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拾遺記(中華經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譯)
- 王興芬譯注
- 13299字
- 2019-06-17 18:22:38
前言
一
《拾遺記》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志怪小說的代表作之一,作者王嘉,系東晉十六國時期有名的方士。
王嘉字子年,籍貫與生卒年均不詳。蕭綺在《拾遺記序》中說“《拾遺記》者,晉隴西安陽人王嘉字子年所撰”。梁釋慧皎《高僧傳·釋道安傳》附《王嘉傳》則說:“嘉字子年,洛陽人也。”通過對大量文獻資料的考證,我們認為,“洛陽”應該是“略陽”的誤寫。王嘉的籍貫“隴西安陽”是北魏后期北秦州地所置安陽郡所在的安陽縣。而北魏后期所置“安陽郡”下屬的“安陽縣”,北魏初極有可能隸屬于“略陽郡”。而《高僧傳》所說“略陽”是指北魏前期的“略陽郡”,蕭綺所說的“安陽”則是西魏北周時的郡縣名。而《道學傳》《晉書》等王嘉“隴西安陽人”的說法,顯而易見,是承蕭綺《拾遺記序》而來的(參見《王嘉籍貫卒年考》,《宗教學研究》2009年第3期)。由于史料所限,王嘉生年難以考證,他的卒年也存在很大的分歧,目前主要有“公元390左右”(魯迅、侯忠義)、“公元386年前后”(任繼愈)、“公元387年”(李劍國)、“公元386年至393之間”(邵寧寧、王晶波)、“公元384年至393年之間”(寧稼雨、王枝忠)等幾種說法。筆者認為,更確切一點論,王嘉當卒于“公元387年至389年8月之間”(《王嘉籍貫卒年考》)。
王嘉的一生主要活動在東晉十六國時期的前秦和后秦。《晉書·王嘉傳》稱“(嘉)輕舉止,丑形貌,外若不足,而聰睿內明,滑稽好語笑,不食五谷,不衣美麗,清虛服氣,不與世人交游。隱于東陽谷,鑿崖穴居”。考其本傳及相關史料可知,與王嘉交游者不多,他早年師事梁諶,后與釋道安同在長安苻堅治下,交往甚密。苻堅兵敗,姚萇入長安,“逼以自隨”(《晉書·王嘉傳》),直至被殺。這幾個人對王嘉影響甚深。王嘉與梁諶、道安的交游表現出他在思想道義上的追求,他與苻堅、姚萇的交游則體現出他在政治上的態度和立場。
作為道教派別之一樓觀道的大師,王嘉是一個“很標準的方士”(王瑤《中古文學史論集》第104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82年版),他的思想也以道教思想為主。在《拾遺記》中,王嘉對老子的神化,對燕昭王、周穆王、秦始皇、漢武帝等封建帝王追求長生不老之術傳說故事的記述,以及對道教不同求仙方法的描述等,都表現出了王嘉作為一個道士對神仙道教思想的積極宣傳。在佛教思想盛行的十六國時代,從佛道對立的角度看,王嘉確實有貶佛傾向,但不論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佛教思想還是影響了他,《拾遺記》中與佛教有關的故事,一系列的佛教用語,一個個的佛教國度等就是有力的證明。另外,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儒學始終處于統治地位,就是在王嘉生活的東晉十六國時期,雖然這一時期佛、道二教非常興盛,但在政權領域仍然以儒家思想為正宗,前秦的苻堅、后秦的姚萇等都曾“立太學,禮先賢之后”“頗留心儒學”(《冊府元龜》卷二二八《僭偽部·崇儒》),所有這些都使王嘉的思想深處打上了儒家思想的烙印。可以說,儒、釋、道三家思想在王嘉的思想中,不是孤立的,互不相干的,而是相輔相成,有機地融合成了一個整體。
王嘉一生著述不多,《晉書》本傳云:“其所造《牽三歌讖》,事過皆驗,累世猶傳之。又著《拾遺錄》十卷,其事多詭怪,今行于世。”另外,還有《隋書·經籍志》“讖書類”著錄的《王子年歌》一卷。今天所能見到的王嘉的著作,只有《拾遺記》十卷,《牽三歌讖》已失傳,《王子年歌》也已散佚,僅《南齊書·祥瑞志》《南史·齊高帝紀》錄有《王子年歌》數首。《拾遺記》在成書后短短的幾十年間也散佚了,傳世的《拾遺記》十卷本是梁代的蕭綺搜集整理而成的。蕭綺《拾遺記序》即說:“《拾遺記》……凡十九卷,二百二十篇,皆為殘缺……今搜檢殘遺,合為一部,凡一十卷,序而錄焉。”
