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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一個半鐘頭的午餐時間里,巴比特要離開交易所去逍遙一番,他在事前所做的準備工作,雖然沒有像擬定一場歐洲大戰的計劃那么詳盡,但也相差無幾。

他煩躁不安地對麥戈恩小姐說:“你什么時候去吃午飯?喂,你一定要讓班尼甘小姐來了再走。轉告她,萬一維登凡爾特來電話,就說我已經叫人把地契拿去復制了。還有,順便提一下,明天提醒我,要叫彭尼曼復制好。再有,要是有人來打聽,想要找一所便宜的房子,可得記住,我們務必把班戈爾路那處小房子脫手。你要是有事找我的話,我在康樂會。還有……呃……還有……呃……我兩點鐘回來。”

他撣去了背心上的雪茄煙灰。他把暫時還很難回復的一封信放在待辦事項的案卷上面,免得下午回來忘了去處理。(他把同一封信放在待辦事項的案卷里,已有三個中午了。)他在一張發黃的包裝紙上潦草地寫上“檢寓門”,作為備忘錄——這么一來,他心里感到十分愉快,仿佛公寓的大門已經檢查了一遍。

他發現自己又點上了一支雪茄。他馬上把它丟掉,氣憤地說:“該死,我還以為你早已戒了煙呢!”他毅然把雪茄煙盒放回文書柜,上了鎖,并把鑰匙藏在更難找到的地方,怒氣沖沖地說:“應該多想想自己的健康。需要多活動活動——每天中午安步當車上俱樂部去——每天中午——我就是要這么辦——一概不坐小汽車。”

他覺得自己的決心著實可以為人表率。可是轉念一想,他今天中午要是徒步走去,不免時間太遲了。

要是步行,走過三個半街區就到俱樂部,要是發動起汽車,再開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去,反正比步行也只不過多花一點點時間罷了。

他在開車時兩眼還望著路旁熟悉的建筑物,滿懷一種親切之感。

要是有一個外地人突然闖進澤尼斯的鬧市區,簡直不知道他到了哪個州哪個城市,是在俄勒岡還是佐治亞,俄亥俄還是緬因,俄克拉荷馬還是馬尼托巴[1]。但是,在巴比特看來,這里每一寸土地都有其獨特之處,使他激動不已。如同往常一樣,他注意到,大街對過的加利福尼亞大樓比他的利福斯大樓要矮三層,因而美觀方面也要差三層。如同往常一樣,當他經過帕特農擦皮鞋室的時候,他看到這個只有一層的小棚屋緊挨在老加利福尼亞大樓花崗石和紅磚的巨大建筑旁邊,相形之下,如同懸崖下面一間海水浴場盥洗室,他不免脫口而出:“哦,今天下午我的皮鞋可得叫他們擦擦亮。該死,怎么老是忘掉。”在簡樸辦公設備商店和國民現金收入記錄機代銷處,他渴望得到一架口授錄音機,一架計算時能加能乘的新式打字機,正如詩人渴望出版自己的四開本詩集,醫生渴望得到鐳錠一模一樣。

路過諾貝男子服飾用品商店時,他左手甩開方向盤,捋了一下他的領帶,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肯花錢買這么昂貴的領帶,“而且,嘿嘿,又是用現錢買的”。到了金碧輝煌的聯合雪茄煙店前,他暗自忖度:“看來我好像要買一些雪茄——我這個糊涂蟲——全忘了——我得戒掉這倒霉的煙。”他瞧瞧他的開戶銀行——礦業畜牧國民銀行,覺得自己同如此豪華的大理石宮殿一般的銀行有來往,該有多么聰明而又殷實。到了車輛稠密的交叉路口,他的車子被停在高高的第二國民大廈底下的犄角上,這時他是最最興高采烈了。他的車子與其他四輛車子一起停下來,組成一道鋼鐵防線,但又躍躍欲試,有如焦躁不安的騎兵隊。而橫貫城市的車輛,有漂亮的小轎車,有運貨的大篷車,也有走不完的摩托車,都浩浩蕩蕩地開了過去;離這兒更遠的街角上,正在新建一座大樓,氣壓鉚釘槍在被陽光照得閃亮的鋼骨架上隆隆發響;從這陣旋風中突然閃過一張熟悉的臉孔,那是一個促進會會友在大聲嚷叫:“你好,喬治!”巴比特仿佛挺熱乎地揮揮手,這時警察一抬手,他就隨著車流一起開走了。他注意到他的汽車一下子飛也似的奔馳起來,從而感到自己高人一等,強大有力,好像是一支爍亮的鋼梭,在一臺巨大的紡織機器上來回飛穿。

如同往常一樣,他對前面這兩個街區根本不屑一顧,那里破房子至今沒有翻建,還殘留著1885年舊日澤尼斯滿目塵垢的破落景象。當他路過小小雜貨店、達科他寄宿舍,以及提供租金低廉的出租房間,并設有算命先生與按摩師的接待室的康柯狄亞旅社,他心中盤算著自己賺了多少錢,不覺有點兒沾沾自喜,但又有點兒惴惴不安,就來回盤算那筆舊賬。

