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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亡年(二)

  • 我們都是精神患者
  • YHM木梅
  • 2859字
  • 2019-06-23 20:00:00

“夾子?”

“在阿婆房間里!”

“阿媽這就去拿!”

母親捆好小辮子后便去了阿婆房間。楊小梅坐在板凳上等著,她時不時的摸著自己的小辮子,實在忍不住便跑到臉盆旁看看水中的自己,傻呵呵地笑,聽到關(guān)門的聲音又跑回凳子上坐著。

“寶崽是這幾個嗎?”

“恩恩!”

“你阿婆給你買了這么多好看的,夾哪里好呢?夾這里好不好?”

“好!”她摸著一邊母親已經(jīng)夾好的發(fā)卡,不用照鏡子都能想象得到自己的模樣,心里偷樂著。

“真好看!”

弄好后,母親看著她,不由得感嘆。

“真的嗎?我要看看!”

“寶崽,你這是跑哪里去看?鏡子在阿媽房里啊!”

“水里,水里看!”此時她已經(jīng)蹲在了水盆邊,看著水盆中的人臉,時不時捏捏自己的臉,又弄弄那兩個小辮子和發(fā)卡。

“好了,好看,來,阿媽先給你洗臉!再耽擱水都冷了。噢!水還真冷了,阿媽再去添點熱水!”

“阿弟!好不好看?”母親進(jìn)了灶房后,她又對著小弟賣弄,兩手托腮,兔子耳朵,各種微表情,小弟也很配合她,吐著不清的話。

“阿~~阿姐,好看!”

“你們兩姐弟呀!好了,現(xiàn)在水溫剛剛好!”

“寶崽,阿媽剛才給你揉著臉難受不?”

“舒服!”

“舒服呀!那就好!那就好!來嘍,到阿木洗嘍!你阿弟還真是每天都不愿意洗臉!真是遺傳了你阿爸的臭毛病!”母親叨嘮著,老弟委屈著,兩歲的他還不會說幾個字,吞吐著不樂意,只是洗完臉后小弟又樂了。

他們姐弟兩牽著小手隨母親到灶房幫忙,不知何時阿婆已經(jīng)醒來,此刻正在添著土灶里面的柴火。

“寶寶,今天你媽給你梳的頭發(fā)真漂亮,來,你們姐弟兩到阿婆這里來,來這里烤火,這里暖和,你阿媽還要幫你阿爸的忙。”

“寶崽,阿木,你們到阿婆那里去!”

“恩恩!”

“阿婆給你們烤糯米粑粑吃好不好?”

“我要!我要!”

“好好好!給阿木烤個大的!”阿婆在煙囪旁邊取下鐵架子,扒出一些火種,鐵架子橫放在上面,然后再去水桶里淘了五個糍粑放在上面,沒一會便飄出了糯米和豬油的香味,真的好香。

再等一會,糍粑里面充了氣便鼓起來,這個時候她和小弟就最喜歡拿著手指去搓破它,阿婆總是急切的抓住他們的手。

“寶寶,阿木這樣會燙手的!聽話別去碰!”。

“哦!”

“阿婆,好香啊!這個熟了嗎?”

她咽咽口水,心里迫不及待的想要吃。

“寶寶別急,現(xiàn)在吃燙嘴,阿婆先把它放旁邊,冷一下你和阿木就可以吃了。”

“我要吃第一個!我剛剛都說了這個是我的!”

“我要吃~~吃!我也要吃!”

她和小弟爭搶著誰要吃第一個,可惜最后誰也沒吃成,當(dāng)再吃上已經(jīng)舍不得咬下去。

那天父親豬頭都還沒料理完,便聽見外面噪雜的聲喊,覺得奇怪便出了去一探究竟,她和小弟還在為一個糍粑吵鬧,看見父親從面前跑過,也隨后跟去。

“阿爸!你去干嘛?”自小她就比較粘著父親,而小弟就喜歡跟在母親身后。

“馬路上面好像有人在叫我們,阿爸去看看!”父親比較急切,風(fēng)風(fēng)火火,都顧不及她和小弟,到了廳堂,父親打開了門。

“妹崽!阿木!走!”突然,父親轉(zhuǎn)身跑過來將她和小弟抱起,她都還不知道為何,心里納悶著,父親這是怎么了,怎么又往回跑,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阿爸,怎么了?怎么不出去?”

“快閉眼!”一聲大吼,這還是父親第一次那么大聲,她聽得出里面的急迫。父親用抱住小弟的手努力伸出遮住她的眼,可就算父親的手再大也只有一只,而要擋的她的眼睛是整個的臉,她雖然很聽父親的話,很害怕父親會真的生氣,但她還是忍不住偷偷張開眼。

在那指縫大的世界里,火在外面房子的屋檐無情的肆虐,黑色的濃煙滾滾,什么白雪早已經(jīng)成了一片火海。這一刻她傻了,那棟房子有一半也是他們家的,與現(xiàn)在這棟相隔不過一條雨水溝,這里也會被燒。

“阿爸!”