作為兼綜地理博物和雜史雜傳兩派的一部作品,《拾遺記》既具有雜史雜傳的體例,又具有地理博物體志怪小說的內容。從外在的整體結構上看,除第十卷外,《拾遺記》上自春皇庖犧,下至晉時事,以歷史年代為經,儼然就是一部紀傳體的通史。就每卷而言,《拾遺記》在每一卷內容、每一朝事跡記述的前后順序上,也體現出“史”的體例:以時間先后為序,先記帝王以及與帝王有關的瑣事,最后再記述一些名人逸事。《史記》在記述一個歷史人物的生平事跡時,往往將一個人的生平事跡,一件歷史事件的始末經過,分散在數篇之中,參錯互見,彼此相補,這種記述人物的方法,后代的學者稱之為“互見法”。《拾遺記》中也有這一手法的運用。如對秦始皇的記述,主要集中在卷四“秦始皇”部分,記述了秦始皇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的封建帝王享受各國貢品,希求長生之術以及耗巨資建“子午臺”等逸聞趣事,反映出秦始皇窮奢極欲追求享樂的一面。而在卷五“前漢上”則記述了秦始皇怕泄露秘密,把為自己修建陵墓的工人活埋在墓中的故事,反映出了秦始皇殘暴的一面。只有將兩卷中有關秦始皇的記錄連在一起,展現給讀者的才是一個完整的秦始皇形象。這種記述人物的“互見法”,也是《拾遺記》所具有的“史體特征”的反映。
《拾遺記》獨特的史體結構,還表現在蕭綺的“錄”上。正史每一篇傳記之后,都有撰者的“贊”或“論”,而《拾遺記》中,蕭綺在一些人物的雜傳之后或者他有感而發之處,都以“錄”的形式記下了他對王嘉所述人物或所記事件的觀點和態度,與正史人物傳記后的論、贊如出一轍。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如此評論蕭綺的錄:“蕭綺的錄或在各條后,或在各篇末,凡三十七則。周中孚云:‘錄即論贊之別名也。’內容大抵是就該條或該篇所記事進行發揮或補證。”(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南開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32頁。)候忠義先生也說:“蕭綺之‘錄’,相當于論、贊,是對書的內容的分析和評價。”(侯忠義《漢魏六朝小說史》,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年版,第104頁。)由此可見,《拾遺記》中的正文與“錄”雖非出自一人之手,但從《隋書·經籍志》開始,就成為了歷代著錄者把它列入雜史的一個重要因素之一,現當代研究小說的學者也都把蕭綺的“錄”看作是《拾遺記》成為雜史雜傳類志怪小說在結構上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
作為一部具有地理博物類志怪特點的筆記小說,《拾遺記》在記錄傳聞逸事、神話故事的同時,也有大量的對動植物產、遠國異民以及山川地理的記載。從宏觀上來看,此書前九卷以時間為順序,歷述上自庖犧,下迄后趙石虎十五朝的逸聞異事;從微觀上來看,就某一卷而言,書中所記故事情節、事物名稱,甚至篇章結構都與郭憲《洞冥記》非常相似,故劉知幾《史通·雜史》將二書并提,云“如郭子橫之《洞冥》、王子年之《拾遺》,全構虛辭,用驚愚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四十二亦稱:“嘉書蓋仿郭憲《洞冥記》而作。”然而,《拾遺記》與《洞冥記》二書雖然在內在結構與內容上都頗為相似,但卻與前代的地理博物體志怪《山海經》《神異經》以及同時代的地理博物體志怪《博物志》的結構都有所不同。《山海經》《神異經》等書的結構都是以地理方位為基本框架的,《博物志》全書共十卷,每一卷集中記述一類事件,但正如崔世節《博物志·跋》所說:“天地之高厚,日月之晦明,四方人物之不同,昆蟲草木之淑妙者,無不備載。”可見,方位的轉移仍是《博物志》的體系所本。
