水平,想方設法找些報紙東抄抄,西抄抄,七拼八湊,反正天下文章一大抄。

有一天下午,連隊在飯堂召開批判大會,據說已經醞釀了些日子。會前做了精心準備,每個排舉薦兩名同志發言,并在全連范圍海選兩名嗓門洪亮的戰士,專門帶著大家呼口號。恰巧王指導員因事去營里開會,鄧連長主持會議。

批判大會開始了。全連坐在背包上把飯堂擠得滿滿當當,會場莊嚴隆重,依照編制序列挨個發言,個個口誅筆伐,上掛下聯,聲情并茂,中間摻雜呼口號,喊聲雷動,一波高過一波,貌似怒火中燒,罄竹難書。

批判大會持續了兩個小時,大家始終精神飽滿。連長主持會議深受感染,最后也帶頭進行總結性發言。只見他不慌不忙從兜里掏出發言稿一字一句地念,神態嚴峻有余卻順暢不足,明擺著是文書代寫的。對于他而言,很多字是生僻字。雖然結結巴巴,但是自我感覺良好,正當全身心投入,念得有聲有色時,突然坐在第一排的一班李副班長“撲哧”一聲笑打斷了他的發言。情緒正在高漲的鄧連長臉色瞬間沉下來,濃黑的眉毛下一雙圓睜的眼睛像熊熊燃燒的火焰,勢不可當,令人感到窒息。原來連長把烏煙瘴氣讀成“鳥煙瘴氣”。

半晌,氣急敗壞的鄧連長操著滿口的四川話質問:“你個龜兒子笑啥子?”

此時,老實巴交的李副班長一下子蒙了,嚇得臉色蒼白,張口結舌,話到嘴邊又咽下,顯然有些欲說不能。

“今天是啥子時候?啊……大家批判資產階級,這么大的罪狀,你給我恨不起來反而笑,我要查你們祖宗三代,查你的階級立場。”說到這里越想越氣,便厲聲大喊:

“給我站起來。”

李副班長畏畏縮縮地站將起來,意識到闖下大亂子,觸犯了連長的尊嚴不說,把好端端的批判大會攪渾了,耷拉著腦袋兩眼怯生生地望著連長,像做賊似的,盡量避免與連長對光,聽任連長數落。

“說呀,笑個啥子?我要抹掉你這個副班長,不信杠一下(注:四川方言試一下的意思)。”連長繼續窮追猛打。

李副班長被連長一頓狂風暴雨式的猛批,嚇得渾身如篩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自知依連長的火暴脾氣不說清楚不會罷休,與其被冤不如捅破,于是略帶點委屈囁嚅地說:

“連長,您念錯了,您把‘烏’念成‘鳥’,不是鳥煙瘴氣應該是烏煙瘴氣。”說完,眼皮惶惶然耷拉下來。

鄧連長聽其一番解釋不但怒氣未消,反而火冒三丈。心想,我好歹也是個連長,素來說一不二,沒有人敢于當面說長道短,即使錯了亦將錯就錯,恁地也不該在眾目睽睽之下,受一個小小副班長揶揄,太沒尊嚴。氣得兩眼直冒金花,扯開公雞嗓子暴跳如雷:

“你讀了幾天書,識了幾個字,孔夫子雞兒——文吊吊的。你知道啥子,烏煙瘴氣能和鳥煙瘴氣一樣嗎?鳥飛到空中又拉屎又打屁,不叫鳥煙瘴氣叫啥子?見過嗎?難道不比烏煙瘴氣更厲害些?老實告訴你,我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多,信不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副班長哭喪著臉,無奈地點點頭,默不作聲。

“秀才不識字,只認半邊字。”現場噤若寒蟬,大伙個個瞠目結舌,心中暗暗好笑,說得和真的似的,瞬間紛紛偷偷弓下腰,兩手捂著嘴巴,生怕笑出聲來,招致更嚴厲的怒斥。

鄧連長氣得兩眼直瞪,瘦骨嶙峋、胡子拉碴的臉頰上肌肉不停搐動,嘴角兩邊冒著白沫。

“我的肚子都讓你氣爆了。”連長稍微消消氣,繼續一如既往堅持把批判稿子念完,余氣仍然未消。又不緊不慢地把稿子裝進口袋里,不依不饒地面對李副班長憤憤地說:

“今天很好的會讓你給攪了,完了后一班開班務會,給我做深刻檢查,從階級立場、思想根源上深挖細找,大家要好好幫助。檢查不深刻,要嚴肅處理。”

時隔不久,“鳥煙瘴氣”一詞作為歪理正說在全營迅速傳開,成為茶余飯后令人捧腹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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