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凡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握住徐夏熙放在腿上的手,眼神詢問:“你沒生氣吧?”
徐夏熙搖搖頭,然后朝對面低頭喝茶的趙爸趙媽努努嘴,意思是:爸媽好像生氣了。
趙不凡湊近徐夏熙的耳朵邊,小聲說:“沒事,這在他們都是家常便飯,一會兒就好。”
“奶黃包來了,請讓讓!”服務員送上奶黃包,接著送上蛋撻,“蛋撻,新鮮出爐的。”接著點的所有點心、粥粉都依次送上了桌。
“爸,您嘗嘗這蛋撻,”徐夏熙將一只蛋撻放在趙爸面前的一個小蝶里,“這家的蛋撻很好吃,他每天做的量不是很多,有時候我們來都點不上。”
“媽,您也嘗嘗。”趙不凡給趙媽的小蝶里也放上一只蛋撻。
趙媽拿起蛋撻咬了一口,說:“嗯,好吃!”
趙爸不屑地瞅了趙媽一眼,小聲嘟囔:“也就那點出息。”
趙媽沒聽見,依然樂呵呵地吃蛋撻,吃完又拿起一個奶黃包咬了一口:“這包子也好吃,比酸菜餡的好吃。”
“媽喜歡吃就好,以后我們每天早上都來這兒吃。”徐夏熙夾起一個蝦餃咬了一口,“爸,您怎么不吃?不喜歡吃嗎?”
趙爸正出神地盯著蛋撻,這時聽見徐夏熙問他,抬起頭來,努力地讓面部肌肉不那么僵硬:“喜歡喜歡。——你們常來吃?”
“常……”
“也不常來,很少,很少。”徐夏熙剛說了一個“常”字,便被趙不凡搶去了話頭,搶話的同時還悄悄捏了一下她的大腿,疼癢得她差點跳起來。
趙爸的面部肌肉自然的松動了,拿起蛋撻大大地咬一口,碎渣紛落,他趕緊用另一只手接住,再小心翼翼地倒進嘴里。
飲完早茶,徐夏熙買完單,和趙不凡、趙爸趙媽一起走出茶樓:“爸,媽,這兩天忙婚禮的事,我和不凡也沒時間陪您們到處逛逛,今天正好沒什么事,我們去BJ路逛逛吧,順便給您們買幾套換洗的衣服。”
“BJ太遠了,今天就不去了,”趙媽憂愁地瞅了徐夏熙一眼,剛來廣州又去BJ,啥意思?“下次你和不凡回咱家的時候再去,啊?”
“媽,”徐夏熙挽起趙媽的胳膊,“我說的是BJ路,是廣州市中心那邊的一條步行街。”
“哦,是一條街呀,在廣州城里啊!我尋思你說的是BJ城呢。”趙媽比徐夏熙高出半個頭,側過頭,微微俯視徐夏熙,“那也不去,我和你爸帶了換洗衣服,不用買。孩子,你看我們才來兩天,你們就花了那么些錢,往后日子還長著呢!今兒個聽媽的,咱就不去了啊。”
徐夏熙并未抬頭仰視趙媽,而是拿眼角的余光瞟趙媽皺巴巴的衣服下擺。這件衣服是她和趙不凡在商場花三百多塊錢買的,當然錢是她出的,算是送給第一次見面的婆婆的禮物,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有一個虛榮的想法——她不希望農村出來的婆婆穿一身土里土氣的衣服參加她的婚禮,她自己倒不在意,但被她那些親戚、同事、朋友看了去豈不在心里瞧不起趙不凡。趙不凡在她心里那可是神一般的存在,她不允許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的爸媽看不起他。
“小熙啊,你媽說的沒錯,往后日子還長著呢,今兒個就不去了。”趙爸抬頭望望晴朗的天空,在旁邊幫腔,“再說這大熱的天,街上人又多,擠來擠去的怪遭罪的,還是回去歇著吧。”
徐夏熙求助地看向趙不凡,希望他勸勸二老。趙不凡卻說:“爸媽不愿意去咱就不去,改天涼快點再去。”
徐夏熙只好點點頭,這時他們已經走到停車的位置,她將車鑰匙遞給趙不凡:“你來開車。”
趙不凡擺擺手:“你開,我頭還暈乎乎的呢。”
回到新房后,趙不凡放下趙爸趙媽的行李,跟徐夏熙領趙爸趙媽到客房。他指著客房沒鋪的空床對趙爸趙媽說:“爸,媽,這是客房,您們今晚就睡這兒。”
徐夏熙走到衣柜邊打開衣柜拿出一套嶄新的床上用品,床單、被套、枕頭俱全。她將床單抖開正準備鋪床,卻被趙爸攔住:“小熙啊,我想問一下,這是來客人住的房間嗎?”