“今兒個上午,從萊特這筆買賣賺到四百五十美元。可是還得繳稅。讓我再算一下:今年我應該凈賺八千塊,把其中的一千五百攢起來——不,要是我搭建汽車房,那就不成了。等一等,讓我再算算看:上個月凈賺六百四,六百四乘上十二……就是……就是……讓我再算算看:十二乘上六……就是七千二……唉,少啰唆,反正我就得要賺他個八千塊——嘿嘿,這可不賴呀,有幾個人能在一年之內賺八千塊——八千塊叮叮當當發響的美元啊——我敢說走遍全美國,比你喬治大叔賺得還多的人,包管不超過全國總人口的百分之五,乖乖,我的老天哪!真可以說是頂尖兒的了!可是話又說回來,各種開銷在增加,一家子都在浪費汽油,身上總是穿得像百萬富翁,每月還要寄八十塊錢給老娘,還有這許多速記員和推銷員全都坑我詐我,能多拿一文錢就多拿一文錢——”

他按照科學的預算計劃所得出的結果是,他覺得自己雖然富貴榮華,但同時又是窮愁潦倒。他正在暗自尋思之時,突然停下車來,急匆匆走進一家兼售報紙雜志的小雜貨鋪,買了他垂涎已達一個星期之久的那個電動點煙器。為了逃避良心的譴責,他說話時故意結結巴巴,沖店里的伙計大聲嚷道:“買了這個差不多等于買火柴的錢,你說合算不合算,呃?”

這個電動點煙器非常精致,包括一個鍍鎳的圓筒和一個仿銀的插座,可以安裝在他汽車的儀表板上。正如柜臺上廣告所說的,它不但“精美絕倫,玲瓏剔透,使紳士們的汽車更加闊氣大方”,而且還是可以節省時間的無價之寶。有了它,劃火柴時不用停車,一兩個月內就可以節約十分鐘時間。

他一邊還在開車,一邊目不轉睛地瞅著它。“這玩意兒真帥,我老早就想買,”他若有所思地說,“何況,吸煙人也少不了它唄。”

于是,他馬上想起他早已不抽煙了。

“該死的!”他后悔地說,“哦,得了吧,我想,難道我還不可以偶爾抽上一支嗎?而且以后——對別人也很方便嘛!有了它,同客戶談生意時也許更可以套近乎,真是大不一樣呢。而且,不用說——裝在那里可真漂亮。說實話,那是一個靈巧極了的新發明。真是派頭十足。我——乖乖,我說,我只要看中了它,我就能買下來。難道說家里唯獨我一個人不想享受享受嗎?不,我才不干呢!”

就這么著,他帶上這個無價之寶,經過三個半街區富有傳奇色彩的歷程,終于把車子開到了自己的俱樂部。

澤尼斯康樂會既談不上是體育界團體,也不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俱樂部,但它卻是澤尼斯的完美典范。它有一個氣氛活躍、煙霧騰騰的彈子房,還有自己的棒球、足球代表隊,有十分之一的會友經常到游泳池和健身房去進行減肥活動。可是,在它的三千名會友中間,絕大多數都把它當作咖啡館,在里面吃午飯、玩紙牌、講掌故、同客戶會面,以及為外地來的叔叔舅舅接風洗塵。這是澤尼斯市里最大的俱樂部,它的冤家對頭就是保守的協和會,康樂會里所有正派的會友都管它叫作“一個蹩腳、勢利、沉悶、費錢的破窟窿眼兒——里面連一個嘻嘻哈哈的人都沒有——你倒賠我錢,我都不加入”。但是,統計數字表明,康樂會會友被遴選參加協和會時,從來沒有人表示拒絕,而且被入選的人中間,倒有百分之六十七的人隨即退出康樂會,以后他們在協和會令人昏昏欲睡的圣地——休息廳里見人便說:“康樂會對會友入會要是限制得更嚴格些,說不定可以辦成一家很不錯的旅館呢。”

康樂會的大樓是一幢黃磚砌成的九層樓,上面有一個亮麗的屋頂花園,底下是有巨大的石灰石圓柱的門廊。大樓的門廳[2],好像既是教堂的地下墓穴,又是德國式的地下酒館,有粗大的多孔的岡[3]石柱子,尖拱頂,褐色瓷磚地坪賽過烤得恰到好處的面包皮似的。會友們急匆匆走進門廳,好像是來買東西似的,不想在這里逗留很久。巴比特也是這樣走進來的,沖著站在雪茄煙柜旁邊的那伙人高聲喊道:“怎么樣,伙計們?你們都好哇,伙計們!哈哈哈,今兒個天氣可真好呀!”

