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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派那西斯山坡(1558—1603)

此時書籍數不勝數,日見增多。巴納比·里奇(Barnaby Rich)于1600年寫道:“這個時代的最大通病之一,就是全世界書的印行數目一直增多,大家難以消化這么多的無聊事。因為它們每天都在生產,然后傳于全世界。”伯頓也說(1628年):“我們已由于這么多的書而引起分歧紛擾,我們受這些書的壓迫,我們的眼睛疼痛了,手指也翻痛了。”但這二人都寫書。

貴族階級知書達理,在物質上贊助那些獻書助興的作者。塞西爾、萊斯特、西德尼、雷利、埃塞克斯、南安普敦、彭布羅克伯爵及夫人都是很好的贊助人,他們在英國貴族與作者之間建立了一種關系,這種關系甚至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在查斯特菲爾德(Chesterfield)講學以后,仍然存在。發行人給予作者每小冊約40先令,每部書約5鎊。兩三位作者試圖專以搖筆桿為生,“文人”這種絕望的職業,此時已在英國成形。很多富有人家有私人圖書館,公立圖書館還很少見。1596年自加的斯返國途中,埃塞克斯暫時在葡萄牙的法羅(Faro)一地逗留,并盡取主教杰羅姆·奧索利亞斯(Jerome Osorius)的圖書館藏書。他把這些書贈予托馬斯·博德利(Thomas Bodley)爵士,博氏又將之藏起,后來遺贈給牛津大學(1598年)的博德利圖書館。

受到國家法律和群眾興趣的控制,書商是在焦慮中求生存發展的。伊麗莎白時代的英國共有250個書商,因為此時印刷和賣書仍然是同一種生意,他們多數自營印刷。伊麗莎白時代晚期,印刷和發行兩個行業才分開。發行人、印刷人及賣書人聯合組成“印書公司”(Stationers' Company,1557年),印刷品在這個行會登記就有版權,不過版權不是保護作者,而是僅保護發行人。通常該公司登記的只是取得合法印刷執照的那些出版物,凡是著作、印刷、販賣或持有損害女王或政府書籍的,印刷或進口異端書籍或教皇圣諭或教書的,或持有主張教皇權力優于英國國教書籍的,均犯重罪。違反這種禁令而受刑者不算少數。印書公司獲得授權可以搜查印刷廠,可以焚毀無照的印刷品和拘禁其發行人。伊麗莎白時代的出版檢查較宗教改革以前的任何時代都要嚴厲,文藝仍然欣欣向榮,就像18世紀的法國一樣,出版危機反而使智慧更加敏銳。

學者很少,這是一個創造而非批評的時代,在熾熱的神學變革年代,人文主義的洪流已經枯竭了。多數的歷史學家仍是編年史家,以年代來做不同的歷史敘述。不過,理查德·諾里斯(Richard Knolles)的《土耳其通史》(General History of the Turks,1603年)是一部比較優秀的作品,很令伯夫利欣賞。拉斐爾·霍林斯赫德(Raphael Holinshed)的《編年史》(Chronicles,1577年)供給莎士比亞英國歷朝帝王的史實,因而其聲名意想不到地大為增加。約翰·斯托(John Stow)的《英國編年史》(Chronicles of England,1580年)具有“某種智慧的色彩,勸人為善,及對那些不適當的事情產生強烈的憎恨感”,其中的學識卻貧乏得可悲,其文章具有引人沉沉欲睡的特性。其《倫敦觀測》(Survey of London,1598年)一書顯得較有學問,但并未使他賺到更多錢。到了老年,他甚至窮得要發給他乞討許可證。威廉·卡姆登在其《大不列顛》(Britannia,1582年)一書中,以流利的拉丁文描述英格蘭的地理、景觀及古物?!兑聋惿讜r代英格蘭和愛爾蘭編年史》(Rerum Anglicarum et Hibernicarum Annales Regnante Elizabetha,1615—1627年)一書是基于小心研究原始文件而寫成的??返且晃对黾觽ゴ笈醯臉s光,推許斯賓塞,忽視莎士比亞,贊賞羅杰·阿謝姆,但令人痛心的是,這樣好的一個學者,竟因喜愛賭博和斗雞致死,死時一貧如洗。

阿謝姆曾任“血腥瑪麗”的國務大臣、伊麗莎白的家庭教師,死時(1568年)曾留下英國最著名的教育論文《教師》。主要論述拉丁文的教學,但另以雄渾淳樸的英語,吁請以基督的仁慈教育取代伊頓學院嚴厲的手段。他曾提到一次與伊麗莎白政府要員吃飯時,話題轉到鞭打教育的情形,并說塞西爾贊成采取較溫和的方法。而理查·沙克維爾(Richard Sackville)爵士私自對阿謝姆供認,“一位好笑(愚蠢)的教師……使我為了恐懼鞭打,再也不愛讀書了”。

學者最主要的成就是使外國的思想灌輸到英國人的心智中。16世紀末,希臘、羅馬、意大利、法國等國作品的譯文,形成一股浪潮并橫掃了整個英國。荷馬史詩要等到1611年才由喬治·查普曼加以翻譯。當時缺少希臘戲劇英文譯本,也許就是伊麗莎白時代的戲劇采取浪漫派形式而非古典派形式的主因,但是已有下述作品譯本:西俄克里圖斯(Theokritus)的《田園詩》,穆塞俄斯(Musaeus)的《海洛與利安得》(Hero and Leander),埃皮克泰圖斯(Epictetus)的《手冊》(Enchiridion),亞里士多德的《倫理與政治》(Ethics and Politics),色諾芬的《居魯士勸學錄》(Cyropaedia)和《國家經濟學》(Oeconomicus),狄摩西尼和伊索克拉底的《演講集》,希羅多德、波力比阿、狄奧多魯斯·西庫拉斯(Diodorus Siculus)、約瑟夫斯(Josephus)及亞比安(Appian)等5人的歷史著作,赫里奧多拉斯(Heliodorus)和朗戈斯(Longus)的小說,托馬斯·諾思爵士(Thomas North)將阿米奧(Amyot)所譯的普魯塔克的《傳記》(Lives)法文翻譯本,轉譯成生動的英文本。譯自拉丁文者有維吉爾、賀拉斯、奧維德、馬希爾(Martial)、盧肯(Lucan)等人的作品,也有普勞圖斯、泰倫斯及塞涅卡的劇本,李維、薩盧斯蒂、塔西佗及蘇多尼烏斯(Suetonius)等人的歷史作品。譯自意大利的有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詩,薄伽丘的《菲洛科珀和菲亞瑪塔》(Filocopo and Fiammetta,但是1620年以前未將《十日談》譯成英文)、圭恰迪尼和馬基雅維利的《歷史集》、阿里奧斯托(Ariosto)的《奧爾蘭多》(The Orlandos)、卡斯底里歐內的《廷臣》(Libro del Cortegiano)、塔索(Tasso)的《被解放的耶路撒冷》(The Gerusalemme Liberata)和《阿明塔》(Aminta)、瓜里尼(Guarini)的《菲都牧師》(Pastor Fido),班戴洛(Bandello)及其他作者的寓言小說,后來集入威廉·班特(Welliam Painter)的《歡樂之宮內》(Palace of Pleasure, 1566年)。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遲至1640年才譯成英文,可是伊麗莎白時代的人都很熟悉。哈維說,劍橋大學中,“鄧斯·司各特(Duns Scotus)和阿奎那的理論,因受學生騷動的影響……在校園中完全被摒棄了”,被馬基雅維利和讓·博丹(Jean Bodin)的學說取代。譯自西班牙的有最長的愛情故事《阿瑪迪斯·高拉》(Amadis de Gaula)、第一本描寫惡漢的小說《小癩子》(Lazarillo de Tormes)、第一本古典鄉土作品蒙特梅爾(Montemayor)所著的《戴安娜》(The Diana),取自法國的最佳戰利品是普萊亞迪(Pleiade)的詩、蒙田的散文,均由弗洛里歐譯成英文(1603年)。

