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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唐代太常“樂部”制度

所謂“樂部”,狹義指太常樂工的伎藝組織單位(樂隊);廣義則包括樂工、樂器、樂曲、專用服飾(樂器工衣)和音樂風格等諸多成分。隋唐兩代太常樂署的“雅樂之部”、“鼓吹之部”和“燕樂之部”等,都是標名分立、“著于樂令”的“樂部”。但盛唐宮廷教坊與“皇帝梨園”的樂部制度,因為史料簡略,今已難得盡知其詳。從事理邏輯上推測,應與太常樂署制度相仿佛。

(一)唐前期的“樂部”

自遠古以來,各地、各民族的樂舞,就因地理環境、生產和生活方式、風俗以及樂器等不同因素,形成了豐富多彩、各具特色的風格和主題。古代國家的樂舞分類觀念和體制,可溯源至周代(如雅樂、夷樂、鄭衛之聲等)。按:在古代王朝國家的“史官文化”語境中,對樂舞分類的標準,首先著眼于其政治倫理教化性質和功能,而非樂舞藝術本身的特性;其次才是按照“樂器工衣”(樂舞、樂器、樂工、服飾等)即物質條件來區分。而民間俗樂只有進入官府,依附于“雅樂”才能流傳得更長久。如此一來,遂使“部”字成為涵蓋廣泛的音樂概念。按:“部”屬于軍隊行伍組織名稱;而音樂屬于藝術范疇,與“部伍”本無聯系。但是在“樂部”組織和概念的形成過程中,卻是與軍中儀仗音樂(部伍之樂)密切關聯的,最初指軍中鼓吹樂隊,后來泛稱一般樂團。排在隊列之中的鼓吹樂,自然要用軍隊的編制單位(部、伍等)來標名指稱。自南北朝至隋唐以來,以“部”為單位,或指樂隊(如“鼓吹一部”);或指一套完整的樂器(如“宮懸樂器,唯有一部”);或指樂曲、樂章(如“立部伎有《安樂》、《太平樂》……凡八部”);或指不同地域、民族和外邦的樂舞(如唐貞觀“十部樂”中,有西涼樂、龜茲樂、安國樂、高麗樂等)。

而建立“樂部”首先要有“專人專業”。沈冬指出,在古代無電子器材、無精密記譜方式,故而采集搜羅音樂的方式,主要是掌握樂工隊伍;即使缺乏樂器,亦無妨鳩工另制;相反,有樂器但缺乏樂人工匠,仍難成曲調。古代王朝皆以掌握樂工來保有和傳承音樂,若遇戰亂動蕩,尤其如此。可知立在官署的音樂,是以樂工為主的。這種“專人專業”的制度,早在漢代就已經成熟了。沈冬:《唐代樂舞新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7—41頁。

唐代長安的國家樂舞機構之規模,以玄宗朝最為龐大。太常樂伎數以萬計,二樂署下“樂部”分立,伎藝有別;宮廷教坊的樂伎有男有女,凡音樂歌舞、雜技幻術等,名類繁雜,總稱“百戲”。為了便于理清頭緒,先將“安史之亂”前太常樂署的“樂部”等伎藝單位,列為示意圖表(附盛唐宮廷樂舞系統,以便比較)。

(表3-1) 唐前期太常“樂部”與其他教習單位簡表

① 按:據《唐六典》卷一八《鴻臚寺》,九品以內官員喪葬儀式使用“挽歌”之規格,由鴻臚寺司儀署職掌。又四品以上官員葬禮,得備鼓吹樂。

(二)盛唐“太常四部樂”穆渭生:《唐代“太常四部樂”再考訂》,《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15年第2期。

有關唐前期“太常四部樂”的記載,不見于唐史音樂志。據《冊府元龜》卷一一〇《帝王部·宴享第二》:

玄宗先天元年(712)八月己酉(十二日),吐蕃遣使朝賀。帝宴蕃使于[西內太極宮]武德殿,設太常四部樂于庭。

按:唐玄宗于是年八月庚子日(初三)即位。而宴待吐蕃使者(“賓禮”儀式)使用“太常四部樂”,則說明其性質為唐朝“國家級”政治禮儀音樂。在現存唐史載籍中,未見玄宗之前使用此“四部樂”。由此推測,其“樂部體制”之確定就在玄宗即位前后。其存續使用情況,在中唐以后仍有記載,凡“太常卿初上,大閱四部樂”,為當時“舊例”。據《唐會要》卷六五《太常寺》(又見兩《唐書·崔邠傳》):

