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修辭語義:描寫與闡釋
- 孟建安
- 21081字
- 2019-11-01 14:01:21
第一節 修辭語義的內涵與屬性
一、什么叫修辭語義
修辭語義包括書面的和口語的言語交際,都是對語言的實際應用。修辭話語是在語言應用的過程中,表達主體根據修辭需要按照一定的修辭規則把語言要素和(或)超語言要素組合在一起用來表達一定意義的修辭文本。修辭話語表現為修辭形式和修辭語義的有機統一。根據陸儉明先生的看法,修辭的基礎是語義和諧律。陸先生說:“修辭,無論是積極修辭還是消極修辭,從本質上說,都是言語交際中帶有創新性的一種言語活動。但是這種帶有創新性的言語活動,都嚴格遵守語義和諧律。”修辭創新過程中,語義和諧的重要表現之一就是特定修辭形式與修辭語義之間的和諧。修辭形式的構擬是以修辭語義為基礎的,而修辭語義表達和理解則是以修辭形式為依托的。要研究修辭語義問題,首先必須對“修辭語義”這一概念作出解釋,要弄清楚修辭語義的基本內涵是什么。
陳光磊先生認為:“修辭,是一個用抽象的語言形成具體的表達的過程,或者說是語言表達上用抽象的音、形、義轉化為具體的音、形、義的過程。這個過程中,最復雜精微之所在則是語言的抽象意義變成為表達的具體意義。”“可以說,這種由情境補充而成的語言的具體意義,就是一種修辭語義。”據此,我們認為所謂的修辭語義是指在語言應用過程中,修辭主體出于某種修辭考慮或者修辭需要,借助于具有普遍約定性的語言意義,并充分利用具體語境條件和特定的語體規制進行修辭創造所形成的語義修辭化變異。這種語義的修辭化變異實際上就是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中的修辭話語所表現出的具體的言語意義,即修辭語義。修辭語義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修辭化變異后的語義當被剝離了自身臨時所具有的“修辭性”之后,字面意思與語言意義保持了一致性;另一種是修辭化變異后的語義被剝離了自身臨時所具有的“修辭性”之后,所蘊含的基本意思與語言意義不一致。簡單地說,實際上就是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中的修辭話語所表現出的具體的言語意義。所以,在我們看來,修辭語義應該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修辭語義既包括了修辭化變異后字面意思與語言意義保持高度一致的語義,也包括了修辭化變異后基本意思與語言意義不一致的語義,也就是通常所謂的言語意義;狹義的修辭語義僅僅指修辭化變異后基本意思與語言意義不一致的語義,也就是具體語境中和特定語體規制下的言外之意。這一界定也符合陳望道先生關于修辭兩大分野的基本精神。根據我們對陳望道先生修辭兩大分野思想的理解,語言意義只要進入交際狀態也就是進入修辭狀態,只不過有消極與積極之分罷了。所以,當語言意義被應用于交際并受到具體語境條件和特定語體制約而發生修辭變通時,通常所謂的語言意義也就發生了轉化而成為修辭語義。
其一,修辭化變異后的語義當被剝離了自身臨時所具有的“修辭性”之后,字面意思與語言意義保持了一致性。無論是詞、短語還是句子,無論是辭格還是語篇,都會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規制中輸出具體的修辭語義。就詞語的意義來說,詞語的意義涵蓋了理性意義和附加意義,這可以說是詞語的語言意義。詞語的理性意義是概念意義,是人們對客觀事物或者現象的主觀認知被固化在詞語意義之中所形成的穩定的抽象意義。比如“深”是一個多義詞,其理性意義有①“從上到下或從外到里距離大”、②“深度”、③“深奧”、④“深刻”、⑤“深厚”、⑥“濃”、⑦“距離開始的時間久”、⑧“很”“十分”等。這些意義顯然都是人們在使用“深”這個詞語的漫長過程中,經過對客觀現象認知的反復肯定—否定—肯定之后所形成的固定的語言意義。詞語的附加意義是人們長時間運用理性意義而形成的較為穩定的并附著在理性意義之上的意義。這種意義不是詞語意義的根本,卻是人們在運用詞語的過程中不可忽視的意義。從不同的角度看,附加意義包括感情色彩(感情意義),有褒義、中性和貶義之分;形象色彩(形象意義),有形態色彩、聲音色彩、感覺色彩和動態色彩之分;語體色彩(語體意義),有談話語體色彩、事務語體色彩、科技語體色彩、政論語體色彩、新聞報道語體色彩和文學語體色彩之分等等。附加意義也具有抽象性、穩定性。不管是理性意義還是附加意義,在具體修辭表達過程中就會在修辭主體的運作之下被修辭化,從而使抽象的語言意義轉化為具體的修辭意義。這種情況下,修辭語義和語言意義之間除了臨時被賦予的“修辭性”之外,還保持了內容上的高度一致性。如:
①這里的湖水很深。(意為:從上到下距離大)
②這間廠房面積比較小,寬只有50米上下,深只有60米左右。(意為:深度)
③我剛剛買的這本書非常深,很難讀得懂。(意為:深奧)
④他對《紅樓夢》中所塑造人物形象的認識很深。(意為:深刻)
⑤他倆的感情深,不會出現什么問題。(意為:深厚)
⑥這件衣服的顏色深了點,穿上有點招搖了。(意為:濃)
⑦夜已經很深了。(意為:距離開始的時間久)
⑧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深感自責。(意為:“很”“十分”)
這些語句是基于表達主體的修辭愿望而創造出來的。由于語境的作用力,每個例句中“深”的理性意義都化抽象為具體,由籠統的語言意義化為具體的修辭語義,由多義而單義化。而這些具體的修辭語義,如果把它們在具體語境與特定語體中所凸顯出的修辭性分離出來,那么剩余的語意骨架都與語言意義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在具體語境中對語言意義作出了定位性選擇。
其二,修辭化變異后的語義實際上是修辭話語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規制中所輸出的言外之意,基本意思與語言意義不一致。這就是狹義的修辭語義。在研究過程中,人們通常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狹義的修辭語義上。因為語境的制約與影響,使得修辭語義與語言意義并不一樣,二者之間最大的不同在于內容上的高度不一致性。這個意義上的修辭語義就是通常人們所理解的字面意義之外的意義,也就是言外之意。這些修辭語義可以是語素、詞語、短語、句子表現出來的,也可以是辭格表現出來的,還可以是語篇表現出來的。例如:
他對面坐著的一位,是個“活寶”,歲數小,聲音細,不斷和自己的朋友開玩笑。開始,孟蓓倒不注意他們聊些什么,只聽他們講什么“到北京釣魚”啦,“魚沒釣著,惹一肚子氣”啦。孟蓓心里奇怪:“大冬天的,到北京釣什么魚!”聽著聽著,她捂著嘴笑了:什么“釣魚”啊!敢情這是礦工的“行話”,說的是“交女朋友”!孟蓓倒是從小在礦區長大的,還沒有聽過這么個講法兒哪!(陳建功《丹鳳眼》)
該例是作者在文學語體中的修辭創造。“到北京釣魚”是采用了比喻修辭格式構造而成的。其意義顯然不是字面意思,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如果僅僅孤立地從字面上來理解,那就是“到北京用釣鉤捕魚”的意思。這種語義的解釋顯然是錯誤的,是不符合作為敘述主體的作者和作為表達主體的“他們”語義表達的真實性的。但是,如果參照上下文語境條件,并把這個比喻置放在情境中來理解便不難作出推斷:“到北京釣魚”其實是“到北京交女朋友”的意思。“到北京交女朋友”就是“到北京釣魚”語義修辭化變異的結果;“到北京交女朋友”就是“到北京釣魚”的修辭語義,是“到北京釣魚”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中的具體意義。這個意義的獲得就是臨時的,是借助于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條件而在語義上作出的修辭創新。再如:
暈——稀里糊涂、意想不到、理解和接受等意思,帶有更多意義上的夸張性。
拍磚——對別人的帖子發表不同的或者批評性的意見、評論。