這些譯文對伊麗莎白時代的文學影響甚巨。模仿古典作品開始——繼續了兩個世紀——阻礙英國詩和散文的發展。多數令人追念的伊麗莎白時代的作家,均熟知法文,因此翻譯并非必要。意大利吸引著英國,英國的田園派仿自桑納扎羅(Sannazaro)、塔索及里尼,英國十四行詩仿自彼特拉克,英國小說仿自薄伽丘和寓言小說。這些作品供給馬洛、莎士比亞、約翰·韋伯斯特(John Webster)、菲利普·馬辛格(Philip Massinger)、約翰·福特(John Ford)等人著作的材料,并使許多伊麗莎白時代的戲劇都以意大利城鎮為背景。排斥宗教改革的意大利,不談宗教改革而排斥舊神學,甚至基督教的倫理觀也受揚棄。伊麗莎白的宗教獨自搖擺于天主教與新教之間、不知抉擇之際,伊麗莎白時代的文學卻已不顧宗教的紛爭,徑自恢復文藝復興的精神與活力。有一段時期,意大利受到貿易路線改變的影響而一蹶不振,只好將文藝復興的火炬傳給西班牙、法國和英國。

智慧之戰

在伊麗莎白朝的狂歡時代,詩與散文像一股狂流傾瀉而出。我們已知200位伊麗莎白時代詩人的大名,但直到斯賓塞著《仙后》,只有散文受到當時英國人的注意。

約翰·李利于1579年著有富于想象的《尤弗伊斯》(Euphues)一書,或稱《智慧的解剖》(The Anatomy of Wit),首先受到英國人的注意。李利表現的主題是通過教育、經驗、旅行和諄諄誘導,即可產生明智善性的人物。尤弗伊斯(意為“良言”)是一位雅典青年,其出外冒險的故事,供給討論教育、禮節、友誼、愛情及無神論的講壇。這本書非常暢銷,應歸功于其特殊的體裁——對照格、頭韻、直喻法、雙關語、對稱子句、古典敘述、想象的交互使用。這種體裁像暴風一樣地掃過伊麗莎白的宮廷,流行達一個世紀之久。如:


這位英勇的年輕人,機智勝于財富,而財富又超過智慧,自視其快活不亞于任何人,以為其誠實遠優于所有人,因而他自以為適合做任何事情,結果幾乎終日無所事事。


李利文章的弊病,究竟是仿自意大利人馬里尼(Marini)、西班牙人蓋瓦拉(Guevara)或佛蘭德斯的韻文家,至今尚無定論。無論如何,李利樂于接受這些影響,然后又影響了伊麗莎白時代的其他人。它破壞了莎士比亞早期的戲劇格調,影響了培根的論文集和語言的發展。

這是一個注意用詞的時代,劍橋大學教師哈維發揮其全部影響力,試圖使英國的詩由重視重音和韻律轉向重視基于音節長短的古典腳韻。受其鼓勵,西德尼和斯賓塞在倫敦成立文藝俱樂部,稱為最高法院(The Areopagus)。有一段時間,該俱樂部力圖迫使伊麗莎白時代的活力轉入維吉爾形式的著作。納什故意模仿哈維“跳躍式的”六步韻,譏為完全與宮廷文學脫離。哈維賣弄學問、譴責納什之友格林的無德時,他成為筆戰的目標。這次論戰帶給英國的文藝復興時期尖酸謾罵的各種方法。

格林的一生是自維庸(Villon)至魏爾倫(Verlaine)止,上千種波希米亞人浪漫無行的文藝生涯的縮影。他與哈維、納什和馬洛一樣,都是劍橋大學的學者。在那里,他與一群和他一樣“荒唐的滑稽人”過從甚密,他和他們一起“消耗了青春的花朵”。


我沉浸于驕傲中。狎妓是我每日的運動,酩酊大醉是我唯一的嗜好……到此為止我對上帝一無所求,所以我很少想到上帝,反而喜歡拿上帝的名字來罵人和褻瀆……假如我在世之時一直有欲望的存在,我就很滿足,只有等死后再讓我改變也罷……我畏懼法官審判的程度與我恐懼上帝的審判并無軒輊。


他到意大利和西班牙旅行,他說他在那里“看到和做的惡事令人作嘔而不愿說出”。返國后他成為倫敦酒店的???,紅發、針須、絲襪,還帶貼身衛士。他結婚后,溫柔地述說婚姻的忠誠與快樂。不久他就為了情婦而遺棄自己的發妻,在情婦身上花的卻是發妻的財產。從親身體驗的第一手資料中,他寫了《詐欺集團的驚人發現》(A Notable Discovery of Cozenage,1591年),描述黑社會的欺詐手段,并警告進入倫敦的鄉下人注意騙子、玩假牌者、扒手、老千及妓女的詐欺手段。因此,黑社會想要取其生命。令人驚奇的是雖一直過著邪惡的生活,他竟還有時間寫下12部小說(尤弗伊斯體裁)、35本小冊及許多成功的劇本,筆調具有新聞記者的迅速和活力。其精力和收入銳減之時,他才發現德行也有相當道理,因而就像他作惡一樣,他以過人的雄辯暢述他的懺悔。1591年,其《再見愚蠢》(Farewell to Folly)一書出版。1592年,他編寫兩篇相當重要的文章,一是《關于一個暴發戶馬屁精的妙語》(A Quip for an Upstart Courtier),攻擊哈維;二是《格林的小智慧》(Greene's Groatsworth of Wit Bought with a Million of Repentance),攻擊莎士比亞,并吁請其腐化的同伙——顯然是指馬洛、皮爾(Peele)和納什——改過遷善,敬神懺悔。1592年9月2日,他向受其遺棄的發妻請求付給一位鞋匠10鎊,因為若沒有他的照顧,“我已在街頭中逝世了”。第二天,在這位鞋匠的家里,他告別了人間——據哈維說,是死于“吃了太多的腌青魚和萊茵河流域的酒”。其女房東贊賞其詩,寬恕其債務,在其頭上戴上桂冠,并替他妥為安葬。

伊麗莎白時代的散文家中,格林之友納什的口舌最不饒人,擁有廣大的讀者。他是副牧師之子,討厭俗禮的拘束,劍橋畢業后住在倫敦的波希米亞浪人區,撰文為生,學到能夠“信筆疾書自成文章”。其《不幸的旅客》(The Unfortunate Traveller)及《杰克·威爾頓傳》(The Life of Jack Wilton,1594年),奠定了英國流浪漢小說(Picaresque Novel)的基礎。格林死后,哈維在《四字經》(Four Letters)中攻擊格林和納什,納什也連續發表小冊反擊哈維,而至《與你同赴薩弗倫·沃爾登》(Have with You to Saffron Walden,1596年)一文發表時達到高潮:


讀者,開心吧!因為在我身上不缺令你們開心的事……這或將使我倒霉,但我將使他被噓出這所大學……我要扔掉他。我把他揪上劍橋最主要學院的舞臺上時,你們會給我什么呢?