他們也是興高采烈地回答。他們里面有:煤炭商人味吉爾·岡奇;派徹爾-斯坦百貨公司女子服裝部進貨主任席德尼·芬克爾斯坦;約瑟夫·K.彭佛瑞教授,此人是賴特維商學院的校董,并在那里講授演說學、商業英語、電影劇本寫作法、商業法規等課程。巴比特雖然欽佩這位大學問家,欣賞席德尼·芬克爾斯坦“做生意了不起,花錢也挺闊氣”,但他心里只對味吉爾·岡奇大為折服。岡奇先生是促進會會長,促進會是全國性組織的一個地方分支機構,每周要舉行一次聚餐會,是以促進實業,增進同仁之間的友誼為宗旨。余外,岡奇還有友麋會“可尊敬的理事”頭銜,據說下次選舉時,他將被提名為“高貴的會長”的候選人。他天性快活,喜歡演說,同藝術界很親熱。如著名的演員和歌舞雜耍演員來到澤尼斯市,岡奇就去登門拜訪,送給他們雪茄煙,用他們的教名稱呼他們。有的時候,還請他們到聚餐會上去演出,“免費招待促進會同仁”。他身材魁梧,頭發很短,活像一把板刷;他對最新的笑話了如指掌,打起撲克來也特別精明。巴比特就是因為昨晚去岡奇家里聚會,才引起了今天情緒焦躁不安。

岡奇大聲喊道:“老布爾什維克[4],你怎么啦?過了一宿,今兒早晨你感覺怎樣?”

“哦,好家伙!有點兒頭痛!是你昨兒晚上請的客呀,味格[5]!我說,別忘了最后是我贏了你的!”巴比特回答時也提高了嗓門。(此刻他正站在離岡奇三英尺遠的地方。)

“好,好!你就等著瞧吧,下次該是我贏你了,喬吉!喂,你看到報上刊登的紐約州議會對付赤色分子的消息嗎?”

“我當然看過。那敢情好,可不是?今兒個天氣有多好啊。”

“是的,真是大好春光,可夜里還冷著呢。”

“是的,你可說得對,夜里還是冷。昨兒晚上在睡廊里,我還得蓋上兩條毯子。喂,席德[6],”巴比特轉過身來,沖進貨主任芬克爾斯坦說,“有些事要向你討教。今天中午我出門,買了一只電動點煙器——”

“好眼力!”芬克爾斯坦說。甚至連學問淵博的彭佛瑞教授也插話說:“好一個漂亮的小擺設。裝在儀表板上,真是錦上添花。”彭佛瑞教授是一位身材圓胖的矮個兒,穿著椒鹽色斜擺燕尾服,一副好嗓子,有如管風琴一般嘹亮。

“是啊,所以我終于決定買了一個。是市上最好的一種,那是店里伙計這么說的。我給了五塊錢買的。我正在納悶,是不是給多,吃虧了。這個東西在百貨公司要賣多少錢,席德?”

芬克爾斯坦說五塊錢并不是太大的數目,真正高級的點煙器,既要精工鍍鎳,還要配上各種優質的接頭,所以說并不算貴。“我總是說,買東西嘛,從長遠看,貨色越好,其實價錢越便宜。請相信我,我這是根據自己長年累月的經商經驗才得出的結論。當然咯,要是有人買東西像猶太人喜歡殺價,那他也可以買到便宜的破爛貨。但是你買東西,說到底,一句話,就是要貨色最好,價錢卻最便宜!你就不妨聽我說,不久前我給自己的舊車子換上新的車頂和一些座椅面子,我付了一百二十六塊五毛錢,當然咯,有許多人會說這可花費得太多了——我的天哪,如果讓我的老爹老娘知道——他們住在邊遠的鄉下小鎮上,他們壓根兒鬧不明白城里人是怎么個想法;而且,他們,當然咯,都是猶太人,如果他們知道我席德花費了一百二十六塊大洋,他們準會暈倒。可是,我并不認為自己吃虧,喬治,一點兒都不吃虧。現在,我的車子看上去簇新——當然咯,原來也并不太舊。我買了還不到三個年頭,可我把它糟蹋得夠嗆。每到星期天,少不得要跑他個一百英里以上,而且——哦,我真的認為你并沒有吃虧,喬治。歸根到底,最好的東西,你不妨可以說,毫無疑問價錢最上算啦。”

“說得對,”味吉爾·岡奇說,“我也是這么個看法。一個人如果過著你們澤尼斯那種所謂節奏很快的生活,如同促進會和澤尼斯康樂會里那些生龍活虎的會友——整天價那么忙忙碌碌,精神上又是那么緊張,那么,他就要好好地保護自己的腦筋,當然什么都得使用最好的東西啦。”

巴比特聽著岡奇聲調越來越高的宏論,每隔五個詞兒就點點頭表示贊賞。末了,岡奇照例彈出了他那有名的幽默調子,巴比特簡直聽得入了迷。

“喬治,我可不知道你怎么還買得起那個玩意兒。我聽說,自從你盜賣了伊桑公園后面那塊地皮以后,政府一直在監視你的買賣活動呀!”