頂——對別人發表的觀點表示支持、贊同。
狂頂——強烈支持。
流口水——十分羨慕、渴望的神情。
汗/寒/爆汗——形容很尷尬、很無語,無言以對。
滅絕師太——形容性格內向保守的女孩兒,也指只顧工作、身邊沒有男朋友的女強人或者單身女性,也是對女博士生的戲謔稱呼。
這些例子中,破折號前的詞語都是來自于網絡的詞語,破折號后都是網民所理解的修辭語義。這些例子采用或比喻,或轉喻,或引典等不盡相同的修辭手法構成。它們所表達的修辭語義與本有的意義顯然并不相同,如果僅僅從字面上來理解,必然會出現錯誤。這些都是網絡語境下對詞語的具體應用,詞語的語言意義由于網絡語境和網絡語體的特定條件而發生了修辭變異,語言意義被修辭化了,轉而成為一種修辭語義。
可見,語言意義一旦被修辭化,就會發生修辭化變通而轉化成為修辭語義。所謂語言意義的修辭化,是把表達者的修辭動機作為著眼點,把表達者的修辭創新作為修辭活動,把表達效果的最大化作為追求目標的意義轉移過程。語言意義的修辭化關注的是抽象的語言語義向具體修辭意義的轉化。在我們的觀念中,修辭化主要體現為語境化和語體化。就語境化而論,言語交際是在語境中進行的,修辭話語的創造都是以語境為參照的,因此語言意義便會在語境中受到具體語境因素的制約與影響而發生變異。這種變異就是語言意義在具體語境中的修辭化變異。在這里這種修辭化變異主要體現為語言意義的語境化。就語體化而論,我國古代文體論一貫主張“體制為先”。李熙宗先生指出,體制為先就是指“在運用語言表達思想感情時首先要求確定適應的體式或文體,并根據體式或文體的要求選擇和組織語言材料和表達手段,以借助體式和文體的規范有效地提高語言表達效果”。程祥徽先生也曾提出過“語體先行”的主張。在他看來,特定的表達者在特定的情境下首先要考慮的就是要說得體的話。得體之“體”就可以解釋為語體之體。個人的一切言語活動首先要符合所選擇語體的要求。
因此,依據體制為先的觀點,語體化就意味著在言語交際過程中先確定體制,即先定說話的調子,也就是要選擇語體。語體一旦確定,表達主體就要按照已經選定的語體要求進行修辭話語的創造。雖然可以作適度的語體移植或語體變異,但語言應用的基調不能變。而語言意義在特定的語體規制中因為受到特定語體條件的制約和影響而發生變異,這種變異就是語言意義在具體語體中的修辭化變異。這種修辭化變異在這里就體現為語言意義的語體化。在研究中,我們特別強調了修辭化所體現的這兩個方面,即語境化和語體化。
二、修辭語義的基本屬性及其相互關系
(一)修辭語義的基本屬性
修辭語義正因為是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規制下語言意義的修辭化變通,所以在不同的修辭話語中,就會表現出各不相同的屬性特征。大致來說,主要體現為:
1.修辭性
修辭語義的基本屬性從總體上看主要表現為修辭性。修辭性是修辭語義的關鍵性特征,反映了修辭語義的本質特征,是修辭語義的生命之所在。
修辭語義都是在語言應用中產生的,都是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中生成的,都是修辭主體出于某種修辭需要而借助于修辭話語表現出來的。“修辭性”強化了語義生成的動態性、過程性和修辭化。意味著修辭主體是在實施修辭行為的過程中,為了凸顯修辭話語的修辭效果,而在目的、策略、手段、方法、文本等方面都堅持以“修辭”為統領,由此而滲透著語義的修辭化變通。換句話說,修辭語義實際上就是在修辭主體為了達到某種修辭愿望,利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條件,在通過在修辭目的、修辭策略、修辭手段、修辭方法等各個不同側面的努力,從而建構修辭話語的修辭過程中創造出來的。因此,在內容表達上要注重體驗性和具體性;在形式描寫上要充分利用語言文字的潛在修辭功能,要注重創擬包括修辭格式和辭趣等在內的“超脫尋常文字、尋常文法以至尋常邏輯的新形式”
。
它突出了語義表達形式的多樣化,彰顯了語義內容的豐富性,強調了語義表達效果的最大化。一樣話百樣說,用不同的、豐富的修辭形式來表現相同的修辭語義;相同的修辭形式在不同的語境和語體中,會表現出不大相同的修辭語義;由于修辭語義的得體表達,使修辭話語更具有可接受性,從而收到更理想的修辭效果。所以,修辭性最能夠揭示修辭語義的本真。例如:
九十六種月亮(節選)
(臺灣)秦松
(一)
月亮是詩的傳說
月亮是傳說的詩
月亮是詩的鬼魂
月亮是詩的軀殼
月亮是詩人的鴉片
月亮是詩人的酒精
月亮是詩人的囚籠
月亮是殺死詩人的兇手
(二)
月亮是故鄉
月亮是水
月亮是水上的浮舟
月亮是水底的游魂
月亮是看不完的西洋景
月亮是望不斷的天涯路
月亮是懷鄉病者的戀人
月亮是異鄉人的家書
(三)
月亮是告白
月亮是呻吟
月亮是無引子的藥方
月亮是白色的病床
月亮是死亡的詛咒
月亮是焚燒的錫箱
月亮是死去的故人的臉
月亮是奠基的白色花圈
……
臺灣詩人秦松在這首膾炙人口的詩篇中,選擇了96種意象,在整個語篇中連續不斷地進行相似性聯想,建構了96個比喻,從96個角度描寫了對月亮的不同感受,表達了96種各不相同的修辭語義。比如在例中,作者把月亮比作故鄉,是因為月亮像故鄉一樣那么熟悉,那么親切,那么讓人戀戀不舍;作者還把月亮比作水,是因為月亮像水一樣那么平靜,那么柔和,那么溫馨,那么柔情。作者采用反復建構比喻修辭格式的修辭策略,把96個相同的句式分節排列在一起,形成整齊的排比句式,由此造成一種文氣,不斷地刺激閱讀者的神經,給讀者造成視覺和聽覺上的異樣感覺,從而促使修辭語義表達效果最大化。在整個修辭文本中,所表達的修辭語義無不彰顯著修辭性特征。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修辭語義之所以從總體上來看具有修辭性特征,是因為修辭語義是多種修辭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具體來說:其一,修辭語義是在修辭主體的主觀修辭意愿支配之下才能夠表現出來的,要表達什么樣的修辭語義取決于修辭主體的修辭目的和修辭期望。其二,要表達特定的修辭語義必須考慮具體語境條件和特定語體規制,語言意義只有在具體語境與特定語體規制中才能發生修辭化變通而轉化為修辭語義,并得以具體化,落到實處。其三,修辭語義的創造或者輸出,都離不開修辭策略、修辭手段以及修辭方法等賴以生成的途徑,比如是采用辭格手段還是采用其他修辭策略來表現修辭語義。其四,修辭語義是在修辭運作過程中形成的,只有當語言意義應用于修辭活動并在修辭話語創造過程中才能實現修辭轉化。而所有這一切無不蘊含著相當豐富的修辭內涵。
2.情境性
情境性特征意味著修辭語義是產生于具體情境之中的,修辭語義是與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規制相伴而存的。修辭語義的情境性主要體現為:
其一,修辭語義是在語境(含“語體”)中形成的,語境(含“語體”)是修辭語義賴以存在的條件。言語交際是人類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言語交際要堅持“語體先行”,都是在具體語境中進行的。在確定了語體規制后,交際主體就要主動利用和創造語境條件,建構修辭話語,形成并表達修辭語義。也就是說,修辭語義只有很好地利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才能被創造出來,修辭語義的存在和語境(含“語體”)有著割舍不斷的關系。語境(含“語體”)是豐厚肥沃的土壤,滋潤孕育著修辭語義的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修辭語義則醞釀生成于語境(含“語體”)之中。正如陳望道先生所說,意義“必要到實地應用才成為具備一切因素的具體意義。其所加的臨時意義,大抵都由情境來補充”。所以,修辭語義從開始萌芽那一刻起,一直到被賦予修辭話語,都帶有強烈的情境性特征。可以說,修辭語義是語言意義的語境化、情境化表現。如果脫離了語境(含“語體”)制約,那么修辭語義便很難形成。例如:
孩兒他爹:你站住,你要是把北戴河給流了,我跟你沒完!你站住——(從地上撿起棉花弓子)
孩兒他媽:你干啥呀,你還想打我怎么的?(搶過弓子)
孩兒他爹:唉呀,你還想打我咋的?