哈維面對這種攻擊仍然幸存下來,活得比那群波希米亞無行文人長,他死于1630年,享年83歲。納什續完成其友馬洛的戲劇《狄多》(Dido),與本·瓊森合著《狗島》(The Isle of Dogs,1597年),后以引誘罪被起訴,終而默默無聞地消沉下去。34歲(1601年)即英年早逝,這也是他短暫生命的巔峰時期。

菲利普·西德尼(1554—1585)

遠離那瘋狂的一群,西德尼平靜地更早走到生命的盡頭。倫敦國家人像畫廊(The National Partrait Gallery of London)中陳列的西德尼像,似乎脆弱得不像一個男人:瘦削的臉,褐色的頭發。蘭古特(Languet)說他“一點也沒有健康的樣子”,艾布雷說他“極為漂亮”, “不像個男性,但是……具有大勇”。某些腹中有牢騷的人,認為他有一點自負,并覺得他在過分追求完美。唯其英雄式的結局終使大家原諒他的德行。

其母瑪麗·達德利夫人(Lady Mary Dudley),是愛德華六世時掌政的諾森伯蘭公爵的女兒,有此母親誰不驕傲;其父亨利·西德尼爵士是威爾士首席貴族和愛爾蘭第三任貴族代表,有此父親誰不驕傲;得以西班牙菲利普二世為其教父,并因而得其基督教教名,誰不驕傲呢?在其短暫的一生中,他部分時間是住在寬敞的彭夏斯特大廈(Penshurst),有橡木橫梁,有天花板、畫墻及水晶吊燈,是當時留下的最漂亮古跡。他年僅9歲即受封為世俗教區長,年俸60鎊。10歲進入什魯斯伯里學校,該校距其父任威爾士首席貴族的官邸勒德洛(Ludlow)堡不遠。亨利·西德尼爵士不時寫信給這位11歲的小童,信中充滿了可愛的智慧之語。

菲利普用力甚勤,收效也大,成為其叔萊斯特及其父之友塞西爾的寵兒。在牛津大學3年后,他奉派赴巴黎擔任英國使館的小職員。查理九世宮廷曾殷切予以招待,他也目睹圣巴托羅繆節大屠殺。他悠然自在,環游法國、荷蘭、德國、波希米亞、波蘭、匈牙利、奧地利和意大利。在法蘭克福,他與胡格諾教派的學術領袖蘭古特訂下生死之交;在威尼斯,保羅·韋羅內塞(Paolo Veronese)曾替他繪像;在帕多瓦,他接受了彼特拉克十四行詩的傳統?;氐接艿綄m廷的歡迎,而且在兩年內一直是女王的舞伴。有一陣子,因反對女王與艾列森的婚姻而失寵。他具有騎士高貴的各種特性——重視門第、馬上比武的技巧與勇武、宮廷禮儀、謹守信譽及為愛情滔滔雄辯。他研讀卡斯底里歐內的《廷臣》,試圖模仿那位紳士哲學家所謂的理想紳士的典型,而其他人又模仿西德尼的舉止行為。斯賓塞稱他是“貴族和騎士的領袖”。

這是一件劃時代的大事,以往貴族蔑視文藝,現在卻開始寫詩,并允許詩人附驥于門下。西德尼雖然并不很富裕,卻成為當時最活躍的文學贊助人。他曾協助卡姆登、哈克路特(Hakluyt)、納什、多恩、丹尼爾、本·瓊森,尤其是斯賓塞。斯賓塞極為感激他的協助,譽之為“博學者的希望和年輕詩人的贊助人”。很反常的是,戈森竟贈給西德尼《惡行學?!芬粫摃}旨稱他是“令人欣然的抨擊詩人、音樂家、演奏者、說笑話者及王國的那群像毛蟲的無賴”。西德尼起而應付挑戰,寫下第一本伊麗莎白時代的古典作品《詩之辯護》(The Defence of Poesy)。

依據亞里士多德和意大利評論家的先導,他將詩下定義為:“一種模仿的藝術……表達、模仿或想象……一種能以言詞表達的圖像”,要達到“教育和娛樂的目的”,他將道德置于藝術之上,認為藝術應借圖像為例教人以德:


哲學家……及歷史學家……前者通過箴言,后者通過范例,而達成其目標;是這兩種人,若無此二者,則工作勢將停頓下來。因為哲學家以鋒利的論證定下了空洞的(道德)規范,很難加以解釋,而且太含糊難以把握,所以除他以外找不到指點迷津的人,直到他進入老年為止,或在他找到可以坦誠一吐的事實之前,就會追隨他。因為其知識建基于抽象和空泛的理論基礎上,因此可以了解其理論的人就感到高興了……反之,歷史學家缺乏格言,注意的不是應該如何,而是已經如何……所舉和范例并無必然如果,因而這就是收效較少的理論。現在無匹敵的詩人卻表現了這兩種東西,因為無論哲學家說該做什么,詩人都會提供已經做到的哲學家要求的那個人的完美圖像,因而他就是以特殊范例來表達一般的觀念。我之所以說完美的圖像,是因為他隨心靈的力量產生了影像,那是哲學家僅能以語言加以描述的,然而這類描述無法像詩人那樣推敲深入或擁有其人的影像。


依據西德尼的觀點,詩是包含各種想象性的文學在內——戲劇、詩及想象的散文?!安⒉皇茄喉嵓霸娀闶窃姡灰粋€人的作品雖未詩化,然其本質可能仍是詩,也可能作品詩化了,而創作的卻不是詩。”

他在箴言之上加上范例。1580年,著作《詩之辯護》的那年,他開始寫《彭布羅克伯爵夫人桃園賦》(The Countess of Pembroke's Arcadia)。伯爵夫人是其妹,為英國最受喜愛的夫人之一。她生于1561年,比菲利普小7歲,曾經接受各類教育,包括拉丁語、希臘語和希伯來語,而其魅力一直不衰。她成為伊麗莎白王室的一員,女王出巡時例必由她陪同。其叔萊斯特預付給她部分嫁妝,她才得以嫁給彭布羅克伯爵亨利。據艾布雷的說法,“她很淫蕩”,另有情人取代其夫。但西德尼仍然很崇拜她,應其請求寫下了《彭布羅克伯爵夫人桃園賦》。

模仿桑納扎羅的《桃園賦》(Arcadia,1504年),西德尼這篇散文冗長而輕松地幻想了一個有勇敢君王、漂亮公主、高貴騎士、神秘的化裝及誘人景色的世界:“烏拉妮婭的可愛,是這個世界所能表現的最偉大的事”,然而如此的贊賞也僅能表現其萬一而已;帕拉底亞斯“富有敏銳的機智,不會故炫其才,高尚純正的思想寓于謙虛之心中;雖能滔滔雄辯,但談吐溫婉,言語甚為緩和;舉止高貴,雖在困境亦如此”。顯然,西德尼曾讀過《尤弗伊斯》一書。故事本身是愛情的迷宮:皮洛克里斯偽裝成婦人去接近美麗的菲洛可麗,令他感到挫敗的是她竟愛他如同姐姐,而其父卻愛上了他,誤認他是女人,其母也愛上了他,認為他是男人。不過,故事的結局完全不違反上帝的十誡。西德尼根本未把這本書當作一回事,他從未校正原稿,臨死前囑咐將之銷毀。但仍然被保存下來,重新編輯、出版(1590年),而且在10年內為伊麗莎白時代散文中最受歡迎的著作。

