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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戰勝一切市場的人
  • (美)愛德華·O.索普
  • 18241字
  • 2019-05-24 15:07:22

第2章
科學的游樂場

20世紀40年代,大部分納博訥中學的畢業生都不會進入大學深造,這一點也體現在學校的課程安排上。盡管渴求更多知識,我仍不得不在七、八年級的時候參加各種實習,學習木工、金工、電工、制圖、打字和印刷等工作技能。

當時我對無線電很有興趣,想要繼續探索下去。幾年前,我得到了第一臺礦石收音機,它的主體是硫化鉛(一種閃閃發亮的黑色晶體)充當的整流器、被稱為“晶須”的金屬絲(用來調整整流器)和一卷線圈,另外它還配有耳機、接收天線和用以調節不同頻道的可變電容。把這些元件按照一定的結構組裝起來,就可以等著奇跡發生了:耳機里憑空出現了聲音!

在輪子、鐘擺、滑輪和齒輪的機械世界里,一切都很親切,我可以親眼看到或者摸到它們。但在這個全新的世界里,這種看不見的電波可以穿過空間,你需要通過實驗來捕捉這些隱形但切實存在的東西,然后用邏輯知識去理解其原理。

出于對無線電的好奇,電工方面的課程對我有致命的吸引力。在電工課上,我們學習如何制造電動機,深受喜愛的授課老師卡弗先生是一位胖胖的男士,其他老師都叫他“兔子先生”。我估計杰克·沙松先生可能跟他聊過兩句,因為他不知怎么就了解到了我對無線電的喜好,和我談論了業余無線電愛好者的世界。那時已經出現了一群由民間無線電愛好者組成的通信網絡,他們在全球范圍內通過無線電用語音或莫爾斯電碼晝夜不息地相互交流。這實際上是最早的“互聯網”了。我問卡弗先生如何才能成為這個通信網絡的一員,他告訴我只要通過(后來被證明是非常困難的)一個測驗就可以。

在那個年代,通信測驗由兩大塊組成,分別是無線電理論的筆試部分和莫爾斯電碼的操作部分。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操作測試更難通過。卡弗先生提醒我說,需要進行大量冗長乏味的操作練習,才能熟練地收發莫爾斯電碼。在測試中,我們需要抄錄一份電報,然后以每分鐘13個字的速度一字不差地把這份電碼用電鍵發送出去。一個“字”意味著任意5個字母,所以加起來差不多是每分鐘65個字母,比每秒1個字母稍快些。深思熟慮之后,我決定買一臺價值15美元的二手紙帶機,當時這筆錢對我來說是巨款,相當于三周送報紙的總收入。紙帶機的外觀像個粗糙的黑色鞋盒,打開可以看到兩根主軸,除了機器外,還附帶兩卷淡黃色的紙帶,上面有代表“點”的短孔和代表“杠”的長孔。你可以通過紙帶上的孔把莫爾斯電碼翻譯成字母從而“閱讀”上面的內容。機器運行的時候,紙帶從一側主軸傳送到另一主軸上,就像是古老的高質量盤式音樂磁帶或者稍晚些的盒式磁帶。這臺紙帶機很簡易、技術含量低,但是非常好用,只要一個手搖式曲柄就能給它供電。當紙條上的小孔經過彈簧觸點的時候,紙帶機的電路會閉合一小段時間,長孔會發出“杠”的信號,而小洞會發出“點”的信號。整個盒子都被鉤在名為“音頻振蕩器”的簡單裝置上,振蕩器會發出固定頻率的聲波,例如鋼琴的中央C,這樣,紙帶在傳送的過程中,振蕩器會相應地開、關,從而送出“點”“杠”的信號。

這臺紙帶機作為輔助教學工具,最大的優點就在于其速度可以從每分鐘1個字的低速模式,調整到每分鐘25個字的高速模式。我計劃先從低速模式入手,等我能在相應時間內完全理解紙條上的電碼后,再稍稍加快速度,這樣反復練習直到能完全掌握紙條上的信息。卡弗先生為了鼓勵班上的同學,向我們展示了“二戰”期間軍方培訓發報員的進程速度表,并以此為參考標準。這些軍方發報員都至少比我們年長好幾歲,還迫于戰時壓力,不得不加快學習進度。上一個班級就發現很難達到這些軍方發報員的學習速度,我們班也是如此。但我的計劃在這里發揮了功效,我把自己的發報速度和在該速度下所花的時間畫成一張曲線圖,發現通過我的方法,我每小時的學習速度是軍方發報員的4倍。

為了確保通過測試,我最終將自己的發報速度定在每分鐘21個字。與此同時,一群由業余無線電愛好者組成的美國無線電傳遞聯盟(The American Radio Relay League),為我的理論部分提供了指導。在覺得萬事俱備之后,我報名參加了測試。那是一個夏天的星期六清晨,我乘巴士來到了21英里外的洛杉磯市中心的一處聯邦政府機構參加無線電測試。在場的大約有50多名成人,而我,一個12歲的小男孩,穿著舊絨布襯衫和破損的牛仔褲,和他們一同坐在簡陋的屋子里,感覺相當緊張。監考官嚴密地監視著考場,盯著每個人的一舉一動。測試持續了大約兩個小時,整個房子像圖書館一樣寂靜,偶爾會發出操作部分中發送莫爾斯電碼的聲音。返程時,我一邊吃著午餐,一邊心想自己大概是可以通過測試的,只是不清楚他們改分的速度有多快。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我滿懷期望地不停地檢查郵件。直到戰爭結束的幾天后,我才收到一封官方來信,里面裝著測試結果——我正式成為業余無線電操作員,代號W6VVM。在當時,我是最年少的無線電操作員之一,被稱作“鮮肉”,最小的年齡記錄是11歲零幾個月。那時,全美大約有20萬名業余無線電愛好者,全球其他地區的無線電操作員總數差不多也是這么多,而此時我能夠和全球任何一個在這個通信網絡里的人交談,這個消息讓我非常高興。

與此同時,美軍已經把我母親一家從日本在菲律賓的戰俘營中解救出來。我的外祖母、舅舅、兩個姨媽以及他們的一家都將從菲律賓搬來和我們一起生活。他們說,我的阿姨諾娜和她的丈夫在孩子們面前被日本人殺害,而我的外祖父在戰俘營中痛苦地死于前列腺癌,他逝世時距離解放只有一個星期。我的舅舅山姆在戰前曾經是醫學院的預備學生,他說當時也無能為力,只能盡可能安慰我那拒絕接受藥物和手術治療的外祖父戰俘營中的恐怖生活在艾格尼絲·基斯的暢銷書《得以生還:日軍戰俘營里的經歷》(Three Came Home: A Woman’s Ordeal in a Japanese Prison Camp, 1949)中有詳細描述(1985年紙質版,埃蘭德書局,倫敦和希波克林書局,紐約)。

