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記時的2000年，那個年，除夕日，蒼穹之下，萬里冰封，在重山圍繞的一個山村里，余煙裊裊升起。此刻雪還在飄，天才剛剛亮了眼，不是很清晰，得照明點燈才行，家雞正好鳴叫，而豬牛還鼾在圈里睡大覺。

山里的人家都起得很早，尤其是在這天，家家戶戶早早就在清掃衛生，三層來高，兩層樓的木房子一次又一次被泡桐油刷得油亮油亮。

在他們那里有這樣的一種說法‘三十不清門，來年諸事背’，所以這一天就連太上阿公阿婆都會出動幫忙打掃木屋。

家家門前六根主子與廳堂四根都貼滿了對聯，喜慶滿滿迎接新春。萬家燈火通宵明亮，在雪色的夜晚，遠遠一望很是壯觀。由于所有的房屋都倚山而建，坐北朝南，每家每戶都可以清晰看到人們忙碌著殺雞宰羊，蒸豬頭，很是歡悅。

“小梅來了呀！來來，幫大媽把這洗碗水到到外面溝里去！小心點哦！別滑到了！”還在廳堂擦四方桌的有點微胖的婦人，眼見門前來了個小女孩正要跨過門檻，馬上掛上笑臉，將桌上的一盆臟水放在地上，指了指外邊，示意小女孩幫忙把它倒了。

“大媽！”

“咋滴啦？”看著站在水盆前一臉不開心、一動不動的小女孩，婦人隨即放下抹布，在衣服上擦干自己的手，再前去蹲下身撫摸女孩的小臉。婦人自然是知道小女孩的心性，知道她的小心思，年年到頭，廂里廂鄰也就只有眼前這個小女孩最懂得她，說來也是有點可笑。

“小菊姐和順臻哥今年不回來嗎？”

“不回來噢！回不來，沒法回來，你大伯生病，他們要在外面賺錢好給大伯治病。小梅啊以后你要好好讀書賺大錢，窮人病難熬！難熬啊！知道嗎？”

“恩！知道了！”楊小梅乖巧的點了頭。她太小，大人的想法她還不是很懂，但知道每一個建議一定是為自己好的。

“大媽！看我給你帶了什么！甘蔗，甜甜的甘蔗，還有甜甜的橘子，今年阿爸買了好大一袋橘子，老大一捆甘蔗，都放在我家樓上的米房里，好多好多！”楊小梅將躲在背后的雙手伸出來，一手一個薄膜袋，里面裝了滿滿的橘子甘蔗，很是開心的給婦人比劃自家的東西。

“小梅真乖，年年這時候都來給大媽送好吃的！初三記得第一個來大媽家拜年哦！”

“恩！拉鉤鉤！”

“好，拉鉤鉤！”

“大媽記得要吃哦！橘子真的好甜，好好吃，放久了會壞掉的！”

“好！大媽聽小梅的！大媽這就剝一個吃吃看。恩！甜，還真甜嘞。來，你也吃!”

“我就吃一瓣，剛剛在家里吃多了，阿爸說吃多了上火。這些大媽吃！”她從大媽手里搬下一瓣放到嘴里，然后再將大媽的手推了回去。婦人見此笑了笑，便將那一半橘子兩口吃了。

“真是聽話的好孩子！”

“大伯還在睡覺嗎？”她轉頭望向廳堂里身后的側門，那門關著，卻還能聽見很粗很粗的喘息聲。婦人也望向那里，很無奈，摸了摸女孩的頭發嘆息。

“你大伯啊有些累，休息久點病會好得快些！”

“恩~~~”女孩雖小，可鄉鄰閑語她也聽得多，婦人話中的酸楚她雖不明太多意，也知不可多言。

“等大伯起來了，大媽要告訴大伯我初三來看他哦！”

“好，大媽大伯等你過來！”

“恩，咦！水都忘記倒了，我這就去把它倒了！”

“大媽等下哦！”

“這孩子！”身后婦人看著天真的小女孩笑了。她要永遠不長大該多好，農村的孩子早當家，卻是逃不脫的宿命。

他們都是過來的人。

那整整一白天，除了吃飯時間，楊小梅都在別人家度過，因為家里的習俗初一初二是不能出門去別人家的，要是去了，會給人家一整年帶來霉運，雖然沒什么科學道理，還有點點的迷信思想，可這習俗就是習俗，不會變。也因此那一天她也很忙，她才六歲，還得照顧兩歲的小弟，這樣還得挨家挨戶把今年的祝福問候完，到了傍晚才算停歇下來，坐在家里的炕上等待父母做豐盛的晚餐。