在寫作這部羅曼史和《詩之辯護》中、在擔任外交官和士兵生涯中,他編寫了一連串十四行詩,開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先河。要寫這些詩,以有失戀的經驗為宜。在第一任埃塞克斯伯爵的女兒佩尼魯普·德弗羅(Penelope Devereux)身上,他找到了失戀的感覺。她把他的呻吟和歌頌當作正當的游戲,最終嫁給男爵里奇(1581年)。西德尼繼續寫十四行詩向她傾訴,甚至在她與沃爾辛厄姆結婚后仍是如此。伊麗莎白時代的英國人很少會為這種“詩的破格”(Poetic License)而震驚,沒有人認為男人寫十四行詩應以妻子為對象,做妻子的大方到足可使詩人安心寫作。一連串的十四行詩在西德尼死后印行成書(1591年),題名為《愛星者與星星》(Astrophel and Stella)。該詩集模仿彼特拉克的體裁,奇怪的是這里的勞拉也有類似德弗羅的眼睛、頭發、眉毛、雙頰、皮膚和嘴唇。西德尼相當了解,他的熱情本身就是一種寫詩的手法。他曾寫道:“假如我是一位情婦,十四行詩詩人永遠不會令我相信他們愛我。”一經被視為美好的游戲,這些十四行詩立即成為莎士比亞以前的最佳作品,甚至月亮都害相思?。?/p>


哦!月亮,以何等悲傷的腳步,你攀上了云空,

多么沉寂,多么沉郁的面容!

??!也許天堂亦不例外,

那忙碌的射手也試著射出愛情的箭?

的確,倘若那對渴望愛情的熟悉雙目,

斷定了愛已發生,了解了愛人的狀況,

我就可從你的神色中看出,你動情的風姿,

對我,與卿相同,從你的情況即可了然。

那么,月亮呀!即使只為了友誼,也請告訴我,

除了缺少機智外,那里是否有永恒的愛?

在那里美麗是否與此地一樣可傲?

它們是否比愛情更被喜愛,但是

那些愛人是否蔑視擁有那類喜愛的人?

他們是否把德行稱為忘恩負義呢?


1585年,伊麗莎白派遣西德尼協助荷蘭叛軍反抗西班牙。雖然尚未滿31歲,他已受封為總督。由于士兵的俸給均是貶值的貨幣,他要求小氣的女王供應更多的補給和較佳的待遇,因而得罪了她。他率領士兵攻占亞塞(Axel,1586年7月6日),并身先士卒,在最前線作戰。在聚特芬戰役(9月22日)中,他表現得太勇敢了。其坐騎在戰役中被殺,西德尼迅即躍上另一匹馬,沖殺至敵陣內。敵陣中一顆步槍子彈射入他的大腿骨中。坐馬失去控制,奔回萊斯特陣內。一個無法證實的故事說,一杯水送給受傷的西德尼,他卻轉遞給旁邊瀕臨死亡的士兵,并說:“你比我還需要這個?!? class=西德尼立即被送回阿納姆(Arnhem)的民房內安置。在25天中,他被那些無能的外科醫生害得很苦,最后引起傷口化膿腐爛,10月17日這位“當代偉人”(斯賓塞挽語)去世。臨死那天他說:“對這個世界性的帝國我不改我的樂觀?!逼潇`柩帶回倫敦時,葬禮的隆重為英國在納爾遜之前未曾見。

埃德蒙·斯賓塞(1552—1599)

斯賓塞說:“西德尼逝矣,逝者是我的朋友,逝去的是活在世上的歡樂?!彼官e塞之所以有勇氣寫詩,應歸功于西德尼的鼓勵。斯賓塞不幸生為織工之子,只是貴族斯賓塞家的遠親,當然談不上有顯達的機會。依賴慈善機構的獎學金,他才能在麥錢特·泰勒伊斯學校就讀,然后至劍橋彭布羅克學院讀書,仍須半工半讀,自付膳宿費。16歲時,他開始寫詩——甚至開始出版。哈維試圖使他以古典形式和主題寫詩,斯賓塞最初謙遜地取悅于他,但不久就反對接受這種限制,因為接受這類限制必須把不合己意的腳韻放在詩中。1579年,他把《仙后》的首部示于哈維,哈維不喜歡其中包含的中古寓言式的故事,也不欣賞其中精美的形式,他勸告斯賓塞放棄這種設計,但斯賓塞繼續寫下去。

暴躁好戰的哈維替斯賓塞找到一個在萊斯特伯爵手下的職業。在那里,他認識了西德尼,很喜歡這個人,作《牧羊人的日歷》(The Shepherd's Calendar,1579年)獻贈予他。該詩形式仿自西俄克里圖斯的作品,但依據流行歷書的安排,照每年各季節分配牧羊人科林·克勞特(Colin Clout)的工作。其主題是描寫牧羊人科林·克勞特單戀殘忍的羅莎琳德(Rosalind)的故事。這算不上值得推介的作品,幸有西德尼的贊揚,斯賓塞才贏得一些喝彩。為了謀生,詩人接受新任愛爾蘭貴族代表格雷爵士亞瑟的秘書一職。隨之出征,目睹格雷在斯梅里克屠殺投降的愛爾蘭人和西班牙人,也無異議。經過7年替愛爾蘭的英國政府服務后,他從沒收的愛爾蘭叛軍財產中取得位于馬洛與利麥立克(Limerick)之間的基爾科曼(Kilcolman)城堡及3000英畝的土地。

在該地,斯賓塞定居下來,成為墾殖的鄉紳,寫作精美的詩。為了悼念西德尼的逝世,他寫下流暢冗長的挽歌《阿斯特斐爾》(Astrophel,1586年)。之后他又更新、加長《仙后》一詩。胸中熱情澎湃,他于1589年渡海返回英國,由雷利推介覲見女皇,并呈獻該詩前三冊給她,“這三本書將隨女王的聲名永存”。為贏取普遍的歡迎,他在該詩集的序中獻贈頌詩于彭布羅克伯爵夫人、卡魯夫人、哈頓爵士、雷利爵士、伯夫利爵士、沃爾辛厄姆爵士、漢士頓爵士、布克哈斯特爵士、格雷爵士、霍華德爵士、埃塞克斯伯爵、諾森伯蘭伯爵、牛津伯爵、奧蒙德爾伯爵、昆布蘭伯爵等人。伯夫利伯爵與萊斯特斗爭不已,攻擊斯賓塞是一位無聊詩人,但許多人稱他是自喬叟以來最偉大的詩人。女王心情愉快,答應每年給他50鎊養老金,財務大臣伯夫利爵士卻故意延緩支付。斯賓塞曾經期望得到實質的收獲,現在失望了,只好回到愛爾蘭的城堡,在蠻荒、仇恨和恐懼中,過著寫作那部理想史詩的生活。

他曾打算把這部史詩寫成12冊。1590年印行3本,1596年印行另外3本,自此以后即無進展。即使如此,《仙后》比《伊利亞特》長兩倍、比《失樂園》長3倍。每冊是一個寓言故事——談到神圣、戒酒、貞操、友誼、正義、禮儀,全書旨在通過既有的范例的教訓,“剖畫一個有德行有紀律的紳士或高貴的人”。這就與西德尼把詩當作通過想象的范例表現道德的觀念完全相符了。因為非常注意禮儀,斯賓塞的著作很少談到肉欲享受的問題。有一次他偶然目及“雪白的胸脯,袒露著等待糟?!?,他卻高傲地走過,置之不理。通過6篇詩,他高唱騎士愛情的高調,即是對美麗婦人的無私的服務。