徐夏熙將抖開的床單搭在胳膊上,下意識地環視了一圈房間:“是啊。爸,您是不是不喜歡這房間呀?”
趙爸看一眼趙媽,說:“也不是不喜歡,我感覺這房間挺悶的。”走到窗前打開窗戶,“你看這窗子它是朝北開的,你說這季節北風也不常吹哪,沒風進來屋里就不通風,不通風他不就悶嗎?——是不是沒房間了?”
趙媽皺皺眉頭,知道老頭在找事,但不知道他為什么找事。
徐夏熙跟趙不凡對視一眼,說:“還有一間次臥,就在隔壁,窗戶也是朝北開的;還有就是我和不凡的房間,窗戶倒是朝南開的;要不我和不凡把房間讓出來給您們住?”
“不不不,你們的房間我們哪能住!”趙爸連忙擺手,看著房間西邊的墻壁,同時手朝墻壁一指,實是指墻壁那邊的房間,“就住那間。”
“爸,次臥在這邊。”趙不凡好笑地糾正趙爸。
“哦,這邊呀。”趙爸轉過身來,又指這邊。
“媽,您覺得咋樣?”趙不凡征詢趙媽的意見。
“行,聽你爸的吧。”
于是四個人又從客房轉移到次臥,趙爸隨便看了看房間:“這間比剛才那間好多了,就住這間。”對趙媽,“你給鋪床,我看小熙挺累的,讓小熙歇歇。”
“我不累,我給您們把床鋪好,然后我下去超市買點菜,中午我們就在家里吃,好不好?”小熙說著便要鋪床。
趙媽搶過徐夏熙手里的床單,利索地抖開罩在床墊上,再以手為熨斗,將床單熨得平平整整的,嘴里還在對徐夏熙說話:“小熙啊,你就別去買菜了,提上提下的,你那小體格怕不夠力,讓不凡去,他有勁。”
“沒事,超市近,費不了多少力氣。”徐夏熙往房間門外邊走邊說,“這里既然不用我幫忙,我就先去買菜了。爸,媽,我先去了啊。”
“不凡,你也去,在這兒你也幫不上啥忙。”趙媽吩咐趙不凡。
“不凡,你別去,我去。你昨兒喝多了,回屋歇會兒。”趙爸拉住趙不凡,作勢要跟徐夏熙去買菜。
徐夏熙發現趙爸并不如想象中好相處,可不想單獨跟他一起,慌忙換鞋:“我一個人能行,您們都別去。”快速地換好,然后打開房門出去了。
趙媽瞪了爺倆一眼,沒作聲。
趙爸輕手輕腳地走到客廳門口,將耳朵附在門上聽了聽,這才又走回房間,順手關上房間門,拉趙不凡在窗前的沙發上坐下:“不凡哪,你跟我和你媽說實話,前兩晚是不是小熙不讓我跟你媽來家住?這咋又讓來了呢?”
