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貝海的海風混著白日光的味道，少女赤著的腳在白色滾燙的浪花中，撥弄，撥弄掀起小水花。

她的腳很瘦，每一個腳趾都很好看，還有同樣好看的纖細腳踝，或許用清秀來形容腳委實有些不妥，但對于彭輝眼中所看到的這雙腳，好像再沒有比這個詞更加貼切。這個少女的腳比臉要出彩，什么花邊襪子，什么鞋子，就算是鑲著金邊銀色都是這雙腳的累贅。

雪婕的腳不似女人般的豐腴，而是少女的輕盈，撥弄漲潮的水花，水花飛濺到校服裙子上，就好像剛剛被羞辱的人不是她。

“喂，你為什么老跟著我？”雪婕轉過臉，毒辣的陽光迫使她瞇著眼。

“我？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什么叫我跟著你？”彭輝的眼睛從林雪婕的腳上移開，強詞奪理，紅紅的霞光暈在他的臉上。

“那天樓道里，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不要和我搭話。”林雪婕有點生氣的問“還有你很奇怪啊，為什么要因為我和吳美麗鬧不愉快，吳美麗不是你的女朋友嗎？如今吳美麗對我變本加厲，都是因為你！”

林雪婕生氣的沖彭輝喊，“我哪里做的不對嗎，讓你這么報復我……我不是傻子，我能看得出別再假惺惺的了。”

“如果我無意的傷害你了的話，我表示抱歉，對不起。”彭輝有點愣，然后像個犯錯的孩子低頭道歉。

她看到他的樣子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其實在彭輝沒和她搭話以前吳美麗也不喜歡自己，剛剛的那些也只是假設，假設而已。

“如果你覺得對不起的話，那我們就‘結拜吧’。”雪婕趁機說。

“什么？”彭輝抬起頭，有點想笑。

“結拜。”林雪婕說的一本正經(jīng)，“其實很容易理解，就是在學校里你假裝喜歡我，我喜歡你，當然了這都不是真的喜歡。”

“假裝什么？假裝我怎樣？”彭輝第一次聽林雪婕說這樣的話，說這話的風格有點像吳美麗，他故意裝作沒聽見的挑逗她。

“哇，真厲害，林雪婕同學，你不會是在跟我表白吧？那我要不要答應呢？”他很可惡的在假裝思考。

林雪婕的臉滾燙，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怎么能輕易的說“喜歡你”這三個字。

“不是真的喜歡，不是真的，反正你不要害怕。”林雪婕補充解釋了好幾遍。“真的，不是真的，你只需要在吳美麗對我變本加厲之前攔住她就好了。”

“就算真的我也不害怕，反正喜歡我的人很多，多一個少一個都沒關系。”彭輝輕松的說，看向海天交接處。他可真自戀。

“為什么要這么做，你不是說因為我吳美麗對你再變本加厲呢？你剛剛不是還怒氣沖天的說不要讓我跟你搭話嗎？”彭輝反倒欲拒還迎。“我怕我這么做你又平白無故的罵我一頓。”

“你喜歡吳美麗嗎？”少女坐下來，在海邊的鵝卵石上。彭輝也跟著盤腿坐下來，“我覺得你不是那么喜歡她啊。”

“嗯……你希望呢？”

“呵，你真的很有趣啊，你喜歡就喜歡咯，和我希不我希望有什么關系？”

“你更希望呢？”彭輝仍不依不饒的想知道答案。

“別在一起吧。”雪婕用腳趾抓沙子，“嗯……我覺得你屬于我這邊的人。”

“你這邊還有誰？不就我這一個人嘛？”彭輝問。

“還有一個是我們院兒的一個阿姨，她經(jīng)常會跟我說說話，但她的脾氣不太好。”

“哦。”彭輝有點失望。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課的時間了，但雪婕不想去，她想曠課一下午。

“我不喜歡吳美麗。”彭輝看向天邊說，夏日的風扇動他的校服領子。林雪婕驚訝的看著他的側臉，他的兩條黑色的眉，像小刷子一樣的蹙起來，他微張著厚唇，林雪婕覺得他像小熊很可愛。

“其實開始的時候我確實喜歡過她但那個時候吳美麗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彭輝認真的說。

“在初中的時候，我就認識吳美麗了，那個時候的她和你一樣被人排擠，初二的那年學校里流傳她和一個叫呂桓的混混戀愛了，但那個人是一中一姐的人，于是沒過多久關于吳美麗的罵聲遍布校園，而那時的我很沖動，放學的時候我單獨找到了那個女生，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出手打了她，我當時真的很生氣，當時那個一姐已經(jīng)被打的快要不行了。那個呂桓很慫，自從那件事以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學校里。”

“然后呢？”雪婕問。

“然后我就被留校察看了，吳美麗家很有錢，她幫了我，讓我繼續(xù)上學，其實她不幫我也行，反正上不上學對我沒多大意義。但是那時候為了能多見吳美麗一眼我還是選擇了上學。”彭輝說著。

“然后呢？你們在一起了吧？”

“嗯……確實是，然后我就以那件事情一舉成名，但吳美麗卻變了，她讓我給她報復那些欺負她，羞辱她的人。”

“哦。也很正常啊，可能是壓抑的久了吧。”

“嗯……她變了，變成另外一個人，和那些以前欺負過她的人一樣，甚至開始對和她不想干的人下手。”