對我們這些忘了騎士精神、討厭騎士和惑于寓言故事的人來說,《仙后》最初讀起來覺得清新可喜,卻因太長而無法竟篇。書中的政論被該時代人所喜歡或厭惡,對于我們而言毫無意義。書中輕描淡寫的神學之戰對于我們而言不能引起震動,其故事至多是對維吉爾、阿里奧斯托及塔索等人的模仿而已。在人為的奇想、笨拙的倒置法、虛偽的仿古和求新及未受阿里奧斯托微笑影響的羅曼蒂克夸張方面,世界文學史上找不到超過美麗的《仙后》的詩篇。約翰·濟慈(John Keats)和雪萊(Percy Shelly)喜歡斯賓塞,尊他為“詩人中的詩人”(The Poet's Poet)。為何?是不是因為其形式上某種美感可以彌補中古的荒誕不經,還是某種綺麗的文筆可以美化其中的失真?斯賓塞的新九行詩是一種麻煩的體例。斯賓塞的詩雖極圓融,如行云流水,而常使我們感到訝異,但是有多少次他竟為了韻律而犧牲內容!

他曾經中斷《仙后》的寫作,改寫一些短詩,也許那才是他成名的主因。其《小愛人》(Amoretti)十四行詩(1594年)也許是彼特拉克派的奇想,或是其長年追求伊麗莎白·波麗(Elizabeth Boyle)的反映。他于1594年娶了她,在其最佳的詩作《結婚曲》(Epithamium)中詠頌其結婚的快樂。他毫不自私地讓我們分享她的魅力:


告訴我,商人的女兒,以前你曾否見過

如此漂亮的女人,在你們的鎮上,

如此甜美、可人,溫柔似她,

美貌兼備德行,便益增風采。

她善良的眼睛似青玉般明亮,

前額似象牙般白凈,

她的雙頰像太陽曬紅的蘋果,

嘴唇似櫻桃般誘人欲嘗,

她的胸脯像碗明凈的乳酪,

乳頭就像含苞待放的百合,

她的雪頸似大理石般光潔,

而她的胴體就像一座美麗的宮殿……


婚禮和歡宴過后,他敦請客人立即離開:


現在該停止了,少女們,歡樂已經過去,

你們整日的歡樂已經足夠,

現在白晝已逝,夜晚也近尾聲。

如今該將新娘送到新郎懷中……

她躺在床上;

躺在百合和紫羅蘭的旁邊,

絲簾低垂,

香氣迷人的花帷床單和棉被……

但愿此夜只有沉靜寂然,

沒有暴風或傷心的爭吵,

別像耶夫與美麗的艾爾可梅娜躺在一起……

讓少女與少年停止歌唱,

不讓森林回答他們,也不讓他們的回聲響過天空。


還有女孩完成終身大事比這更富情調嗎?

斯賓塞這些奔放的感情,盡情表現于《四首贊美詩》(Four Hymns)中,尊重人間的愛、人間的美、天上的愛及天上的美,仿自柏拉圖、費西諾及卡斯底里歐內,開濟慈的《恩底彌翁》(Endymion)一詩的先河。他懺悔作了“許多首色情短詩”,而愿通過可愛的胴體,使其靈魂找到超俗的美,那是程度不同的隱藏于人間諸物之中的。

愛爾蘭人的痛苦遭遇不啻一座活火山,斯賓塞住在那可以說每天都接近死亡邊緣。就在怨恨積成的火山再次爆發之前,他寫了一篇好散文(因為只有詩人才寫得出好的散文)《愛爾蘭現狀之我見》(View of the Present State of Ireland),主張英國方面適當增加經費和軍隊,以期完全征服愛爾蘭。1598年10月,曼斯特失地的愛爾蘭人如火如荼地起來抗暴,驅逐英國殖民者,并燒毀基爾科曼城堡。斯賓塞夫婦在千鈞一發中死里逃生,逃回英國。3月后,其財產和熱情均已消耗殆盡,詩人終于魂歸道山(1599年)。不久注定隨其逝世的埃塞克斯爵士為他收埋禮葬,貴族和詩人列隊送他出殯,并在威斯敏斯特的墓上獻花和致挽詞。

現在整個英國競相寫作十四行詩,一時成為風尚,足與戲劇相比——形式上大體頗為精良,只是主題與用詞多是陳舊套語;均致少女或其贊助人,并惋惜她們的過分拘謹,勸請她們在美麗褪色之前要善加利用;有時候新穎的旋律闖入心扉,男人答應其情婦在迅急的結合當中給予小孩以為報酬。每位詩人找到一位勞拉——或丹尼爾筆下的迪莉婭,托馬斯·洛吉筆下的菲利普斯,康斯特布爾筆下的黛安娜,富爾克·格雷維爾筆下的卡利爾。當中最著名的十四行詩人是塞繆爾·丹尼爾,本·瓊森雖是粗野工人,然非“未成熟之人”,稱之為“誠實的人,惜非詩人”。米歇爾·杜雷頓(Michael Drayton)的《珀伽索斯集》(Pegasus)具有散文式的詩腳,在各種詩型中特立獨行,其中一首十四行詩卻有清新的旋律,通過向情婦道別,激使她不再小氣——“因為已無他法可想了,過來,讓我們吻別吧!”

總而言之,除了戲劇外,伊麗莎白時代的文學較法國落后一個世代之久。散文極有活力、易變,常常糾纏混亂,屢有冗詞,多幻想,有時卻有高貴的風格和感人至深的韻律,只是未產生像拉伯雷或蒙田這類文學家。在詩歌方面,除了《結婚曲》和《仙后》外,均膽怯地模仿外國的作品。斯賓塞在歐陸從未擁有讀者,但龍沙(Ronsard)在英國也未得到讀者擁護。詩可以解釋語言,我們可以感到其中有一種一般言語聽不到的音樂在躍動。民謠較之宮廷詩歌更易獲得一般百姓的注意與喜好,它們貼在酒家或酒店的墻上,街頭巷尾均有人高唱和出售,蘭德爾(Randall)爵士詩集中的挽歌至今使我們感動。也許受了這些民間流行詩歌的影響,而不是受了十四行詩詩人的高明技巧的感化,伊麗莎白時代的英國人才懂得欣賞莎士比亞的作品。

戲劇舞臺

英國文學在喬叟與斯賓塞之間有一段很長的干旱期,為何一朝之間竟出現了莎士比亞呢?因為財富的增加,因為長期有利的和平時期,及刺激人心、終獲勝利的戰爭,因為外國文學和出外旅行擴大了英國人的眼界。普勞圖斯和泰倫斯教給英國人喜劇的藝術,塞涅卡則教以悲劇的技巧。意大利演員曾在英國公演(1577年起)。英國人曾經作了1000次的演出實驗。1592年至1642年,英國共有435出喜劇上演。鬧劇和幕間插劇演變成喜劇,由于一度神圣的神話如今失去了信仰根據,神秘劇和倫理劇轉為世俗的悲劇取代。1553年,尼古拉斯·尤達爾(Nicholas Udall)創作《拉爾夫·勞埃斯特·道埃斯特》(Ralph Roister Doister),這是英國第一部古典喜劇。1561年,中寺法學院的律師演出《戈布達克》(Gorboduc)一劇,這是英國第一部古典悲劇。