“爸,您誤會了。小熙沒說不讓您們來家住,是我老丈人和丈母娘說的,他們說婚房在婚前不給住人,我和小熙先前都沒住,昨兒還是第一晚住哩!您們可別多心啊!小熙對您們可上心了,您們身上穿的衣服是她特意去商場買的,床上鋪的都是她買的,而且專揀貴的買,我讓她買便宜點的她都不干。”
“我看小熙那孩子哪兒都好,就是用錢大手大腳這一點不好。”趙媽瞅瞅身上大紅的衣服,再用手摸摸,“你剛才說這衣服貴,得上百吧?”
“您那套和爸這套加起來一千五。”
“啥,一千五?”趙爸趙媽異口同聲地驚呼道。
趙不凡肯定地點點頭。
趙爸趙媽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忽然間就蔫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對望一眼,眼神里有著對兒媳婦徐夏熙花錢如流水的不滿意和對兒子這個新家未來生活深深的擔憂。
“兒啊,小熙對我和你爸好,我和你爸挺高興,但是這過日子還是得節省著過,你說這有一個花一個,要是遇著點事拿不出錢來,不得抓瞎嗎?”趙媽語重心長的教育趙不凡,“你可得勸勸小熙啊!”
“你工資多少啊?”趙不凡正要開口,卻被趙爸搶去話頭,“你說你大學畢業也有四五年了,光說工作不錯,你也沒跟我和你媽說你掙多少啊?”
“爸,媽,我工資不算高,一個月也就幾千塊錢,但旺季的時候提成還可以。您們就不要擔心了,總之錢夠用。”
“那小熙呢?她多少錢一個月?”趙爸問。
“她大概也幾千吧。具體多少我也不清楚。”
趙媽:“她是你媳婦,你咋能不知道呢?”
“媽,我們一直都是AA制,所以不打聽對方的工資。”
趙爸:“你在酒店說AA制那會兒,我就想問你,啥叫AA制?”
“AA制就是一人出一半錢,比方說今天我和小熙出去吃飯花了三百,我和小熙一人出一百五。”
趙媽:“處對象的時候這個辦法挺好,萬一沒成也不用扯皮。那結婚了呢,還一人一半哪?”
趙不凡點頭:“還是。”
趙爸:“結婚了就是一家人了,咋還一人出一半呢?你說今天買包鹽,明天買瓶醬油,幾塊錢算來算去的不是傷感情嗎?我看AA制不可取。”
“爸,現在小年輕都喜歡AA制,這樣萬一哪一天離婚了也不用為財產爭得死去活來的,省事。”
趙爸:“你說你們一天的,剛結婚就想著離婚,怪不得現在的人結婚離婚跟玩兒似的。”
“爸,我說的是現在的社會現象,不是說我要離婚。”
趙爸:“我說的也是社會現象,沒說你。我不管你和小熙是啥制,你可不許離婚,不然饒不了你臭小子。”
“那要是小熙要離呢?”趙媽弱弱地問。
趙爸使勁瞪了趙媽一眼:“你呀……離不離的主要看咱兒子,我看小熙那孩子對不凡挺好。”
趙不凡得意地笑笑。
趙媽:“兒子,你們這新房是你和小熙倆人買的?寫的誰的名字呀?”
趙不凡:“房子是小熙爸媽給交的首付,我和小熙每個月還房貸,一人還一半。”
趙爸:“你說你買房子也不告訴我和你媽一聲,俺們也存了幾個錢,不就想著你結婚或是買房子給貼補點嗎?——他爸媽交了多少?你們每月還多少?”
趙不凡:“八十萬。每月還五千,一人還兩千五。”
八十萬在趙爸趙媽聽來無疑于天文數字,驚得他們瞠目結舌。
“爸,媽,我知道您們在家種點地養點豬羊啥的不容易,就沒向您們開口。”趙不凡心疼地說,“再說,您們這么大的年紀身邊不留幾個錢咋行。”
趙媽握住趙不凡的手,說:“兒子,我是怎么也沒想到廣州的房子這么貴啊!俺們的那點錢確實太少了,也難怪你不向俺們開口。那個……小熙她爸媽沒說你啥吧?”
