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諸神之地的死亡大道

金字塔的頂端是殺人掏心的地方。

距離墨西哥城40公里的特奧蒂瓦坎是美洲最火的旅游景點，那里有美洲最大的印第安古城遺址，最高的金字塔和最寬廣的古城大道。

特奧蒂瓦坎的意思是諸神之地，這座城市以神為核心規劃建造，神的象征無所不在，融入了城市，附著于建筑上，閃現在光影中。

第5章介紹的奧爾梅克文明是中部美洲前古典時期文明，特奧蒂瓦坎則是古典時期文明。特奧蒂瓦坎繼承和發揚了奧爾梅克文明，“代表著古典時期極致的精致和完美”^[1]，是中部美洲文明的最高水平。

特奧蒂瓦坎海拔高度2千多米，是中部美洲高地文明的代表。奧爾梅克文明晚期，公元前600年，墨西哥河谷開始出現一些小王國。4百年后形成了兩個強國，東方的特奧蒂瓦坎和西方的奎奎爾科，兩強正在爭霸之時，一場大的火山爆發徹底毀滅了奎奎爾科，幸運的特奧蒂瓦坎成為墨西哥高地的霸主。

公元100年時，特奧蒂瓦坎人口達到8萬；公元200年到750年期間，人口為15萬，最多時高達20萬^[2]。特奧蒂瓦坎當時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

或許出于對神靈相助滅掉宿敵的信服和感恩，或許出于維護政治秩序的需要，特奧蒂瓦坎對神格外敬畏虔誠。他們先后建造了600多個金字塔神廟。他們敬太陽神、月亮神、水神、雨神、火神、羽蛇神，還有春神兼重生之神。

特奧蒂瓦坎人敬拜的神顯然不是慈善之神。那個春神兼重生之神名叫西佩·托特克，居然披著從獻祭者身上剝下來的人皮。著名的羽蛇神廟建成時，殺死了200多人殉葬。殉葬者都是年輕人，雙手被捆綁在身后，每18人一組，象征著18個月。特奧蒂瓦坎的年歷為18個月。更為殘忍的是，特奧蒂瓦坎經常舉行祭神儀式，用活人做犧牲品。在特奧蒂瓦坎的繪畫中，可以看到許多神獸叼著滴血的心臟。

圖6-1 特奧蒂瓦坎死亡大道

特奧蒂瓦坎的中央大道非常有氣勢，長5公里，寬40米，筆直壯觀（圖6-1）。舉行祭祀儀式時，獻祭者通過中央大道走到金字塔頂。在那里，祭司剖開他的胸膛，取出血淋淋的跳動的心臟獻給天神。金字塔的頂端，是殺人掏心的地方。8百多年，無數犧牲者經過中央大道走向死亡。所以，這條大道被叫作死亡大道，又叫黃泉大道。

死亡大道的端部是月亮金字塔（圖6-2），高42米，底座寬150米，有四層緩臺。緩臺在舉行祭祀儀式時是表演的地方。

有人認為，人世間的秩序是由超驗的力量即神的力量確立和維護的；也有人認為，神是人創造的，是人的意識與意志的投射。特奧蒂瓦坎人為什么相信通過殘忍的方式向神獻上還在跳動的人心會讓神滿意？或許，特奧蒂瓦坎是靠軍事征服起家的，嗜血的殘忍根植于他們的潛意識中；或許，獻上跳動的心臟是神圣的象征。在死亡大道金字塔前，我突然想起漢語中也有個詞語——赤膽忠心。沒準，我們的祖先也有過掏心獻祭的傳統。

用活人獻祭需要俘虜，要得到俘虜就要發動戰爭，這是雙重殺戮。特奧蒂瓦坎人總在不停地征戰。

特奧蒂瓦坎的統治者不像奧爾梅克統治者那樣搞個人崇拜，而是強調對神的敬畏和服從。血腥的祭祀儀式強化了神的權威和威嚴，同時也強化了統治者的權威和威嚴，特奧蒂瓦坎創世說的重點是：世世代代國王是神的代表。

圖6-2 月亮金字塔

圖6-3 特奧蒂瓦坎太陽金字塔

特奧蒂瓦坎的城市規劃具有象征性。城市中心是太陽金字塔下的一口圣井，那里是宇宙的起源，是時間循環的始點。特奧蒂瓦坎宗教強調宇宙中心人的光榮，要求人們為維護宇宙秩序而盡義務，而服從和效忠。