晚上，家家戶戶都一樣，以為忙活了一天，能閑暇一會，卻是更忙亂的時刻，要為明天的新年做好一切準備。她的家里自然也一樣，吃完晚飯后，父親在后方用水泥磚砌起的土灶間里熬排骨，母親就為此燒火。

那時，在鄉村電視還不流行，哪家要是有一臺絕對是稀奇貨。即使沒有大城市的熱鬧繁華，家電滿戶，人們還是過得很開心，一群男女老少來你家坐坐，我家坐坐。

楊小梅的阿婆在一群爺爺奶奶輩中很是受歡迎，每天客房內都坐滿烤火閑聊的人，絮絮叨叨一整天。

農村的孩子上學都比較晚，不像城里還有幼兒園，大班，小班。那年楊小梅還未踏入校門，在那個小小的村子里像個小霸王，與她同齡的還有六個，她排行老二，最小的是個小男孩，也只有一個小男孩。比她大一兩歲或小一兩歲的孩子也很多，在那村子里九零后的孩子一堆堆。他們一起玩鬧嬉戲，也會吵架，效仿電視情節一樣分派別，拿起竹竿子一陣群魔亂舞。

這個小霸王，帶著一群小伙伴上山摘野果，到處亂串，或者想著法子在家玩。有一次和小伙伴跑到大伯家二樓，偷來家里不用的木板和麻繩做起了幾個簡陋的秋千。那時真的什么都不怕，瘦小的身體一屁股坐在木板上，然后吩咐一個小伙伴在后面推，悠悠蕩又覺不過癮，呼喚小伙伴用力推一把，結果另外兩個小伙伴同她自己一樣像脫了線的風箏掉落在了五米外十五米來高的稻田里，嗆了不少爛泥巴。為此膝蓋還鎮上的衛生院縫上了好幾針，回來也難免被鄰居阿叔阿姨嘲笑。

即便那樣也絲毫沒有磨平她的性子，還是如常的瘋玩，在平地上架起比自己還重的木頭玩起蹺蹺板，爬屋頂，捅馬蜂窩……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她像被村子里專寵的小公主。

可觸不及防的災難，讓她瞬間丟了魂。

大年初一她如常的醒來，心想著應該是第一個醒，偷偷地起了身，輕輕放下被子，怕自己的動作吵醒到阿婆，躡手躡腳地開門出去，然后開心的跑到父母房間祝賀新年，只是跑到廳堂母親便端來了一盆溫熱的洗臉水，走路都還不利索的小弟也跟在母親身后從灶房里走出來，咿呀咿呀的叫了聲“阿姐”。

“阿媽，你們怎么起得這么早！”

“寶崽也起得很早啊!阿媽才剛燒了熱水，來，今天阿媽給你和阿木洗臉。”母親溫和地笑，完全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果然是那一句老話---知子莫若母！

“寶崽你看下阿弟，在這等下阿媽啊！”母親放下臉盆，轉身房，很快她便拿來了一把梳子和兩個發繩，又在廳堂角落拿了兩個板凳，拍拍上面灰土，用自己拿破舊衣服縫制的墊子墊在上面，然后她抱著小弟坐在了凳子上。

“阿木等一下哦！阿媽給你姐捆下頭發再給你們洗臉啊！阿木聽話不要亂動啊！”

“來，寶崽坐這里來，阿媽也好久沒給你梳頭發了。”

她坐在母親身前，有墊子墊著的凳子真的很柔，就算坐得太久屁股也不會痛，她很是喜歡。這兩個破舊衣服墊子便成了她和小弟的專屬。

“痛不痛？”

“不痛！”

“之前都是你阿婆給你梳，阿媽都還不知道你愛捆成什么樣的？”

“阿媽，我喜歡兩個辮子，還要蝴蝶夾子！”她現在非常開心，一年到頭里母親總是很匆忙，梳頭這件事便是阿婆一直在幫忙，今天她一定要讓母親給自己梳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