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受益，滿招損。驕傲的他，會輸得很難看。”柳飄葉站在二樓欄桿，輕笑道。

風七雪輕哼了聲，小聲嘀咕，“就你能。”

太平令拱手施禮，“晚輩樂府詞牌，太平令，拜見夜帝大人。”

柳飄葉微微一笑，走下樓梯道：“你能幫我個小忙嗎？”

太平令驚喜道：“榮幸之至。”

“你知道林惕在哪嗎？”

“林惕真人奉純陽掌門人之命獻福，因楚留光的事，京畿緊張，林惕真人一直在宮外驛館候旨。故不能如期而至，大人不必掛懷。”

“哦，楚留光的錯。”柳飄葉揉揉陣陣發麻的胸口，“我覺得，我有義務幫你們抓捕兇犯。楚留光欺世盜名，也該讓江湖人認清他的面目。”

“您能打嗎？”太平令善醫，她已經發現柳飄葉不能養氣修身。

武學一途，最重要的就是煉體罡炁，練精化氣，練氣合虛。此時的柳飄葉就像是四面進風的亭子，細雨微風隨意來，卻留不住一絲雨，一縷風。沒有氣，太平令想不出柳飄葉能有什么辦法，對付七階的盜神。

至于“花粉過敏”，太平令懷疑不信的，她懷疑這女人是來逗哏的。

柳飄葉笑道：“不能打，我可以給以壓陣，我知道你能打。”

風七雪扶額，不自覺的臉紅，心道：你這千軍萬馬里磨出來的臉皮，真厚。

太平令沒有任何不滿，給柳飄葉斟了一杯茶，“晚輩聽說《迷仙引》妙絕天下，可與昔日引呂祖入夢的《黃粱夢》相較，不知是真是假？”

一陣狂風吹開門窗，雪絮金屏，點點黃蕊。

三女同時望向正門，一個雪人出現在門前。

嘩嘩的鐵片碰撞聲音響起，霧色彌漫不辨東西南北，唯有悅耳動聽的笛聲在耳邊。

聲音好似流水沖破冰層，汩汩清泉石上流。吹笛人望著濛濛煙霧，拍著身前風七雪嬌弱的肩膀，柔聲道：“這都是用風箱做的，專門糊弄人的。我見過最厲害的武學，也就是太白劍仙揚手百花起，覆手群芳凋落。我現在想吹笛子，很難聽的，你趕緊捂耳朵。”

風七雪沒說話，也沒動，就站在柳飄葉面前，擋住風雪。

太平令飛身到客棧門前，一腳踢爛雪人，碩大的木架轟然倒地，揚花飛雪停歇。

“堂堂盜神，如此猥瑣，令人不恥。”

一襲烏衣的楚留光踏雪而至，他一只手拿著一株新摘的梅花，一手背在身后，輕佻道：“小姑娘做什么樂府，不若與我攜手江湖，一世風流。”

太平令拔出樂府制式狹刀，冷笑道：“我與盜神的故事，就是年初一，手刃賊王。”

“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你們這些后輩的江湖，還要在我們死后才是。”楚留光說話間迅捷出手，手若鷹爪抓向太平令肩頭。

風七雪罵道：“狗屁盜神，對付后輩還玩偷襲。”

柳飄葉道：“這就是武林，贏了做什么都對，輸了做什么都錯。等明天《江湖小報》刊登，就會有人說盜神哥哥好帥，打戲精彩絕倫，看我哥甩頭發了。”

“額，糊眼了。”

風七雪細節捕捉到了一個槽點，楚留光撩撩頭發，如貓戲鼠。

“我可以預估到，一大波坐地排卵的粉絲，明天會瘋狂。”柳飄葉看著場中無懸念的打斗，心中惋惜，不該讓小姑娘動手的。二十來歲，武道六階，未來可期的苗子，被楚留光如此戲弄，必然會留下心理陰影。