“沒有。她爸媽就說在房貸還清之前房產證上只寫小熙一個人的名字,等還清后再加我的名字上去。”
“他爸媽的意思我懂,他們是怕你半路拋棄小熙,到時人財兩空。”趙爸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哪!咱得理解!”
趙媽:“兒子,還有一件事,媽想跟你嘮嘮。”
“媽,你有啥就嘮唄。”
趙媽:“你看你和小熙在廣州辦婚禮,咱家的親戚和村里的鄉親他們也不知道哪!你是不是和小熙商量商量,咱回村里再辦一次?”
趙不凡面露難色,想了想,說:“媽,小熙只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回老家時間不夠啊。要不這樣,我看看春節有沒有時間,如果有時間春節回去辦,好不?”
趙爸趙媽喜形于色,趙媽說:“春節行,那會兒也閑,就是凍,小熙能受了不?”
趙爸:“沒事,呆屋里暖和。”
趙不凡:“那行,等小熙回來我跟她說說。”
趙爸:“是商量。”
趙不凡:“好,商量。”
“小熙回來了,你去接接。”趙爸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對趙不凡說,“你幫小熙擇擇菜啥的,我和你媽坐會兒。”
趙不凡出去,順手帶上房門。
“我去幫小熙,你自個兒坐。”趙媽欲起身。
“你別動,我有話跟你說。”
“啥話非要這時候說呀?”
“我擔心不凡那臭小子跟小熙結婚另有目的。”趙爸壓低聲音,警惕地盯著房門,以便在房門有所響動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閉上嘴巴。
趙爸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樣子讓趙媽看著難受,說:“既然怕他們突然進來,就把門鎖上唄。”
趙爸深沉地搖搖頭:“不可,鎖上不就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嗎?”
趙媽瞅趙爸一眼,又欲起身:“結婚能有啥目的,看對眼了就結唄。——我得去廚房幫忙,你說一來就吃現成,小熙能高興嗎?”
“你急啥?吃一頓現成的咋啦?”趙爸有些急了,“你做的人家小熙還不定稀罕吃呢?”
趙媽以手當扇,不停的扇風。
趙爸接著說:“你覺不覺得,小熙看起來比不凡年紀要大,長得吧,也就一般。你說不凡長得那是一表人才,在咱村里可是數一數二好看的孩子。你還記得他上高中那會兒不,班里一個女同學追她,隔壁村的,對他那叫一個好啊!寒假大冷的天跑家里給他送復習資料和吃的,暑假也是送復習資料和冰棍,對咱們一口一個叔嬸地叫,咱們都稀罕,可是不凡咋說的?他說人家丑,他不稀罕,他稀罕漂亮姑娘。你看小熙,可沒那姑娘好看。”
“你啥意思?”
“我們這是第一次見小熙,對她和她家的情況都不太了解。以前不凡只說小熙是在廣告公司上班,也沒說她爸媽是干啥的呀。剛才聽不凡說她爸媽一下子拿出八十萬來給他們買房子,看來她們家條件不錯。你說不凡會不會是看上小熙家有錢才跟她結婚的呀?”
趙媽不高興了,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是怒氣很濃:“那是你兒子,親兒子!哪有當爹的這樣說兒子的!”
“老伴,你別生氣!我不是貶低咱兒子,我是怕他毀了他自個兒的生活哪!”
趙媽冷靜下來:“等哪天的,小熙不在家,咱好好跟他嘮嘮。”
“行。”
“咱出去吧,這屋熱得慌。——你說這屋比那屋哪點好了,非得上這屋住?”
“你沒聽見那屋是客房呢嗎?咱來兒子家住,咋成客人了呢?你說咱能住那嗎?”
“哦,”趙媽恍然大悟,佩服地盯著趙爸,“還是你反應快,我都沒反應過來。”
趙爸得意地抬抬下巴,和趙媽一起走出房間。
“小熙,我和你爸來做飯,你和不凡去客廳看電視去。”趙媽走進廚房。
“媽,爸,您們去看電視,我和不凡能搞定。”徐夏熙正在不甚熟練地切肉,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頭對趙媽笑了一笑。
趙媽走到徐夏熙的身邊,伸手拿過徐夏熙手里的菜刀,看著砧板上切得既不成片又不成絲的大坨大坨的豬肉:“你這是做紅燒肉?”
