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晏唯并沒有來得及問出口。

周嶠已經扽住她的手按在了繩梯上：“接下來，不用我教吧！”

他背著巷道里舒張開的燈光，眼珠很黑又沉，井口滲下的雨水敲在梯繩上，泛不起任何波瀾，在他的眼睛里。

晏唯突然就笑了：“那你呢？”

“就來。”

周嶠瞇眼看上方，陶翔已經接近井口，正低頭看丹，替她遮住井口涌下來的大片雨水。

他轉身就走，巷道太寬長，男人再高大，從背后看去仍舊顯得微小，繞過一堆堆礦渣廢棄物時像在山野間穿行。

可他，終究是把出鞘的利劍。

“媽咪，快點！”

丹在催促，臉和手臂同時從井口的破巖里伸下來，焦急地擺動。

晏唯不再看，手腳并用爬出井口。

雨比來時小，礦區里陰森森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她翻了手表出來辨別方向，然后把紐扣電池裝進手持微型GPS里。

丹感覺不對勁：“媽咪，你不能留下！”

定位儀彈出界面，晏唯點開app，修正過經緯度，設置好航線遞給陶翔：

“往南，不出半小時就到你離開隊友的地方，那是主井的入口；再往前兩條道，順著西南方向走，兩公里左右有救援隊的營地。”

說完，她從急救包里掏出兩管藥劑：“實在太疼就噴在傷處，麻醉時間四十分鐘，所以請你們盡量快點。”

交代完這個，她看眼前皺眉頭的小不點：“我很累也很困，不想再找你第二次，我知道你聰明也很會哄人，但是陶翔受傷了，路上別搗亂！”

丹拼命點頭，可又拉住她的手不放：“你必須和我們一起走！”

晏唯笑：“我很快趕上你們。”

“媽……”

“我答應你的所有事情都做到了，”晏唯將丹推開，頭盔扣在她腦袋上，敲一敲，“我希望你也能做到，好嗎？”

丹低頭，抿嘴，不答應也沒拒絕。

“那，晏小姐，我們就，走了？”陶翔攙起丹的手，被她一把甩開，訕訕地笑。

“不送！”

雨水打得頭頂有點蒙，晏唯伸手扒拉兩把，順下來的泥水掛在眼皮上，蟄著眼角發疼，胳膊上的傷口也跟著湊熱鬧。

黑暗里坐久了，也就習慣了，似乎沒有想象的那樣壞。

不久，地底隱約有轟隆悶響，土層晃了晃，又很快平靜下來。

萬籟俱寂里，晏唯小心翼翼靠近井口，探出半張臉，小聲問：“周，嶠？”

身后有腳步聲，時淺時重，踩過石砬碎屑，向她靠近。

手電光和匕首同一時間刺出去，又同一時間被摁住，那人輕笑：“這么慢，晏記者？”

是他。

晏唯卸了勁，又累又倦，眼睛都睜不開：“我專職玩筆，兼職也不玩利器！”

周嶠掂掂手：“鱗化鋼刀，德國軍用，哪兒來的？”

“偷的。”

他也沒再問，物歸原主：“不是讓你走？”

“我腳崴了！”

撒起謊來都能理直氣壯。

周嶠覺得挺有意思：“那你留這，是讓我給你治治，還是給你背背？”

5G不是說他不愛跟人親近么，這小流氓的口氣是幾個意思？

晏唯詫異地看著他：“你，怎么出來的？”

“在機房留了點東西，跟他們兜圈子的時候響了，我就出來了。”

哦。

還以為又地震了。

他說的輕松，如果沒看見他臉上的傷，晏唯就真信了：“留的腦子吧？”

周嶠：“你兼職罵人？”

晏唯笑：“你沒事多看看我的文章，心里會好受點。”

周嶠不理她，專心致志走路。

出了礦區，他忽然開口：“要是我沒出來……”

“你不是出來了？”晏唯奇怪，轉身看他。

要的，是這個結果罷了，既然得到了，等待的過程，為什么還要再計較？

那你要等多久？

要是出來的不是我……

這些話終究沒有問出口，他們不過是這一段路作伴，離開礦區，天亮即散，為什么再要多添波瀾？

周嶠沉默。

路過主井時，信號增強，羅盤的消息陸續進來，有詢問他們的近況，也有告知已經接到陶翔和丹的定位。

一大一小都有傷在身，走得并不快，周嶠和晏唯很快趕上他們。

丹不說話，只是抓住晏唯的手不愿意松開。

晏唯低頭看她，正抿著嘴，無比倔強！

陶翔一拐一拐地跟上來：“晏小姐，你女兒這一路挺乖……”

丹很煩：“我十二了，過兩年就可以結婚了，不是小孩了。”

她的口音很重，陶翔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結婚，這么小？你這么當母親的嗎？”

“又不是親生的！”丹小聲咕噥了一句。

“后媽也不能……”

晏唯被吵得頭疼：“關你什么事！”

她的眼神像刀子，扎的人嗖嗖冒涼氣，陶翔一縮脖子，不敢說話了。

丹搖搖晏唯的手：“哎，我都開口了，你為什么不解釋，不怕你的新男人不高興嗎？”

說完了，還瞪倆細長的大眼睛直往周嶠哪兒瞅，打量了兩下再意猶未盡地評價：“很帥，很酷，你很有眼光！”

“走路！”

“哦。”

周嶠全程旁聽，無動于衷。

一分鐘后，羅盤的聲音再次傳來：“嶠哥，有尾巴！”

晏唯下意識回頭——

雨已經停了，身后的夜黑得駭人，慌亂間也不知誰踩斷了樹枝，咔噠，震得頭皮發麻。

“別看了，走！”

周嶠撐起陶翔，順著來路急速向前。

人疼得齜牙咧嘴，抽著冷氣卻也沒叫停。

生死之間，再無大事。

營地，阿公撲了草屋里的火堆，打散，出門時正撞上人回來：“5G和孔莎把重傷員先帶回沙洲了，五分鐘后直升機就到。”

來的時候怕驚動老島武裝，沖鋒舟都使用人力，現在已經驚動，把人先安全轉移才是最重要的。

“嗯。”

周嶠掃了眼無人機傳回的畫面，模糊不清，卻還能分辨出十幾個人影再慢慢向前探路，方向正是營地，或許還有更多。

“多久能到這里？”

“最快和紀峰同時。”

周嶠起身，通知驢友團：“兩分鐘后，全部登機。”

他回頭，看晏唯：“你帶著丹，跟著走。”

就算醫療機拆了椅子，兩趟直升機也坐不下十三個人，余下的人只能上剩下的那趟沖鋒舟，夜深水暗，能有幾成把握？

又是要留下嗎？

晏唯剛想開口，卻聽著聲哭叫：“要不是你，我們也不會到這個鬼地方，現在要死了，全都要死了！”

身后，孫妍一巴掌扇在陶翔臉上，自己卻蹲下，抱住頭嚎啕大哭。

恐慌在人群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