家里一下子多了10個人,父親利用墓地工作中的換班時間造了一間閣樓并增加了兩間臥室和一條走廊。我和弟弟詹姆斯(我們也叫他吉米)共住一間臥室,而另一間則是山姆的房間。家庭成員的陡增不僅帶來了住宿上的困難,也帶來了不少經濟負擔。姨媽、姨父和他們3歲的兒子在日本戰俘營里曾經接觸過結核病人。為了防止余下的家庭成員被傳染,他們在單獨的桌子上吃飯。當然,細菌依然可能通過打噴嚏和咳嗽時的飛沫傳播,所以我們仍然有一定的被傳染的風險。幾十年后,我的第一張X光片顯示,我的肺部有一小處病變,不過狀態很穩定,醫生覺得這處病變可能跟我早年暴露在結核病菌的環境中有關。

我的另一個姨媽帶來了她的丈夫和3個孩子。她的丈夫是一個像法西斯一樣生活作風強硬的人,要求妻子和孩子服從自己的每句話,因此姨媽經常忍受丈夫的謾罵。可能因為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中還有在日本戰俘營中經歷的一切,他們家的長子弗蘭克變成了一個在我看來有點兒反社會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何時何故觸怒了他,不過他告訴我弟弟詹姆斯他想要殺了我。弗蘭克比我年長不少,身材也要魁梧許多,但我并沒打算就此退縮。出于謹慎,我隨身帶著一瓶裝滿家用氨水的噴霧器,這也是我當時最順手的“化學武器”之一。他們搬走之后我們再沒有見過面,但親戚告訴我,弗蘭克之后參加了朝鮮戰爭。由于相當享受充滿廝殺的軍旅生活,戰后他延長了服役期限。另一個表姐幾年后再次見到弗蘭克的時候,他正帶著7歲的兒子。表姐十分震驚地發現,弗蘭克完全在用軍隊的行為標準使喚這個小家伙。他最后逝世于2012年,訃告提到他生前是一位知名的武術指導。

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對我們家族的影響,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戰和大蕭條是如何限制了我父親一生的發展機會的,我暗下決心要為了自己和將來的孩子們做到更好。

盡管我們家在“二戰”中飽受痛苦,我此生也從未想過要把這一切歸罪于美籍日裔居民。后來我才發現,美國政府當時的真正態度是:把他們拘留在特殊隔離的集中營里;強行征用、售賣他們的房屋和地產;而他們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從我們班上離開。杰克·沙松先生對于政府的這種作為憤憤不平,他經常告訴我和我的摯友迪克·克萊爾、吉姆·哈特,以及其他學生和教師,這樣的待遇非常不公正。戰后,一些被囚禁的日裔學生重返校園。杰克跟我提到其中有位學生在IQ(智商)測試中只有71分(在所有人中排后3%)。作為擁有心理學學位的老師,他看得出來這位學生天資聰穎,成績不佳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不懂英語。杰克接著問我是否愿意在午飯時間幫助他學習英語。“當然”,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一個學期后,這名學生重新參加測試,拿了140分(在所有人中排前1%),遠遠超過門薩協會的IQ標準,可謂天賦異稟。

我對科學方面的興趣日益濃厚,因此開始拿出部分送報紙的收入來購買實驗器材和用品,比如:購置電子元件架設火腿電臺;從當地藥店購買或者郵購化學藥品;買透鏡,和硬紙筒一起做簡易望遠鏡;等等。

在1946年11月,也就是我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則埃德蒙科學公司的廣告,降價出售戰時剩下的氣象氣球。從學會做飛機模型開始,我就思考著如何能擁有一臺自己的飛行器。我的一個想法是,造一臺盡可能小的飛機,越小越簡單越好,只要能載得動我;我也考慮過做小型飛艇、單人直升機或者兩者的混合體——飛行平臺。總的計劃依然是從最簡單、最便宜的小型等比例模型開始,先著手證明設計的可行性并解決技術問題。然而即使是這樣,預計的花銷也遠遠超過我的經濟承受力,不過我大致設想了一下如何成功地乘著氣球飛行,發現自己完全有能力搞定。

我一邊想象著自己怎樣乘著氣球飄上天,一邊訂購了10只8英尺高的氣象氣球,總共花了29.95美元,大約相當于今天的360美元。通過自學的化學知識,我知道每只8英尺的氣球充滿氫氣后能產生大概14磅1磅≈0.454千克。——編者注的浮力,我本人重約95磅,8只氣球(載重112磅)足以承載我、全套氣球設備以及壓艙物了。由于不知道怎樣才能弄到那么多能買得起的氫氣,我最后選擇家用天然氣來充當氫氣,它的主要成分是甲烷,載重能力略低于氫氣的一半。不過,如果實驗成功,可以通過購買更多氣球來克服載重不足的問題。我在腦海中大致描繪了一下未來的情景:把自己綁在16個8英尺的氣球上,緩緩攀升到屋頂左右的高度,俯瞰整個社區,享受著南加州綿延數英里的天際線。我還在氣球上設計了一個可控閥門,并打算帶一些沙袋當壓艙物,當我想上升的時候就放掉一點沙子,這樣可以避免傷到站在下面的人;當我想下降或者著陸的時候就打開閥門放掉一些天然氣。

經過幾個星期的漫長等待,預訂的氣球終于送到了。按照計劃,我開始著手制作氣球飛行器。一個寂靜的星期六,我趁家里人都不在,將灶臺上的天然氣管連到氣球上,把它充到直徑4英尺左右——剛好能擠過廚房的后門放到院子里。如我所料,這個小氣球能提起將近1磅的重物。我牽著這個氣球走到一處開闊地,用結實的風箏線扎好,然后緩緩讓它飄到1 500英尺的高空,至此一切順利。不一會兒,一架飛機從附近的機場起飛,開始對氣球使用蜂鳴器,正當我覺得這一切非常有趣時,45分鐘后那架飛機又飛了回來,緊接著氣球在飛機靠近的時候突然爆開了。對此我毫無頭緒,不過看上去應該是那架飛機把我的氣球打了下來。

這次事件讓飛行計劃停滯下來。我可以想象和一簇8英尺的氣球綁在一起是一個多么顯眼的目標,當地那些玩氣槍(也叫BB槍)的小孩隨時能把我打下來。最后我還是決定停止這項過于冒險的計劃。其實不出意外的話,這些氣球實驗原本肯定能大獲成功,因為在之后的歲月里,我看到人們還在不斷使用這種氣球參考埃德蒙科學公司的《2000年科學與工程愛好者科學目錄》(Scientific’s 2000 Catalog for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Enthusiasts),第31頁。,上面寫著“專業氣象氣球”的標語——整整45年幾乎只字未變。在我的氣球實驗過去了將近40年后,“折椅拉里”原名勞倫斯·拉里·理查德·沃爾特,是一名美國卡車司機。1982年,他坐在一張綁了45個直徑4英尺的氦氣球的折椅上,躥升到了15 000英尺的高空,從圣佩德羅一直飛到洛杉磯國際機場的禁飛區。他一落地就被警察逮捕并因“無證駕駛飛行器”被罰款1 500美元。不知為何,這次事件在全美范圍內非常有名,當時的那把休閑椅至今依然在圣地亞哥航空航天博物館中展出。(“折椅拉里”,第280—281頁,普呂姆,紐約。)——譯者注把一堆充滿氦氣的4英尺高的氣球綁在椅子上飄到了幾千英尺的高空參考溫蒂·諾斯卡所著的《達爾文獎:在行動中進化》。(達爾文獎是一個玩笑獎。——譯者附注)

