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陜北歷史文化暨宋代府州折家將歷史文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 折武彥 高建國主編
- 2857字
- 2019-09-09 16:52:07
二、府州折氏為什么能夠世襲擔任府州知州
從北宋建立到滅亡,擔任府州知州的共13人,全出自折氏家族(即折德扆、折御勛、折御卿、折惟正、折惟昌、折惟忠、折繼宣、折繼閔、折繼祖、折克柔、折克行、折可大、折可求)。這在北宋境內統一的州縣體制中是獨此一家、特樹一例的。對此事實,古今學人論述詳明,李裕民、陳君愷和高建國等先生論述尤為深細。然而,對于折氏為什么能夠世襲擔任府州知州,尚有再加追究申論的余地。至于點面結合,從兩宋統治制度和實態、從中國政治變遷來觀察府州折氏這一特殊世襲體制,前賢尚未涉及或語焉不詳,更值得再加探討。
(一)折氏有什么資質能夠世襲
從折氏的立場和角度看,折氏家族早就居住府州,在唐末五代就已經是當地名門望族、最高權威;除府州知州由折氏獨居外,許多文武要職是由折氏及其族人、姻親擔任;折氏族墳、陵廟在府州。這些要因,都決定了折氏在北宋建立后仍然渴望持續不斷地世襲擔任府州知州以維護家族根基和利益。不過,主觀渴望是一回事,能否達成則是另一回兒事,這取決于內因和外因。從折氏家族內部細看,主要有三個原因:
第一,內部團結。從古今中外的歷史及其規律來看,任何家族,不論大小,其內部都會存在各種矛盾。府州折氏作為一個300多口的大家族,內部難免也有矛盾。然而,稽諸現存史料,都不見府州折氏家族內部有任何明顯沖突、嚴重矛盾的記述。可有一比的是西夏李氏。宋太宗太平興國七年(982),李繼捧因為“諸父、昆弟多相怨”,家族內部矛盾尖銳,在到開封朝覲時主動表示“愿留京師”,不想回去了。宋太宗以為這是中央政府削藩直轄、統一西北的良機,“遣使夏州護緦麻以上親赴闕”,企圖把西北黨項李氏勢力連根拔起。如果不是李氏內部分裂,不一定招來宋太宗遣使遷徙李氏族人、趁機削藩。宋神宗元豐四年(1081),因西夏國母梁氏剝奪夏國主秉常權力并囚禁之,北宋君臣認為“(西夏)國內亂,興師問罪,此千載一時之會”
,遂組織數十萬大軍,發起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主動進攻西夏行動,企圖一舉蕩平西夏。
第二,有一定的自保實力。李氏西夏之所以沒有被北宋削平消滅,主要依靠似小實大的自身實力,并能抗住契丹、女真的強大軍事壓力。豐州藏才族首領王氏在北宋前期,也是“子孫雖相襲知豐州”(即王甲、王承美、王文玉、王懷均、王慶馀)。但到宋仁宗慶歷元年(1041)李元昊攻陷豐州,王氏實力損失慘重,王氏被迫向南遷附府州折氏并新建一較小的豐州。此后,王氏就完全喪失了世襲豐州知州的特權。
府州折氏家族人口少算時共有70余人,
多算時共有300余人,但其“部曲、姻戚、門生、故吏”數以千計,
在府州當地的勢力無出其右者,無人敢于輕忽冒犯。在宋代的官員中,家族人口多達300人者并不多見,折氏算是一個大家族。折氏通過婚姻網絡,把家族勢力進一步擴大。李裕民先生研究指出:“(府州)折氏不與平民或商人為婚。也未發現同姓為婚現象。”折家“婚姻大體選擇地位相當的州級長官家庭”
。高建國先生研究指出:其女婿“多為武官”
。我們從其聯姻的地理分布來看,中心區是府州,其次是河東路和陜西路,第三是京師開封,第四是其他路分。從其婚姻對象的身份和職務來看,武官居多。以府州為中心的這個折氏婚姻圈之大,宋代罕見,其勢力誰敢小覷?府州折氏擁有的軍隊,約有數千,兵員并不多。出擊進攻雖然明顯不足,但因府州城依山臨河而筑,易守難攻,要守住它還是相對容易一些,這也從物質上增強了府州折氏的軍事實力。