有一段時間,傳自羅馬的形式似乎注定成為伊麗莎白時代戲劇的典型。大學學者如哈維、律師兼詩人如喬治·加斯科因(George Gascoyne)、古典學派人如西德尼,都主張遵守戲劇三一論(The Three Unities in a Play):劇中只能有一種行動或情節,情節只能發生于一個地方,發生的時間最長以一天為限。就我們所知,三一論首由洛多維科·卡斯特爾韋特羅(Lodovico Castelvetro,1570年)于一篇《亞里士多德〈詩論〉的評論》中力倡。亞里士多德本人僅主張情節的統一:情節應在“太陽單一旋轉的范圍內”,但他又增加了另一種可以稱為“語調統一”的主張——喜劇是“低級人民的象征”,就不應與“代表英雄行動”的悲劇混在一劇中。西德尼在《詩之辯護》一文中,采納卡斯特爾韋特羅的戲劇三一理論,并有力而富于幽默地將之應用于伊麗莎白時代的戲劇,且要強售其強制性的地理學:


亞洲是一邊,非洲又是另一邊,另外又有許多地方歸屬不同的王國統治,一個劇作家處身其中,首應說明他站在哪一邊……現在他們是更為自由了,因為兩名王親戀愛變成常事,經過許多接觸她就有了孩子,那是個很漂亮的男孩,他……又成長為壯男,又墜入情網,又會生小孩,而這些只是兩個小時中的事而已。


法國采納古典主義,并產生拉辛(Racine)這位大作家;英國卻屏棄古典主義,其悲劇表現了浪漫的自由和自然主義的色彩,因而產生了莎士比亞。法國文藝復興的理想是秩序、理性、均衡、儀禮;英國則是自由、意志、幽默、生命。伊麗莎白時代的聽眾,包括了貴族、中產階級、低級人士等,興趣廣泛并經常變換口味,他們需要的是行動,而非隱藏行動的冗長報告;他們喜歡大笑,根本不在乎掘墓工人與王子在一起討論哲學;他們有一種奔放的想象力,在一種符號的召喚或在一行字的暗示下,曾由此處跳躍至另一處,甚而躍過了整個大陸。伊麗莎白的戲劇表現的是伊麗莎白時代的英語,不是伯里克利時代的希臘語或波旁王室的法語,因而那是一種自然的藝術,反之學自外國的藝術即無英語根基可言。

英國的戲劇發展至馬洛和莎士比亞戲劇之前,必須先打另一場硬戰。初期的清教徒運動拒斥伊麗莎白時代的戲劇舞臺,視之為異教、猥褻及瀆神的大本營。它譴責聽眾有婦女和妓女在內,并攻擊妓院靠近戲院旁邊。1577年,約翰·諾思布魯克(John Northbrooke)撰文強烈譴責“賭博、跳舞、戲劇和插劇”,他寫道:


我確信除了戲劇與戲院外,撒旦找不到更快的方式和更適當的學校,以滿足教人放縱其欲望,及驅使男男女女陷入性欲和邪惡賣娼的淫欲羅網內。因此,政府有必要比照青樓妓院,禁止并解散那些場所和演員。


戈森的《惡行學校》較為溫和,承認某種戲劇和演員可以“不加譴責”,但答復他時,戈森立即又放棄原有的立場。在《演員五錯》(Players Confuted in Five Actions)中,他竟將戲劇描寫成“邪惡行為、暴動及通奸的糧食”,演員則是“邪惡的主人,教人放縱的老師”。批評者從喜劇中看到的是邪惡和流氓行為的寫照,從悲劇中看到的是刺激謀殺、陰謀和反叛的各類例子。伊麗莎白即位初期,星期天通常是演戲的日子。戲劇開始是以吹號通知的,猶如教堂鐘聲召喚人們參加下午祈禱一樣。教士難過地發現其會眾逃避禮拜,擁擠到戲院去了。一位傳道士問道:“一出骯臟的戲劇,在號角的吹動下,立可召集1000人,不是遠較1小時的鐘聲召集100人來參與布道會快得多嗎?”而諾思布魯克更強調:“假如你想學……騙自己的丈夫,或丈夫騙妻子,怎樣當妓女……怎樣拍馬屁,說謊……謀殺……瀆神……唱色情歌曲……難道在這類插劇中你還學不會怎樣付之實行嗎?”

戲劇家寫了許多小冊子反擊,并在戲劇中取笑清教徒,如馬爾沃里奧(Malvolio)的《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即是。劇中托比·貝爾奇(Toby Belch)爵士問小丑道:“你難道不知道,因為你自負的德行,這世界就要沒有餅和酒了嗎?”小丑答道:“是的,依照圣安妮的意思,姜汁酒也會燙嘴哩!”劇作家,甚至莎士比亞亦然,繼續在劇中加上暴力、強奸、亂倫、通奸和賣娼。莎士比亞《伯里克利》(Pericles)劇中的一幕,妓院老板抱怨他的人“斷斷續續地行動,差不多已經腐化了”。

倫敦市政府——某些人是清教徒——認為清教徒的主張較為正確。1574年,市議會禁止上演未經檢查許可的戲劇,因而莎士比亞戲劇中有一句“藝術已經政府封了口”。幸虧伊麗莎白及其樞密院喜歡戲劇,有許多貴族與演員來往,因而受到皇家的保護和松弛的檢查,才有7家劇團獲得許可在城中演出。

1576年以前,戲劇主要是在旅舍庭院中臨時搭臺上演的。1576年,詹姆士·伯比奇(James Burbage)建造了英國第一家永久劇院,它僅簡單地稱為劇院。為免受倫敦地方官吏的管轄,它正好坐落在該城之外肖雷迪奇(Shoreditch)郊區內。不久,別的劇院也興起了:簾幕戲院(The curtain,約1577年)、皮影戲(Blackfriars)劇院、好運劇院(Fortune,1599年)等。1599年,伯比奇的兒子理查和卡思伯特拆毀其父的劇院,改在索思沃克建立著名的球形(Globe)劇院,正好在泰晤士河的另一邊。外面是八角形,內部可能是圓形。因此,莎士比亞稱之為“這座木頭圓屋”(this wooden O)。1623年以前,倫敦的劇院都是木制的,多數是角形劇場,內部數重環形樓座可以容納2000名觀眾,并容許另外1000名站在舞臺周圍空地觀看。這些就是低級觀眾,哈姆雷特斥責他們的“愚蠢的行為和喧鬧”。1599年,立位的價格是1便士,樓座價格為2至3便士,在舞臺上的座位稍為貴些。舞臺是一座寬敞的高臺,自一壁延伸至院子中心;后面是更衣室,在那里演員換上戲服,舞臺管理人則操縱劇院的道具,包括墓碑、頭骨、黃楊樹、玫瑰叢、珠寶箱、窗簾、大鍋、梯子、武器、工具、小瓶的血及一些斷首;設有機關可以使男神和女神自空中飄然而降,或使鬼和女巫從舞臺上飛升而逝;拉一拉繩子就會有雨自空中落下,“雙層帶”(Double Girts)會使太陽懸在空中。這些道具可以彌補布景的不足,但公開和未加簾幕的舞臺是無法盡速改變布景的,這樣情節變換都在觀眾面前為之,而觀眾感到自己也是戲劇的一部分。