《洞冥記》與《拾遺記》在記述的過程中,結構較為雜亂。《洞冥記》在接受了神仙思想及兩漢雜史雜傳小說影響的同時,形式體例上開始了由地理博物類志怪向雜史雜傳類志怪的過渡,但從總體上來說,此書圍繞漢武帝組織情節,將大量的民間傳說和地理博物傳說附著在這一歷史人物身上,因此,雖然顯得很雜,但仍以地理博物傳說為主。《拾遺記》則與《洞冥記》稍有不同,《拾遺記》在受到神仙思想和雜史雜傳影響的同時,也注重對地理博物傳說的記述,因此,學術界有把《拾遺記》定為雜史雜傳類志怪的,也有定為反映道教思想的地理博物類志怪的。如果說,《洞冥記》等志怪小說開始了由地理博物類志怪向雜史雜傳類志怪的演變的話,那么,《拾遺記》則可以說是地理博物類志怪與雜史雜傳類志怪的集合體。《博物志》在整飭的外在結構下顯示了“博”“雜”的內容,《洞冥記》和《拾遺記》等書則是在看似雜亂的結構中顯示出了“博”“雜”的內容,與《博物志》實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實際上也顯示了地理博物類志怪與雜史雜傳類志怪由體例結構各異到逐漸走向融合的過程。
相比較而言,《拾遺記》第十卷則是較為典型的地理博物類結構,此卷以方位的轉移為依托,歷述昆侖、蓬萊、方丈、瀛洲、員嶠、岱輿、昆吾、洞庭等八座仙山,以及山中的奇景異物、有關神話傳說,與前九卷相比,結構迥然不同,屬于典型的地理博物類結構,與《山海經》《神異經》《十洲記》等地理博物類志怪的結構一脈相承。難怪歷代的著錄家,多把第十卷分出來單獨著錄為《拾遺名山記》《名山說》或《名山記》。
二
《拾遺記》具有豐富的內容,集雜史、博物于一體,語言華麗奇詭,具有很高的文學成就和藝術成就。
作為一部雜史雜傳體的志怪小說,《拾遺記》記述了帝王后妃、文人名士、宦官娼妓等各個階層歷史人物的異聞逸事。《拾遺記》中,最為人注意的就是圣人的出生神話,也叫作“感生神話”。如青虹繞神母而生庖犧,昌意遇黑龍負玄玉而生顓頊,簡狄吞燕卵生商,帝嚳之妃鄒屠氏之女夢吞日而生八神等。這些神話的共同特點是女子感外物而孕,顯然是“民知有其母而不知有父”的母系社會的產物。如《拾遺記》卷一這樣記述庖犧的出生及相貌:
春皇者,庖犧之別號。所都之國,有華胥之洲。神母游其上,有青虹繞神母,久而方滅,即覺有娠,歷十二年而生庖犧。長頭修目,龜齒龍唇,眉有白毫,須垂委地。
在上古神話中,有“虹”即“龍”的化身一說,而蛇又有“小龍”之稱,因此,關于庖犧的感生神話也有其母感龍、感蛇等不同的說法。如《寶櫝記》云:“帝女游華胥之洲,感蛇而孕,十二年生庖羲。”同樣是引述《拾遺記》中伏羲的感生神話,《卮林》所引,就與齊治平校注本《拾遺記》不同,《卮林》卷二曰:“《拾遺記》亦曰:‘華胥之洲,神母游其上,青蛇繞之,有娠,歷十二年生庖羲。’”這可能是版本不同所致。簡狄懷卵生契的神話,《拾遺記》卷二記述如下:
商之始也,有神女簡狄,游于桑野,見黑鳥遺卵于地,有五色文,作“八百”字,簡狄拾之,貯以玉筐,覆以朱紱。夜夢神母謂之曰:“爾懷此卵,即生圣子,以繼金德。”狄乃懷卵,一年而有娠,經十四月而生契。祚以八百,葉卵之文也。
這一感生神話實際上是有商一族以鳥作為圖騰的反映。關于鳥圖騰的神話,《拾遺記》另有記載,卷一“唐堯”條記云:“堯在位七十年……有秖支之國獻重明之鳥,一名‘雙睛’,言雙睛在目。狀如雞,鳴似鳳。時解落毛羽,肉翮而飛。”袁珂先生認為,這段記述恐怕是舜神話的異文:重明鳥“雙睛在目”,而舜目重瞳,自古相傳,屢見于載籍。因此,袁珂先生認為,文中的重明鳥“當便是民間傳說的舜”(袁珂《中國神話史》,第199頁,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由此可知,舜是玄鳥,即鳳鳥的化身,說明舜也是殷人的先祖。《拾遺記》中其他的感生神話,實際上也是古先民圖騰崇拜的反映。毋庸置疑,這些天人感應的神話,也表現了在生產力低下的上古時代,人類對自然力的恐懼和要征服自然的欲望。正如馬克思所說:“任何神話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隨著這些自然力之實際上被支配,神話也就消失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13頁。)