我對飛行計劃的擱淺備感失望,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那些剩下的氣球,直到有一天我父親帶回了一些戰后剩余的帶傘信號彈。這些信號彈通常被用在救生艇上,裝在一個像彈殼似的金屬罐里,使用時需要用特制的槍支發射到空中。劇烈燃燒的照明彈照明彈,浸泡在硝酸鉀溶液中然后風干的線。可以照亮一大片區域,在降落傘的作用下能飄浮很長一段時間再慢慢著陸。一天晚上,我在信號彈上接了一根自制導火索,然后把它們系在了一只巨型氣球上,悄悄走到我家附近一處沒什么人的地方點燃引線,再把拴著導火索的氣球升到幾百英尺的空中。為了固定氣球,我把套索松松地綁在附近的電線桿上,隨著氣球上升,套索順著電線桿慢慢向上滑到了電線桿頂部,這樣就沒人能夠到氣球。之后,我很快“逃離”了現場,在某個街區外等著。幾分鐘后,導火索引燃了信號彈,耀眼的光幾乎點亮了整個夜空,一小群人和警車很快聚集到電線桿附近。又過了幾分鐘,信號彈燒完,人群漸漸散去,綁在氣球上的導火索很快燒斷了氣球上綁著的套索,所有“證據”都隨著氣球隨風而逝。

這些惡作劇和實驗是我學習科學知識的方式之一。在弄清楚原理后,我喜歡通過實驗來檢驗它們,因此也發明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兒。在整個過程里,我學著自己動手解決問題,而不是局限于老師、父母和學校課程教給我的內容。邏輯和科學預測,這些純粹的思維上的魅力讓我回味無窮。我很享受做出設想,然后親手實踐自己的想法,看著那些理論變成現實。

我在二樓和弟弟共用的臥室里搭了一個波長約為2米的長波電臺,利用房間里最后一點沒被床占用的空間做了一架可以全方位旋轉的定向天線;并在洗衣房和車庫背面相接的一端的狹窄空間里,造了一間屬于自己的化學實驗室。我的大部分化學研究都是在那里完成的,當然也包括一部分失敗的實驗。比如說,在書里讀到“氫氣在空氣中燃燒會產生淺藍色的火焰”后,我決定親眼看看氫氣的燃燒過程。為了制備氫氣,我在一個裝有金屬鋅的玻璃燒瓶里倒入酸液,然后用橡膠瓶塞塞住。瓶塞頂部有一根玻璃管可以導出生成的氣體,我希望在點燃導管末端的氫氣之前能夠產生足量的氫氣來排出燒瓶里的所有空氣,不然的話就會“嘭”地爆炸。就在我戴上安全眼鏡、穿上防護服準備點燃氫氣的時候,我弟弟突然闖了進來。沒來得及拿開火柴,我只能尖叫道:“趴下!”好在他及時躲開了,整個儀器都爆炸了。在這次意外之后,我在地上順著自制的儲藏化學品和玻璃器皿的柜子,劃出了一片大約5英尺寬、10英尺長的“禁止穿越區”。鑒于這片區域經常飄散出煙霧而且時不時傳來爆炸聲,我的家人們都很自覺地遠離這個禁區。

除了氫氣,我對其他可燃物也很感興趣,例如火藥。13歲的時候,我開始認真研究各種炸藥,幾年前我在老舊的《馮克和瓦格納百科全書》(Funk and Wagnalls Encyclopedia)里找到了火藥的配方:硝酸鉀(俗稱硝石)、木炭和硫黃(我們一度被告知在狗糧里加入硫黃能讓狗的毛色更為亮麗)。但就在制作火藥的過程中,我不小心點燃了一小撮火藥,燒傷了整個左手,導致皮膚表面長了一層灰黑色硬痂。父親把我的手泡在冷茶里,之后又讓我纏了一個星期用茶葉浸泡過的繃帶。這種治療液發揮了奇效:在拆下繃帶的時候,硬痂已經脫落,我的左手又完好如初。

在裝備精良的自制化學實驗室里,我制造了大量火藥,并用它們來發射火箭或者火箭車模型。那是一種從玩具店買來、由輕木制成、以罐裝二氧化碳(就是現在用來制作碳酸飲料或者用在氣槍里的那種罐裝氣體)作為“引擎”的模型車。這些罐裝氣體也作為戰余物資被一并遺棄,被父親從船廠帶回家。只不過,我并不用二氧化碳來驅動小車。我先鉆開罐頭底部、放空罐頭里面的氣體(罐頭內部是一些溫度很低的白色二氧化碳固體,即干冰),然后在罐子里填上自制火藥,接上引線,把這個新的超級引擎塞到模型車后面的凹槽里。實驗失敗的時候,整個引擎會爆炸,炸成滿地的碎片,所以每次我都會戴上安全眼鏡并和鄰居家的小孩們站在一定范圍外。當實驗成功的時候,這些模型車的速度快如閃電,一眨眼的工夫就能跑到幾個街區以外。我注意到這種引擎很容易爆炸,于是刻意設計并且測試了一些更大的“炸藥管”——由一小段探測器鋼管制成。我常常帶著這些炸藥管到荒無人煙的帕洛斯弗迪斯半島地區,在峭壁上制造一個個彈坑。

成功制成火藥后,我的目標是制造火棉,或者叫硝化棉,它們是無煙火藥的主要成分。百科全書再次告訴了我制作這種神奇物質的方法:緩慢地把一份冷卻后的濃硫酸加入兩份濃硝酸里,在這個過程中需要嚴格控制溫度,只要混合物開始升溫,就必須停下來把所有物質都冷卻到一定溫度以下。然后,我將普通的醫用棉球浸入酸性溶液,再次把混合液冷卻下來,將混合液在冰箱里靜置24小時后,取出棉球,把它們漂洗并且晾干。我在冰箱里的儲存容器外貼了一張顯眼的“禁止觸摸”標簽,在經歷了數次危險的化學實驗后,我的家人都很清楚這些標簽絕非兒戲,他們很自覺地和我的實驗品保持了距離。為了驗證成品,我把一些火棉放在丙酮里,它們如預期般全部溶解了,實驗非常成功。很快,我開始使用我的冰箱“工廠”大量生產火棉,并且開始一系列的實驗。火棉比較穩定,通常需要相應的起爆裝置才能讓它們爆炸。由于沒有合適的起爆器,我只能在人行道上挖一個小坑,并用錘子敲打被填進去的火棉。一聲清脆的爆響后,大錘彈了回來,我緊緊地握著錘子不讓它飛出去,而人行道上則多了一個椰子大小的彈坑。在人行道上又炸出了幾個坑后,我開始在巖石上用火棉試驗炸藥管,結果顯示,火棉遠比火藥要可靠并且有效。