觀眾不是整個景象中微不足道的人物。商人出賣煙草、蘋果、硬果和小冊子給觀眾,到了后來,假使我們可以相信清教徒威廉·佩賴恩(William Prynne)的話,商人還售給女人煙斗。有相當多的婦人去看戲,雖然教會宣稱男女混雜而坐會引起誘惑,但仍阻擋不了她們。有時候——階級之間的戰爭會影響戲劇的進行——低級的觀眾把殘余零食丟向舞臺上的花花公子。要了解伊麗莎白時代的戲劇,我們要謹記那些觀眾的特征:具有喜歡愛情故事的情緒,想要小丑與國王在一起演出的強烈幽默感,喜歡修辭的浮夸作風,欣賞暴力演出的激情,以及幾近三邊形的舞臺導致劇中人的自言自語和偏向一邊的表演。

此時,演員人數多如過江之鯉,每逢佳節,幾乎任何城鎮都可發現巡回演出的戲子,在城中廣場、酒店院落、馬房、大廈或在教堂落成儀式中演出戲劇。莎士比亞時代尚無女演員,只有由男孩來扮演女人的角色。貴族化的公學中,學生排演戲劇被當作訓練的一部分。這些青年演員劇團與成人劇團競爭,在私人劇院上演戲劇并爭取觀眾。莎士比亞對這種競爭頗有意見,1626年以后這類競爭才告消失。

為避免被視為浪人,這些成人演員在富有的貴族的照顧和保護下組成劇團——這些貴族有萊斯特、塞瑟克斯、沃里克、牛津、埃塞克斯。海軍大臣有一劇團,張伯倫爵士也有一劇團。演員在貴族家里演出時,才由其寵主供養,此外他們必須依靠劇團的分紅為生。紅利不是公平分享,經理取得1/3,主要演員又取去其余大部分。最著名的明星理查德·伯比奇每年收入為300鎊,其對手愛德華·艾倫(Edward Allen)竟出資創建倫敦的戴維克學院(Dulwich College)。舞臺名角受到公眾的崇拜,并擁有很多情婦。約翰·麥寧漢在1602年3月的日記中記下一段有名的故事:


有一次,伯比奇演出《理查三世》一劇時,有一位市民因為太喜歡他了,在離開劇院之前,約他當天晚上以理查三世的名義與她幽會。莎士比亞偷聽了這件事,就先去她家,在伯比奇到達以前照約行事,很受她的款待。然后,門房消息到來,稱理查三世已到達,莎士比亞即叫人告訴他,威廉大帝在理查三世之前,即已捷足先登了。

克里斯托弗·馬洛(1564—1593)

劇作家不如演員混得那樣得意,他們把全部劇作以4至8鎊的價格售給劇團,他們對原稿未保留任何權利,而且通常劇團不準將劇作出版,以免被敵對劇團竊用。有時候一位速記人員在戲劇演出中,會把全劇記錄下來,印刷商即據此記錄盜印篡改版本,作者除了會得高血壓外什么也得不到。這類版本并不會永遠冠上作者的名字,因而某些劇本,如《法弗舍姆的阿爾丁》(Arden of Faversham,1592年)之類,歷經數世紀始終佚其作者之名。

1590年以后,英國舞臺上演了許多相當重要的戲劇,一時顯得生氣蓬勃,雖然當時只有少數戲劇演出達一天以上。李利在喜劇中加上可愛的抒情詩,其劇中可愛的小精靈的魅力為后來《仲夏夜之夢》(A Midsummer Night's Dream)開道。格林的《僧侶培根和邦吉》(Friar Bacon and Friar Bungay,1589年)是關于奇異魔術的故事,可能受到馬洛的《浮士德博士》的影響。托馬斯·吉德的《西班牙悲劇》(Spanish Tragedy,約1589年)談到殺人的血腥故事,終場幾無活人。該劇的成功鼓勵了伊麗莎白時代的劇作家竟與將軍和醫生一比流血多少。就像《哈姆雷特》一樣,我們經??吹降氖菑统鹫吆蛻蛑袘颍?span id="2ufvahp" class="italic">A Play within a Play)。

馬洛只比莎士比亞早兩個月受洗。因他是坎特伯雷鞋匠之子,若不是大主教巴爾克給他獎學金,他可能無法上大學。在大學期間,被沃爾辛厄姆聘為間諜,探查反對女王的陰謀。他研究古典作品,使其神學主張一直不曾落實,他熟習馬基雅維利思想,則使其懷疑主義轉為諷世。在取得碩士學位移居倫敦后,他與托馬斯·吉德共居一室,參加雷利的自由思想集團。政府密探理查·巴尼斯(Richard Barnes)向女王報告(1593年6月3日),說馬洛曾經宣稱:“宗教的開始是要使人們恐懼……基督是私生子……假如有什么好宗教的話,那么只有天主教了,因為該教事神而多禮……新教徒均是假道學的蠢貨……《新約》的內容不干不凈?!卑湍崴褂终f:“這位馬洛……幾乎在任何場合,都勸人相信無神論,要他們別怕精靈鬼怪,完全輕蔑上帝及其使徒?!备鼑乐氐氖?,巴尼斯(1594年因為犯了“不名譽”的罪行被絞)強調馬洛衛護同性戀一事。格林臨終訴請其朋友改邪歸正時,將馬洛描寫成從事瀆神和無神論者。而托馬斯·吉德于1593年5月12日被捕時也承認(受到刑訊)馬洛“無宗教觀念,縱酒無度,殘忍”,慣于“冒瀆圣經”、“譏嘲祈禱”。

遠在這些報告送達政府以前,馬洛就已經寫作并上演雷霆萬鈞的戲劇,劇中暗示其不信仰上帝。顯然,《帖木耳大帝》(Tamburlaine the Great)是在大學時寫的,完成于畢業之年,其中的高超知識、美及力量都顯示詩人的浮士德脾氣:


我們的靈魂,它的能力足可理解,

世界上偉大的建筑,及

測量每個行星的軌道,

至今仍在追求無限的知識,

永遠無止無息地向前邁進,

讓我們盡情善用我才,永遠自強不息

直到我們最成熟的果實終于豐收。


關于帖木耳(Timur)的兩出劇都很粗糙而且不夠成熟,造型太簡單化了——每一個人一種個性。帖木耳大帝本來應以其權力自傲,可是實際表現的這種傲氣卻不是勝利帝王沉靜自若的自信,而是大學生充滿未消化的新奇感的那種自負。故事中血流成河,不時發生各類不太可能的事件。其風格似乎顯得太過夸張。然而,這部戲劇為什么在伊麗莎白時代的舞臺上大獲成功呢?或許是它表現暴力、流血和夸張,但是,我們相信也是為了它的表現異端與雄辯。這里面包含比伊麗莎白時代任何戲劇更大膽的思想、更深刻的偶像、轉折更適當的語句。里面有許多為本·瓊森贊揚的“有力詩篇”,還有精致優美的文句,斯溫伯恩(Swinburne)推許為同類作品的杰作。

馬洛受到喝彩的鼓勵,盡其精力寫下其最偉大的戲劇《浮士德博士》。中古倫理學也許已知“知識的快樂是一種苦中作樂”,及“智慧越高悲傷越多”,因此將過分的求知欲視為大罪。但中古人類的熱切抵拒這類禁忌,甚至訴之魔術和撒旦以追求自然奧秘和大能。馬洛劇中的浮士德是維滕貝格著名的博學醫生,他憂慮其知識有限,夢想魔術會使他成為全能:


在寂靜的兩極之間移動的萬物

將聽從我的指揮……

我可使精靈替我帶來我喜歡的東西,

替我解決各種疑難問題,

并從事危險的工作;

我要驅使他們去印度尋金,

在大洋中搜尋東方的珍珠,

并搜遍新世界的每個角落,

找尋異果和珍饈;

我要驅使他們為我念哲學,

告訴我外國帝王的秘密。


在其吁請下,靡菲斯特出現了,答應若他肯把靈魂售給盧西弗(Lucifer),就可給他24年年限的快樂與權力。浮士德同意了,并從傷腕中取血簽立契約。他第一件要求是與德國最漂亮的少女結婚,“因為我極放縱好色”。但是靡菲斯特勸他別做結婚打算,反要他選擇一群妓女。浮士德向他要特洛伊的海倫,果然她來了,他為之狂喜不已:


這就是引來千艘戰艦出征的紅顏,

焚毀高聳的特洛伊城堡的人嗎?