孩兒他媽:我不打你,我打北戴河。(打自己肚子)(小品《超生游擊隊》,選自《黃宏小品集》)
例中,如果不把前言后語聯系在一起,僅就兩個“北戴河”而論,就很難理解是什么意思,而且從字面上看,出現“北戴河”的兩個句子在語義上也說不通。但是,一旦把該語篇置于小品這樣的語文體式之中,并參照上下語境條件,就會發現“北戴河”所輸出的語義信息與其本義完全是兩碼事。在這個語篇中,“北戴河”實際上指代的是交際雙方未出生的孩子。這種修辭語義的獲取就是依賴于具體的語境條件并借助于修辭上的轉喻手段。這正是所謂的因境生義、義隨境變。在這里,專名“北戴河”的指稱性特征就被語境化、情境化了。由于語境的作用,交際者采用轉喻手段,以孩子出生地“北戴河”來給孩子命名,這就改變了專名“北戴河”被約定而成的指稱特征,而被臨時賦予了新的內涵。試想,沒有演員現場的表演,沒有臨場的場景布置與情景烘托,沒有上下文語境的補足作用,“北戴河”就不會被臨時賦予修辭語義。所以,語境制約了修辭語義的創造,修辭語義伴隨著語境而存在,具有相當程度的情境性特征。
我們知道,語境是一個由上下文、時間、地點、場合、境況、心理等多種要素構成的綜合體。陳望道先生早在《修辭學發凡》(1932)中就提出了“情境”的概念,并認為“情境”包括了何故、何事、何人、何地、何時、何如等“六何”。這“六何”其實大體上就相當于人們現在所說的語言環境,它們對修辭活動都具有不同程度的影響。情境補充對修辭語義的理解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并由此彌補了修辭格式在修辭語義表達方面存在的缺陷。情境補充表現為在一定語境條件的幫助下對修辭意義的增添和追加、生成與闡釋等。就上文“什么是修辭語義”一節所引陳建功《丹鳳眼》用例來說,作者所提供的交談者“他們”由于受到各種因素的制約而未能直接表達所要表達的意思,而是故意留下意義上的“空白”,讓讀者通過“他們”交流時的境況,以及下文的“什么‘釣魚’啊!敢情這是礦工的‘行話’,說的是‘交女朋友’”等情境條件去領會、去補充話語所蘊含的深層含義。顯然,在這里,情境條件對“到北京釣魚”這句話就起到了補充作用,從而使該句增添了新的語義內容。這時,該修辭話語在這個特定的語境中被臨時賦予了新的語義,即“到北京交女朋友”。這一修辭語義的獲取正是得益于語境的補充功能。如果完全依賴于修辭格式,利用比喻辭格來解讀該例的修辭語義就不是特別有效。在這里,比喻辭格本身并不能提供真實有效的語義信息。修辭格式本身之所以不能很好地輸出修辭語義,正是因為它也是一定語境中的產物,也是修辭主體出于某種修辭考慮而在修辭表達方式上所作出的努力,對語境具有相當程度的依賴性。包括下文將要涉及的諧音、轉喻、拈連、排比、比擬等辭格,在表達修辭語義時都離不開語境的幫助。如果離開了具體語境,修辭格式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土壤。那么,僅僅從修辭格式本身尋求修辭話語的修辭語義就有點力不從心。所以,只有強化情境性特征,才能更好地理解修辭話語所蘊含的修辭語義。再如:
甲:喀!過去就是這樣兒。在國民黨反動派時期,那傷兵還惹得起嗎?他來看戲得好煙卷兒、好茶葉招待著,看完戲站起來就走。
乙:錢呢?
甲:別提錢!你一提錢,他回答是這個:“老子抗戰八年,到哪里也不花錢的!”(學小孩子聲音)
乙:嘿!奶音還沒退哪!
甲:一問他多大年紀啦,“我今年十四歲”。
乙:那就抗戰八年啦?
甲:是呀,后來仔細一研究才明白,敢情他們家里沒床,他在炕上站了八年。(侯寶林《改行》)
祝克懿教授在論述到新聞語體中新聞敘事再現時說,有一種新聞敘事類型那就是語義顛覆性再現,也就是“一種與原型語義相對相反的語義再現,或是表層結構形式與深層語義不同一的原型再現”。該例即是如此。例中,“抗戰”和通常人們所說的“抗戰”僅僅具有諧音關系,但語義認知被顛覆了。由于語境的作用,“抗戰”的意思發生了根本性轉化,再現意義與原型意義表面上看似乎沒任何關系。這種根本性轉化實際上就是語義的語境化、情境化,也就是語義的修辭化變通。
其二,修辭語義因情境的多變性而表現出臨時性。修辭語義是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規制下,修辭主體基于修辭表達時的心理沖動和需要而暫時賦予修辭話語的意義。臨時性特征表明修辭語義不是永久性的、恒定不變的,不是社會約定俗成的、固化的意義,不具有穩定性。它體現了修辭主體的個人意志,是由修辭主體對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條件充分利用后而給予修辭話語以臨時的語義內涵。因此,修辭語義和修辭行為、修辭過程、修辭環境、修辭文本、修辭手段、語文體式、語言風格等有著密切關系。
修辭語義之所以是臨時的,主要基于兩個方面的原因:第一,修辭語義表達的意愿是臨時性的,是特定情境條件刺激下的修辭沖動。第二,修辭語義是在情境中產生的,情境是暫時的、應景性的,情境變了,修辭語義也就變了;情境沒有了,修辭語義也就沒有了。所以,與情境同步的修辭語義也就隨著情境的改變而改變。正因為修辭語義是暫時的,所以一旦失去了賴以存在的條件,修辭語義便不復存在。例如:
好一個《煙雨蒙蒙》的雨季!