最后,我躍躍欲試地想要挑戰“重量級角色”——硝化甘油。它的配方和制作步驟差不多50年后,我在聽肯·福萊特的小說《來自圣彼得堡的男人》(The Man From St. Petersburg)時注意到,里面的反英雄恐怖分子制備硝化甘油的配方和步驟,與我小時候在母親冰箱里制作的硝化甘油所用的是一樣的。與火棉的差不多,只是把醫用棉換成了甘油。成品是一種幾乎無色的液體,漂在濃硫酸和硝酸的混合液上方,這種物質極其不穩定,在制造過程中曾經造成過大量傷亡,因此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取這種液體。

于是在一個寧靜的星期六,全副武裝的我戴上安全面具,在玻璃試管里加入微量的硝化物,然后滴入半滴都不到的硝化甘油,我覺得這劑量肯定在安全范圍內。就在我把試管放到火焰上加熱的時候,突然間,“啪”的一聲試管爆炸了——反應比我見過的任何炸藥都更迅速也更劇烈。細小的玻璃碎片嵌入我的手和胳膊,血很快從無數小傷口里流出來,接下來的幾天里,我不得不用針把這些碎玻璃片一片片挑出來。接著我用錘子在人行道上嘗試引爆了一點硝化甘油。這種物質的不穩定性讓我深感不安,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想辦法處理掉了庫存的硝化甘油。

很多人會好奇,一個14歲的少年是從哪里弄到這么多危險的化學品的。其實,這些都是我從本地某個出價合理的藥劑師那里私下買回來的。當時父母忙于生計、早出晚歸,待在家里的時候也需要照看一家10口人,我和弟弟得以自己打理生活。不過我沒有向他們透露這些化學實驗的具體細節,如果他們知道我在做什么的話,一定會阻止我繼續實驗的。

等我進入11年級開始上化學課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幾年的化學實驗經驗。我同樣熱衷于化學理論,并把高中化學課本從頭讀到尾,每天入睡前還會在心里默念一遍讀過的東西,這種習慣日后被證明是極其有效的記憶法,不僅能讓我保持記憶,還能加深對知識的理解。我們的高中化學老師是斯頓普先生,一個50多歲戴眼鏡的小個子男人,他相當熱愛化學也很希望他的學生能夠學好這門課。此外,他長久以來一直想要教出一名能在南加州高中化學競賽中取得優勝的學生。競賽是一場3小時的筆試,每年春天由南加州美國化學協會(Southern California American Chemical Society)舉辦,最終會選出15名優勝者,這場比賽每年都會吸引200多名各大高中里化學水平最頂尖的學生參加。不過,斯頓普先生在我們高中(一所學術水平落后的工薪階級高中,在當年洛杉磯地區32所學校的統一標準水平測試里排在倒數第二)執教了20余年后,幾乎放棄了這個夢想。

而這一年,斯頓普先生在這個大概有30個人(至少差不多有這么多人會在化學課上出現)的班上,發現了一個瘦小、深色卷發的年輕人,這個學生愿意回答他課上的每個問題。斯頓普先生可能從其他老師那里對這名學生略有耳聞——有的老師(聰明的那些)樂于給他上課,而另一些則很忌憚他。當然,這名學生可能之前自學過一點兒化學,所以剛開始幾個星期的簡單問題難不倒他,不過斯頓普先生這20年來已經見過太多像這樣虎頭蛇尾的例子了。說到考試,斯頓普先生警告全班,第一場考試會非常難。當他把批改好的考卷發還給學生的時候,大部分人的分數都在0到30分之間,而我得了99分。至此,斯頓普先生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

斯頓普先生保留了過去20年來每年的化學競賽考卷。我和他討論了有關競賽的事情,想要借來那些考卷準備競賽。他起初很不愿意給我這些試卷,同時也提醒我現在的情況對我很不利:大部分參賽的學生都比我大一級,并且由于之前就跳過一級,15歲的我將會和那些十七八歲的佼佼者們同場競技。與此同時,我也只剩下5個月準備測試。另外,我們高中的設備很落后,而且也沒有其他同學能和我一起學習或者助我更上一層樓。我們學校很少有人有膽量參賽,更沒有在這場比賽中取得名次的先例。斯頓普先生建議我:“為什么不等明年呢?”

但我決心已定。就我個人而言,我非常熱愛各種知識和科學實驗,并且樂于把它們發展成事業。想要過上這樣的學術生活,我就需要進入大學,那里有專門的實驗室、我所喜歡的實驗和項目,以及跟我愛好相投的人。但我沒錢支付大學學費,而這場比賽中的優勝者往往能從自己心儀的大學那里獲得獎學金——這對我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

斯頓普先生在和我的英語老師杰克·沙松聊過之后,最終同意借給我一半的試題,從這些試卷中我能夠判斷考試的范圍和難度,以及這20年來出題趨勢的變化。剩下的一半試卷則用來檢測我準備得如何。

以高中化學課本為基礎,我自學了兩本大學化學。通常情況下,如果某個概念在其中一本里描述得很模糊,我能在另一本里找到清晰的解釋。得益于我的實驗和之前閱讀的背景知識,學習這些內容并沒有給我造成太大困難。每晚我會花1個小時學習化學理論,然后睡前在心里默誦元素周期表、可行的化學反應方程、蓋–呂薩克定律、查理定律和阿伏伽德羅常數等等。平時,我則繼續做化學實驗、搞惡作劇。

一次,我在閱讀中了解到一種叫苯胺紅的強力染料。它的染色能力相當驚人,1克苯胺紅可以把600萬克的水染成深血紅色!一個壞點子悄然產生,我制備了20克苯胺紅用以實驗。

如上文中提到的,我自建的化學實驗室處于洗衣房和車庫之間的狹小空間內,正對著后院,后院當中是一個腎形的小金魚池,大概有10英尺長、5英尺寬、1英尺深,體積差不多為1.5立方米。現在,每克染料能染紅6立方米的水,所以只要微量的苯胺紅(0.25克染料)就應當足以染紅整個池塘。

保險起見,我用了4倍的量,往池塘里加了整整1克染料,然后心滿意足地看著深紅色在池塘里擴散開來。很快,除了露出水面的部分,池塘里已經看不出水草的蹤跡,而金魚們只有在把嘴伸出池面的時候才會有所動靜。

實驗成功,我回到化學實驗室繼續工作。幾分鐘后,我聽到了母親震耳欲聾的尖叫,她以為有人(這個人很可能是我)在池塘里流血身亡了。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讓她鎮靜下來。

