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徹斯特已經從他看向自己的那個眼神中猜到了他的目的，但他沒有想到科爾沃會用如此直接的方式表達出來，他用征詢的目光看著蕾蒂，等待她的回應。

蕾蒂顯然沒有想到科爾沃會突然提出加入，她對之前科爾沃與曼徹斯特的對話毫不知情。

“來的路上，法瑞恩告訴我，你一個人放倒了兩名教會的侍者？告訴我你是怎么做到的。”這樣的戰績雖然十分罕見，但偶爾也能遇上，而處在狹窄的下水道中，面對兩名來自不同教會、配合不是那么默契的侍者，成功率更是上升了很多。

但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追蹤科爾沃和法瑞恩的，是一名熟練掌握精神系魔法的準裁決者，外加表面吊兒郎當，實際實力不俗的攻擊系法師。

“運氣占了很大成分，有一名月神教會的牧師連續兩次對我使用了名叫‘噩夢’的魔法，但我似乎天生對這類魔法有很強的抵抗力，他錯誤判斷了控制的時間，被我近身后擊倒。”科爾沃選擇性地隱瞞了夢中的情景，他猜測，既然有人對魔法詛咒有天然的抗性，那他對精神控制的抗性也不足為奇。

蕾蒂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噩夢”在控制系魔法中屬于相對高階的一種，但也有少部分人能夠從它的影響中快速掙脫。

她稍稍背過身，拿出了胸口的項鏈，曼徹斯特同樣從手腕上解下一個形似項鏈的物體。

使用過魔法的人一旦念出咒語，在短時間內將沾染無法抹去的古神的氣息，熔鑄了觀察者之血的項鏈會對這種氣息做出反應，散發出劇烈的熱度。

曼徹斯特輕輕捏住項鏈中心的寶石吊墜，血紅色的瑪瑙上殘留的體溫已經被流動的空氣帶走，入手是一片冰涼。

蕾蒂與曼徹斯特確認過結果，認可了科爾沃的說法。

他并非使用了更強的魔法來對抗噩夢的影響，僅僅是因為體質特殊，加上足夠好的運氣，才能從這次追捕中幸存。

對于這樣“純潔”的普通人，機械之心總會報以更多的信任。

“你清楚并且理解機械之心的教義和準則？”她繼續問道。

“我不清楚。”科爾沃回答道。

大概是一時興起，又或者是抱著一些還不為我們所知的目的，蕾蒂暗暗想道，她正打算開口拒絕，科爾沃舉起右手，示意他還沒有說完。

“但我知道，你們最終都是服務于這個國家。”科爾沃在說到“國家”時，刻意加重了語氣。在艾諾倫通用語中，國王與國家兩個單詞出自同一個詞根，他既是試探，也是暗示。

蕾蒂的表情凝固了一秒，她快速看向曼徹斯特，發現他并沒有特別的反應。

“曼徹斯特，我想請你回避一會，我跟這位先生需要單獨交流。”蕾蒂的心中有無數個念頭翻滾過。

“他明明已經知道我們效忠于國王，但他的語氣似乎并不確定。”

“是火石送來的新人？說不通，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何況我也是在最近一次晉升后，才被告知這個信息。”

“教會？更不可能，如果是教會的間諜，他的表現有些太過魯莽了，甚至已經起到了反作用。”

“僅僅是一次試探？猜到我們與政府有關聯并不難，但國王……”

看著曼徹斯特走出大廳，蕾蒂悄悄調整了姿勢，假裝無意地觸碰了一下被風衣遮擋的左腕，然后抱住手臂，保持著戒備。

在她的袖口里，藏著一支馬克二型雙管手槍，僅能容彈兩發，已經拆除了握把，通過專用腕套固定在手臂上，解除安全鎖后，用力繃緊小臂肌肉就能擊發。

“告訴我你的目的。”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冰冷。

科爾沃注意到了蕾蒂的小動作，他意識到自己猜對了。

“我們不用這么緊張。”科爾沃緩緩抬起雙手，放在身體兩側，示意對方自己沒有任何攻擊意圖。

“事實上，你透露的信息已經足夠多了。除了國王，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第二個人會對教會、對魔法投注這樣的精力和成本。畢竟在我來到霍克特力的這一個月，從未聽說過一起因魔法詛咒而造成的惡性案件，這至少說明教會將詛咒的影響控制在一個合理的范圍之內。”