除上古帝王的感生神話之外,《拾遺記》也記述了很多封建帝王的傳聞逸事,其中的很多傳說故事記述了帝王對長生不死仙道之術的追求。周穆王、燕昭王、漢武帝等就是追求長生不死之術的帝王。作為道教的方士,王嘉對上述幾位帝王追求仙道之術的傳說故事進行了詳細的記述,反映了他對道教神仙思想的宣傳。《拾遺記》對周穆王的記述主要集中在周穆王與西王母的相會。西王母與周穆王相會之事最早見于《穆天子傳》,其中西王母與周穆王的歌詩互答表現出了濃郁的人情味,具有世俗男女表情達意的顯著特點。相比較而言,《拾遺記》的記述則更為神異化:這里的西王母是高高在上的女仙,她“乘翠鳳之輦而來,前導以文虎、文豹,后列雕麟、紫麏。曳丹玉之履,敷碧蒲之席、黃莞之薦”。從王嘉的記述可以看到,周穆王與西王母相會之時所食之物、所奏之樂都充滿著濃郁的仙道氣息。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燕昭王和大臣甘需的對話,甘需對燕昭王在享受窮奢極欲生活的同時想要祈求長生的行為進行了批判,也道出了燕昭王之所以不能成仙的原因所在:“今大王以妖容惑目,美味爽口,列女成群,迷心動慮,所愛之容,恐不及玉,纖腰皓齒,患不如神。而欲卻老云游,何異操圭爵以量滄海,執毫厘而回日月,其可得乎!”他認為只有那些“去滯欲而離嗜愛,洗神滅念”的修煉之人,才能“常游于太極之門”。作為道教女仙領袖的西王母,對“思諸神異”的燕昭王,也是親臨指導。王嘉在《拾遺記》卷四也寫到了燕昭王與西王母的相見。在描述二人相見的過程中對出于“員丘之穴”,“狀如丹雀”的飛蛾以及“九轉神丹”的記述等都表現了王嘉對神仙道教思想的宣揚。而“王乞此蛾以合九轉神丹,王母弗與”的記述,則是對前述甘需所說燕昭王不能成仙原因的進一步印證。
《拾遺記》對秦始皇、漢武帝、漢成帝、漢靈帝、魏明帝等帝王異聞逸事的記述還表現在他們勞民傷財大肆建造宮室苑囿以及驕奢淫逸的生活方面。秦始皇為建云明臺“窮四方之珍木,搜天下之巧工”;漢武帝為一睹已逝寵妃李夫人的芳容,竟然派“樓船百艘”“巨力千人”,耗費十年時間到暗海取潛英之石;魏明帝修建凌云臺使“群臣皆負畚鍤,天陰凍寒,死者相枕。洛、鄴諸鼎,皆夜震自移。又聞宮中地下,有怨嘆之聲”,群臣進諫,他不但不停止,還“廣求瑰異,珍賂是聚,飭臺榭累年而畢”。除此之外,漢昭帝的淋池、漢成帝的宵游宮、漢靈帝的裸游館等無不表現了封建帝王建立在勞民傷財基礎上的窮奢極欲的生活。
《拾遺記》還記述了很多歷代文人名士的傳聞逸事。王嘉對孔子出生的神異傳說的記述,充滿了濃郁的仙道色彩,表現了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孔子地位的提升,其中孔子之母感水精而生孔子的傳說則是天人感應思想的反映。對老子異聞逸事的描述則表現了王嘉對神仙道教思想的宣揚。除此之外,王嘉對劉向、賈逵、任末、曹曾、何休、張承、薛夏、田疇等文人名士異聞傳說的記述,也都或稱頌他們勤奮好學的精神,或對他們的忠義氣節表現出由衷的贊揚,不再詳述。《拾遺記》中也記述了很多女性的傳說故事,其中有忠貞賢德的漢獻帝伏皇后、先主劉備甘后等,也有先寵后棄的漢成帝皇后趙飛燕、吳主趙夫人、吳主潘夫人等。此外,王嘉還寫到了一些心靈手巧的女性,如魏文帝喜歡的美人薛靈蕓、石崇的愛妾翔風等。可以看到,王嘉筆下的女性,不論是先寵后棄的一類,忠貞聰慧的一類,還是心靈手巧的一類,都是那么的超逸絕塵,無不充滿神異的色彩。
《拾遺記》地理博物體的性質決定了該書所記內容的博雜。據粗略統計,《拾遺記》中記述的植物大約有七十多種,且對很多植物都有具體形態的描述。如“大如蓋,長一丈……其葉夜舒晝卷,一莖有四蓮叢生”的夜舒荷;“狀如菖蒲”的蕓苗;“狀如蓍,一株百莖,晝則眾條扶疏,夜則合為一莖,萬不遺一”的合歡草等。這些植物有很多還是我們熟知的,木本植物如桑樹、桂樹、桃樹、棗樹、連理樹、沙棠木、大桐木以及梓、柏、松等;草本植物如竹、荷、禾、麥、谷、麻、稻、茅、豆、瓜等。王嘉也記錄了一些植物的神奇功效,如說分枝荷“食之令人口氣常香,益脈理病”;“延精麥,延壽益氣”;“昆和麥,調暢六府”等。雖然在記述這些植物的功效時,作為道教方士的王嘉為宣揚神仙思想,對它們的功效有所夸大,如“食之不老”的紫菱;“食之延壽,后天而老”的通明麻等,但這也并非捕風捉影,實際上還是有所憑據的。