盡管我對無意間嚇到母親心懷愧疚,不過這也“啟發”了我。8英里外的長灘市內有一個對公眾開放的巨大游泳池——長灘跳水池,它是老長灘派克游樂場的一部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當父母忙于在戰爭工廠里工作時,我這樣自力更生的“孤兒”就經常乘巴士到派克游樂場游泳。

長灘跳水池當時是南加州最大的室內溫水游泳池,長120英尺、寬60英尺,平均水深5英尺參見www.digitalcollections.lmu.edu/cmd/ref/collection/chgface/id/294。,容量將近1 000立方米。我剩余的19克苯胺紅染料理論上只夠染紅其中八分之一的水。不過,我決定姑且一試。為了讓計劃順利進行,我找了一名同班同學做我的“共犯”,他身材瘦長,頭發是金色的直發,戴著厚厚的眼鏡,看上去有點兒書呆子氣,經常喜歡來看我做化學實驗。我先用蠟紙做了一個裝染料的小袋子,開口用兩根很長的繩子系好,封上燭蠟。只要解開繩子,蠟紙就會展平,釋放出所有的染料。

夏季的某個周末早晨,我們乘上了去長灘的巴士。到了游泳池,我們迅速買票、奔向更衣室并換好衣服,把染料包藏在洗漱箱底部,然后迫不及待地向游泳池進發。此時有將近100名游客在游泳池附近嬉戲。

我掏出染料包放進水里,一人牽著一根繩子分別系在泳池兩端,我們很小心地調整好繩子的松緊不讓染料直接灑出來。我異想天開的計劃是:不親自在水里打開染料包,而是讓一名游客幫我們“打開”它。很快,一個人在游泳的時候無意間碰到了繩子,解開了染料包,苯胺紅很快染紅了比手掌稍小一點的區域參見《圣經·列王紀·上》第18章44節。

不過暫時還沒人注意到這一小撮紅色,一切都很平靜。我和“助手”再次奔回更衣室,他注意到自己的泳衣上有一小塊紅斑可能會成為“罪證”,不過我安慰他不必擔心,然后我們一同前往泳池上方的觀賞臺等著人們發現池子里的染料。

現在,水里的那團紅色差不多有一個籃球大小,依然沒有人察覺到異樣。泳池里不斷攪動的水波讓這團深血紅色的不透明染料迅速擴散到直徑3英尺的區域,終于,有人看到了這團“血”,發出了第一聲尖叫,接著傳來了更多尖叫聲,工作人員也拉響了警報。一個人“勇敢”地跳到水池里,結果卻把紅色的染料團攪得更大。

幾分鐘內,泳池在恐慌中瞬間清空,不過每個人都領到了一張票可以免費再次入場。成功制造這場騷動已經讓我們相當滿足,所以我們都沒去領那張免費入場券。就在泳池員工們搜索那團可疑的紅色時,染料已經擴散得足夠大,顏色也漸漸由深血紅色變成透明的紅色。有人在池子里找到了我們作案用的蠟紙和繩子,不過他毫不知情地把這些東西當作垃圾處理掉了。

那天下午,在游樂場里玩夠了之后,我們再次到觀景臺上察看了泳池的情況,苯胺紅把差不多半個泳池都染成了草莓味酷愛飲料的顏色。泳池旁只有寥寥幾個游客,整個泳池顯得比平常安靜了許多,因為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在紅色的水里游泳。

第二天,長灘的本地報紙上刊登了一篇短文:“長灘跳水池被惡作劇染成紅色”。60年后,我的女婿理查德·高爾法官和當地一名退休法官聊天,那名法官無意中提到了當年發生的這次事故,不過他對理查德和當年那名“罪犯”現在的關系一無所知。

此時,距美國化學協會的競賽還有10個星期,我在過去的每一份考卷中都拿到了990分以上(滿分1 000分)的成績。因此,我告訴斯頓普先生自己已經準備好完成剩下的10份考卷。我在最開始的兩份試卷中答對了99%以上的題目,于是我們直接跳到了去年的測試,我依然得分差不多。現在,萬事俱備。

測試的那天,我父親驅車20英里把我送到了埃爾卡米諾初級學院,跟著人流穿過一棟棟像營房一樣的建筑后,我到達了考場。此前,考試主辦方提前通知我們今年的測試第一次允許攜帶計算尺,但并非必須,所以我買了一把10美分的玩具計算尺,心里想著如果有多余的時間,我總能粗略驗算一下計算過程。

測試一開始進行得很順利,每一題都易如反掌,直到測試的最后一部分。出乎意料!測試的最后包含了大量計算,我根本不可能在規定的時間內手算得出每個答案。我那把花10美分買的計算尺在這么龐大的計算量面前根本毫無用處,而我周圍的所有人都紛紛拿出了專業的10英寸1英寸≈2.54厘米。——編者注全長計算尺。計算尺根本不是什么“非必需品”——每一個想在測試中獲勝的人都“必須”有一把計算尺!在卷面上,寫出正確的計算方法并沒有用,只有得出正確的結果才能得分,而這個結果則是被計算尺的“好壞”決定的!我很失望地意識到,我很可能在這場測試里無法取得足夠高的名次來拿到上大學所需的獎學金,而沒能準備一把昂貴的頂級計算尺讓我的情緒更為低迷。把一場化學競賽變成一次算術考試相當不公平。

盡管如此,我仍嘗試著用最快的速度手算每一個答案。最終,我只完成了試卷上1 000分中873分的題目,所以我最高也只能得到這個分數。而測試的第一名通常得分在925到935之間,所以我根本無緣榜首。

考試結束,當我父親來接我時,我強迫自己沒有哭出來,一路上一言不發。斯頓普先生在化學課上也注意到了我的變化,很明顯我在考試中表現得并不好,因此他也對測試只字未提。我把這件事歸咎于自己的天真,但事后還是去買了一把我能買得起的最好的計算尺。幾個星期以后,斯頓普先生找到我跟我談了測試結果,在完成的873分中我得了869分。第一名遙遙領先,大概在930分左右,不過第二和第三名只比我高了幾分,最后我拿到了第四名。如果有一把優質的計算尺,我完全可以獲得第一。抱著獲勝的決心,我當時根本沒有再去想該如何弄到上大學所需的錢。盡管能夠證明自己的能力值得高興,但沒能獲勝的事實依然讓我情緒低落。