蕾蒂站起身，保持在安全距離內，科爾沃繼續說道：

“這也許對你來說很難，你大概以為自己已經經歷過不少戰斗，也接觸過不少權利的斗爭，但你并沒有掌握政治的精髓—你意識不到自己說出的那些似乎無關緊要的細節，其實是這場‘戰爭’的關鍵。”

科爾沃將他的推斷復述了一邊，在其中隱去了不少細節，但重點突出了權柄和階級的概念，這對蕾蒂來說是一個新奇的解釋，卻又與現實嚴格吻合。

“請你不要告訴我，你對政治的理解也是天生的。”蕾蒂放松了一些，但仍然保持著站立的姿勢。

科爾沃向對面的椅子伸出手，示意她可以坐下。

“在我來的故鄉，這樣的事情在幾千年內發生過無數次。當然，不僅僅是魔法，太多類似的‘權柄’，被世俗的國家機器奪走、甚至毀滅了。”科爾沃想起那些被長矛擊倒的巨型猛犸、被火槍擊碎盔甲的騎士和領主、被淹沒在人海中的巴士底獄……每一次技術的進步，都會使舊有的權柄旁落，只不過在這個世界，魔法的力量過于強大，直到今天，才發生了第一次劇烈的沖突。

蕾蒂順從地坐下，體會著科爾沃的解釋里她尚未能夠理解的部分。

“國家機器……這個詞很貼切，機械之心、政府，任何有效率的組織都必須像一臺機器一樣精密地運轉……你剛才說，你的故鄉？我從不知道在南方大陸有這樣的國家。”

蕾蒂將一直抬起的手放下，她突然想到自己在無意識間服從了對方的命令。

怎么回事？明明我才是這里的主人！她有些氣餒，第一次體會到在智力上被支配的感覺。

“那是一個被密林和峽谷隔絕的盆地，直到南北航線開辟，我們才逐漸與外界有所交往。”科爾沃隨意編造了一些歷史，反正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蕾蒂聽完科爾沃的講述，又沉默著思考了幾分鐘，她觀察著科爾沃的表情，發現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一點撒謊的影子，反而帶著一絲……憐憫？就像是先知在向人民傳遞著神的知識一般。

她不得不接受了科爾沃的解釋，因為她無法找到其中的破綻。

蕾蒂決定，必須盡快向火石匯報，科爾沃或許有一定的危險，但如果將他推向教會，只能帶來更大的危險。

“是否能夠通過你的申請，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需要火石議事團的核準，我會將你的申請提交上去，但這不能改變你將被監視的事實。”蕾蒂頓了一會，“另外，即使你的申請獲得通過，我也不能同意你接觸拜倫威斯的筆記，它所需要的權限遠遠超過新人的等級。”

這在科爾沃的意料之中，他點表示同意。

“那么，我們可以暫時擱置這個要求，但我仍然需要知道你們曾經做過的事情，和你們的行事準則。”

在大趨勢上，科爾沃贊成機械之心的做法；但在小的方面，他必須保證這不是一個不擇手段的組織，即使作惡，也應該保持在一定的限度內。

“這并不難。”蕾蒂第一次露出迷人的微笑，她站起身，輕輕抖了抖自己的裙擺，“你已經知道，機械之心的目的是限制教會的力量，限制魔法的擴散。為了實現這個目的，火石議事團會向位于各個城市的小隊分派相應的任務。包括負面任務如搶奪、追捕、破壞和獵殺，也包括正面任務，護送物品、散布消息、收買官員、監視和刺探，都屬于這一類。”

這么聽起來的話，毫不知情的警察局把你們定性成非法組織都算輕了，在舊世界，像你們這樣的是要被淹沒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里的。科爾沃在心里暗暗吐槽。

“曼徹斯特稍后會給你講述我們最近幾次行動的概要，他負責的區域包括博尼特港區，我會讓他盡量選擇一些你可能有所耳聞的事情。”蕾蒂悄悄關閉了手槍的安全鎖，繼續說道，“那么，，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請允許我先離開，我還有一個舞會需要參加。”

科沃爾從椅子上站起身，微微鞠躬，向蕾蒂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