“哦,你真會開玩笑,味格。但是,既然說到笑話嘛,據說你偷了郵政局門口的黑色大理石階沿,冒充優質煤賣了,這是怎么回事?”巴比特樂呵呵地拍拍岡奇的后背,又捋了一下他的胳膊。

“那可沒有什么,但我想知道的是:給自己的那些公寓房子買下那批煤的那個地產商大騙子又是誰呢?”

“我看這一下子你可沒得說了,喬治!”芬克爾斯坦插進來說,“不過,伙計們,我想把我所聽到的事情給你們說說,喬治的那位太太到派徹爾百貨公司男子服裝部去給他買些領飾,你猜怎么著,她還沒有說出他脖頸的尺碼,店里那個伙計就扔給她好幾條十三號的領飾。‘你怎么知道是這一號的?’巴比特太太問。店里伙計回答說:‘讓他們太太給自己買領飾的男人,照例是戴十三號的,太太。’這是怎么回事?講得不錯吧,呃?是這么一回事吧,呃?我想這一下你就服氣了吧,喬治!”

“我……我……”巴比特竭力想用不傷友情的挖苦話來回敬,但他突然頓口無言,兩眼直瞅著門口。保羅·賴斯靈剛進來。巴比特說了一聲“回頭見,伙計們”,急急忙忙穿過門廳迎上去。這時候,他既不是睡廊里的賭氣孩子,也不是早餐桌上一家的暴君;既不是萊特—珀迪洽談時那個老奸巨猾的錢商,也不是康樂會里吵吵嚷嚷的“好伙伴”和愛開玩笑的“正派人”了。巴比特一下子成為保羅·賴斯靈的老大哥,動不動就保護他,對他傾注著比女人的愛情有過之無不及的一種自豪和輕信的愛慕之情。保羅一本正經地與他握握手,他們靦腆地笑了笑,好像暌別已有三個春秋,而不是才三天。他們說:

“喂,你怎么樣了,老盜馬賊?”

“我說,很好。你怎么樣,你這個可憐的小東西?”

“我什么都很好,你這個老闊佬。”

他們就這么著滿懷深情地寒暄一番之后,巴比特咕噥著說:“你這個人可好,真是沒得說的!遲到了整整十分鐘!”賴斯靈連忙接口說:“哦,你能同一位紳士共進午餐,就算交好運呢!”他們都咧著嘴大笑,走進了那間有如尼祿大澡堂[7]的盥洗室,那里有一排洗臉盆嵌在巨大的大理石板壁上,一長溜人正彎著身子,瞅著那面大鏡子里頭自己的形象,仿佛在大教堂里頂禮膜拜似的。他們說話時粗重、自滿而又頤指氣使的聲音,響徹大理石四壁,又在淡紫色鑲邊、乳白色瓷磚鋪砌的天花板上來回蕩漾著。此時此刻,本市的大亨闊佬們,那些保險業、司法界、化肥和汽車輪胎制造業的巨子,正在為澤尼斯制定法律。他們大聲宣告:今天天氣暖和——是的,不用說春暖洋洋了;工資太高了,而抵押貸款的利息又太低了;杰出的棒球名將貝比·盧斯,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本星期在歌舞劇院飾演的那兩個瘋子,確實是一對很棒的演員”。別看巴比特平時說話的聲音最自信、最有威力,現在他卻緘口不言。在滿頭黑發、沉默寡言的保羅·賴斯靈面前,他感到有些拘束,他真巴不得自己能保持安靜、堅定和老練。

康樂會的門廳是哥特式建筑風格,盥洗室是羅馬帝國式,休息廳是西班牙教會式,閱覽室是中國風格與奇彭代爾[8]兼而有之,但康樂會的明珠,則是它的餐廳,那是澤尼斯的大忙人、建筑師斐迪南德·賴特曼的精心杰作。這個餐廳高大軒敞,四壁下半截鑲著櫟木飾板,都鐸式鉛框玻璃尖拱窗,一間凸肚窗邊廂,一座難得見到樂師的樂師廊臺,還有織錦掛毯,據說上面畫的是大憲章[9]的授予儀式。天花板上露出的橫梁,是在賈克·奧法特的汽車車廂車間手工雕制的,鉸鏈都用熟鐵鍛成,護壁板上綴滿許多手工精制的裝飾性木釘,餐廳的盡頭是一座飾有紋章和檐披的石砌壁爐,據康樂會廣泛散發的小冊子上說,這座壁爐不但比歐洲所有城堡中的壁爐還要大,而且通風設計極其科學,是后者所沒法相比的,此外又特別清潔,因為里面從來沒有生過火。

