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巷，巷口。

落日余暉將青灰色的石板，涂抹了一層淡淡的金黃。

一個挑著竹籮筐的婦人剛走進巷子，旋即又退了出來，臉上帶著慌恐。

“癩子，閃開！”

柳爺雖然跛，但行動的速度卻極快，那鐵錘一樣的拳頭呼嘯而至。

這一拳，蘊含了一個落魄武者全部的實力，和惱怒。

這一拳，完全可以震懾并結果了一個平民的性命。

然而，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祁明，卻出奇地冷靜，一沉身的同時踢出了一腳。

這一腳目的性極為明確，就是對準了對方的軟肋----那條傷腿。

蛇打七寸。

這一反擊讓攻擊者頓失平衡，這個低級的武者哀嚎一聲，被自己的慣性狠狠地摔在了墻上。

癩子和黑娃都看傻了，但讓他們更為震驚的是祁明并未就此收手，而是立即沖上去，對著柳爺的那條傷腿瘋狂地又補了許多腳。

祁明知道對方拳頭的威力，踢完后，旋即跳出了對方手臂攻擊的范圍，鄙夷地看著疼得在地上直打滾的柳爺。

此時，他忽略了身后的癩子。

癩子自從跟了柳爺，從沒吃過這么大的虧，他顫抖地從腰間拔出了一把匕首，那是一把用鯊魚骨頭制成的利器。

“小心！”黑娃疾呼。

祁明聞聲，急忙回頭，只見一道白光朝眉心刺來。

癩子缺乏殺人的膽量，所以手有些抖，這給了祁明一線生機。

祁明幾乎是出于本能地一把攥住了匕首。

殷紅的血，從指縫里溢出，順著手腕流下來，一滴一滴墜落在青灰色的石板上，綻放出一朵鮮艷的花。

那攥住匕首的手堅定有力，紋絲不動，手主人的臉上是令人膽寒的堅毅。

“瘋子！”

癩子松手了，他認栽了，他扶起仍舊哀嚎不止的柳爺狼狽地離開了。

“等著！”快走出巷口時，癩子回頭狠狠地瞪了祁明一眼。

祁明垂下手臂，那把鯊魚匕首丁零一聲落在石板上，十指連心，一股鉆心的疼痛襲上心間。

這時，他突然看見祁芳正站在不遠處怔怔地望著自己，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

“身體發膚授于父母，為什么這么不愛惜自己？”

祁芳掏出一直帶在身上的綢帕----那方用來包裹簪子、繡著黃色郁金香的綢帕，替祁明包扎受傷的手。

“把自己的血汗錢，拱手相送嗎？”祁明反問。

“那就非得動手嗎？就沒有別的方法嗎？”

祁芳打結，稍微用了點力，祁明微微皺眉。

“可我們只是平民，斗不過他們的。”

“至少今天我們贏了，不是嗎？”

祁芳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對方，只能變換一種方式勸誡。

“別忘了你還欠我不少銀幣！”

“……會還的，很快！”

事實上，祁明用他的智慧和勇氣戰勝了一名武者，令祁芳和黑娃都很激動和振奮，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原來，平民也可以挺起脊梁說不！

黑娃一路上說個不停，甚至還比劃著祁明剛才的攻擊動作。

這個飽受欺凌的少年，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痛快。

夕陽在三人身后拖出瘦長的影子，其中一個身影里竟然顯現出一條金黃色的小龍。

小龍忽隱忽現，有幾次還竄出了那個影子，但立即又縮了回去。

巷子里的一條黑狗發現了影子里的秘密，追著狂吠，被黑娃撿起石頭打中，嗷嗷直叫，跑走了。

……

石羽國都城，鳴啾。

皇宮大殿之上，皇帝玄律乞掃視群臣，狼顧鷹視般凜冽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這位戎馬一生的老皇帝的心情愈加急迫了，他知道，上蒼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在他的一生中，曾三次飲馬嫣蘭河，遙望著對岸那座繁華的城池，凝視著崔巍皇宮尖頂上的那抹絢爛，他似乎隱約聽見那令人骨酥的南樂、幻見金碧輝煌的大殿上的衣袂飄飄。

十年前，如果不是太子玄然在九淵山失蹤，引發自己的頭疾導致昏厥，或許嫣蘭城早已經換了主人了吧。

玄律乞常常這樣想。

“……天晟國如今兒皇登基，大權盡歸國舅冉虎，冉虎剛愎自用，生性殘暴多疑，樹敵無數，政令多有不暢；下層官吏巧取豪奪，無所不用其極，據說連大赦天下的皇恩都被用來斂財，民怨沸騰……臣以為，此乃天賜良機，陛下此時南下，定能一舉廓清天下！”

侍中魏逍慷慨激昂，大殿回響。

魏逍少年得志，侍從皇帝左右，深得寵信，也最能揣度上意。

大殿之上寂靜無聲，那些持反對意見的朝臣，都把目光悄悄看向給事中徐弋。

徐弋身負諫言監察之職，年逾古稀、德高望重、清廉正直，且最不懼怕抵觸圣上。

皇帝有時都拿他也沒辦法。

然而他許多力排眾議的斷言，往往事后被證明是正確的。

“陛下，”徐弋緩緩抬起頭，直視皇帝，“天晟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其富實合石羽、幽落兩國而不及，雖然將士不及石羽驍勇善戰，但若想在短時間內徹底將之征服絕無可能！

“南地河流寬廣、湖泊密布，蛟人諳熟水性，兼有嫣蘭河天險，足以一戰；況且幽落善變，至今沒有給出明確態度，倘若在兩國鏖戰之時，其助力天晟，則石羽危矣！百年基業，恐毀于一旦！”

大殿更安靜了，甚至可以聽見殿外云雀清脆的鳴叫聲。

“徐愛卿就沒有新鮮點的理由了嗎？”皇帝的語氣很輕松，還帶了些揶揄。

“陛下，難道這些還不夠嗎？”徐弋不答反問。

徐弋曾因犯上被判死罪，皇帝念其年邁忠心，寬恕了他，沒想到他不以為戒，反以為榮，愈發“放肆”，令人苦笑不得。

但他說的都是真話實話，敢在帝王面前直言不諱的人都是看淡生死的奇人。

此時，剛從天晟“經商”回來的三皇子玄慕剛想進言，卻被國師顏罡用嚴厲的目光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