“楚留光真惡心，打哪？”風七雪提刀就要沖進去，柳飄葉死死拽住了她。

他不能確認有多少人再看場中打斗，隔壁爛慫包應該不會出手。他知道：越是活的久、福厚的人越是惜命，越是福薄、命短的人越是不愛惜。

柳飄葉嘆了口氣，他也是個福薄的人，至于命的長短，天知道。

他寵溺的望著風七雪，“還是我來吧。”

他笑道：“盜神前輩，晚輩柳飄葉，有一曲‘迷仙引’相贈，可愿意現身一聽？”

楚留光立在雪中，一手夾住太平令的狹刀，一手夾著她的耳垂，看著柳飄葉輕蔑道：“不是夜帝葉飄嗎？”

“葉飄已死，有事燒紙。”柳飄葉振衣抖落身上雪花，“柳飄葉請盜神赴黃泉。”

楚留光呵呵道：“大言不慚！”

刺耳的笛聲再次響起，檐下麻雀翻了個白眼墜地。初時幾個音像初學者認音，嗚嗚哇哇，難聽至極。

楚留光聽說過迷仙引的大名，據傳曾經教武道盡頭陸地神仙走火入魔，暴亡當場。

楚留光選擇不聽，他扯下兩朵棉絮塞住耳朵，足尖輕點，飛身而至，正要出掌被太平令截住一掌，二人對掌三招，各退一步。

都退一步，二人境遇大不相同。

太平令雙掌紅腫，掌心滲著血珠。

楚留光掌心微紅，略有痛感。

鐵匠鋪子里，劍氣近趴在窗前，嘆道：“這孩子，未來可期啊。哈哈，‘埋劍隱風廊，江湖與我何干？’，不過是一句笑話，賭對了。”

賭狗狂妄的笑聲與白衣尖厲的笛聲相合。

楚留光感覺一息恍惚，每一個音都好似利劍一般，沒有實質的劍，沒有凝結的氣，有的只是森寒的劍意，侵肌蝕骨，滅人心智。

“給我毀！”楚留光感覺情況不妙，用起了成名絕技留光掌，向著柳飄葉手中玉笛揮去。

掌風如狂風，聲若雷鳴。

柳飄葉若驚鴻游龍，眨眼睛已在三丈外。

血順著玉笛留下，喑啞低鳴。

楚留光能擋下劍意小劍，卻擋不住笛音喚起的魔障，他已經踏足八階，有妄障一劫，此時心神俱損，妄障提前到來。

暗處視機而動的人，瞅準時機，出手了。

四道光亮，六把劍同時刺向楚留光。

一直冷眼旁觀的秋紋月握著其中一把劍，她看著必死無疑的楚留光，露出解脫的笑。

柳飄葉抹掉嘴角的血，罵道：“四個真孤兒。”

楚留光望著眼前陌生又是熟悉的臉頰，終于想起他在天涼鏢局作客時，曾經淫辱過一個妙齡少女，貌美如花，膚滑如脂，體態婀娜，……如今一看，竟是如此丑態，不禁懊悔。

“真是一記神仙手。”柳飄葉贊嘆不已。

……

……

老鐵匠劍氣近看著人已氣絕，才走出鋪子，拔出插在楚留光身上的劍胚，“佩服，柳飄葉出道第一戰，鎮殺盜神楚留光。這波操作，我都看濕了。”

一身綠袍水波紋的水龍吟拔出劍，“佩服，偽八階打真八階，你可真雞兒肉。”

宮裝小婦人臨江仙拍了拍正在發呆的太平令，“粗鄙，我家希兒（太平令）還是未出閨的孩子呢。大人（柳飄葉）如此威武雄風，不由讓我想起當年那個夜晚，我和大人手牽著手，坐在大明宮看月亮……”

柳飄葉倚在風七雪懷里，拿棉布擦著笛子，冷聲道：“你屁股上有痦子，我聽破陣子說的。”