所有圓桌中有半數都是大得出奇的桌面,可以圍坐二三十人。通常巴比特總是坐在靠近門口的那一張,同桌的有:岡奇、芬克爾斯坦、彭佛瑞教授、他的鄰居霍華德·利特爾菲爾德、詩人兼廣告代理商T.考爾蒙迪雷·弗林克,以及奧維爾·瓊斯,此人開設的洗衣店,從各方面來說,在澤尼斯都是首屈一指。他們這一伙人,已在康樂會里另成一派,而且還逗著玩兒自稱為“大老粗”。今天,當巴比特從他們桌子前走過時,那些大老粗高聲招呼他:“來吧,跟咱們坐在一塊兒!難道你和保羅太傲氣,不樂意和窮哥兒們一起吃飯嗎?生怕有人敲你竹杠,要你喬治請喝一瓶礦泉水嗎?我說,你們這些闊佬獨來獨往,也太那個啦!”

巴比特大聲回答說:“可不是!我們保住名聲可要緊,萬一給人看見跟你們吝嗇鬼在一起就糟了!”說著,他把保羅領到樂師廊臺下面的一張小桌子旁邊。他仿佛自己感到羞愧。在澤尼斯康樂會里,離群獨處是很不禮貌的,可是他偏要保羅跟他單獨在一起。

今天早晨,他還在大力主張午餐要盡量清淡些,現在他只叫了英國式羊排、紅蘿卜、小豌豆、蘋果餡兒餅、一些乳酪、一壺咖啡加奶油,此外總是一成不變地找補著說:“還有……嗯……哦,勞你駕再給我一份法式油煎土豆。”羊排端上來時,他一個勁兒往上撒胡椒粉和細鹽。平時他每餐少不了都要使勁兒加胡椒粉和細鹽,稍后再嘗味道。

保羅和他開始閑扯淡,從春意漸濃的天氣一直扯到電動點煙器的各種優點,以及紐約州議會的行動。后來,巴比特因為羊排吃多了,感到油膩難受,突然敞開嘴巴亂說了一通:

“今兒個早晨,我同康拉德·萊特一起做成一筆小買賣,五百塊滴溜圓的美元落進了腰包,真是棒極了——棒極了!可是,我連自己都不知道我今兒個怎么搞的。也許是發了春瘟病,要不然就是待在味格·岡奇家里玩得太晚了,或者說不定就是入冬以來,工作太累人,反正我總是覺得整天價不痛快。當然咯,我不會對那一桌子大老粗訴苦的,可是你——保羅,你也有過這種感覺嗎?我仿佛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似的:凡是我該做的事,差不多全都盡力做到;是我養活一家子,購置了一幢好房子和一輛六個汽缸的車子,而且還開起了好一個小小的事務所;而且,除了抽煙以外,我也并沒有什么其他特別的壞習慣——順便提一提,事實上我連抽煙這個玩意兒差不多也給戒掉了。此外,我還入了教會,為了不要發胖,我使勁兒打高爾夫球,而且我只跟正經八百的好人有來往。可是,即使這樣,我知道到頭來我還不是完全滿意唄!”

他慢騰騰地說出了這番話,但是不時被鄰近的桌子上的大聲叫喊,跟女招待機械刻板的調情,他自己因為喝多了咖啡感到頭暈胃痛而發出的呼嚕聲所打斷。他為自己辯護,而又疑慮重重,但還是保羅細聲細氣地把眼前的迷霧撥開了。

“我的天哪,喬治,我們這些整天價忙忙碌碌的人,以為自己成就非常了不起,實際上卻是啥也沒有,這一點我早就發現了,一點兒都不新鮮,而你呢?照你那個德行,好像認為我會聲張出去,說你是個煽動分子呢!可你了解我自己過的日子又是怎么樣呢。”

“我了解,老兄。”

“我早先想當一個小提琴家,而現在我是個油毛氈販子!至于季拉呢——哦,我壓根兒不想嘆苦經,可是,你就像我一樣知道得很清楚,她是一個多么叫人傷腦筋的老婆啊!……就拿昨晚的例子說真夠典型:我們一起去看電影。那時門廳里許多人都在等著入場,我們就在排尾。于是,她就是一個勁兒往前面擠,擺出她的那種架勢來,仿佛在說:‘先生,看你敢怎么的?’說實話,有時我看到她老是給自己涂脂抹粉,渾身散發香水味兒,到處胡鬧,還尖著嗓門兒亂嚷嚷:‘我干脆告訴你,我是個——闊太太,你見鬼吧!’唉,我真恨不得宰了她!可她呀,還是死勁兒往人堆里擠,讓我跟在她后面,真是叫我丟臉,直到她擠到掛著絲絨門簾的入口處,只差一點兒沒進去。前面正有一位小矮個兒——說不定此人已等上半個鐘頭了——對這個小矮個兒,我可真有點兒佩服——他回轉身來,非常有禮貌地對著季拉說:‘太太,你干嗎拼命想擠到我前頭去?’季拉二話沒說——我的天哪,真叫我害臊得沒處可藏!她索性就罵街了:‘你這人真缺德!’還把我也給拉了進去,大聲嚷著:‘保羅,這個人侮辱我!’直氣得那個倒霉鬼差點要動武了。