特奧蒂瓦坎的太陽金字塔非常壯觀，高64米，有20層樓高，底座寬225米。金字塔頂部原來還有神廟，總高73米。太陽金字塔是美洲金字塔中最大的（圖6-3）。

特奧蒂瓦坎的金字塔是用泥堆砌的實心土堆，外表面砌筑石塊。金字塔正面有階梯直達塔頂，階梯兩旁鑲嵌彩色浮雕石板。金字塔的原貌為彩色灰泥所覆蓋，金碧輝煌。

特奧蒂瓦坎還有一個著名羽蛇神廟，也叫凱察爾考阿特魯神廟，比月亮金字塔小，塔高21米。羽蛇神廟雖然規模小，但精致精巧，有很多精美的雕塑和裝飾，還探出一些水蛇和怪獸頭（圖6-4）。

美洲印第安人為什么喜歡造金字塔？

從技術角度講，三角錐體金字塔屬于穩定的結構體系，在科學技術沒有達到建造高樓大廈的水平，也沒有機械設備可供施工的條件下，金字塔是高大上標志性建筑物的最簡單可行的選擇。從象征意義講，金字塔龐大的體量對比出了人的渺小，金字塔頂端也距離天神最近。

特奧蒂瓦坎是個統治中心和宗教中心，統治和影響著大片農村地區，這些農村向城市提供糧食。特奧蒂瓦坎也是制造加工中心，城里有500多座作坊。這些作坊加工制作黑曜石、陶器、玉石珠寶和其他手工業品。特奧蒂瓦坎還是貿易中心，有大型綜合性市場。

特奧蒂瓦坎城占地21平方公里。城市中心是1.6萬平方米的方形廣場。城市為方形棋盤狀布置，按功能分區，宗教區、住宅區、商業區、工業區、軍事區等。40米寬的中央大道將城市一分為二。城市縱橫布置著3.6米寬的街道，還有很窄的小巷。沒有車馬的時代，不需要40米寬的市區大道，顯然是從儀式性和象征性的角度考慮的。

圖6-4 羽蛇神廟金字塔外壁雕塑

城市軸線經過精心計算，北偏東15.5度，這個角度是根據重大祭祀活動那天太陽軌跡確定的，以得到儀式性的光線和光影效果。

中央大道南端有大型廣場，可以容納10萬人。特奧蒂瓦坎人認為“4”是最神圣的數字，城市規劃成四方形，宮殿、廟宇、住宅、作坊每個分區都是四方形布置。特奧蒂瓦坎人有建筑模數的概念，模數的基本單元是1.059米。羽蛇廟、月亮金字塔和太陽金字塔的高度也是按照比例關系確定的，比例為1︰2︰3。

特奧蒂瓦坎有2000套底層勞動者居住的單層住宅，房子矮小，沒有窗戶，靠門通風采光。睡覺、吃飯和儀式區是分開的。稍好一些的住宅有小庭院，通風良好，可能是低級祭司和高級工匠住的房子。普通住宅里發現了香爐和陶土雕像，表明宗教儀式進入了家庭。許多建筑外墻有淺浮雕，集宗教性和裝飾性于一體。普通居民區由幾百個小型社區組成，每175戶一個小區。社區被圍墻圍起來，或出于軍事防衛目的，或是出于治安目的，或為了社會管控。

特奧蒂瓦坎大約有100套豪宅，顯然是統治集團顯貴的住所，房間多，面積大，還有下沉式庭院。最大的院落有四五十個房間，被認為是宮殿（圖6-5）。宮殿和顯貴的豪宅不在城市中最顯赫的位置，最好的位置都是宗教建筑。

宮殿有柱廊，柱子表面是精美的浮雕。屋頂有裝飾性雉堞。雉堞就是屋頂凸起的墻垛，也叫垛墻。源于城堡建筑，后來成為裝飾元素。

特奧蒂瓦坎的建筑是土石結構。一些石頭墻雕刻淺浮雕，或者是鮮艷的涂層和繪畫。整個城市五彩繽紛。

特奧蒂瓦坎前后歷史大約800年，超過中國任何一個朝代，可能是宗教的穩定力量發揮了作用。

從公元650年開始，特奧蒂瓦坎出現不穩定因素，危機四伏。統治者不是去解決社會矛盾，也可能存在無法解決的矛盾，反正他們加強了統治，變得更加專制和殘暴。公元750年，特奧蒂瓦坎發生了突發事件，整個城市被付之一炬徹底燒毀。

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認為，特奧蒂瓦坎被毀滅是由于內部暴亂。金字塔頂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威的神廟被燒毀了，是對權威有意地毀滅性鏟除。很顯然，特奧蒂瓦坎人不再相信宇宙秩序，不再相信無所不能的神。徹底焚毀這座城市，不僅是對權威的輕蔑，不僅是積累的仇恨的釋放，也表達了不準它死灰復燃的意志。

從此，特奧蒂瓦坎消失了。中部美洲高地文明被托爾特克和阿茲特克繼承，他們選擇了新地方另起爐灶。

圖6-5 宮殿柱廊一角（柱子浮雕、屋頂的雉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