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時光
讀書
八十年代初,大學的課程相對輕,但專業主干課與今天相比卻是不少反多,這些課大都開在上午,下午、晚上自修,所以一進校就被老師告誡:“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課罷同學們大都很自覺地自己安排學習,最經常的是到圖書館借書,先查書號,把書單列好,借書時,這個沒有就借下一本,有些書借不到手,好不容易借到了輪換著看,為了避免超期罰款,往往事先在底下商量好你還我借,一次一個人能借三本,這樣一段時日內就可以抱著一本書賴在床上。
八人一間的宿舍,上下鋪,只有一盞四十瓦燈泡,上鋪還好些,下鋪有床架毛巾箱子的遮擋,暈暈的黃光用陜西話說就是“屁烘子”,這樣的燈光如果是在黑漆漆的野地里或許可以當作是小橘燈照亮腳下,日常照明沒問題,如果是長時間看書就特別傷眼睛,那時候年輕不管不顧一看就是一個下午,看著看著不知什么時候睡去,醒來書早已撂在一邊,一晚上看一本書熬通宵是常有的事。三年幾乎看遍圖書館能借到的所有感興趣的書。有些書不只看了一遍,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水滸傳》《三國演義》《七俠五義》,國外的《簡·愛》《悲慘世界》《堂吉訶德》,看得最多的要屬《飄》和《紅與黑》至少不下三遍。不光借還節衣縮食買了不少書籍,清楚記得《安娜·卡列尼娜》《茶花女》《伊索寓言》還是網格本譯著,還有全套草嬰翻譯的上海譯文出版的綠皮13本《安徒生童話選》,前些年看電視里介紹才知道現在它們都是收藏的珍品了,只可惜幾十年數次搬家這些書皆已散失。
八十年代初是文學躥紅的時期,從傷痕文學到反思再到改革文學多元并進,涌現出了一大批作家作品,如路遙的《人生》《平凡的世界》,還有劉心武的《班主任》、張賢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蔣子龍的《赤橙黃綠青藍紫》等,幾乎是家喻戶曉,鼓涌起了多少文學青年輕飄易驅的心。
隨文學的繁花盛開的另一脈是電影,不看書的晚上,一定是看電影,學校是每周六放電影,西鄰水文二隊是每周二,東鄰四號信箱,最遠的要算是二號信箱都有固定的放映日,一到晚上搬著小馬扎成群結隊往出走的十有八九是中文的學生,學校曾設卡堵了幾回,并不見多大效果,也就聽之任之了。
那是我看書看電影最多的時期,這樣讀書看電影揮霍的代價給我留下深刻印跡——入學進校時1.5的視力,畢業時不得不配戴200度的眼鏡。
沒有他人約束,沒有雜事干擾,無牽無絆沒明沒黑隨心所欲地讀書,一生再也找不出那樣的時光。
實習
一九八四年春季,中文系八一級二班下點實習。全班分成兩個組,一組交斜,一組孝義。孝義一組所在學校叫大馬初中,帶隊老師是張守基和朱正義。初到學校,學校還給每個講課小組按原任課老師和班主任指定了指導教師,這些教師家大都在附近村里還有地,平時半工半農,樂得有人接替。而我們一個個初為人師,熱情高漲像是注射了強心劑,走起路來腳下都似裝了彈簧,蹬蹬地頭都揚了起來。聽課、講課、輔導頭一兩節講臺關過后,原班教師就把班全盤交給了這幫實習來的學生。主題班會、學生活動,實習老師和學生彼此間的新鮮感激發出的熱情,讓整個學校里一時熱火朝天??墒欠艑W后學生都回家了,夜晚來臨,除了少數幾個在學校住宿的教師窗戶里透出如豆的燈光,教室、操場及學校周邊都添滿了黑洞洞的黑漆,借住在學校教室里,用磚支起離地五六十厘米的一張張床板,大通鋪鋪蓋一個挨一個,只有一盞燈,根本做不了什么。最讓人糟心的是上廁所,廁所都建在學校角落里緊貼圍墻,平時要結伴去,遇到下雨天又是泥又是水,一步一滑,那個艱難,白天還好,夜晚能嚇死人,因此女生最怕起夜,寧可睡得晚些挨到天亮。沒有電視也沒有廣播,多數時候大家就搬出從學校帶來的小馬扎和帶隊老師坐在院子里,這時張守基老師就會講一些當地的地理典故,比如當時包圍學校的村子悍馬的來歷等,有一晚繁星滿天,一貫不多言的朱正義老師,抬頭將星群一一指給大家,什么天狼星、金牛座以及對應的古漢語,雖然我只記住長庚星和啟明星是一顆星,但從那一刻起我對這個三十多歲穿著土氣寡言少語的朱老師肅然起敬。