《窗外》那幾棵《幸運草》貪婪地吮吸著春天的雨水,《一顆紅豆》早已調皮地露出了翠綠的葉瓣,這一切如詩如畫……而我就像那《雁兒在樹梢》,只能默默地梳理那份《剪不斷的鄉愁》……
記得兒時的我,曾在《青青河邊草》上追著《彩云飛》,向往過《海鷗飛處》,編織過《六個夢》,也曾在《庭院深深》里纏著外婆訴說《煙鎖重樓》的神秘,分享過《冰兒》的快樂,還有一群被稱為瘋丫頭的《女朋友》們,可如今這一切只能把它烙進《水云間》,把《我的故事》寫進記憶……
……
一次次渴望《我是一片云》,披著《夢的衣裳》,踏著《彩霞滿天》,飄回我的故鄉;……一次次哼著《秋歌》,想著故鄉,在《月朦朧鳥朦朧》中沉沉睡去……
啊,故鄉!你讓我為你魂牽夢繞!(魏巍《剪不斷的鄉愁》,《初中生》2000年第10期。因篇幅所限,引用時有省略。)
作者巧妙運用拈連、比喻、比擬、轉喻、排比等不同的修辭手段,并發揮豐富的想象力,左縫右連,把《煙雨蒙蒙》《窗外》《幸運草》《一顆紅豆》《幾度夕陽紅》《我是一片云》《夢的衣裳》《彩霞滿天》《月朦朧鳥朦朧》等30來個影視片名串聯在一起。在這樣具體的語境和特定的語體中,這些影視片名都被臨時借用過來作超常配置,從而形成了一篇美文。影視片名不再是影視片名,如第二段的第一句話“《窗外》那幾棵《幸運草》貪婪地吮吸著春天的雨水”,作者利用上下文關系等條件把影視片名“《窗外》”“《幸運草》”和其他詞語組合起來,結構上十分自然和諧而沒有任何不妥;但在語義上則發生了重大變化,由具有特定指稱特征的影視片名而轉化為這些詞語臨時組合所產生的話語內容,即修辭語義。顯然,在結構上,例中這些影視片名上下銜接得毫無瑕疵,與整個語篇實現了無縫對接,從而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篇章結構;在語義上,這些影視片名被臨時賦予的修辭語義雖然是不穩定的,卻隨著作者的創作思緒而又緊密相連,不僅講究內里語義上的連貫與順暢,更看中對整個篇章所表達意思的布局與運籌。這就突破了慣常思維,打破了閱讀者的正常思維習慣。讀者只能根據上下文語境和整個語篇來聯想,以把握文本所輸出的修辭語義。
這些影視片名作為專名被臨時賦予特定的具體意義,是具體語境和文學語體作用下語義修辭化的結果,是作者(即表達主體)修辭運作過程中綜合心理支配下的產物。具體來說:
第一,上下文關系等語境條件為文本中影視片名指稱性特征的修辭化變通提供了條件。上下文作為語境的重要元素,不僅有效地幫助作者把不同的影視片名巧妙而自然地連接起來,構成了上下貫通的修辭篇章,而且還為讀者(即接受主體)解讀文本提供了必要的參考。字面上說的是影視片名,如“《我是一片云》”“《夢的衣裳》”“《彩霞滿天》”等,但由于“渴望”“披著”“踏著”“飄回”等詞語在上下文中的適時出現,被拈連過來作了合理配置。這些影視片名在修辭化過程中被作者轉化為一種隱喻,從而輸出了各不相同的修辭語義。
該例中的影視片名是專名。根據專名理論,一般認為專名本身是沒有意義的。英國哲學家、邏輯學家密爾(J.S.Mill)認為,專名就是要對一個對象加以命名,這是專名的主要功能。專名與對象之間的關系僅僅就是命名的關系,是為了通過命名來指示它們稱呼的個體,但并沒有指示或蘊含這些個體具有什么屬性,所以專名僅有指稱而并無含義。例中《窗外》《幸運草》《一顆紅豆》等影視片名作為專名本無意義,僅僅分別是賦予一個特定的對象以具體的名稱,依據約定俗成的原則而在名字與對象之間建立起一種聯系,并沒有對對象本身進行描述。當用《窗外》《幸運草》《一顆紅豆》等影視片名對相應的影視劇進行命名之后,人們也就不再考慮命名時的初衷或者理據,這些影視片名也就僅僅作為名稱而存在并被用于稱說。但是,在該文本中這些影視片名經由作者的修辭運作,在諧音、語境等條件的幫助下形成轉喻,用來指代物理世界中相對應的現象或事物。與此同時,作者還利用上下文條件對它們進行了隱喻化處理,使專名與隱喻之間建立起了密切的關系,這就使得作為專名的影視片名由無含義而被賦予了臨時意義。作為影視片名的《窗外》本無意義,僅僅是名稱而已。但是,在修辭創造過程中,作者通過語境的作用力,并充分利用心理聯想機制,立足于空間意義上的相似性尋求到了影視片名《窗外》與物理世界“窗外”之間的契合點。作者便借助于語境條件,進行相似性聯想,采用了隱喻手法把物理世界“窗外”的空間意義臨時附加在影視片名《窗外》身上,使得影視片名《窗外》發生了修辭轉化,由無意義而轉化為有意義,臨時具備了“窗戶的外面”這一修辭語義。
第二,音同音近是影視片名實現語義修辭化變通的重要而必有的條件。如果把文本中“《煙雨蒙蒙》《窗外》《幸運草》《一顆紅豆》《心有千千結》《紫貝殼》《月滿西樓》《在水一方》”等影視片名外的書名號去掉,或者是在口頭語言表達中,我們一點都感受不到書名號所帶來的困擾。這就得益于影視片名與臨時組合所形成的修辭話語在聲音條件上的一致性。由于音同音近的關系,影視片名與臨時組合所形成的修辭話語在形式上渾然一體,并在語義上關顧表里,言在此而意在彼。比如,口頭上說的是把影視片“《我的故事》寫進記憶”,但實際上說的是“把我的故事寫進記憶”,音同而意異,無理而意妙。
第三,認知心理為修辭語義的產生提供了心理基礎。修辭話語創造的過程,其實就是修辭建構或修辭選擇的過程,更是修辭認知的過程。修辭認知以認知心理為內驅力,以綜合性認知為主要心理表征。認知心理是修辭主體綜合調控個體心理和群體心理而形成的制約修辭話語建構行為的整體心理特征。所謂整體心理特征,是說不僅僅有個體心理的問題,也不僅僅有社會心理的問題,而應該是融合了個體心理和社會心理特征。這些心理特征既有瞬時的屬性,也有穩定的特征。這種認知心理主要表現為感知、記憶、想象、聯想、思維等心理特征。因此認知心理調控,一方面是要通過感知、記憶、想象、聯想、思維等心理活動把個體心理和社會心理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另一方面還要把感知、記憶、想象、聯想、思維等心理活動統一在修辭話語建構或選擇之中,以此來協調各種心理活動,使個體心理、社會心理和認知心理都發揮各自的作用,共同影響和制約修辭行為。該文本以認知心理為基礎,并充分發揮了心理聯想機制的作用,由此來實現影視片名語義的修辭化變通。只不過,這種修辭化變通是由非常規向常規的轉化。也就是由事先人們約定的具有指稱性的影視片名向字面意義的轉化。按照慣常思維,當讀到文本中的“《煙雨蒙蒙》”“《窗外》”“《幸運草》”“《一顆紅豆》”“《在水一方》”等詞語時,讀者首先認知到的是這些詞語是被約定了的,是用來指稱影視片名稱的,因此靠著記憶、聯想、思維等心理條件,首先想到的是與之對應的影視片。