“別看!你還哭,叫你別看,你還看!你們兩個真不聽話!”

“阿爸,火!火!火!有火!嗚嗚嗚!”父親胸膛的小弟已經(jīng)泣不成聲,他還那么小,他什么也不懂,他只知道用他的小手努力擋住他的眼睛,可看到的畫面永遠(yuǎn)停在了他的腦海里。

“姐露,姐露,起火了!起火了!燒房子了!”

“阿天,你說什么?”

“房子,燒房子了!快走!”

“蓮花,媽,快搬東西,快!快!來不及了!”

父親沒有遲疑,叫喚了大家,便馬不停蹄抱著她和小弟跑到了安全地帶,確保他們安全后,父親才撒腿往家趕,背起年邁的阿婆從后門逃出。

木質(zhì)的房子,大火蔓延得迅猛,很快便燒到了別的人家。躲在遠(yuǎn)處白雪叢林里的她抱著小弟的頭,始終不敢多看一眼。嘴里只能不停地叨念著“阿爸,阿媽!”

“阿爸,阿媽!”

“阿婆!”

“別怕!阿弟別怕!咱們不哭,不哭啊!”她聲音沙啞的安慰著在她懷里顫抖哭泣的小弟,若沒有小弟在,她想她早已泣不成聲。

“阿...姐,我們...是不是...沒有家了。”口齒不清的一句讓她突然地驚慌,清醒的意識,從未有過的害怕,看著跑進(jìn)跑出的父母,在前面幫忙拿東西的阿婆。那時她還不知道堅強這個名詞是何用意,她只知道安慰小弟便是她作為阿姐的本能。

“阿弟別怕!我們還有阿爸和阿媽,阿婆也還在呢!你看,他們就在那里,不怕!我們不要怕!不哭了,阿弟不要哭了!”

“恩,不哭,阿姐也不...哭!我不怕..不怕!我以后...還要保護(hù)阿姐!”

“阿木...不怕!阿木...不怕!”

“阿...姐也...別怕,不要怕!”

那場火燒了一天一夜,如果不是夜晚有雨夾雪,或許它還會繼續(xù)侵略整個村莊。楊小梅完全忘記了她是怎么離開那地的,醒來已是第二天后,在大姑的家中。

第二天從大姑家回來,父親和母親在那路口站了良久良久,阿婆更是癱軟在了地上,大姑抱著她,當(dāng)天來不及哭泣,這天阿婆看著只剩下灰燼的地面哭暈了過去。那里還有一晃一晃的火苗,滿地腥紅的火種,格外,格外的刺眼。父親沒哭,母親沒掉淚,同樣她的淚也沒流,卻是分外的難過。

山里的人們,房子便是一切,便是一個家。家是生活的根本,家都沒了,該怎么活,該怎么過。

從此,火成了她生活的魔鬼,它不僅僅燒毀了她實質(zhì)的家,精神的家園也在那一天早上慢慢崩塌。

她沉默不語,遇人也不搭,漸漸將自己封閉,鄉(xiāng)鄰里在背地里大家都叫她‘啞巴女’。

早應(yīng)該上學(xué)的她,由于家里實在無法拿出多的錢財,只能躲在自家角落偷偷地、呆呆地望著同齡的小伙伴上了學(xué)前班,看著他們走在小路上,牽著父母的手開開心心地上下學(xué);聽著他們嬉笑,說著學(xué)校的趣事,老師的樣貌,書里的東西。而她自己卻只能隨著阿婆拿著一個個蛇皮袋一家一家乞討米飯來維持生計,那一刻,那種上學(xué)的渴望更是生了根,發(fā)了芽,無限期生長。

也在那時教會了她許多東西,什么叫遠(yuǎn)親不如近鄰,近鄰抵不過真親情。三姑六婆不過是個稱謂而已,對于一些人酒肉朋友才是血脈相連,借急不借窮,窮急難求天地,貧者拜天求人,不如求己。

想來也是可笑,難時不幫,富時形同手足兄弟。不管是鄰居還是親戚,他們除了嘲笑,當(dāng)成談資,好像貧困了就是難者的錯,就是造的孽太多,竟然舍不得一絲的安慰,遠(yuǎn)遠(yuǎn)避離,就像逃離身患瘟疫的老鼠,生怕感染到他們身上。

當(dāng)然,一個人的足夠強大也得感謝那些伴生成長的冷漠,對楊小梅來說,這些東西已經(jīng)足夠教會了她怎么樣去成長和生活。雖然長大后她并不耀眼,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如別人家的孩子,甚至站在自家門前還能聽到他們的嘲笑。

佛說,眾生皆苦,只是對她,這苦來得早了點,可能就是因為來得早,才對她如此依賴,戀戀不忘,竟然會賴到最后都不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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