第三,從不反叛北宋中央。與西北地區其他民族和勢力(如李氏黨項、吐蕃等)的叛服無常截然不同的是,府州折氏家族從不反北宋中央。南宋川陜帶有顯著世襲性的“吳家將”,在吳曦之叛并被平定鎮壓后,一蹶不振,淡出歷史。而府州折氏從宋太祖起至宋欽宗止,對北宋中央始終忠貞不貳。作為北宋防御契丹、西夏的突出據點,孤懸河外,屢抗大敵,功績卓著,為國屏障,不愧“忠勇”之旗號。
(二)北宋中央為什么允許府州折氏世襲
我們知道,北宋歷朝皇帝個個小家子氣,對誰都不放心,對誰都猜疑有加,確是天威難測。對各級文官武將的防范、監督、制衡,層層疊疊,發揮到了極致。他們對府州折氏,自然不可能毫無猜忌和防范。府州折氏能夠世襲知州,獨樹特例,主要是府州折氏具有上述三大特點和內因。不過,外因也很重要,有時外因會有決定性作用。對此,陳君愷先生在《北宋地方世襲政權府州折氏與中央政府關系初探》論文中,對折氏世襲與中央的互動關系已有頗為精彩的論述。從中可知,除府州折氏非常積極努力外,中央政府也相當尊重他們的特殊性。在此,新補充指出一點:北宋中央對地方控制力不足。經過五代和北宋初期的削藩,加強中央集權,北宋中央政府對地方軍隊和民眾的控制力比唐末五代有了巨大提高。但是,我們還應該看到相反的一面,即北宋中央的控制力并不是可以無限擴張延伸,它有一定的限度,存在許多中央控制力薄弱甚至沒有到達的地方。北宋中央的控制力,與地方州縣與中央的距離、交通的便利、財力多寡、派駐文官武將和軍隊的數量成正比,與地方勢力的強弱成反比。也就是說,地方州縣與中央的距離越遠,交通條件越差,中央控制力越弱;中央派駐地方州縣的文官武將和軍隊越少,中央控制力越弱;地方勢力越強,中央控制力越弱。在北宋中央控制力無法達到的地方,無所謂統一與分裂。在控制力能夠充分達到的地方,可以追求統一。在中間狀態,在控制力雖能有所到達但并不充足之地,必須實事求是,因地制宜。就府州來看,與京師開封距離較遠,交通條件較差,從這兩方面來看,北宋中央政府對府州民眾的控制力是比較弱的。中央派駐府州的文官勢力比較弱,府州地方折氏家族勢力比較強,
因此,中央政府對府州民眾的控制力比較弱。北宋中央政府從外地派駐府州的武將和軍隊,北宋初期未見;從宋太宗太平興國七年(982)李繼遷反宋后,估計開始從內地派駐將士;宋真宗咸平五年(1002)開始設立“麟府路軍馬司”,多由中央派漢人擔任將領;
從宋仁宗寶元元年(1038,西夏天授禮法延祚元年)元昊稱帝開始,宋夏又進入長期交戰狀態。
“折氏強盛之時,府州只屯漢兵二千,今(慶歷四年)雖殘破,兵馬常及萬余。”
遠道而來的漢兵,主要任務是對付強大的遼兵和西夏兵,而宋夏朝野皆知:漢兵—“東兵”—禁軍戰斗力明顯不如由當地蕃漢軍隊組成的“西兵”—“土兵”。蘇轍甚至認為:“以實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當禁軍三人……使禁軍萬人在邊,其用不能當三千人。”“羌人每出,聞多禁軍,輒舉手相賀;聞多土兵,輒相戒不敢輕犯”。
所以,從武力上看,北宋中央對府州的控制力也是不充分的。北宋中央政府在府州唯一占據絕對優勢的是財力,但因需求廣大,北宋中央政府整體上始終面臨財政壓力,不可能對府州支付太多。總之,折氏世襲府州知州,原因很多,但北宋中央政府對地方特別是對比較偏遠的府州控制力不足,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前有宋夏交惡的慘痛教訓,北宋中央政府對待府州折氏確實格外慎重。
從北宋府州折氏與中央、內因外因來看,折氏素質優良、尊重中央、積極努力、功勛卓著,中央尊重府州折氏的特殊性,這種上下內外的友好互動結合,共同鑄造成折氏的忠誠豐碑和世襲府州知州的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