然而,讀者的思考不會僅僅停留于此,正相反,急于求知的心理沖動往往又會激發起他們強烈的閱讀欲望,從而促使他們連續發出疑問:“作者為什么會把這些影視片名聯系在一起?”“作者是怎么樣把這些影視片名上下連接在一起的?”“作者這樣行文的修辭效果怎么樣?”而作為表達主體的作者恰恰是為了引起讀者的注意和追求修辭效果的最大化,才在文學語體的規約之下根據思維、聯想等心理條件以及上下文等語境因素,巧妙利用了影視片名而作了超常規的配置,逼迫讀者把記憶中約定俗成的指稱性抹去,而進行反常的思維,從而使讀者轉移了影視片名較為穩定的指稱對象而去思考動態中的臨時意義。正因為這種修辭語義是臨時的,所以一旦離開了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規制等條件,這種臨時的修辭語義便不復存在,就會還原為本有的指稱性。
3.具體性
陳望道先生說:“意義也有具體抽象的區別。”“一切語言文字的意義,平常都是抽象的。”“及至實際說話或寫文,將抽象的來具體化,那抽象的意義才能成為具體的意義。”修辭語義是抽象的語言意義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規制下的具體化應用,是以修辭策略、修辭手段、修辭方法為實現途徑,以修辭文本為實現載體,并以實實在在的、可感知的、具體的意義樣態呈現出來的。我們知道,“意義”是多種多樣的,修辭語義是話語在具體言語交際環境和特定語體規制下中的產物,是語言意義的修辭化。這種境況下語言意義的修辭化就表現為個性化、具體化。因此,每個具體的修辭話語所具有的修辭語義都是獨具個性特征的意義。不抽象、不籠統,是具體的語義變異。例如:
既然有人[1]想到在果園里安置供人[2]歇憩的長椅,為什么不在每棵樹下都安置一條呢?
這椅子像一個歪肩膀的殘廢人[3]……
也許當初賣樹苗的人[4]搞錯了,把山楂樹苗和蘋果樹苗混在一塊兒給賣了,種樹的人[5]又錯把山楂樹苗當成蘋果樹苗給栽上了。
長年沒人[6]修剪的、一棵挨一棵的蘋果樹……從園子外頭走過的人[7],如果不留神的話,是不大容易發現這條椅子上坐著的人[8]的。
他知道他們每一個人[9]的故事……然而他卻沒有什么故事對人[10]講。(張潔《山楂樹下》)
這段不足200字的修辭片斷,“人”字就出現了10次。但是,這十個“人”的修辭語義顯然是不完全相同的,而且與語言層面的“人”的普遍規約意義——“有語言會說話能夠制造和使用工具的高等動物”——也是不相同的。根據上下文語境,不難分析出:[1]的修辭語義是果園里的工作人員;[2]的修辭語義是游果園的人;[3]的修辭語義是歪肩膀的殘疾人;[4]的修辭語義是賣樹苗的人;[5]的修辭語義是種樹的人;[6]的修辭語義是園林里的工人;[7]的修辭語義是從園子外頭走過的人;[8]的修辭語義是椅子上坐著的人;[9]的修辭語義是園林附近醫院二樓病房的病人;[10]的修辭語義也是園林附近醫院二樓病房的病人。一個“人”字因為具體語境條件的觀照,卻有著這么多具體的、不同的修辭語義。修辭語義的具體性可見一斑。再如:
①今天飯做得少,你來得晚,所以沒有你吃的了。
②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了新傷疤了。”(魯迅《孔乙己》)
例①,基于上文“今天飯做得少”意義的參照,下文“吃的”并不指有能夠充饑的食物,而相反是把所指外延給縮小了,把所表達的語義給具體化了。從上下文看,“吃的”在該例中就是用來指上文所說今天做的“飯”。在這里,上文語境的補足、闡釋功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例②“你臉上又添上了新傷疤了”所輸出的字面語義是:孔乙己臉上又有新的傷疤了。但從上下文語境來分析,說話者的意圖顯然不在于此。說話的人是在當時的特定語境中兩次采用了轉喻的修辭手法,用“新傷疤”指代孔乙己又挨打了,又用“又挨打了”指代“孔乙己又偷東西了”。顯然,說話者是在迂回地暗示、委婉而含蓄地表達著特定的修辭語義,并宣泄著自己對孔乙己因為又偷東西而挨打并受傷這件事的冷嘲熱諷之情緒。這兩例中,“飯”“吃的”“新傷疤”等在上下文中所表達的修辭語義都是具體化的言語意義,而不是抽象的語言意義。這些具體的修辭語義都是建立在抽象的語言意義之上的,語言意義從意義方面為生成具體的修辭語義奠定了意義基礎,離開了語言意義,具體意義的產生就失去了根基。詞語的附加意義由抽象性向具體性的轉化同理,不再贅言。所以說,修辭語義是以語言意義為基礎的,是語言意義進入修辭狀態后發生轉化的結果。語言意義是抽象的,而修辭語義則是具體的。再看例子:
③朱镕基由上海調任國務院副總理后不久,有位記者采訪上海市新任市長黃菊。記者問:“朱镕基同志到國務院工作后,是說北京話還是說上海話?”黃菊答:“他當然說北京話,不過朱镕基同志也聽得懂上海話。”(轉引自康家瓏《交際語用學》)
例③中,從記者和黃菊的對話來看,字面上是在討論朱镕基是說北京話還是說上海話、朱镕基聽得懂北京話還是上海話的問題,但根據對當時情境的判斷,顯然不是這么簡單。無論是記者還是黃菊,在字里行間都滲透著非常清晰的意識,都蘊含著言外之意,交際意圖非常明顯。但記者和黃菊都沒有也不便把話說明,都采用轉喻手法玩障眼法以顯示各自的智慧。基于語境的生成與闡釋作用,記者和黃菊都先后用“北京話”“上海話”分別指代中央政府和上海市,從而賦予了“北京話”與“上海市”以特定的、具體的修辭語義。這時,具體語境使“北京話”“上海話”產生了特殊的言外之意。“北京話”和“上海話”就都不再是字面上的意思,進而發生修辭變通轉化而成為一種具體的、臨時的修辭語義。“北京話”的修辭語義就被具體化為“中央政府的聲音”,“上海話”的修辭語義則被具體化為“(上海市)地方政府的聲音”。
4.個體性
修辭語義是修辭主體個人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中的主觀修辭創造,不是屬于社會群體的,而是屬于修辭主體個人的,所以具有較為明顯的個體性特征。譚學純認為,“依賴于語用環境的臨時修辭義”是“通過語用環境中的修辭化語義變異,體現認知主體的個人經驗,作用于人的修辭認知”。這種個體性特征與修辭主體的主觀修辭愿望、個人經驗、修辭認知有直接關系,是由修辭主體的交際意圖或者說修辭目的決定的。在創造修辭話語時,出于什么樣的修辭考慮來創造修辭語義,要不要賦予其修辭語義;賦予修辭話語以什么樣的修辭語義,要輸出多少修辭語義;利用什么樣的語言內外條件來幫助形成修辭語義,采用什么樣的修辭策略、修辭手段、修辭方法來表達修辭語義;在什么樣的語境中醞釀修辭語義,在何種語文體式中表達修辭語義等等。這些都是由修辭主體個人的意志決定的,他人只能提供建議,但不能起決定作用。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修辭語義不具有群體性、全民性。
