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又見鐵猛
- 楚南生
- 小樓外的風
- 3210字
- 2019-05-27 19:12:48
我若無其事地看著應松,心中卻難掩激動,本以為死定了,因這意外之客,變得結局難料。應松也在看著我,他似乎非常享受一個人將死未死之時,百般求生之態,愈是丑狀畢現,他愈是興致盎然。我卻偏偏不解風情,像在如意客棧一般,掃了他興致,他俊郎的面龐上,兀自帶著些期盼,期盼我能滿足他的嗜好。
我道:“你在等什么?你在等著我跪地求饒?等著我爬到你的腳下,像條狗樣的像你搖尾乞憐?”我下意識的向鐵猛看了一眼,又道:“可惜了,在下不止舌頭硬一樣毛病,還有另外一樣。”應松臉色不易察覺的變了變,道:“另外一樣,是膝蓋也硬?”我哈哈笑道:“和少堂主說話真是爽快。”
應松也笑了:“閣下的膝蓋原本也不硬的,后來突然硬了,因為有人來了。”話音未落,應松一個轉身,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短劍,毒蛇般向身后刺去,王英一根短棍,辛三娘一對峨嵋刺同時攻去,卻連人影也沒見到。我眼前一花,鐵猛已到了三人背后,我的前面,鐵塔般立在那里。
鐵猛曾言,應松是個厲害角色,我一直覺得,是因應松乃他故人之后,不免抬舉了他,此時見應松因我一個眼神,當機立斷,閃電般出手,又不漏任何征兆,才信服了鐵猛的話。他的評價并不來自于應松的武功。
應松三人一擊不中,已知再斗也是自討無趣,慢慢轉過身來,見了鐵錳,不免一驚,雖知遇到高人,卻不知這高人竟是鐵猛。我在鐵猛背后,向老板娘看去,見她一身淡綠色長裙,恍若天人,卻只能呆呆站立,不能動不能說,一雙美眸里,卻有些恐懼。
鐵猛道:“應松劍從下撩,力道拿捏得甚不厚道,中者輕則斷子絕孫,重則開膛破肚又不至死,出手太過陰毒,該殺。”鐵猛不怒自威,說出的話讓人感覺好像事情就該像他說的一樣。應松臉色微微一變,鐵猛又道:“這女娃娃的峨眉刺,守大于攻,留有些余地,心地還不算太壞。”辛三娘極快地瞥眼應松,垂下了頭去,突聽鐵猛一聲大喝:“王英!”眾人俱是一驚,看王英時,這個一臉冷漠,好像一切無所掛懷之人,聽得鐵猛暴喝,竟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鐵猛道:“你的短棍打我百會穴,原無不妥,左手一招攬雀式,攬得卻又是誰?”王英左手正是那馬上之人。
鐵猛道:“這人是你青龍門的屬下,你見機很快,反應也不慢,一念之間便拿身邊人,給自己留了后路,就如當年待我一般。”王英冷汗直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鐵猛走近王英,左足一挑,將王英丟在地下的短棍挑起,拿在手上把玩,王英驀地一個后躍,向門外縱去,也不見鐵猛如何動作,那短棍已從手中激射而出,打在王英頭上,王英登時腦漿迸裂而亡。
鐵猛盯著應松,應松臉色蒼白。鐵猛道:“你不奇怪,我怎么一直跟著你?”應松嘆了口氣,道:“因為你在跟蹤我。”鐵猛點頭道:“說的不錯。”應松緩緩說道:“你已辱我兩次,此時若不殺我,他日我必殺你。”我想這應松竟不失一條漢子。
鐵猛哈哈大笑,道:“小小年紀,心機已是如此深沉,你知我生平最重慷慨赴死之人,便以言語相激。好,你去吧,鐵某等你來殺。”應松臉色更見蒼白,就要離開,鐵猛又道:“撿來的東西留下。”應松道:“什么東西?”鐵猛道:“你在如意客棧撿到的這個小娃娃的東西。”應松從懷中取了樣東西,拋向鐵猛,鐵猛接過,擺了擺手,應松跨門而出,辛三娘跟在其后,那馬上之人抱上王英尸首,也離去了。
我見鐵猛塞接過應松拋來的物什,便往懷里塞,那是個破破舊舊的小布袋子,我瞧著有些眼熟,也沒多想,感慨道:“王英要拿他做替死鬼,他反替他收尸,這人不壞。”鐵猛瞪著我,也不說話,就一直看我,像是我臉上長出了朵花,一臉的奇怪。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看他一眼,立馬把眼睛移往別處去,聽鐵猛道:“他抱了王英尸身,未必是不記仇,只是他不得不做罷了。”我道:“多謝救命之恩,請您高抬貴手,解開老板娘的穴道。”鐵猛道:“她是你什么人?”我道:“萍水相逢,蒙她照顧,我才活到現在。”鐵猛道:“是嗎?”我道:“在如意客棧,如非老板娘,我已死在應松手上。”我又道,“她便是如意客棧的老板娘。”