《拾遺記》中共出現了約五十多種動物,這些動物的名稱,今天看來稀奇古怪,對動物形態的描述也令人難以置信,如“雙睛在目,狀如雞,鳴似鳳”的重明鳥;“形如鶴,止不向明,巢常對北,多肉少毛,聲音百變,聞鐘磬笙竽之聲,則奮翅搖頭”的背明鳥,“形似豹,飲金泉之液,食銀石之髓……夜噴白氣,其光如月,可照數十畝”的嗽月獸等。其中有些動物的出現或消失,往往還會與陰陽災異,祥瑞禍福等聯系在一起,如一鳴則天下太平的青圢;“若天下太平,翔飛頡頏,以為嘉瑞”的沉明石雞等。但若剔除其中荒誕的部分,就會看到我們熟知的動物,如猿、虎、豹、魚、鳥、雞、牛等。實際上,在科技發達的今天,隨著人們對地球上生物的不斷了解,《拾遺記》中對動植物的記述并不都是荒誕不經的,有些在當時看似奇異的生物,今天也都能找到原型,如卷四所說的白頭黑鳥,可能就是白頭翁;卷九的“傷魂鳥”,或許就是現在的杜鵑。
《拾遺記》對遠方異國民俗風情的記載也有很多。全書涉及的國名有四十多個,其中有詳細記載的也有三十多個。和《山海經》一樣,其中有好多國家的人民形體怪異,如“拳頭尖鼻,衣云霞之布”的燃丘國民;“善能機巧變化,易形改服”的扶婁國民;“人長十丈,編鳥獸之毛以蔽形”的宛渠之民以及“人長四尺,兩角如繭,牙出于唇”的泥離國民等。有些異民的特性與習俗也頗為怪異,如善嘯的因霄國民;善飛而長壽的勃鞮國民等。相比較而言,《拾遺記》對遠方遐國的記述,雖仍不脫神仙怪異之事,但已完全改變了《山海經》荒幻無稽的特點,而多是西域諸國的傳說化,對民情風俗的述寫也并非純然虛構,而有一些真情實事的景象。可以說,《拾遺記》對遠國遐方的記述,更接近于《洞冥記》。
《拾遺記》還有對山水及物產的記載。除卷十專記八神山中的動植物產及地理方位之外,在前九卷中也屢有對山水及地理方位的記載。如卷三對磅磄山的方位、山中的物產及其周圍的山水都有較為詳細的記錄,完全可與《山海經》中有關山的記載相媲美。除此之外,《拾遺記》中也記載了大量的物產,有銅、玉、錦、石、香等大約三十多種,不再詳述。
在語言方面,《拾遺記》文辭艷麗,鋪陳夸飾,具有鮮明的賦體特征。除此之外,詩文的大量融合以及語言的形象化都使得《拾遺記》在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中大放異彩,成為這一時期雜史雜傳體志怪小說的代表之作,也直接影響了后世小說的創作,具有深遠的意義。
三
蕭綺其人,史書上沒有記載,梅鼎祚認為蕭綺為南朝梁代人,但爵里未詳。考梁代蕭統、蕭綱、蕭紀、蕭繹等皇室成員的名字,可以看到,蕭綺與他們一樣,都是兩個字,且后一字均為“纟”旁。由此可推斷,蕭綺極有可能是生活在梁代后期的皇室宗親,與蕭統、蕭綱等同輩。齊治平說:“蕭綺無考,我疑心他是梁朝的宗室貴族,按照我國姓名排行的習慣,和蕭統、蕭綜、蕭綱等是同輩,看他在自序里提到書籍散亡之狀說:‘宮室榛蕪,書藏堙毀……皇圖帝冊,殆無一存。’開口不離‘宮室’‘皇帝’,也頗像一個貴族的口吻,與一般說‘書闕有間’‘載籍殘缺’,迥乎不同。而且史稱梁武帝諸子并好學能文,他本人又對陰陽緯候卜筮占決之書頗有研究。蕭綺若為梁武帝晚輩,也很可能世其家學,受其影響,所以在《拾遺記》的《錄》里談到緯書表現得非常內行。”(齊治平校注《拾遺記·前言》)
從蕭綺《拾遺記序》可知,蕭綺整理《拾遺記》應該在梁代滅亡之后,《拾遺記序》中“王綱遷號,五都淪覆,河洛之地,沒為戎墟,宮室榛蕪,書藏堙毀……故使典章散滅,黌館焚埃,皇圖帝冊,殆無一存”等的記述,應該是對處在戰亂中的梁朝的真實寫照。根據筆者《王嘉籍貫卒年考》一文對王嘉籍貫的考證,由《拾遺記序》“晉隴西安陽人王嘉字子年所撰”一句中,蕭綺很自然地運用了當時北周的地名“安陽”還可以推斷,蕭綺極有可能是在侯景之亂中或梁朝滅亡后被俘至北方的梁室皇族。《魏書》卷九八《島夷蕭衍傳》云:“始景渡江至陷城之后,江南之民及衍王侯妃主、世胄子弟為景軍人所掠,或自相賣鬻,漂流入國者蓋以數十萬口,加以饑饉死亡,所在涂地,江左遂為丘墟矣。”《南史》卷八《梁本紀下》也說西魏攻陷江陵,“汝南王大封、尚書左仆射王褒以下,并為俘以歸長安”。又,《周書》卷十五也記載,西魏于承圣三年九月派于謹等人率兵攻打江陵,同年十二月,江陵攻陷,梁元帝蕭繹被殺,并“虜其男女十余萬人”,造成了南北分裂以來最大的一次人口遷徙。由“王侯妃主、世胄子弟”的被掠可以看到,很多的皇室貴族也在被俘之列。筆者以為,《南史》《梁書》沒有蕭綺本傳,有可能與他在被俘至北方時,年齡尚小,還沒有封爵位有關。加之梁朝末年戰亂不斷,皇室無暇自顧,致使當時的史料也沒有有關蕭綺的記載。唐人在修《梁書》《南史》時,由于史料所限,也就沒有為他立傳。當然,以上也只是筆者的猜測,沒有確鑿的史料作為證據,還有待來日做進一步的考證。