同時,斯頓普先生在洛杉磯最差的高中里教了20年化學后,終于教出了一名頂尖的學生。羞于面對自己在測試中的表現,我試著找各種借口推脫不去參加頒獎晚宴,解釋說自己沒有交通工具前往洛杉磯,但斯頓普先生堅持親自帶我去。在晚宴上,優勝者根據名次從獎學金列表上選擇自己心儀的大學。不出所料,第一、第二名分別選了加州理工大學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在當時我相信這是加州最好的兩所大學,也是我最想去的地方。現在看來,當時想好一所備選的大學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不過由于完全不了解其他學校,輪到我時,我沒有選擇其他大學的獎學金項目。其他優勝者都來自那些一成不變的“精英”高中,年年如此,比如:比弗利山高中、費爾法克斯高中、好萊塢高中等。晚宴中唯一讓我欣慰的亮點是,當提到我所在的那所不知名的學校——納博訥中學時,所有人都怔住了。遺憾的是,我第二年不能再參加這競賽了。

差不多同一時期,我開始對智力測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并且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智力水平如何。某個周末早上,在我從洛米塔乘巴士來到21英里外的洛杉磯公共圖書館閱讀一些有趣的資料時(人們現在更常用維基百科和谷歌來做同樣的事),意外地發現了幾份IQ測試卷以及它們的答案。因此,接下來的幾個周末,我都來完成一份測試題,然后根據答案給自己打分,我前后一共做了9套IQ測試。

我對自己的IQ測試分數非常滿意,出于好奇,我想看看自己在前幾年完成的那次讓我跳過6年級學業的測試中表現如何(到那時我才知道那也是一份IQ測試)。學校官方不會公布測試成績,所以我決定自己動手找到答案。最初,我注意到一種家用L形金屬測量工具可以打開學校里的門鎖。某天夜里,我騎車到學校,藏好自行車,心情忐忑地來到大門附近,把L形尺插到門縫間,用直角邊鉤住鎖舌的曲面然后向外一拉,大門打開了,我溜進漆黑的、空無一人的走廊。樓道里偶爾會傳來幽靈般的回音,由于擔心學校里可能有人巡夜,我踮起腳悄悄走到二樓的心理咨詢室,故伎重施打開門鎖,接著在手電筒的光照下翻閱幾百份我和我同學的IQ測試分數。其他大部分人的分數都在我意料之中,比如我發現學校里最聰明的一位女生在測試里拿到了148分。

納博訥中學一共有800名學生,大部分人的測試分數都分布在7到12級之間,并且隨著分數上升,社交結構的趨勢也更加明顯。有20%的學生是所謂的“名流”,他們掌控著社團和所有的學生自治團體,按照自己的喜好舉辦舞會和晚會。這些“圈內人”包括大部分優秀的運動員、相貌出眾的啦啦隊長和家庭富裕的學生。洛米塔和哈珀市周邊以工薪家庭為主,那些比較“富裕”的學生家里則經營一些小生意。這些“圈內人”有錢在餐廳一起吃午飯,而我這種自備午餐的“圈外人”則在學校的其他地方吃飯。除此以外,“圈內人”也買得起私家車,他們從16歲開始就駕車出行,許多人甚至在10年級,不到16歲時就已經開始開車了。而我一直到高中的最后一年才能學習駕駛,并且即使學會了也買不起車。在當時,能開車出行相當重要,它是約會、海灘派對和參加運動會的必要條件。

在我小小的“圈外”社交范圍內,我成立了一個國際象棋俱樂部,沙松先生一如既往地好心找到了一間空屋子,讓我們得以在午休時間有地方下棋。我還組織了一個科學興趣小組,吸引了不少學生的關注。除了這些活動外,我偶爾也在午休后擲手球、對著學校的木制后墻打網球以及玩“抓球”游戲一種美式兒童游戲,有點類似于捉迷藏或“抓鬼”游戲。游戲中會選出一個拿球(或者其他信物)的孩子,而其他孩子會嘗試著奪取球,游戲以是否成功奪得球判定輸贏。——譯者注。在我拿到球,被一群比我大的孩子追著跑的時候,他們很難抓到我。部分原因是平時大量的自行車騎行讓我的運動能力過人;另一部分原因是,被抓到后粗暴的奪球過程迫使我加快逃跑的步伐。

除非情況特殊,我會平等地對待每個遇到的人,相應地,我也期望獲得和他人一樣的尊重。但是,很多“圈內人”認為他們和他們的小群體理應受到其他所有人的特殊關照,所以他們經常利用自己的資格和地位,排擠、忽視“圈外人”。

我和“圈內人”的沖突源于我在九年級的體育課上拿的是B。我吃驚地發現,這門和學業完全無關的課程成績竟然也被列入申請大學時的參考項之一。進一步的調查顯示,在體育課上拿A的都是打橄欖球和參加田徑運動的學生,而參加其他運動的,比如我,就只能拿B、C或者更差的成績。盡管我在同齡人中運動能力很強,但畢竟無法和比我年長一歲半的學生相提并論,所以田徑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而我對橄欖球又毫無興趣。我該怎么辦?

杰克先生鼓勵我去上網球課,進而參選學校網球隊。網球課的所謂教練是一位歷史老師,他對網球一無所知,每次上課都只是把大家組織起來然后看著我們打球。由于缺乏指導,我只能一邊練習一邊自學如何打網球。不知怎么,我最后被選入了初級球隊,然后在高中的最后兩年進入了學校高級網球隊。

學校里的一個橄欖球明星,當然他也是一個“圈內人”,曾經嘲笑(有不少“社交名流”也是這么想的)隨意選拔隊員的行為:“網球是一種娘娘腔的運動。”針對這種侮辱,我邀請這名橄欖球場上的“英雄”到網球場上一較高下。他打得比我預期的好得多,并且能比較穩定地把球打回來,所以我不斷向球場兩側吊球,讓他從一邊跑到另一邊,20分鐘后他就筋疲力竭地退出了。

此后不久,就在運氣欠佳的化學競賽后的春天,我對“圈內”群體愈加反感。受到當時1948年總統競選(杜魯門對杜威和華萊士)的啟發,我計劃就學生自治團體職位的競選對“圈內”勢力發起攻勢。當時,我招募了十幾個學生,其中包括我的摯友迪克·克萊爾和吉姆·哈特,成立了“學生進步委員會”。我們將目標定為讓學生自治團體不再是一個空洞的名號,而是發揮它真正的職能——考慮全體學生的利益,組織讓所有學生都參與進來的活動,而不只是“圈內”學生的聚會。總的競選計劃是列出一份競選人名單,競選每一個職位。競選前的每天傍晚,我們都會到一個日裔學生成員家碰面,然后在他家經營的生菜農場小屋里一起商討競選策略。

競選前夜,我用多余的氣象氣球制作了兩條寫著“選擇學生進步委員會”的巨幅標語升到學校里。為了固定標語,我再一次使用了做閃光彈惡作劇時的套索法,把氣球套在夠得著的樹枝上。當晚,大風把氣球吹離了原位,這使得橫幅有些下垂,不過第二天,上面的標語依然清晰可見。