“不用說,我就裝作什么都沒有聽見——反正好像鍋爐廠轟隆隆響,你不去聽就得了!我故意抬頭往上看——門廳天花板上每一塊瓷磚的形狀,我都可以準確無誤地講給你聽,有一塊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棕色斑點,賽過魔鬼的怪臉兒。這時候,門廳那里,被擠得像沙丁魚一樣的人們,一直在風言風語,議論我們,而季拉還在一個勁兒數落那個小矮個兒,尖聲叫嚷著說:‘這里按說是只給太太紳士們出入的場所,像他這號人就不應該放進來。’‘保羅,勞駕馬上把經理叫來,好讓我控告這么個大壞蛋,好不好?’以及還有——哎喲喲,我的老天呀!那時候,我多么想溜進伸手不見五指的影院大廳藏起來呀!

“就像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四年以后,你隱隱約約向我暗示,說這種甜蜜、潔凈、文雅、合乎道德的生活,原來并不是人們所想象的那么一回事——那你總不會指望我會暈倒在地,口吐白沫吧?除了你以外,這種事我對誰都不樂意講,因為生怕別人會認為我這個人太懦弱了。也許,我就是懦弱唄。再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老天呀,反正你得忍著聽我發這么一通牢騷,喬治!”

“廢話,保羅,其實你從來都沒有發過像你所說的牢騷呢。有的時候——我常常在麥拉和孩子們面前吹噓,說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一個地產經紀商,可是,有的時候,我暗自尋思,我終究不是像我想假裝出來的那個皮爾龐特·摩根[10]呀。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要是多少能幫助你樂樂呵呵地過日子,那么,保羅斯基[11],我想,趕明兒圣·彼得也許會讓我進天堂去的!”

“沒錯,你是一個吹牛大王,喬吉,你太荒唐可笑,但你確實不斷地給我打氣。”

“你干嗎不同季拉離婚?”

“我干嗎不!我真是求之不得!只是她根本不給我機會!可你沒法逼她跟我離婚,不,你也沒法逼她拋棄我!她實在太舍不得她的一天三頓美餐,其間還有幾磅桃仁巧克力。她要是真的就像人們所說的對我不忠實,那就好啦!喬治,我并不想做一個卑鄙下流的人。要是上大學的時候有人說得出這句話來,我也許早就說應該斃了他。老實說,她要是真的同人家談情說愛去了,那我豈不開心死啦。可惜這樣的希望太小啦!當然咯,她也會賣弄風情,不管碰上誰——你知道她拉住人家的手咯咯大笑的那副樣子——哦,那樣的笑聲,真是刺耳,嚇壞了人。她呀一個勁兒哇啦哇啦亂嚷嚷:‘你這個調皮鬼,你還是留點神,要不然我那大個兒的丈夫會來找你算賬的!’那個家伙沖我上下打量一下,心里在想:‘喂,你這個黃口小兒,快拔腳逃了吧,要不我就給你一耳光!’于是,她就讓他天曉得干些什么,好叫自己得到一些刺激,然后突然開始裝成一個清白無辜的受害者,仿佛美滋滋地號啕大哭起來:‘哦,我從來也沒想到你是那樣的人。’那些demivierges[12]在小說里描寫得可多著呢——”

“那些什么東西?”

“——可是,像季拉那樣的聰明、調皮、穿緊身胸衣、上了年紀的已婚婦女,倒比任何一個短發女郎還要壞得多!通常這種短發女郎雖然冒冒失失地闖入生活的大風暴中去,但她們還只是偷偷地把小陽傘藏在自己袖子里,有所防備!可是,你知道季拉是個怎么樣的人!她呀老是絮聒不休地纏著……纏著……纏著我!無論什么東西,只要我買得起,她通通都要,還有很多我買不起的,可她也要呀,她這個人簡直太不講道理了。而等到我惱火了,準備跟她說明道理的時候,她就裝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名門閨秀的樣子,真的裝得神極了,一會兒問‘你為什么說那種話’,一會兒又說‘我要說的又不是這樣的意思’,連我自己都給糊弄得暈頭轉向了。我告訴你,喬吉,你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喜歡挑剔的——至少在吃東西方面就是這樣。當然咯,正如你老是指摘我喜歡抽昂貴的上等雪茄,而不是你抽的那種‘卡巴果之花’[13]——”

“一點不錯!那種雪茄兩分錢一支,價廉物美。再說,保羅,我不是對你說過,我已然決定真的把煙戒掉——”

