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正月十四，皇帝才下旨遣純陽、少林使者離開。林惕得了自由，當即就辭別少林使者，直奔風廊而去。

他到了風廊小鎮，是十五的傍晚。

暮色里，殘照鋪在芳溪中，溪邊一大一小兩個人在梅花叢里堆雪人，旁邊石凳上坐在一個女子，女子托著腮看著嬉戲的人，臉上洋溢著恬美的笑容。

大人自然是柳飄葉，此時一向好潔的他滿身都是小手爪印，在花叢里跑動的小姑娘是蕭思葉，林中回蕩著銀鈴兒似的笑聲。

蕭思葉看著牽馬而來的道士林惕，揚起腦袋拱手道：“敢問道長法號？”

林惕彎腰，親昵的輕撫蕭思葉的頭頂，“我叫林惕，法號長恨子。你叫蕭思葉吧，你哥哥給我寫信說你可聰明了，真的嗎？”

蕭思葉跑回柳飄葉身后，抱著哥哥的腿看著林惕偷笑。

柳飄葉看著安然無恙的林惕，道：“沒事就好，原本我還擔心你被華山附近的山匪搶走當壓寨夫君去了。”

風七雪牽過韁繩，幫忙栓了馬，笑道：“真人可算來了，他日思夜想，晚上做夢都念叨真人呢。”

“晚上，做夢，你兩？”林惕錯愕不已，撓撓頭，“這么快，來的時候只聽說雪兒姑娘辭職，忘了這事，沒帶賀禮，嫂子別見怪。”

風七雪尷尬道：“沒，我猜的。我們還沒在一起。不是，是我，我們沒關系。我跟他就是老板跟員工，我是他的賬房。”

林惕在他人面前是不茍言笑的性格，此時遇見柳飄葉的他，像冰塊遇見可樂。

他聽了風七雪語無倫次的解釋，冷峻的面容多了幾分笑意，淡淡道：“你快些成家吧，老伙計。”

柳飄葉抱起蕭思葉，幾人走進屋，又道：“賬房先生，你先兼任下廚子好不好？”

“好啊，我這就去準備。”

風七雪愉快答應下來，哼著蹩腳的《梅花小調》，歡快地走進廚房。

林惕道：“你以前的本事呢？我記得跟你走腎的姑娘排成隊，怎么這個兩年了拿不下？”

“我這次想走心。”

“沖突嗎？”

“道長，是純陽真人的關門弟子。怎么能說這等腌臜的話呢。別在外面給他老人家丟人了。”

林惕知道老朋友不想深聊這個話題，扯過話題道：“你知道梅妃給你求的恩典嗎？”

“什么？”柳飄葉茫然道。

“葉飄那事翻篇了，你現在就是柳飄葉，朝廷鳳州風廊小鎮的居民，夜帝是一般過去式了。娘娘還把我召進宮，要我囑咐你，偌大江湖，丑事百出，非是你一己之力可以改變。

你應該肩挑清風明月，守著一顆赤忱的心，不為塵泥染，不為紅塵動。大明宮看月亮的少年，不要迷失在江湖。”

蕭思葉撓撓頭，表示大人好奇怪，離開哥哥懷里跑向自己房間。

柳飄葉摩挲著白玉笛上的字跡“于以采蘋”，感慨道：“但愿能有機會，當面謝她。”

林惕打趣道：“請她看月亮嗎？”

“冷漠宮墻高數仞，隔絕飛雁傳情詩。唯今一片閑愁月，寒色說卿有相思。”［注：不是主角菜寫這種詩，是我菜。（T﹏T）］

“不愧是世家子，張口就來。”

林惕忽然想到翰林院里的醉客，道：“我這次進京，見了太白劍仙。”

柳飄葉激動道：“真的，你沒求先生一篇詩稿或者留個簽名嗎？他比話本小說里，如何？賀相公說他是謫仙，當真如此？”

林惕長嘆復短嘆，短嘆復長嘆。

“怎么了，太白大大顏值低嗎？”

林惕捂著臉，哀嘆道：“我去的時候，他在睡覺。只聽到了愛豆的鼾聲，后來發生了楚留光那事，我在驛館沒出門。后來直接被皇帝遣出長安，更沒機會去見。”

見到劍仙睡覺的樣子，聽到了鼾聲。

柳飄葉多想聽愛豆的聲音，卻聽不到，羨慕道：“真羨慕你，當時三位仙人，東海睡翁、純陽真人、太白劍仙，你見過兩人，還是純陽真人的關門弟子。我掐檸檬，酸了。”