當學生們陸續走進禮堂聽競選演講時,我們就在人群中散發傳單,解釋委員會的運作方式,并標出選票上參選者的位置。這是納博訥中學25年以來第一個有組織的學生政治團體。“圈內”勢力被這場意料之外的突襲打得措手不及,一些候選人很快意識到我一定是這些事的幕后主使,于是他們開始在競選演講中攻擊我。長期以來,“圈內”的“社交名流”一直把持著學生自治職位,享受著特別權利。改變意味著我是一個搗亂分子、一個激進的異端和對現狀的威脅。盡管我自己以數票之差與學生理事會的席位失之交臂,但最后的計票結果顯示,學生進步委員會橫掃了15個席位中的13個。我的朋友迪克·克萊爾則成功當選了那年的學生會主席。

46年后,當我回到納博訥中學參加校友會時,曾經的“圈內”學生們看上去并沒有多少改變,只是年齡更大、更成熟。高中生涯成了他們生活的頂點。自那以后,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便相繼結婚并在當地繼續生活,而對我來說,高中僅僅是生活這場大冒險的起點而已。

1948年,我即將升入高三。那年夏天,我整個暑假都坐在加利福尼亞的沙灘上閱讀小說。杰克·沙松先生給了我一份“60本最偉大的小說”書單,并把他個人收藏里的這些書借給我。其中大部分是美國文學作品,包括湯瑪斯·伍爾夫、約翰·斯坦貝克、西奧多·德萊賽、約翰·多斯·帕索斯、厄普頓·辛克萊、辛克萊·劉易斯、歐內斯特·海明威和F. 斯科特·菲茲杰拉德的作品,還有一部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司湯達等外國名家的作品。我一邊躺在海灘上任由海浪沖刷,一邊思考人生的意義。

那個夏天,父母還是離婚了。當時我以為這是長期的生活壓力所致。兩個人在戰爭中輪流上白班夜班,以此來保證總有一人能夠在家照看一切。此外,在戰爭結束后的3年里,家里多住進了10名親戚,這也讓房子里沖突不斷。

離婚后,我的父親就搬去了洛杉磯。在高中的最后一年里,我只能在每個星期日上午見到他,他驅車20英里回來,然后把車停在一個街區外。每當從二樓的臥室里看到他時,我就會跑出來和父親一起待上幾個小時,他教我開車,或是和我一起吃午飯、閑聊。那個時候,我的母親則準備在我高中畢業去上大學后把房子賣掉,不過當時我對此并不知情。當時的情況讓我相當困惑,父母也沒有對離婚做出任何解釋。一直到幾年后,我才從側面了解到,在珍珠港事件前夕,我們第一次來加利福尼亞的時候,母親和當時寄宿家庭的丈夫有染,并一直保持著聯系,被我父親發現后,兩人選擇了離婚。

在高中的最后一年里,我依然面臨著籌措上大學的費用這一問題。之前我沒能在化學競賽中取得獎學金,而家里此時也沒法提供任何幫助。雖然知道物理教師協會也會舉辦一個全南加州高中范圍的和化學競賽類似的比賽,但我并沒有像化學那樣深入學習物理知識,而準備的時間也所剩無幾。我們的高中物理老師是一個體育教練,壓根不知道什么物理知識,所以,我不得不自學。由于缺乏往年的考題指導,我只能通過一份很簡短的比賽通告自己判斷考試范圍。幸而,此前我出于對無線電的興趣而在電學、機械、磁學和電子方面積累的實驗經驗給我的理論學習提供了相當大的幫助。當然,在學習新知識的同時,我也在搗鼓新的惡作劇。

在學習光學和天文學時,我從埃德蒙科學公司(我的氣球供應商)那里買了一些便宜的鏡片,自己組裝了一只反射望遠鏡。在用它觀測星空時,我注意到從二樓的臥室還能觀測到半英里以外的一處山頂,晚上經常有年輕情侶開車到那里幽會。一次很偶然的機會,我弄到了一只12瓦的自動前燈,可以當作聚光燈或者探照燈來用。借助望遠鏡和前燈,我心生一計:把望遠鏡接在前燈上,這樣能產生一束強光指向任何望遠鏡掃到的區域。完成這一切后,我靜靜地等待日落準備開始“情侶大搜索”。很快,透過望遠鏡,我看到有幾輛車停在了山坡上,我隨即打開前燈。啪!一束強光一下子照亮了這些車,里面的情侶被嚇呆了,不知所措下倉皇逃離了現場。保險起見,我不想他們看出這束強光源自何處,所以每次只打開幾秒鐘。我又重復了幾次類似的把戲,不過在意識到這一定破壞了別人的甜蜜時光后,我就停手了。

物理競賽這一重大時刻終于來臨了,不過在化學競賽后顯得有些平淡。憑借新的超級計算尺,各種運算都不在話下。我對1 000分中的前860分很有自信,卻再次在最后兩道加起來有140分的題目上犯了難。這兩道題不在我復習的范圍內。難道我又要重蹈第四名的覆轍嗎?我問自己:“該怎么辦?”在剩下的時間里,我用了一種叫量綱分析當時我對珀西·W. 布里奇曼的《量綱分析》(Dimensional Analysis,1922)非常熟悉(耶魯大學出版社,紐黑文市,康涅狄格州)。的方法得出了其中一道題的公式,暗暗希望它是正確的。然后,我嘗試著解了部分第二題。和化學競賽一樣,物理競賽的前15名會參加獲獎晚宴。同樣地,優勝者幾乎全來自洛杉磯高中系統里的頂尖學校。但提到第一名時,所有人都驚呆了:這家伙從哪里來?納博訥中學?那是什么小地方的職業學校嗎?競賽的分數分布也和化學競賽相仿,只不過這次我是那個第一名,拿到了931分,第二名落后了五六十分。穿過那群自鳴得意、長期享受特權的頂尖高中的學生,我終于可以在獎學金表上隨心所欲地挑選心儀的大學。我在加州理工大學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間猶豫不決,加州理工大學自然是我的首選,然而,雖然它提供全額獎學金,但我實在無法支付每年2 000美元的高額生活費和住宿費。加州理工所在的帕薩迪納市的消費水平之高,哪怕是周邊地區的費用也超出了我的預算范圍。結論就是:我單純地上不起加州理工。

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則樂意提供每年300美元的獎學金。它的學費只有每年70美元,并且由于我是第一次世界大戰退伍老兵的后代,政府會另外為我的大學學費提供全額獎學金。伯克利校外的住宿費用低廉,如果選擇學生住宿聯合會提供的宿舍,價格可以更便宜,每個星期只要額外工作4小時就能享受每月35美元的房間。當我最終選擇伯克利的時候,我安慰自己說,至少伯克利有相當多的女生,我可以過上豐富多彩的社交生活。

