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至三國時期的收藏面貌
西漢建立政權后,秦文化作為西漢文化構成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在秦人后裔的墓葬上被充分地體現出來。同時作為構成漢文化的另外一個重要部分,漢朝皇帝所屬的楚文化也是重要的組成部分。比如在西安龍首原漢墓中發現一些仿銅陶禮器外表繁縟、濃艷的彩繪云氣、三角形紋飾,長安漢墓里發現的釉陶壺肩部、釉陶奩腹部的山、動物、云氣等不同于秦文化的因素的隨葬紋飾。這些器物上的紋飾,研究者大多認為是來源于楚文化中的漆木器裝飾紋飾。
由此可見,漢初器物的造型和紋飾是楚文化、轉變了的秦文化與其他五國文化再次融合,最終形成了大漢的器物文化。這種文化融合的過程中,毫無疑問地使先前的秦文化藝術品收藏以及原先五國文化藝術品的收藏,都多多少少受到影響或壓制。全新西漢文化的出現,導致注重當時藝術品和實用品成為這個時代的主流。不過,許多漢代墓葬當中的出土器物、前朝器物時有出現,這說明西漢時期的收藏活動是有直接物證的。
寶雞市渭濱區石嘴頭村民在2012年3月20日晚9時挖地基時,偶然發現了一些文物。經過兩天的發掘,一共出土了175件文物。令人驚奇的是,這一批文物分別出自周代青銅器和漢代兩個朝代,時間上竟然相差了近千年。據考古人員初步推斷,這很可能是一位漢代古董收藏家的墓,他的藏品和當時的隨葬品一起跟他下葬,這樣的情況在國內其他漢墓中也有過類似的發現。另外,考古人員推斷,這也可能是一個窖藏,收藏著古代人的藏品。2016年江西南昌的海昏侯大墓墓主人的身份得以確認,相關文物公開展出,在出土的上萬件文物中包含了西周、春秋和戰國時期的青銅古器。這兩座西漢墓葬中存在的古器對研究漢代的文物收藏歷史面貌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根據《漢書·董仲舒傳》中記載:“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對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皆自仲舒發之。”西漢為了適應中央集權的政治體制需要,漢武帝于公元前134年采納董仲舒提出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治主張,在皇家學府中,以儒家傳授的五經作為統一教材。從此,儒家學說在中國思想上取得了正統的地位。
儒家地位的獨尊,不僅僅深刻地影響著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尤其對讀書人的影響,使他們逐漸墮落為犬儒,而且最大的影響是對玉器流行的開始。由于東周以來儒家提倡“君子貴玉”,《詩經》中便有:“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孔子認為“君子比德于玉”之外,更明確地提出了“玉德”之說,認為玉如君子,有十一德。之后的歷朝歷代,見諸古籍的“玉德”說法多樣,大抵有十一德、九德、五德等多種說法。
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西漢時期的禮儀玉、裝飾玉、陪葬玉等特別流行,這也是西漢的主流意識形態對玉器發展產生的影響。西漢時期不僅盛行收藏古玉,對玉器更是珍愛至極,從帝王到各諸侯王,從權貴到士大夫,乃至整個社會,尊玉和藏玉成為當時的潮流。《史記·大宛列傳》記載:“漢使窮河源,河源出于闐,其山多玉石”。新疆和田玉因玉質上乘,被大量開采,這是西漢玉器繁榮的根本保證。除玉器之外,西漢的青銅器、漆器以及陶瓷也是當時權貴們日常使用或陪葬的重點藏品。
當然,除了器物之外,漢代帝王也很重視檔案典籍的收藏,在宮廷內外都建有保存檔案典籍的處所,著名的有石渠閣、蘭臺閣、東觀閣等。另外,西漢時期還建有麒麟閣和天祿閣等,東漢時期的石室、宣明、鴻都等處,也都因保存皇家檔案典籍而聞名遐邇。西漢和東漢這些收藏機構既是漢王朝的中央檔案庫,又是皇家藏書閣,也是群儒校勘經籍、從事著述的處所。