細味蕭綺的錄語還可以發現,蕭綺在《拾遺記》中的三十多條錄語,幾乎涉及了君王之儀與治國之道的方方面面。在錄語中,蕭綺“提倡節約,反對奢侈,一再抨擊帝王的大興土木、生活糜爛、殉死厚葬、勞民傷財等等罪行”(齊治平校注《拾遺記·前言》)。如卷二“途修國獻青鳳”條下,蕭綺錄語說:“昭王不能弘遠業,垂聲教,南游荊楚,義乖巡狩,溺精靈于江漢,且極于幸由。水濱所以招問,《春秋》以為深貶。嗟二姬之殉死,三良之貞節,精誠一至,視殞若生。”蕭綺的錄語還對君臣之義進行了評述,如卷三“有韓房者”條下,蕭綺錄語就說:“凡事君盡禮,忠為令德。有違則規諫以竭言,弗從則奉身以求退。故能剖身碎首,莫顧其生,排戶觸輪,知死不去。如手足衛頭目,舟楫濟巨川,君臣之義,斯為至矣。”可以看到,“從反對大興土木提倡薄葬到事君之儀、忠諫之道,再到國君的品行修養、言行著裝等……他對于君王之儀、治國之道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以至于幾乎在每一則錄語里都或直接或隱蔽地存在著這類評語”(楊壽蘋《〈拾遺記〉三論》,山東大學2011年碩士學位論文,第17頁)。岡察洛夫說:“我有(或者曾經有)自己的園地,自己的土壤,就像我有自己的祖國,自己的家鄉的空氣,朋友和仇人,自己的觀察、印象和回憶的世界——我只能寫我體驗過的東西,我思考過和感覺過的東西,我愛過的東西,我清楚地看見過和知道的東西。總而言之,我寫我自己的生活和與之長在一起的東西。”(岡察洛夫《遲做總比不做好》,《古典文藝理論譯叢》第一冊,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189頁)筆者以為,蕭綺的錄語之所以涉及如此之多的有關君主之儀與治國之道等方面的內容,一方面與王嘉在《拾遺記》中多寫歷代帝王的奇聞軼事以及朝代更替等重大歷史事件有關;另一方面應該也是他從小體驗過的、知道的東西,或者感覺過的相關事物在他錄語中的反映。
除此之外,蕭綺錄語與《拾遺記》正文在語言方面也有很大的區別。蕭綺的錄語已經基本駢儷化,他對于文字的排比、對偶以及用典等都很在意。既然蕭綺錄語是齊梁時期駢文的風格,那么蕭綺應該是齊梁時期人無疑。綜上所述,蕭綺極有可能是生活在梁代后期的皇室宗親,與蕭統、蕭綱等為同輩,他在《拾遺記》錄語中的許多評論也是他曾經熟悉的宮廷生活的反映,他整理《拾遺記》應該是在梁朝滅亡他被俘至北方之后。
《拾遺記》中的蕭綺錄語共三十七則。蕭綺錄語對王嘉正文或補正、或辯難、或發揮、或評價,表現出了其對《拾遺記》正文內容的觀點和看法。蕭綺對《拾遺記》的品評,體現出鮮明的儒家思想的傾向,如卷三“昆昭之臺”“韓房”二條下,蕭綺站在儒家正統觀念的立場上批評周靈王“受制于奢,玩神于亂,波蕩正教,為之偷薄”,說他“溺此仙道,棄彼儒教”。又如卷三“師涓”條記述衛靈公因為聽師涓所造的新曲而“情湎心惑,忘于政事”,后在蘧伯玉的勸諫之下“去其聲而親政務”,師涓也悔其所作之曲乖于《雅》《頌》,退而隱跡之事,蕭綺在錄語中就說:
夫體國以質直為先,導政以謙約為本。故三風十嶁,《商書》以之昭誓;無荒無怠,《唐風》貴其遵儉。靈公違詩人之明諷,惟奢縱惑心,雖追悔于初失,能革情于后諫,日月之蝕,無損明焉。伯玉志存規主,秉亮為心。師涓識進退之道,觀過知仁。一君二臣,斯可稱美。
可以看到,蕭綺對直言勸諫的忠臣蘧伯玉、知錯能改的衛靈公、師涓均給予高度的贊揚,體現了儒家思想體系下明君忠臣的職責所在。
除站在儒家的立場品評王嘉《拾遺記》正文而外,蕭綺的錄語還有一個明顯的傾向就是史家的尚實精神。蕭綺在《拾遺記序》中說,他整理《拾遺記》的依據是“刪其繁紊,紀其實美,搜刊幽秘,捃采殘落,言匪浮詭,事弗空誣。推詳往跡,則影徹經史;考驗真怪,則葉附圖籍”。蕭綺對文中一些不合經史的記述做了大膽的辯難與評論,他認為“精靈冥昧,至圣之所不語,安以淺末貶其有無者哉”。如卷三王嘉記述了周穆王駕八駿巡行天下之事以及西王母乘翠鳳之輦等傳說,蕭綺錄語則評價道:
楚令尹子革有言曰:“昔穆王欲肆心周行,使天下皆有車轍馬跡。”考以《竹書》蠹簡,求諸石室,不絕金繩。《山經》《爾雅》,及乎《大傳》,雖世歷悠遠,而記說葉同。名山大川,肆登躋之極,殊鄉異俗,莫不臆拜稽顙。東升巨人之臺,西宴王母之堂,南渡黿鼉之梁,北經積羽之地。觴瑤池而賦詩,期井泊而游博。勒石軒轅之丘,絕跡玄圃之上。自開辟以來,載籍所記,未有若斯神異者也。