農村學校都遵循著鄉下的吃飯習慣,每天上午十點和下午四點各一餐,我們這些學生去后據說伙食比以前有改善,有一回大家動手還包了次餃子,多數時候雖說每餐都有菜,可頓頓都離不了豆腐炒粉條,偏偏我從小不吃豆腐,對食堂粉條的存放又極不放心,每到吃飯就打怵,就一個菜不吃,沒菜吃打到碗里又咽不去,不光我一個是這樣,大伙都差不多。大馬初中校門外左手有一間小土坯房是個小賣部,自我們來了后餅干、蛋糕都賣脫銷了。周末的時候十來個人就在附近到處亂逛。孝義街道上,一家賣扯面的,一家賣油糕的,有一次十幾個人逛到街道上把那家的油糕都買光了還不夠。因此到現在還清楚記得給我們這組擔任指導教師的一位五十多歲任教多年的男老師李老師,他家就在學校旁邊的村子,有一天叫老伴做了一頓飯請我們全組到他家去吃,路上坑洼不平,我們到他家時天都黑了,可那頓飯真香啊,其中有一個菜:粉皮蒸雞蛋,軟嫩滑爽,入口難忘,后來我曾嘗試過幾次都不成功。
實習紀律要求沒有帶隊老師的批準不能隨便離開實習點。每逢周末學生們都回家了,我們無事不允許返校,于是不同實習點的學生相互串點。星期天借來學校老師的自行車,一人帶一個,一路向北向東到交斜去會另一組的同學,聚在一起打撲克,諞閑傳,交流實習體會,一去混一天。
孝義鎮就在渭河邊上,剛下來實習的第一個周末,在大馬實習的人三三兩兩地順著一條架子車寬的黃土路去渭河灘玩,走了差不多將近四十分鐘,四周的莊稼退去后,漫上來滿眼沙土,踩上去細膩溫軟,三四十米寬的河床上疏疏朗朗地長著一撮撮的紅柳,開始很想走到河邊伸手到渭河里感受一下,岸邊淤積的泥沙探不清虛實,不敢貿然下腳只好作罷。那時渭河還擺渡,從孝義街道往南渭河就有一個渡口,過河就是華縣,于是動了回家的念頭。記得是個周末,大馬實習組的同學們浩浩蕩蕩地騎車送我還有一班的俊芳同學回家,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渭河上坐渡船。晃晃悠悠上了船,船上已經有不少人,河兩岸拉一條鋼索一邊放一邊收,還有一個撐船人,船行并不快,當時還想是不是水里泥沙太大的原因,稠乎乎的黃湯看似不多也不急,河心竟然還打著旋兒,陡然感覺到潛在的險惡。過河是侯坊,俊芳就到家了。我搭車到縣城再走回家。第二天下午返到渡口,遠遠就看見對岸來接的同學,我把媽媽剛從山東老家帶回來的咸鴨蛋、鵝蛋拿出來在河灘上與大家一起吃。
三十年過去了,個別具體細節已不似當時那樣清晰,但同學間的那一份情誼卻永久地留在了心里。
幫灶
罷飯游行事件之后,學校開展了一個大學生輪流到食堂幫師傅們做飯活動,目的不外乎讓學生娃體驗一下師傅們的辛苦,美其名曰“幫灶”。
我和同桌張曉梅還有幾個女同學一組。輪到我們這天,進食堂后先是掃地,然后擇菜,師傅卻叫我和我同桌去洗屜布,過去蒸饃是竹籠屜,上面要鋪一層布,誰都知道剛蒸過饃的屜布又濕又黏最難洗,新的還好些,舊的連布紋都抓不住。蒸饃時一屜摞一屜,特別是大食堂,十幾屜摞在一起比人都高,屜布自然一大堆。我同桌雖然生在農村,可上面有幾個哥哥,是家里的“老把兒”不說還是唯一的女娃;我雖是城里娃,家務事是從小做到大。看到那灰慘慘的一堆屜布,同桌順口說了句:“不洗,咱也擇菜。”誰知旁邊剛好有位師傅聽到了,問:“為啥不洗?”我沒有吭聲,曉梅道:“洗不凈,難洗!”“難洗才要鍛煉你!你們在屋(家里)難道都不做活?”“我在屋里都不洗籠布!”說是說,我倆還是俯身各拎起一塊屜布,水池高,地上濕淋淋的,又沒有一個搓板,只能開著水龍頭用手使勁搓洗,我倆站在那兒彎著腰一直洗到開飯,腰都直不起來了。
“幫灶”過去了十天半個月了,有一天班長突然找到我,問幫灶期間是不是跟廚房師傅說過,我在家都不干活到學校還給你洗籠布這話,班里就我一個是城里女孩,所以認定是我說的。我一聽很生氣:憑什么?我是城里女孩一定就是我說的!但我又不能出賣同桌,只說不是我說的,班長不信,說別人說就是我說的,我一聽更不想說了,反正我沒有說這樣的話,就不理視他了。
后來才得知原來是班里推薦三好學生按成績我在其中,有人反映我勞動態度不端正,班長是來核實的,哈,想來當時的自己多年輕又多幼稚啊。
三十年過去,回想當年盡管上的不是最初自己想上的學校,但很慶幸有那樣的學生時代、有一幫同學以及與大家一起度過的時光。因此直到今天有時跟學生做工作,還會說:學??赡懿皇悄阆肷系?,但并不妨礙你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你同樣可以選擇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