“沒錯,你是說過——同時,我要是得不到我喜歡的東西,照樣也行嘛。我就是吃燒煳了的牛排,飯后還有罐頭桃子和店里買來的蛋糕這么一道甜食,也都滿不在乎。可是現在叫我再去疼季拉,那就辦不到了,因為是她發了臭脾氣,家里連個廚師都留不住,走了。而她整個下午身上穿著邋里邋遢的花邊寬罩袍,沒命似的在看什么西部豪俠的逸事小說,自然忙得連做飯的工夫都沒有了。現在你老是在談‘道德’‘風化’問題——我想你的意思就是指一夫一妻制吧。不錯,你在我面前儼然耶穌基督,可是從實質上說,你卻是一個傻瓜。你——”

“你憑什么說我是傻瓜,伙計?讓我告訴你——”

“——你喜歡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來,逢人便說:‘可信賴的商人應盡的本分,就是嚴格遵守道德,成為眾人的表率。’我的天哪,你對道德問題竟然看得這樣認真,老喬吉,我真不樂意去想,你骨子里必然是不道德的。得了,你不妨——”

“等等,等一等!你怎么——”

“你不妨盡管侈談你的道德觀好了,老家伙,可是,相信我,要不是有你這個老相識,晚上偶爾跟特里爾·歐法雷爾的大提琴搭檔,拉拉小提琴,此外還同三四個逗人喜愛的姑娘在一起,好讓我忘掉了這種所謂‘文雅的生活’的荒唐透頂的笑話,那我好幾年前就自殺了。

“還有我的那個行業,油毛氈生意!是給牲口棚蓋的屋頂!哦!我倒并不是說,我沒有從這個行當中得到很多樂趣:比方說,欺騙工會啦,收進大筆頭的支票啦,生意越做越興旺啦,等等,自然叫我開心。可是這些又有什么用?你知道,我的這個行業并不是僅僅銷售油毛氈——主要就是不讓跟我競爭的同行也干這個買賣唄。而你的那個行業,也是這樣。我們所干的只是掐斷對方的脖子,從而叫顧客吃虧!”

“當心呀,保羅!天哪,你談的差不多就像是社會主義了!”

“哦,是的,當然咯,我想,我并不是真的有這個意思。當然咯,生存競爭,優勝劣敗,適者生存嘛。可是……可是我的意思是說,就拿我們認識的這些熟人,也就是此刻在俱樂部里的這些人來說,他們看上去好像對自己的家庭生活和自己的買賣完全滿意,也就是他們把澤尼斯和商會吹捧上了天,并且扯破嗓門在高喊,要澤尼斯市增加到百萬人口。我敢打賭說,要是你能剖開他們的腦袋,你就會發現:三分之一的人對他們的老婆、子女、朋友和事務所感到非常滿意;三分之一的人感到焦躁不安,只是自己不肯承認罷了;還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人,則感到痛苦,而且也只好自己心里有數。他們憎恨這一整套拼命使勁、吹噓、勝過對方的勾當,他們討厭自己的妻子,認為他們家的孩子都是一些蠢貨——至少他們一到四十或四十五歲,就對什么都感到厭煩了——他們憎恨自己的行業,恨不得一甩手就走——你不妨想想,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神秘的’自殺案件?你說說為什么會有那么多殷實公民偷偷出去打仗?你以為個個都是出于愛國之心嗎?”

巴比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你還在指望些什么?你以為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為的是享樂,正如常言道,‘舒舒服服地躺在花團錦簇的眠床上’嗎?你以為人生來就是享福的嗎?”

“難道說不是嗎?雖然我從來沒有發現有誰知道——人生下來究竟是干啥的!”

“不過,我們大家都知道——不但在《圣經》里這么說過,而且還言之有理,認為一個不肯干活、不盡本分的人,哪怕他有時候也不免感到厭煩,但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個——哦,不錯,他只不過是一個弱者。說真的,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懦夫!而你卻說成什么來著呢?還是直截了當舉例說吧!假如有一個人對他妻子感到了厭煩,難道你當真認為他就有權利拋棄她,再跟不明不白的女人鬼混?或者甚至干脆去自殺?”

“我的天哪,我可不知道一個男人有什么樣的‘權利’!我也不知道解決厭煩有什么好辦法。要是我真的知道,我就是唯一能治療活人的心靈的哲學家了。不過我確實知道,盡管認為生活枯燥乏味,而且無聊透頂的人很多,但公開承認這一點的人,卻只占十分之一。而且,我還真的相信,如果我們按捺不住,有時候還公開承認生活枯燥這一點,而不是溫順、耐心、忠貞地過上六十年,然后又溫順、耐心地瞑目死去,這樣,說不定我們也許生活得更有樂趣呢。”

他們的談話越來越玄虛了。巴比特顯得非常局促不安。保羅說話雖然很大膽,但連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有的時候,巴比特突然同意保羅的說法,結果卻跟他為天職和基督教忍耐精神聲辯所做出的種種論證大相徑庭,所以,每次承認的時候,他都感到一陣奇怪的大有豁出去的快樂。最后他說:

“喂,老保羅,你常常談到有很多東西都要加以反對,可你卻從來沒有反對過。那你為什么不反對?”