由此可見,蕭綺運用史家審慎的態度對待鬼神,用史家的實錄精神評論王嘉所述傳說中的怪異之事。當然,我們也應該看到,蕭綺雖然站在儒家正統觀念的立場上,以經史的實錄精神去品評方士王嘉所寫的志怪小說《拾遺記》,但正如齊治平在《拾遺記·前言》中所說,蕭綺自己卻不是一個真正的儒士,從他的錄語可以看到,他不僅推崇王嘉所講的怪力亂神,而且在錄語中有時也作誕漫無實的附會,這也是蕭綺深受各家思想影響的明證。
在語言方面,蕭綺的錄語本身辭采艷發,表現出明顯的駢儷化傾向,與南朝文風漸趨靡麗的時代風氣是一致的。如卷二“夏禹”條下蕭綺錄語曰:
書契之作,肇跡軒史,道樸風淳,文用尚質。降及唐、虞,爰迄三代,世祀遐絕,載歷綿遠。列圣通儒,憂乎道缺。故使玉牒金繩之書,蟲章鳥篆之記,或秘諸巖藪,藏于屋壁;或逢喪亂,經籍事寢。前史舊章,或流散異域。故字體與俗訛移,其音旨隨方互改。歷商、周之世,又經嬴、漢,簡帛焚裂,遺墳殘泯。詳其朽蠹之余,采捃傳聞之說。是以“己亥”正于前疑,“三豕”析于后謬。子年所述,涉乎萬古,與圣葉同,擿文求理,斯言如或可據。
這段錄語幾乎全是四字對句或六字對句,由此可以看出南朝駢體文風對蕭綺的影響。
四
據蕭綺《拾遺記序》可知,《拾遺記》原書共十九卷,二百二十篇,但后來由于戰亂散佚,梁代的蕭綺“搜檢殘遺,合為一部,凡一十卷,序而錄焉”。現在我們看到的就是蕭綺的輯錄本。從歷代對《拾遺記》的著錄可以看到,自《隋書·經籍志》開始至明代,流傳的《拾遺記》的本子,就一直有兩種:一種是《王子年拾遺記》;一種則為《拾遺記》。藍嵐《<拾遺記>及作者》(《天中學刊》,2002年第3期)一文認為,《隋志》和新舊《唐書》著錄的《拾遺記》,一本是《拾遺記》原文,一本是蕭綺的錄。在藍嵐看來,這一時期蕭綺的錄和王嘉的原文是分開單行的,所以《拾遺錄》著為王嘉撰,而《王子年拾遺記》則著為蕭綺撰,而且他還認為《記》與《錄》作者之錯訛,則為傳抄之誤。但這也只是推測,沒有確切的證據,不可信。一般還是認為《拾遺記》在這一時期有兩種本子。
具體來說,《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鄭樵《通志·藝文志》、焦竑《國史經籍志》、李廷相《濮陽蒲汀先生家藏目錄》、錢謙益《絳云樓書目》等都著錄:《拾遺錄》二卷(《新唐書·藝文志》著錄為三卷)和《王子年拾遺記》十卷。只是《隋書·經籍志》以及新舊《唐書》認為前者為王嘉撰,后者為蕭綺撰。以后各家著錄,只是標明《拾遺錄》為王嘉撰,對《王子年拾遺記》,或著明蕭綺錄,或不著明撰人。可見,從宋代開始,研究《拾遺記》的學者,一部分人已經開始認識到,這兩種本子實際上內容是相同的,據推測可能是一本有蕭綺的“錄”,另一本則無。因此,自宋代始,另有一些學者在著錄《拾遺記》時,就只著錄其中的一個本子,如王堯臣、晁公武、尤袤、陳振孫、《宋史·藝文志》、楊士奇、錢溥、晁瑮、葉盛、祁承熯、周弘祖、高儒、董其昌等著錄《王子年拾遺記》;陳第、趙用賢、徐勃等著錄《拾遺記》,不同之處只在卷數或冊數。
到清代,未見同時著錄《拾遺錄》和《王子年拾遺記》的情況,這說明,《拾遺記》至此已經被合為了一種本子在社會上流傳,只是書名仍有兩種,大多數著錄為《拾遺記》十卷,也有少數著錄為《王子年拾遺記》十卷。
值得注意的是明代高儒的《百川書志》,該書著錄:《王子年拾遺記》十卷,晉隴西王嘉著,蕭綺序錄。但后又著明:二百二十篇。這個數字正好與蕭綺序中提到的王嘉原書的篇數相吻合,只是卷數由十九卷變成了十卷。筆者認為,從唐至宋元,社會上沒有十卷二百二十篇的《拾遺記》流傳,到明代出現,有可能是明人的偽造,因為明代收藏古書的風氣盛行,不排除一些人為了謀利而蓄意偽造。據文獻記載,明代“嘉靖、隆慶期間,社會比較安定,學者出其緒余,以藏書相夸尚”(洪湛侯《中國文獻學新編》,杭州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343頁)。與崇尚藏書相應,刻書的風氣也是很濃的,這也必然會造成一些人對古書的肆意竄改,馮班《鈍吟雜錄》曰:“讀書當求古本,新本都不足據。”馮班生活在明代后期,這句話就是針對明人對古書隨意竄改的壞習氣而言的。顧炎武《日知錄》亦云:“萬歷間人,多好改竄古書,人心之邪,風氣之變,自此而始。”所有這些即可見出明人擅改古書的荒謬。高儒《百川書志》著錄十卷二百二十篇的《王子年拾遺記》是否為明人竄改的結果,今已不可知。但二百二十篇的《王子年拾遺記》只在明代出現過,到清代沒有再流傳,說明清朝的藏書家也認為有問題。