除了競賽和升學,我在高中期間還認識了霍奇先生,他對我影響很大。霍奇先生是一位退休的電子工程師,也是我們的鄰居,他的花園里栽著充滿亞熱帶風情的椰子樹。西班牙式的灰泥磚瓦房和滿是金魚的池塘與我們的后院毗連。早在幾年前,霍奇先生就注意到了我對無線電的興趣。在自家后院的大樹上,我搭了一個大概25英尺高的樹屋——一個釘在粗大的水平樹杈上的平臺。憑借著這個平臺,我能透過霍奇先生家的竹林看到他家后院里的神秘塔樓。那是一座錐形建筑,包裹著一層綠色瀝青屋頂建筑材料,霍奇先生一度在頂上裝了一架風車。有一天,霍奇先生邀請我到塔樓里,我們一邊登上狹窄的30英尺高的中央旋轉樓梯,一邊觀賞霍奇先生的收藏品,每一層都是一座各種無線電部件的寶庫。霍奇先生讓我從中挑選一樣作為送給我的禮物,我選了一個精致的空氣介質可變電容。這是時下無線電接收器和發射器中必不可少的部件,由數個固定間隔的金屬片制成,可以通過旋鈕調整另一組金屬片的位置從而改變每片之間的距離,有了它,無線電設備就能發射或接受不同的頻率電波。把這個部件裝在我自制的無線電上,我就可以簡單迅速地調無線電頻道了。每隔幾個星期,霍奇先生就會送給我他眾多藏品中的一個來滿足我的好奇心。就在我的無線電設備越來越多,而且對無線電的興趣也不斷增長的同時,我開始思考一些未來可能會大有用途的技術。

其中一個想法是通過大腦的思維活動來開門、關門。大腦在進行思考的時候會產生電信號,而人的頭皮部分也會相應產生微弱但是可探測的電流。我想到可以剃掉頭發,然后在頭皮上貼上電線來采集我的腦電波信號。我希望通過改變思考活動來產生不同的電流,然后把電流導入身上穿戴的無線電發射器,當安裝在門上的接收器收到特定的信號時,就能帶動門的開關。從理論上來說,我能夠發送像莫爾斯電碼那樣的點和杠信號(或者用當下更時興的方式:發送0和1的二進制信號),從而形成各種復雜的指令形式。我未曾真的把這種小玩意做出來過,不過將可穿戴式電子設備和無線遙控相結合這個想法卻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腦海中。

有關霍奇先生的另一件事是,他幫我訂閱了《科學通訊》(Science News-Letter)雜志(即現在的《科學新聞》雜志,Science News),并且告訴了我有關西屋科學獎(Westinghouse Science Talent Search)(后來分別由英特爾公司和再生元制藥公司主辦)的事情。我們高中里沒有任何一個人(包括教師)知道這個競賽。在我高中的最后一年,我和全美的其他1 600多名高中生一起參加了1949年第八屆西屋科學獎大賽。我從《科學通訊》雜志里獲取的知識為大賽的筆試部分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除了筆試和教師推薦信,我還需要在大賽中提交一篇科學方面的論文。由于沒有現成的指導材料,我一開始準備到圖書館寫一份有關金屬鈹的專文,但是這篇東西冗長無聊并且相當晦澀。我中途停下來,想到了一些自己在實驗中發現的有趣話題,從中選擇了幾個,重新寫了一篇論文:《一些獨創的計算方法》。在論文的第一部分,我展示了如何用圓形軌道而非更精確的開普勒橢圓軌道來找出天空中行星的大致位置;第二部分的計算則是關于如何算出玻璃棱鏡的折射率(并且以此為基礎算出玻璃中的相對光速)的。不需要復雜精密的儀器,只用在桌面上移動棱鏡直到棱鏡的下表面變得半透明,然后用米尺和三角計算就能得出答案。

我自信在筆試中表現出色,但是推薦信和論文才是評獎的關鍵部分,對此我沒法給自己打分。幾個星期過去了,一點消息也沒有,我認為自己大概是名落孫山了。

很快我就把科學獎的事情拋在腦后,直到來年春天的一天早上,我在門廊上發現一封電報。從沒有人給家里寄過電報,我懷疑可能是什么很緊急的事情,于是就打開了它。

這是西屋公司的電報,我滿懷激動和震驚地讀道:“恭喜!您已入選西屋科學獎最終40名獲獎名單。”又過了幾個星期,我和加州的另外兩個獲獎者一起踏上了前往華盛頓的旅途。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車,整整5天的全部旅費都由主辦方支付。在華盛頓,我們40個人2015年,我的孫女克萊爾·高爾是同一競賽的最后300名候選人之一。當時這個獎項已經更名為英特爾科學獎,競爭也更加激烈。比起1949年第一名所獲得的1萬美元獎金,現在三名最終獲勝者每人將會獲得15萬美元的獎金。見到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伊西多·艾薩克·拉比,并參觀了當地一座60英寸大小的回旋加速器。當時,所有人在加速器室內都不可以帶可磁化材料,因為設備的磁性實在太強了,手表、按鈕甚至是皮帶扣這些物件隨時都有可能因為被設備的強磁場吸引而造成危險。

公開展示的那晚,我們每個人都展示了一部分自己的科學實驗成果。展示中的表現將決定40名最后優勝者的獎金排名。我展出了自制的無線電基站,它由一個遙控旋轉天線控制。不幸的是,我們的展位上并不提供電源,我的現場實驗計劃最終變成了一堆毫無生氣的電子器件。前十名優勝者經裁判評定,分別獲得了從1 000美元到10 000美元不等的獎金,而我們剩下30人每人能拿到300美元。無論如何,全美頂尖大學的科學院系都來找到我們并向我們拋出橄欖枝。除此以外,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哈里·S. 杜魯門在白宮總統辦公室里親自接見了我們。握手的時候,他的手相當堅實、有力,觸感有些像在皮椅上涂了一點滑石粉。

在我的整個高中生涯中,周圍都沒幾個對物理科學感興趣的人,所以我只能一邊自學知識,一邊自己完成實驗。但我時常和摯友迪克·克萊爾和吉姆·哈特分享其他方面的話題。我們談論學生政治;討論選舉、冷戰、西歐重建和種族歧視這些國家和全球事務;也會在一起閱讀、思考道德和哲學問題。吉姆是一個詩人、作家和動畫天才,而迪克除了寫作外,還是一個哲學家。盡管在之后的人生中我們選擇了不一樣的道路,但友誼一生未變。

高中時我唯一會玩的就是國際象棋,此時我對撲克牌和賭博還一無所知。不過,在高中的最后一年時光里,我受到星體在軌道上運行的啟發,曾有過一個短暫的念頭,想著既然我能準確預測天體的位置,或許我也能預測在旋轉輪盤上小球滾動的結果。有一次,杰克·沙松先生邀請我去家里吃晚飯,他們夫妻二人剛從拉斯維加斯旅游回來。當說到旅途里的經歷時,他說想要在賭博上打敗賭場是天方夜譚,出于青少年的自負,我很快回答我總有一天會做到。杰克接著說“噢,得了吧,埃迪”。然后我就放下了這個念頭。

但這個想法并沒有就此消失,它安靜地蟄伏在我的潛意識里,等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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