甜蜜的海倫呀!給我一吻永生……

哦!你比夜晚的天空還要美麗

群星的美盡集于你的一身……


最后一場戲特別有力:他絕望地訴之上帝,求其慈悲永遠的處罰——“讓浮士德在地獄中度過1000年,10萬年,最后才獲救吧!”——在午夜的閃擊、黑云密布及怒吼中,浮士德就此消失了。合唱團唱出其墓志銘,也唱出了馬洛的墓志銘:


可以長得挺直的樹干今已斷矣,

阿波羅的桂枝如今付之一炬。


在這幾幕劇中,馬洛可能已經清算了他自己對知識、美及權力的熱情。亞里士多德所謂的悲劇凈化作用清算作者之處多、讀者之處少。在《馬耳他島的猶太人》(The Jew of Malta,約1589年)一劇中,其權力意愿表現為貪財的形式,并在序曲中由一位“馬基雅維利信徒”強為辯解:


恨我最深的人就是羨慕我的人。

雖然有人公開抨擊我的書,

但他們都會閱讀,為了取得

彼得的寶座;而他們把我丟開時,

已經中了我攀升的花毒。

我把宗教看作小孩的玩具,

相信除了無知以外世上沒有罪惡。


貸款人巴拉巴斯(Barabas)代表了另一種特性,即他的貪婪使他怨恨任何阻礙他得利之人,這是一種令人不快的諷刺罪惡:


我在佛羅倫薩學會吻我的手,

他們叫我是狗,我只是雙肩一聳,

像赤腳和尚一樣低肩垂首,

希望看到他們在廄房中忍受饑餓。


注視著他的珠寶,他面對“有這樣無限財富的一個小房間”而感到戰栗不已。他女兒取回他失去的錢袋,他以凡是無情高利貸放款人都會有的感情沖動,高聲叫道:“哦!我的好女兒,我的黃金,我的財富,我的幸福!”這劇中有一種力量,幾近狂暴,一種尖銳的描述和強有力的文辭,使馬洛不時可以進逼莎士比亞而無愧色。

在《愛德華二世》(Edward Ⅱ,1592年)一劇中,他更接近莎翁。這位加冕不久的年輕國王,邀請其“希臘朋友”格夫斯頓(Gaveston)來宮,并賜予他官職和財富,受忽視的貴族逐走愛德華。他退而研修哲學,呼喚其僅存的同志說:


來吧,斯賓塞,來吧,巴德克,與我同坐。

現在我們探討那個哲學,

在我們馳名的藝術養成所中

可以沉浸于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學海中。


從這出結構嚴謹的戲劇中,從敏感、富于想象及威力萬鈞的詩篇中,從各種不同但一貫刻畫的角色中,因具有年輕人的單純和善意而值得原諒的這位國王中,可以看出這幕劇與一年后的莎士比亞的《理查二世》一劇,已十分相近。

假如他已成熟,這位27歲的青年劇作家會有怎樣的成就?在那個年紀,莎士比亞只寫了一些無價值的戲劇,如《徒勞的愛》、《維羅納二位紳士》(Two Gentlemen of Verona)及《錯誤的笑劇》(A Comedy of Errors)。在《馬耳他島的猶太人》中,馬洛學會使每一幕劇都有井然有序的劇情。在《愛德華二世》中,他學會使角色不只包含一種個性。在一年或兩年內,他可能清除劇中的過分夸張和通俗,他可能達到更廣博的哲學水準,更能同情人類相信神話與其弱點。他的缺點是缺少幽默感。在其戲劇中缺少開心的大笑,偶有喜劇也不像莎士比亞的戲劇那樣,可以在悲劇中表現應有的功能——在聽眾被引進更大的悲劇之前,松弛緊張的神經。他會欣賞女人的胴體美,但不知欣賞其溫柔、關懷和優雅。在他的劇中沒有生動的女性角色,即使在尚未完成的《迦太基女王狄多》(Dido, Queen of Carthage)中,也是如此。

值得一提的是其詩篇。有時劇中的演說家會壓倒詩人,滔滔不絕地作“一個偉大和雷霆萬鈞的演說”。但在許多幕戲中,都流動著富有生動想象和情調的詩句,致使人們誤以為這些詩句是莎士比亞幻想的清流。馬洛的無韻詩已經被證明是英國戲劇的推動力,有時固然甚為單調,但通常韻節鮮明而富于變化,極為自然。

他自己的“悲劇史”,現在突告落幕。1593年5月30日,3名政府密探,英格拉姆·佛瑞哲(Ingram Frizer)、尼古拉斯·史凱利(Nicholas Skeres)、羅伯特·布雷(Robert Poley)與詩人一起——也許他仍是間諜——在倫敦數英里外的戴佛(Deptford)酒店中吃飯。根據驗尸官威廉·丹比(William Danby)的報告,佛瑞哲與馬洛相罵,原因是他們對支付飯錢,“無法取得協議”。馬洛從佛瑞哲皮帶上取下小刀,刺他一刀,傷口很小并無大礙。佛瑞哲反抓住馬洛的手,把武器對著他,“然后當場給馬洛右眼致命的一擊,傷痕深達兩寸……馬洛立告死亡”,刀葉插入腦中。佛瑞哲被捕,辯稱自衛殺人,一個月后即獲釋放。馬洛于6月1日葬于今已不知其名的墓中,死時只有29歲。

除了《迦太基女王狄多》一劇外,他還留下兩個優秀的作品?!逗B迮c利安德》是浪漫派作品,采用英雄雙行體,表現的是穆塞俄斯述說的、5世紀一位青年為了守約游過達達尼爾海峽的故事?!稛崆槟裂蛉酥缕鋹廴恕罚?span id="8ju9hfm" class="italic">The Passionate Shepherd to His Love)是伊麗莎白時代偉大的情詩之一。莎士比亞在《溫莎的歡樂夫人》(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第3章第1節中,使伊凡爵士(Hugh Evans)吟出該詩的片斷,并在《皆大歡喜》(As You Like It)一劇第4章第5節中親切地加以引述,表達他對馬洛相當的感激:


死亡的牧羊人,如今我才發現你力量的所在,

誰會去愛第一眼看去就不順眼的人呢?


在這樣短暫的生命中,馬洛的貢獻相當大。他使無韻詩(Blank Verse)成為易作且有力的辭章,他使伊麗莎白時代的戲劇免受古典主義者和清教徒的影響,他使思想劇和英國歷史劇有了確定的形式。他影響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The Merchant of Venice)和《理查二世》的情詩,及其夸張的遣詞傾向。通過馬洛、吉德、洛吉、格林和皮爾,竅門已經開了,伊麗莎白時代戲劇的形式、結構、風格、材料都已確定了。莎士比亞的產生不是一種奇跡,而是集前人之大成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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