漢代建立“天祿閣”“石渠閣”和“蘭臺閣”,這三個機構實際上就是皇家的三大圖書館和文物館。漢武帝(前140~前87)曾創置“秘閣”,搜求天下法書名畫。此后,歷朝均設有購求書畫的專門機構。漢獻帝建立了一個專為朝廷大臣們畫像的“黃門畫室”,召集天下畫師和書法家進行創作和研究前人作品,并對當時的宮廷用器進行造型和裝飾設計。到后漢,書法藝術逐漸受到社會的重視,士大夫開始收集名家手跡,把名家信札作為珍秘收藏以及欣賞研習。
東漢時期,被后世尊為“草圣”的甘肅酒泉人張芝(? ~約192),其父張奐雖為名將,但張芝卻無心入朝為官,只醉心于書法研究,并成為名垂千古的草書大家。他的書法對后世影響極深,其門下的書法名家有王羲之、張旭等。
史書中還記載了東漢時期的張衡、蔡邕等人不僅在科技發明上功勛卓著,并且在繪畫方面也是高手。作為朝廷要員,他們完全具備收藏的條件,因為從事繪畫就得臨摹和研習前人的作品,所以間接地從事收藏是毋庸置疑的。東漢末期,因董卓之亂所暴露出的東漢宮廷的收藏品也是相當豐富。當時漢獻帝被迫西遷,混亂之際,士兵們匆忙使用大量繪有圖畫的縑帛作行囊帳幕。在西遷途中,宮廷所收藏的許多縑帛書畫除被糟蹋之外,還余七十多車隨隊而行,但因遇到大雨沖毀路基,車馬行人舉步維艱,于是,他們便將所余全部遺棄。這是中國繪畫史上前所未有的災難。對于西漢以來的皇家收藏和剛剛興起的中國繪畫藝術,無疑是滅頂之災。之后,各地諸侯割據和軍閥混戰,社會陷入一片混亂狀態。雖然戰亂導致民不聊生,但一些士族和王室貴族們的收藏活動并沒有因為戰亂而消亡,許多躲藏起來或歸隱山林的士族和王室貴族便借繪畫與書法排遣消極的情緒。這時候,具備心靈歸宿的佛教便有了生存的土壤,并迅速由南到北蔓延。因佛教思想與當時中國社會求善思潮吻合,于是促成了東漢以來佛教題材的繪畫盛行時代。
趁著社會動蕩,群雄割據,一些地方軍閥為籌備軍餉把目標轉向許多古代墓葬的盜掘。有記載曹操就指使所屬軍隊公開盜墓,三國蜀漢人陳琳在《為袁紹檄豫州文》中記載:“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墳陵尊顯;桑梓松柏,猶宜肅恭。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寶。至令圣朝流涕,士民傷懷!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之后東晉史學家孫盛的《魏氏春秋》、裴松之的《三國志·魏書》里都有引述。盡管后世一直對曹操是否盜墓存在爭論,但在東漢群雄爭霸、社會資源大量消耗的情況下,依靠盜墓來換取經費,在當時已經司空見慣了。這也從側面反映出,雖處亂世,這些盜墓出來的銅器除了被鑄造銅錢和制造兵器以外,其余的均被一些有錢的貴族和富商們收購或收藏。
曹操建立魏國之后,作為一個文武雙全和頗有政治遠見的“梟雄”,他很重視宮廷內典籍和書畫的收藏。并且當時涌現出許多宮庭書法家和畫家,如書法家鐘繇、邯鄲淳、胡昭、韋誕、劉德升、師宜官等,其中鐘繇為三國時期著名書法家,字元常,河南長葛人,官至太尉,魏文帝時的名士,據傳是小楷字體的創始人,與晉代王羲之并稱為“鐘王”,可見其書法造詣之高。當時著名的畫家有曹髦、楊修、徐邈、桓范等。其中,曹髦就是一位在繪畫上很有建樹的業余畫家。曹髦,字彥士,又名曹丕孫(254~260年在位)。最初被封為“高貴鄉公”,嘉平六年(254),司馬師廢曹芳,立曹髦為帝。他因不甘心為司馬氏的傀儡皇帝,試圖率領親信數百攻殺司馬昭,卻不幸被司馬昭所殺。曹髦善畫人物史實,據記載有《祖二疏圖》《盜跖圖》《黃河流勢圖》《新豐雞犬圖》《放陵子黔婁夫妻圖》等傳世。
另外一位是曹操曾經最器重的謀士楊修,此人不僅文思泉涌,繪畫亦兼而善之。相傳他曾為曹操畫扇子,誤點成蠅,有《西京圖》《嚴均平像》《吳季札像》等傳世。還有徐邈,字景山,燕國薊人,官拜司空。魏明帝游洛水,見白獺,非常喜歡,卻無法得到它們。徐邈說:“獺嗜魚,乃不避死。”于是便畫了許多