個體性還決定于修辭主體的想象力。“人們在生活實踐中,不僅能感知當時作用于自己感覺器官的事物,不僅能回憶起當時不在眼前而過去卻經歷過的事物,而且還能夠在自己已有的知識經驗基礎上,在頭腦中構成自己從未經歷過的事物的新形象,或者根據別人口頭語言或文字的描述形成相應事物的形象。”后者就彰顯了想象、聯想的作用力。想象、聯想是在修辭語義表達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的心理活動。修辭主體要有豐富的想象能力,并在現實修辭語用目的的直接刺激之下,才能借助于接近聯想、相似聯想、對比聯想和關系聯想,利用語言要素以及拈連、反復、對比、襯托、比喻、通感、夸張等辭格手段,按照修辭規則把有關語言材料組配在一起,從而創造新穎的修辭話語,表達個人主觀期望的修辭語義。比如:
一月——八日……/七月——六日……/九月——九日……(賀敬之《“八一”之歌》)
例中“一月八日”“七月六日”“九月九日”,這些本是極為普通的表示日期的數字。詩人賀敬之卻利用詩歌語體的優勢和上下文的關系,把它們作藝術化排列,并在主觀上賦予其特定的修辭語義和感情色彩。那就是讓讀者勾起對這些數字的“悲痛”記憶。作者把“一月八日”“七月六日”“九月九日”三個日期分別與周恩來、朱德、毛澤東這三位偉人的忌日聯系在一起,要表達的也正是對三位偉人的無限思念和沉痛哀悼。這些表示日期的數字本有的語義被修辭化了,隨之轉化而生成了修辭語義。這種修辭語義的輸出是由賀敬之個人出于修辭的需要而作出的修辭選擇,完全是賀敬之的個人行為,與全民無關。這種時候修辭語義的獲取主要依賴于接受主體對背景因素的了如指掌,以及所具有的較為健全的心理聯想機制。
(二)基本屬性之相互關系
上文論述了修辭語義的基本屬性,那么這些基本屬性之間存在著什么樣的關聯呢?
1.修辭性與情境性、具體性、個體性之關聯
由上文的論述不難看出,我們從總體上把“修辭性”確定為修辭語義的屬性特征,并從不同角度分析了修辭性所表現出的情境性、具體性和個體性三種具體屬性。所以,修辭性與情境性、具體性、個體性這三個具體屬性具有層次性,它們分屬于不同的層面。修辭性在修辭語義屬性特征的最高層,是屬;情境性、具體性、個體性等三個具體屬性處于修辭語義屬性特征的最底層,是種。修辭性是修辭語義基本屬性的綜合性表現,是對具體屬性的概括;情境性、具體性和個體性這三種具體屬性從屬于修辭性,是修辭性在三個不同側面的具體存在形式,是從不同的角度來闡釋修辭性的,是對修辭性的分項說明。修辭性是母體,情境性、具體性和個體性是子體。母體孕育并生發了子體,子體蘊含并生成于母體。情境性、具體性和個體性三個子體是立足于修辭性這一母體而被發掘出來的,所以說修辭性是基礎,是三個具體屬性的抽象性概括。
2.情境性、具體性、個體性之關聯
情境性、具體性、個體性作為修辭性的三種具體表現樣態,雖然處在同一個層面并各有其特定的內涵,在論述過程中我們也分別作了平行性分析,但它們之間并不是毫無關聯的。
其一,情境是語境的重要構成因素。情境性突出的是修辭語義生成的語境限制與語體規約,也就是修辭語義形成的外圍條件,包括了主觀的和客觀的、語言的和非語言的因素對修辭語義的影響。強化了修辭語義對情境的依賴性,凸顯了修辭語義的不穩定性。修辭語義都是在一定的情境中產生的,情境不同,生成的修辭語義就可能是不同的;離開了情境,修辭語義也就無從說起。從這個意義上說,情境決定了要表達什么樣的修辭語義、能夠生成何種修辭語義、怎么來表達修辭語義。所以,修辭語義的情境性屬性更關注的是修辭語義的生成問題。
其二,具體性突出的是特定情境條件下,修辭語義明確而又細致的具體表現,是立足于修辭語義的特定外化形式來觀察修辭語義的修辭屬性的。具體性是抽象語言意義修辭化的結果,表明修辭語義不是抽象的籠統的意義,而是實實在在的、真實的、具體可感的語義。修辭語義的具體性也必須在具體語境與特定語體規制中得以體現。所以,具體性與情境性并不能夠完全脫開干系。只有在特定的情境中,修辭語義才能夠具體化,才能夠與修辭意圖、修辭策略、修辭手段、修辭方法、修辭話語等融為一體。具體性是特定情境中的具體性,所以修辭語義的具體性對修辭語義的情境性具有依賴關系。
其三,個體性突出的是修辭主體對修辭語義表達的主觀意愿性。從表達者的主觀意愿來看,修辭主體在交際中要實現什么樣的交際意圖,要表達什么樣的修辭語義,這是修辭主體個人的事情,所以在其創造的修辭話語中所輸出的修辭語義帶有相當程度的個人主觀性。雖如此,但無論是什么樣的修辭語義,最終還是要在情境中得到落實,并在情境中得到具體化體現。因此,修辭語義的個體性是要通過修辭語義的具體性和情境性來呈現的。
基于上述認識,我們認為修辭性、情境性、具體性、個體性雖各有特定的內涵,但它們之間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彼此之間是不能完全分隔開的。為了簡明起見,它們之間的關系可以簡要圖示為:

綜上所述,修辭語義是指在語言應用過程中,修辭主體出于某種修辭考慮或者修辭需要,借助于具有普遍約定性的語言意義,并充分利用具體語境條件和特定的語體規制進行修辭創造所形成的語義修辭化變通。從總體上看,修辭性是修辭語義的基本屬性;這種修辭性,從不同角度觀察又表現為情境性、具體性、個體性等屬性特征。修辭語義的基本屬性之間存在著程度不同的關聯性,而并不是毫無聯系的。
三、修辭語義與語言意義的區別和聯系
“修辭語義”是一個偏正結構,“修辭”是修飾成分,限定了“語義”的性質;“語義”是中心成分,也是關鍵之所在。“語言意義”也是偏正結構,“語言”是修飾成分,限定了“意義”的性質;“意義”是中心成分,也是關鍵成分。語言意義主要涵蓋了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兩者都是前定式偏正結構,不同的是限定成分即“修辭”與“語言”有別。由此而蘊含著相當大的不同,但也存在著非常密切的聯系。
(一)修辭語義與語言意義的區別
1.修辭語義是具體的,語言意義是抽象的