徐夏熙尷尬地笑笑:“不是,就炒。”
“炒你得切片或絲。”趙媽拿起沒切完的半塊豬瘦肉,“切肉前得看清它的紋路了,斜著紋路切的肉炒出來最好吃。”又朝砧板上的坨坨肉努努嘴,“像這種是紅燒肉的切法,不過紅燒肉得用五花肉來做。”
“媽,您好厲害!”徐夏熙一半撒嬌一半恭維,“媽做的菜肯定好吃,那我就把廚房讓給大廚媽媽您了,大廚請!”說著調皮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孩子!”趙媽被徐夏熙逗樂了,露出白白的牙齒給了她一個慈祥而美麗的笑容。
“媽,您的牙齒真好看!”徐夏熙的這句話絕對由衷,不帶丁點兒虛假的贊美。
趙爸站在洗菜池邊看趙不凡洗菜,聽見徐夏熙對趙媽的贊美,與抬起頭來的趙不凡四目相對,美美地笑了。
趙媽有些不好意思:“這孩子,媽都老太婆一個了,有啥好不好看的。——快出去歇著去。”
趙不凡回頭朝徐夏熙說:“小熙,你是不知道,我媽年輕時可是咱們村的村花。我聽我姥姥說過,我媽年輕時上門提親的媒婆把門檻都快踩斷了。結果我媽一個都看不上,就看上了我爸。”
徐夏熙把本來盯著趙不凡的目光轉移到趙爸的身上,但不好仔細打量,只粗粗地看過一眼便又轉移到趙媽的身上,心里在對趙媽趙爸這對老夫妻的顏值打分——如果滿分是100分的話,趙媽99分,趙爸60分。
趙媽似嗔還寵地瞪了趙不凡一眼,然后接著切肉:“不凡,沒大沒小了啊!敢拿你媽尋開心了!”
“孩子沒拿你尋開心,你是好看嘛。”一直在旁邊默默無聲的趙爸一臉嚴肅地說。
趙不凡好笑道:“爸,沒尋開心,但您也不用這么嚴肅吧。我怎么感覺您像法庭上義正詞嚴的法官呢!”
徐夏熙閉緊嘴巴在那憋笑,憋了好一陣才憋回去,待笑意消失殆盡后,她對趙爸趙媽說:“爸,媽,既然我幫不上什么忙,我就不在這兒添亂了,我去房間上會兒網。”
“去吧,去歇著。”趙媽說,“不凡也去歇著。他爸,你來洗菜。”
趙不凡和徐夏熙到臥室卻沒上網,而是倒頭便睡,他們太困了,很快就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的聲音隱約傳進徐夏熙的耳里。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聽到趙媽的聲音:“小熙,不凡,吃飯了。”
“哦,來啦。”徐夏熙趕緊爬起來,推推身邊的趙不凡,“老公,吃飯了。”
“我不想吃,想睡覺。”趙不凡翻一個身,賴在床上不愿意起來。
徐夏熙動手拉趙不凡:“快起來,別讓你爸媽等久了。吃完飯再睡。”
“我爸媽?”趙不凡一下子坐了起來,“我睡迷糊了,都忘了我爸媽在這兒。快,出去吃飯。”
一葷兩素成一條直線擺在長方形餐桌的中間,兩邊分別擺著兩碗米飯和兩雙筷子。趙爸趙媽在一邊已經坐下了,但沒動筷,在等著徐夏熙和趙不凡。
徐夏熙走到餐桌邊,先對趙爸趙媽說了聲“爸,媽,您們辛苦了”,然后看了看桌上的三個菜,接著往廚房走去,在廚房找了一圈空著手出來坐下,小心翼翼地問:“媽,菜都端出來了?”