近現代流傳的《拾遺記》,也只有一種,即帶有蕭綺錄的《拾遺記》十卷本。程毅中《古小說簡目》著明:“《拾遺錄》[《拾遺記》《王子年拾遺記》]。”可見程先生也認為,《拾遺錄》實際上是《拾遺記》與《王子年拾遺記》的合本。袁行霈、侯忠義二位先生的《中國文言小說書目》則著錄:“《拾遺記》十卷。”而在后面的進一步說明中,二位先生也表達了與程毅中先生相同的觀點:“《拾遺記》卷首蕭綺序云:原書本十九卷,二百二十篇。苻秦末年經戰亂佚闕,蕭綺綴拾殘文,定為十卷,并為之‘錄’。據此,《拾遺記》《拾遺錄》實即一書。”(《中國文言小說書目》,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年,第20頁)寧稼雨先生的《中國文言小說總目提要》對《拾遺記》的著錄,則完全承程毅中先生的《古小說簡目》,不再贅述。目前《拾遺記》最通行的本子是中華書局1981年版的齊治平先生的校注本。
由歷代書目對《拾遺記》的著錄可見,《拾遺記》在齊梁時就已非全貌,因此隋唐以后的許多著家把《拾遺記》第十卷分出來單獨著錄為《拾遺名山記》,綜觀歷代的著錄,把《拾遺記》第十卷分出來單獨著錄的主要有宋代陳振孫《直齋書錄題解》、元代馬端臨《文獻通考·經籍考》、國學扶輪社輯的《古今說部叢刊》、明代佚名輯的《五朝小說》、吳曾祺輯的《舊小說》、元代陶宗儀輯、明代陶珽重校的《說郛一百二十》、寧稼雨《中國文言小說總目提要》、程毅中《古小說簡目》等。也有把《拾遺記》中的一些著名的小故事分出來單獨著錄的,如明秦淮寓客輯的《綠窗女史》分別著錄《翔風傳》《趙夫人傳》《麗姬傳》各一卷;吳曾祺輯的《舊小說》著錄《薛靈蕓傳》《縻生瘞卹記》;明代佚名輯的《五朝小說》也著錄《薛靈蕓傳》、《縻生瘞卹記》各一卷等。
《拾遺記》的版本就目前所見大致有兩個系統:一是從明嘉靖顧春世德堂翻宋本起,明萬歷年間的程榮刊《漢魏叢書》本、明吳琯的《古今逸史》本、清王謨的《增訂漢魏叢書》本、掃葉山房《百子全書》本、清汪士漢的《秘書廿一種》本、清馬駿良的《龍威秘書》本、中華書局1981年齊治平的校注本、上海古籍1999年的《漢魏六朝筆記小說大觀》本等,這一系統的《拾遺記》是有序有錄有標題的十卷本。另有明刻《古今小史》本,無前后序錄但有標題,經對比內容與這一系統基本相同。另一系統是《稗海》本。這一系統的本子與前一系統出入較大,而與《太平廣記》引文多同,筆者懷疑,《稗海》本可能是從《太平廣記》等書中輯出。這一系統的《拾遺記》分卷但無標題,沒有蕭綺的序文以及書后所附的《王嘉傳》,蕭綺的錄在此書中所存無幾,且與正文混而不分。但由于《太平廣記》在輯錄小說材料進行編排的時候,盡量地保存了小說的原文,因此,《稗海》本中的材料較前一系統更接近古本原貌。以上兩種版本系統就優劣而言,前一系統的版本分卷,每卷有標題,而且蕭綺的錄與原文形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便于研究。
本書原文以齊治平校注本(中華書局1981年6月第1版第1次)作為底本,注釋方面,首先是對疑難字詞的注解和對生僻字的注音;其次是對文本內容中歷史知識、名物制度與風俗習慣等的考辨和疏通。譯文方面,本書在盡可能忠實文本原意的基礎上,力求文字通暢明白。在注譯的過程中,除個人的查找論證、辨識定奪之外,也參考了齊治平校注本《拾遺記》,孟慶祥、商微姝《拾遺記譯注》(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等書的注解及相關研究成果,并擇善而從。我的學生馬麗、齊瑩幫我查找資料,校對文字,做了許多工作,在此一并感謝。
由于學力與見識的不足,書中的注釋和譯文不免疏漏謬誤之處,祈請方家不吝指教,筆者將不勝感激。
王興芬
2018年12月7日于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