[憲宗]元和十年(815)正月,贈故太常卿崔邠吏部尚書。初,邠為太常卿初上,大閱四部樂于太樂署,觀者咸縱觀焉。

但是,對于盛唐“太常四部樂”的具體情形,卻只能依據間接記載來了解。在唐德宗朝,曾發生南詔國與驃國“稱臣獻樂”的政治事件。貞元十年(794)六月,唐朝派遣使臣冊封南詔王異牟尋,賜其銀窠金印“貞元冊南詔印”;異牟尋為唐使者盛設宴會,告曰:先君(鳳迦異,早逝)曾于天寶中赴京宿衛據《新唐書》卷二二二下《南詔傳下》記載:天寶初年,南詔王皮邏閣遣其孫鳳迦異“入宿衛,拜鴻臚卿,恩賜良異”。,歸國時獲賜“胡部、龜茲音聲二列”,今唯剩笛工、歌女各一人,皆白發垂老。

至貞元十六年(800)正月,南詔王又作《奉圣樂舞》,遣使來獻,因西川節度使、押云南八國使韋皋以進。同時,給唐朝進貢來一個龐大的樂團:樂器30種,樂工196人,分為四部:龜茲部、大鼓部、胡部和軍樂部。《唐會要》卷三三《南蠻諸國樂》,第723頁;《新唐書》卷二二二下《南蠻傳下·驃國傳》,第6308—6312頁。參看第七章唐后期的“驃國與南詔獻樂”一節。以下列為簡表。

(表3-2) 唐德宗時南詔國所獻“四部樂”簡表

按:從“南詔獻樂”到崔邠擔任太常卿,前后僅10年時間。所以,崔邠所檢閱的“四部樂”應該就是當年南詔的“貢品”——以盛唐“太常四部樂”為藍本的“仿制品”。

(三)盛唐“胡部”新聲

盛唐的“胡部”新聲亓娟莉:《唐“胡部”樂考——兼及胡部與詞體的關系》,載《敦煌學輯刊》,2009年第1期。,與貞觀十部樂之“西涼樂”皆來自隴右河西地區(參看第七章“西涼”樂部),但在時間上有先后。“胡部”多有新聲(新曲),其立為太常正式樂部的時間雖晚,但其“樂隊”早已有之。有關史載如下:

(1)又有新聲自河西(盛唐的涼、甘、肅、沙、瓜、伊諸州)至者,號“胡音聲”,與龜茲樂、散樂俱為時重(甚為流行),諸樂咸為之少寢。(《通典·樂六·四方樂》)

(2)玄宗先天元年(712)八月,在太極宮(西內)武德殿宴待吐蕃使者,設“太常四部樂”(龜茲、胡部、大鼓、軍樂)于庭。其性質屬于太常禮儀音樂(是新的“樂部”組合體制。參見前文所述)。

(3)……倍四本屬清樂,形類雅音,而曲出于胡部……周、隋管弦雜曲數百,皆西涼樂也;鼓舞曲,皆龜茲樂也……開元二十四年(736),升胡部于堂上(“坐奏”)。而天寶樂曲,皆以邊地名,若《涼州》、《伊州》、《甘州》之類。后(即天寶十三載)又詔道調、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新唐書·禮樂志十二》)

(4)在天寶二年(743)三月舉行的“廣運潭”(長安城東郊)竣工典禮上,陜縣(河南今地)縣尉崔成甫帶領陜縣、靈寶兩縣的百余名“官使夫人”(地方州縣樂妓),載歌載舞,其伴奏音樂就有“鼓笛、胡部以應之”《舊唐書》卷一〇五《韋堅傳》,第3222—3223頁。參看第十三章“廣運潭盛會”小節。

(5)“胡部”名稱亦見于唐人詩文。王昌齡(約689—756。開元十五年進士)《殿前曲》二首詠云:

貴人妝梳殿前催,香風吹入殿后來。

仗引笙歌殿前馬,白蓮花發照池臺。

胡部笙歌西殿頭,梨園弟子和《涼州》。

新聲一段高樓月,圣主千秋樂未休。《全唐詩》卷一四三,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1445頁。

(6)據中唐南卓《羯鼓錄》:“諸曲調如太簇曲《色俱騰》、《乞婆娑》、《曜日光》等九十二曲,玄宗所制。【其余徵、羽調曲,皆與胡部同,故不載。】”

按:羯鼓傳自西域,龜茲部、高昌部、疏勒部、天竺部皆用之。所謂羯鼓曲調還有若干“皆與胡部同”,也即是說“胡部”樂曲有很多。

(7)中唐元稹《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十二首·立部伎》詩句云:

胡部新聲錦筵坐,中庭漢振高聲播。

宋沇嘗傳天寶季,法曲胡音忽相和。……《全唐詩》卷四一九,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4629頁。其注曰:“太常丞宋沇(德宗時人)傳漢中王舊說云:明皇雖雅好度曲,然未嘗使蕃漢雜奏。天寶十三載(754)始詔道調、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識者異之。”按:宋沇,為玄宗朝宰相宋璟之孫,見《羯鼓錄》。漢中王,即寧王李憲之子李瑀,通曉音律,肅宗時曾任太常卿。

(8)沈亞之(781—832。元和進士)《柘枝舞賦》序云:“……今自有土之樂舞,堂上者惟胡部與焉,而《柘枝》益肆于態,誠足以賦其容也……”《全唐文》卷七三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3355—3356頁。

(9)宋代沈括《夢溪筆談》卷五“樂律一”云:“外國之樂,前世自別為‘四夷樂’。自唐天寶十三載(754),始詔法曲與胡部合并,自此樂奏全失古法。以先王之樂為雅樂,前世新聲為清樂,合胡部為宴樂。”

(10)“胡部”所用樂器,在唐朝前、后期不盡相同。如下表所示:

(表3-3) 唐前、后期太常樂署“胡部”使用樂器簡表

任半塘先生指出,唐代的宮廷音樂,開元之前中外之聲猶相抗;其后胡部新聲益張,華夏舊聲已絀,唯民間情況必仍有不同。燕樂極盛在玄宗朝,太常“十部樂”之外,宮廷有道調、法曲、胡部新聲。《新唐書·禮樂志》云:高宗自以李氏乃老子之后,于是命樂工制道調;玄宗方浸喜神仙之事,詔道士制曲,立梨園法曲;開元中升胡部于堂上,天寶時詔道調、法曲與胡部合作。由此以推,玄宗酷好之法曲乃以清商為主,而參雜胡樂者,頗得中外調和之美;此與純粹之胡樂仍是對立的。太樂署、教坊、梨園機構并立,各有所掌。而道調似多屬太樂,故有“合作”之事耳。天寶新聲不斷獻自邊疆之地,邊聲裔樂更隨之而泛濫。任半塘:《唐聲詩》(上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新1版,第27、33—34頁。

按:“西涼樂”早在北魏時期就已經向東傳播到代北、洛陽,浸淫于朝野上下。而“胡部新聲”又“自河西至者”,是在何時?——這應是指入唐之后的情況。

唐初就開始大力經營河隴(河西走廊尤為“絲綢之路”上的交通瓶頸)、西域(天山南北,蔥嶺東西)地區。(1)太宗貞觀十四年(640),滅高昌王國(今新疆吐魯番)。(2)自高宗中期以后至玄宗時,與逐漸崛起的吐蕃王國、西突厥勢力反復爭奪隴右、河西以及西域的軍事控制權。(3)自高宗以后,河西地區的居民成分也發生了新的變化,如漠北回紇諸部落的遷入。王永興:《唐代前期軍事史略論稿》,昆侖出版社,2003年版。

但是,“胡部”音聲作為盛唐“太常四部樂”之一,與內涵豐富的“胡樂”是不同的概念,不可混為一談。盛唐的“胡部”乃是“絲竹管弦音樂”,而且有歌有舞,故而“胡部新聲”能夠與道調、法曲合作。參看第十章盛唐教坊“軟舞”之《涼州》和《甘州》小節。但中唐以降的“胡部”又與盛唐時有所不同,不僅有歌舞,也分為坐部、立部(殿庭宴則立奏,宮中則坐奏)。《新唐書》卷二二《禮樂志十二》,第480頁。

(四)唐后期的“樂部”

據晚唐段安節《樂府雜錄》記載,在唐朝后期,無論是太常系統樂署或宮廷系統樂舞機構的“樂部”組織體制,皆與唐前期有明顯不同。唐朝的“綜合國力”因為“安史之亂”(755—763)突然爆發而由盛轉衰。平叛戰爭致使人力和財力消耗巨大;黃河南北地區形成“藩鎮割據”局勢,直至唐亡;吐蕃王國乘唐朝內亂、邊防空虛,頻繁侵寇西域、劍南、隴右和關內。唐朝中央的財政拮據,反映在太常和宮廷樂舞機構上,首先就是樂伎人數規模有明顯縮減。據《新唐書》卷二二《禮樂志十二》:晚唐宣宗大中(847—859)時,國勢每況愈下,太常樂工有5000余人,內俗樂(教坊)1500人。以下亦列為簡表,通過比較,可以從中看出“樂部”制度的傳承與流變概況。

(表3-4) 《樂府雜錄》所載唐后期“樂部”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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