修辭語義是語言意義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中的個性化表現,是一個個的特定意義,反映的是個別的、具體的事物或者現象。由于修辭主體、語境、語體等外圍條件的作用,某一種語言意義臨場所表現出的修辭語義未必是一樣的,有的時候語義是發生偏離的,甚至是完全不一致的。每一種修辭語義都具有自己不同于其他修辭語義的具體的、個別的特征,都是不可復制的。比如:
①我們為有你這樣的朋友而驕傲自豪。
②我和我們那口子一塊來給你們道喜。(叢維熙)
③小王的才干要比那個新來的強百倍。
例①中,“驕傲”的語言意義“自以為了不起”發生了修辭化變異,轉化為“因為取得了成績而感到光榮”,感情色彩也由貶而褒。例②中,詞匯意義上“我們”的語言意義也因上文“我”的存在而被同化為“我”,語法意義上也由復數轉化為單數。例③中,“百倍”的語言意義被修辭化了,而只相當于“很多”,由精確的語義轉化成為模糊的意義。這些修辭語義都是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中的產物,它們各有實實在在的不同表現,各自反映著自我具體的、個別的特征。在修辭運作過程中,表達主體要利用特定的條件來表達各具特色的修辭語義,解讀時接受主體也要根據特定條件在具體的語境和語體中來解讀修辭語義。
語言意義不像修辭語義那樣具體,不是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中的產物,不是修辭主體個人的臨時創造,而是由全民共同抽象概括出來的,是對眾多同類現象的共性特征的高度抽象化。它一般反映的是整類事物或者現象,是靜態的。為了準確反映與語言意義相對應的對象或者現象的范圍,準確表現類型化語法特征,往往要舍棄具體的、個別的特征,而概括出對象或者現象的一般的、共同的、本質的特征。比如:
“黑板”的語言意義:其一,詞匯意義。用木頭或者玻璃制成的可以用粉筆寫字的平板,一般為黑色。其二,語法意義。名詞,經常作主語、賓語、定語和定語中心語;可與表示物量的數量短語組合,不能受副詞修飾。
“輕薄”的語言意義:其一,詞匯意義。言語舉止帶有輕佻和玩弄意味。其二,語法意義。形容詞,主要充當謂語、定語、狀語,不能帶賓語;可以和動詞組合,大多能受程度副詞修飾。
“黑板”和“輕薄”的語言意義,包括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都是高度概括后的結果。比如“黑板”就舍棄了時代、地域、使用者、功能、質料等各個方面的、具體的差異,而概括出了“黑板”的共同的、本質的特征。這種本質的、共同的特征是社會全體成員抽象概括出來的,個人不可隨意作出改動。
2.修辭語義是屬于個人的,語言意義是屬于全民的
根據上文的分析和論證,修辭語義是屬于個人的,是修辭主體在實施修辭行為過程中,為了實現交際的意圖,達到特定修辭目的,而在具體語境和特定語體中利用各種修辭手法促使語義修辭化。修辭語義是語言應用的產物,一定是在修辭中產生的意義。實際上就是對語言意義的個人化應用,蘊含著表達者個人獨特的思維。在形成和表達修辭語義的時候,無不充滿了個人主觀色彩。該表達什么樣的修辭語義、怎么來表達修辭語義,都由修辭主體個人來設計和選擇的,雖然也考慮語言的共性,但更多的是屬于個人的臨時性的修辭創造。正因為修辭語義是屬于個人的,所以修辭語義應該是多樣化的,是可以多解的,而且是修辭主體隨時隨地都可以隨意改變的,較少受到社會規約的限制。比如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楊朔《雪浪花》、劉白羽《長江三峽》、方紀《揮手之間》、毛澤東《如夢令·元旦》、王之渙《登鸛雀樓》、賈誼《過秦論》等修辭文本所表達的修辭語義,都是作者個人出于某種修辭沖動作出的修辭選擇,社會群體無以改變,也改變不了。由于修辭語義是屬于個人的,再加上接受者個人的主觀性,因此對修辭語義的解讀也就會因人而異,正所謂“一千個讀者便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基于此,修辭語義的獲取,就不能僅僅靠對語法意義、詞匯意義等語言共性的認知,而必須把修辭主體的主觀意愿、具體語境、特定語體、修辭策略、修辭手段、修辭方法等因素作為重要的、必有的參考條件,從而對修辭話語作出分析、判斷和選擇。這樣才能夠比較準確地解讀修辭話語的修辭語義內涵。所以,修辭語義的理解和接受基本上就是對修辭主體意愿的探究。
語言意義則不同,它是屬于集體的,是屬于全民的,是由使用漢語的所有成員長期以來約定俗成的。語言意義不是修辭主體出于臨時的、個人的、具體的修辭需要而創造出來的情境意義,而是民族的、集體的、共性的、概念化的意義。無論是詞匯意義還是語法意義,它們都不是由某個人的個人意志所決定的,而是全民共同創造的,并為全體成員所理解和傳承。語言意義適用范圍最廣,使用頻率最大,而且不受階層、行業、地域、文化程度等的限制。比如:
孝子:語法意義是偏正結構,名詞;詞匯意義是孝順父母的兒子。
蓋子:語法意義是附加式,名詞;詞匯意義是器物上部有遮蔽作用的東西;動物背上的甲殼。
揮金如土:語法意義是中補關系;詞匯意義是形容任意揮霍,毫不在乎。
這些意義都是語言意義,都不是個人能夠隨意改變得了的。如果強行改變,那語言意義就會面目全非,就失去了語言意義應該具有的基本特質,就難以為漢民族全體成員所理解,就不會被社會所承認和接受。全民對語言意義的理解是一致的,不存在分歧和多解性。試想,我們對“孝子”的語言意義作臨時性改變:語法意義是動賓結構;詞匯意義是孝順兒子。如果不把這種語言意義置于一定的上下文中,不把這種語言意義轉化為修辭語義,那么還有誰能夠理解和接受呢?
3.修辭語義是臨時的,語言意義是穩定的
正如上文所說,臨時性是修辭語義的重要特征之一。這也是與語言意義的重要區別之處。根據上文的論述,修辭語義是修辭主體個人修辭沖動下的結果,是因人因時因事而有意識地利用和創造條件,積極地推動語言意義發生短暫性修辭化轉換。修辭語義不是語言中的穩定性語義成分,是可變的、短暫的。在書卷語體中,需要靠文字記錄以延長其壽命和存在的時間;在口頭語體中,則完全停留在此時此刻,稍縱即逝,難以延宕其存在的時間。所以,在時間的鏈條上,修辭語義不具有較強的生命力,需要做即時的把握和控制,以便作出準確的解讀和理解。否則,尤其是在口頭語體中就會因為時間問題而誤讀、曲解、模糊修辭主體所表現出的修辭語義。例如口頭語體中的用例:
你好壞!