臨江仙一雙水杏眸子掃過躺在墻角的破陣子，又沖柳飄葉媚笑道：“大人別信道聽途說，實踐出真知。”

破陣子是個邋遢漢子，臉上永遠是疲倦，他瞇著眼，聳肩道：“我眼小，看不見。”

秋紋月終于松開手里的劍，站了起來，“人是我殺的，是情殺，謝謝諸位前輩。”她躬身長揖及地，臉上卻沒有報仇的越快，只有恍惚出神。

她告辭眾人，晃晃悠悠離開了小鎮。

太平令扯著臨江仙的衣襟，低聲道：“一石三鳥？”

風七雪疑惑的看著柳飄葉，枕在香山不能自拔，竊笑道：“管他幾鳥呢，反正把我算計了。”

劍氣近道：“有人發現楚留光在沂州出現，就給他下了套，引誘他偷這箱子貨。一直把他調到關內，透露給他夜帝在此，他就尋著腥味來了。然后用秋家姑娘殺他，不至于激化江湖矛盾。選在這里，是想試探夜帝底細。小姑娘不錯，天賦高，頭腦聰明，唯獨少算了自己。”

柳飄葉道：“未來可期。”

臨江仙興奮道：“多謝大人夸獎，我徒弟就是你徒弟，這是咱們的未來。”

風七雪發現，眼前半老徐娘，對柳飄葉不是一般的熱情。

柳飄葉有些受不了風七雪的眼神，誠懇道：“在我心里，林惕排第一，你排第二，笛子排第三。絕對沒有她的份。”

風七雪推開他，羞怯道：“飯涼了，我去熱一下。”

她走了，四人大笑不止。

臨江仙道：“你有了她忘了我，以前看月亮的時候，你拉著我的手，叫人家小甜甜，現在新人勝舊人，就張口說沒我的份。”

柳飄葉笑而不答心自閑。

販賣信息為生的風媒，神出鬼沒，終于還是出現了。

幾人的談笑也就結束了。

樂府眾人乘著雪，帶著楚留光的尸身離開。

臨走時太平令偷偷看著柳飄葉，來之前師傅告訴她，說帶她見中原武林絕頂人物。眼前的人普普通通，有著極高的身手，溫柔如玉，還有點小帥，就像鄰家哥哥一樣。可惜他有喜歡的人，和師傅關系不淺，弄不好是泡有，真是可惜，可惜了！

柳飄葉坐在門檻，望著他們離去，昔日的敵人都在這里了，其他的已經入土了。

出名要趁早，他太早出名，正當盛年，同代人卻都已經老了。

葉飄已經是過去了，柳飄葉是新的開始。

他的人生就是這樣：蕭聽葉醉酒解梅妃珠履，被逐出家族，改名葉飄；葉飄青鳥湖重定俠義，建立彼岸天，天下盟聚義香積寺，葉飄被擒；他想要一個新開始，屬于柳飄葉的江湖。

冬走了，春來了。

歷經風雪，他人生最精彩一部分來了。

臨江仙在馬車上，澀聲道：“他（柳飄葉）說：十年一個江湖，舊人老去新人出；百年一個朝代，繁華落盡是衰亡。橫亙在我們時代的兩座山，葉飄與楚留光已經倒了。宮里娘娘求了情，葉飄的事能抹去了。我們的時代結束了。”

水龍吟道：“飄葉落江湖，白衣已成熟。”

劍氣近道：“是你們的江湖了，也是柳飄葉的江湖了。”

太平令表示亞歷山大：你們不就給山改了個名，就拋給我了，想要壓死俺嗎？

破陣子道：“其實還有邪王。”

四人不約而同看向他，有責怪，有哀愁，有懼怕，有不解。

……

……

次日《江湖小報》，獨家簡訊：盜神遭遇情殺，開元江湖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