“都端出來了,都在這兒呢。”趙媽拿起筷子,給徐夏熙的碗里挾了一片肉,“來,嘗嘗媽做的菜,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徐夏熙看了看趙媽的筷子,不敢確定筷子上有沒有她的口水,再看看碗里的肉,吃與不吃成了一個問題,最后還是咬咬牙挾起那片肉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裝出認真品嘗的樣子:“嗯,好吃。”
一直觀察著徐夏熙表情變化的趙媽如釋重負,趕緊又挾了一筷子肉放到徐夏熙的碗里,很有一種被人認同的成就感:“喜歡吃就好,媽還怕你不喜歡吃呢。來,多吃點,看你瘦的。”
趙不凡和趙爸在旁邊心情愉悅地看著這一幅婆慈媳順的畫面,樂呵呵地開動了。
“媽,我是臉上看著瘦,身上肉可多了。”徐夏熙將碗里的肉悉數挾到趙不凡的碗里,“我去年的衣服今年都小了,我得減肥,不能吃太多肉。”
剛挾了一筷子燜茄子送進嘴里的趙媽趕緊從嘴里抽出筷子,從菜盤里挾起一筷子黑乎乎軟趴趴的茄子放到徐夏熙的飯碗里:“媽也不懂你們年輕人,你減肥媽不管。肉不能多吃那就多吃素菜,這是大醬燜茄子,沒有大醬,我就用醬油代替了,醬油放多了點,顏色不好看,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徐夏熙來不及阻止,茄子已經筋骨無存地癱在了碗里,將底下雪白的米飯遮了個嚴嚴實實。徐夏熙呆呆地看著還冒著熱氣的茄子,想著茄子身上到底沾了多少趙媽的口水,欲哭無淚。吃與不吃是一個問題,一個嚴峻的問題。一邊是趙媽帶著口水的濕潤的愛,一邊是徐夏熙這個輕微潔癖癥患者的膩歪,怎么辦?徐夏熙心里在天人交戰。
“小熙,你怎么了?”趙媽見小熙的臉色不對勁,關切地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吃茄子?”
“哦,不不不,不是。”徐夏熙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我突然胃疼,難受。”
“我給你倒杯熱水吧。”趙不凡起身倒來一杯熱水放在徐夏熙的面前,“你喝點兒,也許會好受些。”
“喝點兒吧。”趙爸也關心地說。
徐夏熙終于決定不強求自己,站起來捂著胃,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真的難受:“沒事,我去躺會兒就好。您們先吃。”
“那我們給你留點菜。”趙媽說著用筷子在盤子里劃出一道溝,再用筷子把菜攏成大小不等的兩堆。
徐夏熙的胃真的疼了,還有一絲欲嘔的沖動。她快步離開餐桌,徑直進了臥室,反手關上臥室門,打開空調,關上窗戶,趴在床上。空調釋放出的冷氣慢慢盈滿房間,徐夏熙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
門開了,又關上了。趙不凡端著一碗蓋滿肉菜的飯進來,將碗放在床頭柜上,趴在徐夏熙的耳朵邊溫柔地說:“還疼嗎?乖,吃點東西也許就好了。”
徐夏熙坐起來,看一眼壘尖的飯碗,搖搖頭:“我不吃,我餓死疼死都不吃。”
“你怎么了?我們在一起兩年了,我也沒見你胃疼過呀。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媽燒的菜?”
“老公,我問你一個問題?”徐夏熙不想直接在趙不凡的面前說趙媽的不是,打算采取迂回戰術,“如果你要吃的菜里有別人的口水,你還會吃嗎?”
趙不凡湊到徐夏熙的身邊,覥著臉說:“那得看是誰的口水,如果是你的,我肯定吃。”
徐夏熙用手指在趙不凡的額頭上點了點:“我問的是別人的口水。”
“別人的當然不吃。”
“所以說這碗飯我不能吃。”
趙不凡瞅瞅那碗飯,再瞅瞅徐夏熙,似乎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這碗飯菜里有口水?”