字面上看,這句話是說“你這個人非常不好”。但是在具體語境中,修辭主體被限制為熱戀中的青年男女,當女友運用嗲聲嗲氣、嬌聲嬌氣的腔調和男友撒嬌說出這樣的話語時,由于語境的作用,“非常不好”的意思就發生了臨時性轉換,從而生成的修辭語義則是對男友的愛戀之意。“你這個人非常不好”之意則完全喪失殆盡。這種語境下,這句修辭話語所蘊含的修辭語義是暫時的,是修辭主體真實意圖的暫時性修辭化表現。
語言意義則是漢民族全體成員經過較長時期的應用和檢測而被社會約定俗成的,能夠為全民族所理解和接受的,固化在漢語語義系統的穩定性語義成分。它從被創造出那天起,就隨著漢語言的發展為不同時期、不同地域、不同階層、不同行業、不同年齡段、不同文化程度等的交際主體服務。比如,天、地、人、水、太陽、月亮、漢語、語言、桌子、陽光、燦爛、恭喜、祝賀、看、聽、認真、說、學習、營養、萬水千山、龍騰虎躍、萬馬奔騰、吉祥如意、開門見山、后患無窮等詞語的語言意義都經歷了相當長的時間,并為漢民族全體成員所利用,起到了很好的交際作用。語言意義之所以具有穩固性,主要是基于三個方面的原因:第一,語言意義所反映的事物或者現象是相對穩定的、不變的;第二,語言意義的相對穩定性正符合人類認知和接受事物或者現象(包括語言意義)的基本規律;第三,從學習語言的角度看,語言意義的穩定性為人們爭取到了更多時間來掌握語言的意義,減少了學習語言的負擔和壓力。
(二)修辭語義與語言意義的聯系
張煉強說:“我認為,就語言的實體而言也好,就言語的實體而言也好,它們都是由語音和意義內容亦即形式和內容也就是能指和所指聯系起來構成的一個整體,但它們分屬兩個層面。語音和語言的意義內容聯系起來構成的一個整體是屬于語言層面的,而語音和言語的意義內容聯系起來構成的一個整體則是屬于言語層面的。所謂語言的意義內容就是屬于語言層面的意義內容,亦即辭面意義;所謂的言語意義內容,就是辭里意義。辭面意義在言語行為或者說修辭行為中如果借著它去表達辭里意義,就造成辭面和辭里有相當的離異。這樣,語言層面和言語層面就發生了聯系。”在我們看來,這種聯系存在著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語言意義是修辭語義形成的基礎;另一種情況是語言意義和修辭語義既有一致性又有區別性。
1.語言意義是修辭語義形成的基礎
語言意義是固化在語義系統中的、穩定的意義,是修辭語義賴以生成的前提和基礎。當修辭主體要表達某種修辭意愿時,不能空穴來風,毫無根據,而必須尋找根基和母體,要借助于能夠表達特定修辭語義的能指和所指,并主動利用語境和語體條件,由此來創造新穎的修辭話語,表達具體而又獨具個人主觀性的修辭語義。正像剛剛學開車的人,首先要做到的是掌握汽車的基本性能和基本駕駛技術,能夠讓汽車啟動并在馬路上正常運行,然后才能更進一步做到駕輕就熟、輕松自如地高速行駛。正常行走是基礎和前提,輕松自如地高速行駛是建立在正常行走的基礎之上的。同樣,語言的意義正是形成修辭語義的基礎和前提。也就是說,修辭主體只有對語言的意義有充分的了解與認知,從不同的角度掌握語言的意義,真正吃透語言意義的實質,才能夠在修辭運作過程中真正做到對語言意義的、動態性的、情境化的、具體化的修辭轉化。當然,語言意義的修辭化還需要語境、語體、接受主體等外在條件的支持,否則也很難實施轉化。但不管需要什么外在條件的幫助,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語言意義本身才是最根本的、最關鍵的、最核心的;而語境也好,語體也好,接受主體也好,或者其他什么外在條件也好,都只是起到了輔助性或者說重要的輔助性作用,外在條件本身不具備語義內涵。所以說,修辭語義是在借助于語境、語體等外在條件的幫助,而經表達主體的修辭運作并在接受主體恰切解讀的情況下,由語言意義生發出來的臨時意義、具體意義、情境意義、個人聯想意義。語言意義是母體,修辭語義是子體。由語言意義可以生發出相對無限的修辭語義,所有的修辭語義都衍生自語言意義。有什么樣的語言意義就會衍生出什么樣的修辭語義,語言意義決定修辭語義。例如:
今天不少老子都是孝子。
例中“孝子”一改“對父母孝順的兒子”語言意義,而轉化為“父親孝順兒子”的意思。“父親孝順兒子”這一修辭語義的產生源自于語言意義。語言意義上的“孝子”是偏正結構,“孝”修飾、限制了“子”;而修辭語義上的“孝子”則變成了動賓結構,“孝”即為孝順,成了動詞,“子”則是“孝”所指之支配的對象。修辭主體對“孝子”一詞的創新運用,是以“孝子”的常規用法為基本出發點的。在意義上,正是“孝子”語言意義的普遍約定性,讓人們對“孝子”有了慣性的認知。但當修辭主體在具體語境中對“孝子”的語言意義作出修辭變異時,就與“孝子”的語言意義造成了極大的反差和鮮明的對照,從而促使了修辭效果的最大化。
2.修辭語義是語言意義的修辭化變通
王希杰認為,“語言的意義,是屬于社會集體的”,“主要指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言語的意義同語言的意義,可以一致,也可以不一致”。一致性與不一致性主要決定于修辭主體的主觀意愿,并得力于語境、語體等外在條件的支持程度。根據上文分析,修辭語義與語言意義是子與母的關系,雖然兒子的身體里流淌著母親的血液,但是子與母畢竟是兩個不同的個體。所以,他們之間既有著血緣上不能割舍的關系,有重合的部分,但又有著很大的不同。子是另一個有生命的、鮮活的、充滿個性的個體,不是母的化身或分身。因此,在修辭過程中,修辭主體創造出的修辭話語,其蘊含的修辭語義有時會與語言意義保持某種程度上的一致性,有時又會偏離于語言意義,游弋于語言意義之外,而成為一種新的、有個性特色的意義。如上文所舉例子“你好壞”。當語言意義“你非常不好”經修辭化而轉化成修辭語義“你這人真好”的時候,顯然修辭語義和語言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甚至是剛好相反的。這種情況下,修辭語義和語言意義無論是在內容上還是在修辭色彩上都存在著很大程度的不同。但是,如果我們再做假設,這對熱戀中的青年男女之間的人際關系出現了故障,雙方的矛盾不可調和,達到了敵對狀態。在這種境況下,“你好壞”的意思也就是字面意義,即“你這個人非常不好”。這個字面意義是因為修辭主體在具體語境中實施修辭行為,利用語境條件創造修辭話語,并賦予了修辭話語以特定的語義內涵,所以是一種具體化的修辭語義。這種修辭語義也是具體語境中由抽象的語言意義轉化而成的言語意義,雖然在修辭色彩上有很大不同,但是在具體內容上卻與語言意義保持了最大程度上的一致性。不過,這種所謂的“一致性”主要是指語言意義和修辭語義的基本意思相同。其實它們之間并不能完全畫等號,因為修辭語義是語言意義被語境化、語體化后生成的,所以在意義上已經增值了,并不是一一對應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