鐵猛威勢凜凜的看著老板娘,反問我道:“你不知道你口里的老板娘是娥皇的人?”我一怔,很自覺的道:“武林中幫派林立,娥皇無非其中之一,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她也不必瞞我。”鐵猛道:“在如意客棧里,我裝著不認識她,也不認識她那位掌柜的,你想來是有看法的了。”我道:“你自然有你的想法。”鐵猛點了點頭,我道:“武林中人快意恩仇,大伙兒你殺殺我,我殺殺你,喬裝改扮一番,不過想活得長久些罷了。”
鐵猛伸手拍開了老板娘的穴道,道:“小蘇姑娘,你去罷。”他嘆了口氣,道:“二十多年前,你尚在襁褓之中,便有天大的事情,也落不到你的頭上。老夫近來也想明白了些事情,善惡之間原也難辨,哪里會是對便是對,錯便是錯那般簡單,善人便不作惡?惡人便不為善?我今日放了應松,念在昨日他對一個老乞婆的一飯之德,雖然他的做派很有些可惡。老夫弱冠之年,徒手搏虎,與人一言不合,當街擊殺,后隨將軍左右,執天下牛耳,更是殺人無算,豈能就是全對?無非強者生,弱者亡而已。武林中人,確是你殺殺我,我殺殺你,大伙兒忙來忙去,無非名利權勢而已。”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這鐵塔般的大漢,稱呼自己為“老夫”,輪廓分明,線條粗狂的面孔,在燭影下忽明忽暗,蒼髯如戟,根根似鐵,卻不掩英雄遲暮,垂垂老矣之態。只聽老板娘道:“當年的事情,晚輩雖有耳聞,卻知之不深,無從置喙。久聞前輩大名,只道已然無幸,既得前輩寬宥,晚輩這里謝過。”大概因了鐵猛的這一番話,一張白生生地俏臉上,已不見了乍見鐵猛的驚懼。我想:“原來她姓蘇,卻不知叫甚么?鐵猛認得她,這倒奇了。”
鐵猛道:“大風堂之敗,固因娥皇明槍暗箭,煞費苦心,更要緊地還是大風堂內訌,人心浮動所致,鐵某早已不是大風堂的人了,你走罷。”臉上似喜似悲,終歸化為了一聲長嘆。老板娘襝衽為禮,恭聲道:“多謝前輩。”她移步出門,我跟在后頭也走。聽鐵猛在背后說道:“小娃娃在這等著。”我們兩人回頭看他,鐵猛又道:“小蘇姑娘可以走了,你這小娃娃留下。”我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是我?”鐵猛道:“這里難道還有別人?”
即便釋迦摩尼信了道,玄奘留在了女兒國,與那西梁女王成了親,也不會比這更令我驚訝了。
一個成名已久,殺人如麻的江湖大豪,一個籍籍無名,殺雞無力的桑梓小民,好像宦官與名妓,小廝與千金,宦官思名妓,心有余而力不及,小廝想千金,花有情而水無意,本該我追他,此時倒成了他找我。
老板娘一臉迷惘,我更是一頭霧水,我問道:“你說的是我嗎?”鐵猛不理會我,我又問道:“為什么是我?”我究竟還是怕他,心中忐忑。
鐵猛道:“小蘇姑娘自便罷,別等我改了主意。”老板娘嫣然一笑,道:“前輩先不忙,他呀,只是我一個小跟班,我竟不曉得前輩會看重他?”鐵猛冷笑一聲,道:“他的出身來路你知道嗎?”老板娘看著我,我搖了搖頭,一怔之下,心中疑竇叢生:“我是誰?青龍門與鐵猛都在找我又為了什么?他們開始時不知道是我,是為什么才讓他們知道是我?在如意客棧,他察覺了應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番言語恐嚇之后,抽身離開卻未走遠,而是躲在暗處,盯緊了應松。他一個人,青龍門卻人多勢眾,要找一個人,原比他容易得多。”
言念及此,滿腹疑云,不自覺地看了老板娘一眼,猛地一驚,又想,“鐵猛武功既高,性子又躁,此時不明來意,我實是兇吉難料,娥皇與鐵猛之間又有宿怨,她再在此間逗留,實在大大的不妥,惹惱了鐵猛,使起性子來,傷了她性命,那可了不得。”見了鐵猛兩回,他便殺了兩個人,殺人于他直如兒戲一般,更是不寒而栗。
我忙道:“老板……那個小蘇姑娘,你還是先走的好。”老板娘道:“現在有了大靠山,自然也就有了去處,我原也礙事,這就告辭了。”我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忽然十分不舍,此刻一別,今生可還有相見之日?忍不住問道:“你要去哪里?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老板娘停下腳步,回眸一笑,道:“老板娘就是老板娘啊,名字有什么相關?”我道:“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你?”老板娘一邊說道:“有緣自然還能再見。”一邊已是走遠,連那淡綠色的影子,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