“你把東海睡翁排第一，故意炫耀了。今年的風媒市高手榜，老先生還是穩居第一，天下間無人可以撼動。你在老先生神朝坐了三個月，得了老先生幾句指點。這可不一般。”

“當時我都放棄，準備要走了，他讓我再坐坐。如果不是東海那三個月，我不可能有今天的境界。”

“可惜，你強出頭，武道路子斷了。”

“誰說不會武功，就不能當大俠。更何況，我還會吹笛子。”

“哎！你吹笛子能當大俠，我就是正道魁首。”

林惕感慨道，“老一輩的俠者風范，可惜到了我們這代。幾個弄潮兒，你，還有楚留光，北方的邪王等等，都是性格乖張，放浪無規矩的人，帶壞了江湖。”

柳飄葉沉默良久，“我仍然不認為，我在彼岸天重定規矩是錯。我一直是個壞的典型，不像楚留光正面人物，帶領入世未深的孩子們‘劫富濟貧’。”

林惕道：“彼岸天影響很小，主要局限在青唐地區，但彼岸天這一類組織，影響極大。你建立了彼岸天，而后昆侖有了惡人谷，中原有了天下盟。”

“習武是一個人的事，江湖是大家的事。”

“世人皆愛孔方兄，急功近利已是常態，很難拉住了。天下盟，需要朝廷來接手整治，需要有人告訴大家，什么是真正的俠。”

“樂府的太平令，是個好苗子，值得培養。”

“來的時候見了，是個不錯的苗子。很難想象臨江仙，你的泡友，竟然能教出這么好的徒弟。”

風七雪端著火鍋，恰好出現在門外，“沒想到啊，夜帝大人這么風流。”

柳飄葉悚然一驚，“炮”和“泡”有差別，加在一起好像差別不大，我該如何存在？像泡沫般消失在她眼里嗎？

很顯然不可能。

風七雪沒有繼續發威，盛了碗白湯，把在房間里要刷的蕭思葉教出來，喂她吃飯。

林惕尷尬的一批，開了個玩笑，其實也是事實，兩個人在華清池一起泡澡的泡友，但被人家女朋友聽見了，那就是玩笑。

林惕拿三清道祖保證：我要是說謊，我家道祖就姓李，跟皇帝姓。

風七雪道：“沒事，你們繼續。”

林惕道：“開元江湖落幕，現在已經是天寶江湖。自九齡公被罷相后，不肯屈節的官員都被貶黜出京。李、楊爭斗愈演愈烈，廟堂不安。陛下任命安賊督管燕云，實際上是揚湯止沸。”

男人聊起家國事，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江湖與廟堂，又是密不可分。

江湖上又有“霉花女俠”，手持一朵梅花，嘴里說著效仿楚留光，也做著楚留光的事。

長安城里的大戶施州，嫌棄人清湯寡水，上去就拆了人家的粥棚，那戶人家再也沒施粥。金門寺的大和尚給小姑娘治傷，把老和尚暴打一頓，老和尚養好傷就會寺廟閉死關了。

他們又說起惡人谷與天下盟之爭，彼岸天的主人柳飄葉被擒，彼岸天退居青鳥湖。天下間只有惡人谷與天下盟兩個超級大派。

中原門派為了掃除明教，元氣大傷。惡人谷在谷主風眠的帶領下，曾機奇襲天下盟總部——邙山八荒城。天下盟早有準備，正惡相爭傳為江湖佳話，茶余飯后的談資。

風七雪唾罵風眠，惡貫滿盈，天人共戮，就應該下火鍋，占點孜然，放點辣椒粉，加點辣椒醬，放點醋，攪拌碎，吃了！

風七雪嚼著毛肚，就像在吃風眠的肉。

門外黑影數次抬起手，又收回手。

正在聊天的二人已經發覺有人在，反復的動作他們都清楚，卻猜不出是誰。

……

……

“谷主，已經是二更天了。”

“再坐坐。”

……

……

“谷主，已經是三更天了。”

“再坐坐。”

……

……

“谷主，已經是……”

“知道了。”

……

……

“敢問閣下是？”

“惡人谷，風眠。我就坐坐，坐坐就走。”

“有什么想跟她說的嗎？”

“沒有！”

“包括當年的真相？”

“沒有！”

“好吧，這是她釀的桃花釀，送你一壺。”

“謝謝，雖然本座不知道你是誰，但你敢欺負她，本座打斷你的第三條腿。”

“不敢，風谷主慢走。”

“本座還會再來，你要照顧好她。”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