“哦。”林雪婕覺得很奇怪，但是她真的很佩服吳美麗，她也多么像一夜變壞啊！可惜她沒那個勇氣。

“但是吳美麗是真的喜歡你啊。”林雪婕的兩只手向后撐著沙灘。

“可能是吧。”彭輝有點不確定。但林雪婕很確定，一個男人不喜歡女人的時候才會當局者迷，而這時旁觀者最清。其實她又何嘗不是？

“我答應你。”彭輝轉臉笑著說。“結拜。”

“今天我和林雪婕結為異姓兄妹，有甘同享，有難同當……”彭輝做發(fā)誓狀，不正經(jīng)兒的說。“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

“我才不要和你一塊死。”林雪婕托著腮打斷他。

“哎，你能不能忠誠一點，這可是結拜誒，就算不想也得放在心里啊，說出來我多傷心……”彭輝笑著抱怨。

這一誓，他卻做了她一輩子的不二臣。

林雪婕也笑，笑得沒心沒肺，好像從來都沒受過傷。彭輝第一次見雪婕笑，燦爛明媚，她的兩個柳眉美的很不和諧，像羅丹的手一樣的存在。

“唉……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你的眉毛挺好看。”彭輝用手指一指她的眉毛，太陽在她光滑的黑皮膚泛起光

“像媽媽”

“那你為什么挨打？”

“因為爸爸？”

“你媽媽好奇怪啊！”

“因為爸爸。”

“為什么討厭爸爸？”

“因為爸爸。”

“你這丫頭，什么都因為爸爸，你爸聽見得哭死，白生你這白眼狼。”

“以前這兒沒有超市，我說我渴了，我爸跑到十里地以外給我買水，像個傻子一樣，等他回來，我都要干涸了。”

“你爸挺愛你的呀。不像我爸…”彭輝欲言又止，他垂頭喪氣的擺弄球鞋的鞋帶。

“嗯，你說他那么愛我干嘛，誰叫他那么愛我了，他要是沒那么愛我，我還沒現(xiàn)在這么恨他”

“看，對面的碼頭。”雪婕拍拍他。

“你夜晚去過那里嗎？我以前常去的，我爸爸以前在那里工作，我就到那邊上的木岸上看風景。或者藏在集裝箱后面躲貓貓，他發(fā)現(xiàn)我了，就假裝打我，說是太危險了。等他下班，碼頭的燈都亮起來了，燈光閃爍從岸頭一直亮到岸尾，到那個時候真的可漂亮了。”

兩個少年眼睛朝前望過去，遠處停泊的船只星星點點，兩個人在海風中放空自己。

“要不要去一次？”

“不去。”丁香小聲說，那里再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她不想觸碰那些美好的回憶，因為太脆弱了，一觸便就是幻象了。畢竟那是她最珍貴的地方。

彭輝看出她臉上得渴望，嘴上分明是倔強。他不想拆穿她。

“不去就不去。”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林雪婕對眼前這個人，不再有抵觸，也不在有秘密，雪婕看他的側臉，這個人真的是，在她所有的不管是丟人也好，狼狽也好，開心也好總是離她最近的人。

“我渴了。”林雪婕突然說。

“那咱就回家。”彭輝起身說。

“我累了。”雪婕不想那么早回家。

“喂！我說……”彭輝頓了一下開玩笑“怎么要我背你啊？”

雪婕的臉刷的紅了。

“在陪我呆一會兒吧，如果媽媽知道我曠課了又該打我了。”

“那我去給你買瓶水。”

彭輝拔腿跑了，林雪婕看他的背影一點點變小，10多分鐘過去了，不知道彭輝找沒找到超市，但她不怕他不會回來。所以她愿意等待，等多長時間都可以。

他跑去的背影越來越小，獨留她一人。

也許是海風吹動了衣襟，又或者是不減毒熱的夕陽，腳下硌腳的石子，還有啤酒瓶子的碎片，總之種種都剛剛好。林雪婕像小時候穿花裙子一樣的轉圈，轉圈，在這個地方，沒人嘲笑她，她看見自己旋轉的影子，她那么的想逃跑，想去海角天涯，和一個人一起走，一個像爸爸一樣的人，而今那個人就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凐滅所有的傷疤和淚水，這里就是她的海角天涯，那個人正朝她這邊跑來，她不認識他，他的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遠遠的。直到那個人正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咫尺之距離，恍如隔世。

林雪婕停下旋轉的腳步，彭輝看見她隨風飄揚的發(fā)簾，發(fā)簾下的面龐，面龐有一滴淚珠從常年蓄滿陰郁的眼中滑落。雪婕不明白為什么要在幸福的時候流淚，“你是彭輝？”

彭輝笑了，淺露淡淡的笑窩，遞給她一瓶水“給。”

雪婕接過水，邊笑邊哭的像個孩子。

從今往后她不再是一個人。

以前她總是死在過去，活在夢里，既知往事不可復來，便不想追憶。既知沒有福分，便莫要強求。生活才能得到寬慰，她卻偏不，偏要與天地人斗，其樂無窮。她的心氣兒總是太高，傷人傷己。

因為是他們，不是姜美娜和顧南琛那樣的上帝寵兒，他們是永遠活在上帝的盲區(qū)里的人，在那里也有許許多多的人，同他倆一樣不管怎么乞求都不會有任何結果，他們也同樣的一呼一吸的活著，彼此互相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