魚懸掛于水邊。不久,一大群白獺競相奔來。明帝一時間得到很多白獺,便贊嘆道:“卿畫何其神也?”徐邈說:“臣未嘗執筆,人所作者,自可庶幾。”可見其繪畫有多出神入化。曹爽的輔政“智囊”桓范,字元則,沛國人,文學家,曾撰寫《皇覽》,一邊為曹爽出謀劃策,一邊專注繪事,史載以善丹青著稱。
在魏國,曹植(192~232)是必須要提及的才子,曹操第三子,字子建,沛國譙(今安徽亳州)人,封陳王,謚思,世稱陳思王。他以詩文著稱,十歲屬文,援筆立成,后人以“繡虎”形容其文風豐美雄健,著有《曹子建集》十卷。歷史上對他是否從事繪畫倒沒有多少記載,但他對繪畫的觀點和評論,使他成為當時先鋒派的代表人物。曹植的繪畫觀點集中體現在《畫贊序》一文中。“畫贊”這一評論文體始于漢代,以評價畫像中的人物為主旨。曹植繼西漢遺風,所作畫像贊包括庖、女媧以來的始祖、圣君、隱士等共31則,《畫贊序》可以說是中國繪畫史上第一篇專門論畫的珍貴文章。
另外,曹魏時期的碑刻,是當時書法最直接的表現形式,也奠定魏碑在整個中國書法與碑帖收藏當中的歷史地位。其中《范式碑》是曹魏著名碑刻之一,亦稱《范氏卿碑》,全稱《漢廬江太守范式碑》,用隸書可寫而成,立于魏國青龍三年(235)正月,共12行,每行6~15字,在山東濟寧境內,因久未保護而失埋,后于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重新發現出土,僅存上半截。此碑刻北宋時期已見于金石著錄中,南宋時期的洪適在《隸釋》載有此碑帖的全文,可見《范氏卿碑》的歷史地位和重要性。總體來看,碑文字體與漢末成熟期的隸書一脈相承,結體嚴整,用筆方勁老辣,不減漢隸古樸淳厚之風。
三國時期的東吳,位于現在的湖北、湖南、浙江、江西、江蘇長江以南的地方,尤其是江浙地區,歷來人杰地靈、文人薈萃,造就了這個地區的文化高度和收藏風氣。吳國君王本是貴族出身,其宮廷收藏據歷史記載也非常豐盈。三國時期雖然繪畫興起,但頗具繪畫成就的當屬吳國。目前文獻記載東吳最早的畫家曹不興就非常出名。
曹不興亦名弗興,吳興(今浙江湖州)人,生卒年不詳,被稱為“佛畫之祖”。善畫龍、虎、馬及人物,有落墨為蠅等傳奇故事,其佛畫成就對后世影響很大,相傳其所畫龍頭令謝赫嘆服不已。他的畫跡今已不存,但之后的著名畫家衛協直接師承其法。衛協在黃武年間(222~229)享有很高的聲譽,吳中“八絕”所指的就是曹不興善畫,皇象善書,嚴武善弈,趙達善數,鄭嫗善相,劉敦善星象,宋壽善占夢,吳范善候風氣。吳國早期除了曹不興之外,還有吳王趙夫人,是吳丞相趙遠之妹,也善于書法繪畫,成就頗高。相傳,孫權曾經哀嘆魏蜀未平,很想使人畫出各國山川地形圖,趙夫人便將自己所畫的江湖九州山岳地形圖交給了孫權,而且還在方帛上繡上五岳列國地形圖。有人評價,趙夫人的繪畫開啟后世山水畫先河,在當時影響也很大,被人們譽為“針絕”。
另外,吳國書法藝術在當時也備受重視和推崇,目前有三國孫吳碑刻傳世的僅存4塊,數量雖少,其書法價值和地位卻很高。人們將這4塊碑稱為“吳碑四種”,即《禪國山碑》《天發神讖碑》《谷朗碑》和《葛祚碑》。其中《葛祚碑》在中國碑刻、書法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它是現存第一塊楷書碑,被后世許多書家推崇。更值得一提的是,東吳中晚期,王室組織能工巧匠,對陶瓷進行了革命性的創造,燒制成了目前為止中國最早的高溫釉下彩繪瓷器。這批東吳皇家御用性質的珍貴瓷器,于1983年南京市雨花臺區長崗村三國東吳M5墓葬出土。隨后在2002年至2004年的考古發掘工作中,南京城南秦淮河船板巷旁的皇冊家園建設工地、大行宮地區新浦新世紀廣場建筑工地及南京圖書館新館工地這三處地方,先后發現了一批孫吳時期的釉下彩繪瓷器和殘片。東吳高溫釉下彩繪瓷器的出現,對兩晉陶瓷發展無疑影響巨大。
三國之一的蜀國,其宮廷收藏及書畫史料記載甚少。相傳丞相諸葛亮善于繪畫。其次,諸葛亮的兒子諸葛瞻,史傳也工于繪畫,算是父子傳承。還有劉備的謀士李意其,史傳也善于繪畫。蜀國宮廷收藏或頗具造詣的書畫人才,但也許因為地理位置偏僻,也許因為常年戰事頻繁,也許因為史料的遺失,均沒有記錄下來,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