“誰都不會這么干的,畢竟習慣勢力太大了。可是,喬吉,我老是想去狂飲作樂一番。哦,別害怕,你這個一夫一妻制的老臺柱,這是完全正當的事。現在看來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可不是嗎?反正季拉總是一個勁兒鬧著,要去紐約和大西洋城胡亂花錢地度假,在那令人耀眼的燈光下喝喝走私的雞尾酒,跟專門侍候太太小姐的小白臉跳跳舞——但是,看來巴比特和賴斯靈夫婦,不用說一定去蘇納斯夸姆湖,是嗎?你和我干嗎不找一個借口——比方說,在紐約有公事要辦——比他們早四五天到緬因州,我們兩個就東游西逛、嘴里凈抽煙、說粗話,自由自在多痛快?”

巴比特嘖嘖稱贊說:“了不起!真是神機妙算啊!”

最近十四年以來,他沒有一次不帶太太去度假的,他們兩人誰都不大相信他們居然會如此大膽放肆。誠然,康樂會里有許多會友野營時確實沒有捎著太太一塊兒去的,但他們都是一本正經地去釣魚和打獵的,而巴比特和保羅·賴斯靈兩人神圣的、始終不變的活動,卻是打高爾夫球、開汽車兜風和玩橋牌。若要垂釣者或高爾夫球迷改變自己的習慣,乃是有違他們自己制定的個人守則,將使所有思想健全、品行端正的公民大為震驚。

巴比特大聲咆哮:“我們干嗎不堅決地說:‘我們比你們先動身,就是這么一回事唄!’這又算不上犯了什么法。只要跟季拉說一說——”

“跟季拉簡直無話可說。唉,喬吉,她跟你差不多,也是喜歡道德說教,要是我對她照實說了,反正她就會相信我們準是到紐約去同女人幽會。至于你的麥拉,哪怕她從來不像季拉那樣纏住你,可是她心里也會犯疑的。她會這樣說:‘你真的不要我和你一起去緬因嗎?老實說,你既然不要我去,那我也絕不想入非非要去呢。’為了不讓她傷心,你就只好遷就一下她。哦,真是見鬼!讓我們玩一會兒滾木球[14]吧。”

玩保齡球戲[15]的初級形式的滾木球時,保羅一言不發。當他們走下康樂會的臺階時——巴比特回去的時間,事前正言厲色地告訴過麥戈恩小姐,但現在差不多已晚了半個小時——保羅嘆了一口氣說:“喂,老兄,我真不應該像剛才那樣議論季拉的。”

“胡扯淡,老兄,說出來了,心里的氣就全消了。”

“哦,我知道!整整一個中午我在你面前把所有傳統東西挖苦了一遍。但我自己身上因循守舊的東西也很多,只是為了消悶解愁,才發了一大通牢騷,真叫我感到害臊呢!”

“老保羅,你的神經好像出了一點兒毛病。我就要把你帶走。這一切都由我來安排。我打算在紐約做一筆大生意——當然咯,準有把握的!我需要你在建筑物的屋頂方面出出主意!萬一生意吹掉了,我們沒有事兒可做,也只好一徑去緬因了。我——保羅,到了這一地步之后,你到底愛怎么干——反正我就不管了。當然咯,我喜歡自己在正派人中享有好的名聲,可是,如果你需要我的話,我就愿意拋掉一切,挺身出來做你后盾!當然咯,這不是說你會——當然咯,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會干出任何玷污聲名地位的事情來——可是話又說回來——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我是一個笨手笨腳的怪老頭兒,我就是需要你那漂亮的不露痕跡的絕招兒[16]。我們——哦,見鬼去吧。我可不能整天價在這里閑扯淡呀!開始干吧!哦,再見吧!別再受人欺騙了,保利巴斯!一忽兒見!再見!”

注釋:

[1]馬尼托巴,加拿大中南部的一個省。前面幾個地名都是美國的州。

[2]時下也譯成大堂。

[3]岡是法國西北部一港口,位于奧恩河畔。

[4]此處按原文直譯。這是岡奇在開巴比特的玩笑,寓有“煽動者”“擾亂分子”等意思。

[5]味吉爾的昵稱。

[6]席德尼的昵稱。

[7]指古羅馬暴君尼祿(公元37—68)統治時期所建的公共澡堂。

[8]奇彭代爾,18世紀英國家具制造家。

[9]指1215年英王頒布的大憲章,限制王室權力,反映了封建大地主的利益。

[10]美國金融資本家(1837—1913),摩根財團的創業人。

[11]巴比特對保羅的又一昵稱。

[12]法語,品行不端的女人。

[13]一種雪茄的牌子。

[14]亦名十柱戲,一種以小球撞倒短柱的游戲。

[15]亦稱滾木球戲,一種用球撞倒木瓶的游戲。

[16]指保羅善于音樂、繪畫的藝術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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