徐夏熙沉默地點點頭。
“怎么可能?!”趙不凡似乎又不明白了,“家里就我們幾個人,我不會那么無聊的往你的碗里吐口水吧?不是,我吐的你應該也不會嫌棄。那還有就是我爸媽。”不相信地盯著徐夏熙,“你不會懷疑我爸媽在你碗里吐了口水吧?你也太無聊了!”
徐夏熙眼見就要被趙不凡誤解,只好說出來:“老公,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一天沒事懷疑你爸媽在我碗里吐口水干嘛?我還沒那么無聊。哎呀,剛才在飯桌上你不是看見你媽給我挾菜了嗎?”
“我媽是給你挾菜了,我看見了,我都吃醋了。她都沒給我這個兒子挾,盡忙著給你挾了,可見我媽有多喜歡你。”
“不是,她那筷子剛從嘴里出來,就給我挾菜,上面不有她的口水嗎?”
趙不凡的臉色不好看了:“剛從嘴里出來就有口水了?照你這么說就不要吃中餐了,餐餐吃西餐,一人一個碟子各人吃各人的口水多好。世世代代中國人不都是這樣吃的么?就你矯情!這大熱的天,我媽辛辛苦苦費盡心思做出一桌菜,還給你挾菜,你不領情不說還嫌這嫌那的,我媽容易嗎我媽?”
“你媽不容易,我容易?”徐夏熙也急了,“趙不凡,你既然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今天就好好跟你說道說道。我們買房,你家里沒出一分錢。我們結婚,你爸媽沒出一分錢,你姐連個紅包都沒給帶……”
“不是說口水的事嗎?”趙不凡打斷徐夏熙的話,“怎么扯到買房和結婚的事上去了呢?再說我不也在還房貸嗎!”
“好,就不說買房和結婚的事,那你爸媽從老家來,我為了讓他們住的舒服些,硬是忍住大出血的痛給他們開了一個五星級酒店的房間。我長這么大都沒住過五星級酒店……”
“你還忍住大出血的痛,他們住的一點都不舒服,至少不愉快。”趙不凡嘟噥道。
徐夏熙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噴薄而出,強行吞回肚里,繼續說,卻是不管不顧地盡挑狠話:“我又想著他們來趟廣州不容易,帶他們去喝早茶,你看他們的那個臉,好像我欠了他們似的。還有想著給他們買幾套衣服換洗,也不去。你看他們前天剛到廣州的時候穿的衣服,又皺又舊,好像是逃難來了似的,裝窮裝可憐裝給誰看呢?我給買一套在婚禮上穿的衣服,那么貴的衣服,他們穿得皺皺巴巴的,一點都不知道珍惜……”
“夠了!”趙不凡的臉色從麥色到白色再到紅色最后到黑色,終于忍無可忍地跳了起來,大吼一聲后竟半天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胸部劇烈地起伏著。
那邊趙爸趙媽正在房間里閑話家常,陡聞一聲巨吼,兩人的身子都不禁抖了抖。
趙媽不安地站起來:“是咱兒子的聲音吧?”
趙爸沒動:“好像是。”
“要不要去看看,小兩口不會干仗吧?”
“先別去,聽聽再說。”
趙媽忐忑不安地坐下,支起耳朵聽著趙不凡他們這邊的動靜。
徐夏熙被趙不凡的樣子嚇壞了,在一起的兩年里,她從沒見過他暴怒的樣子。那個幽默、陽光、好脾氣的趙不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眼露兇光,隨時有可能一拳揮在她臉上的陌生的趙不凡,連那永遠好看的臉似乎也沒那么好看了。
“不凡,”徐夏熙本來以為自己這時候只有對他的害怕,然而聲音里卻有著自己都不能控制的心疼,“你沒事吧?我……”話未說完,眼淚已經奪眶而出,淚眼朦朧中,她依稀看見趙不凡胸部起伏的幅度越來越小。
趙不凡像雕塑般一動不動。徐夏熙默默流淚。死寂的房間里只有空調口出來的細微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