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路同行
- 楚南生
- 小樓外的風
- 3229字
- 2019-05-29 15:29:38
老板娘早已走遠,我仍舊悵然若失,猛地驚過神來,卻見鐵猛似笑非笑地在看我。因鐵猛的笑,我竟然心中暖洋洋的,這莽莽蒼蒼的惡漢,原來也不是一味兒地兇兇巴巴,只是他笑的有些意味深長,我一愣之間已明白了過來,臉上一熱,說道:“一個救命恩人走了,又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心中還是有些感慨的。”鐵猛哼的一聲,道:“大丈夫頂天立地,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遮遮掩掩地干什么?”我道:“那個,那個……”鐵猛道:“你若是喜歡,我這便捉了她來。”
我嚇得連連搖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忙又換了話題,問道:“前輩留下我這個小娃娃,有什么吩咐?”鐵猛望向遠方,喃喃道:“有人能與你說個明白。”我又問道:“前輩和應松都是奔著我而來的?”鐵猛道:“我是為你而來,只是不明白應松為何跟我一樣,好像也知道有個你。”我道:“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勞動兩位的大駕?應松一心一意的要殺我,他不知道哪個是我,在如意客棧殺了好幾個,前輩想來也不知道哪個是我,否則在如意客棧,您老人家大手一伸,便抓了我去,也就沒了后來應松偷偷摸摸殺人的事。我既非儀表堂堂,也沒腰纏萬貫,扔在人堆里,也不出奇,你們本來不知道的,怎么突然就知道了?”
鐵猛從懷里掏出舊舊的布袋,掏出里邊的玉牌,道:“你在如意客棧扔向應松的,是你一直帶著這個玉牌,你扔向應松的時候,應松接過就裝在了懷里,后來他取出來一看,見是個玉牌,也就裝著,我認識那個玉牌,它是我的一個故人所求我為她做的一件事。”我道:“這個玉牌到底是什么東西?”鐵猛虎目微翻,嚇我一跳。
鐵猛道:“老夫走出客棧沒多遠,便折了回來,客棧里的事情,都瞧在了眼里。應松追我一路,我裝聾作啞,也不拆穿,他雖跟著我,他的手下卻已分了幾撥,一路望北而來,和老夫一般,不為夜雨刀,而是為某人。老夫原不知要找之人,是個什么模樣,只知他在冀州,身上帶了塊玉牌。就憑這兩樣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也沒抱多大指望,出來碰碰運氣罷了。既然他也來找,倒省我些力氣。找了這么些時日,他仍是跟著我,我便知他也一般,毫無所獲,心下著惱,便在如意客棧把他提溜出來,欲待發作,又想若殺了他,他手底下那些龜孫子定然全跑光了,哪還會有人聽使喚?也就作罷。原來我在明他在暗,我卻偏叫他在明我在暗。待見他亂殺一通,料想他黔驢技窮,指望不上了,直到那個老板娘扔出那個冒煙兒的東西,趁機帶你逃了,我也準備抽身離開,卻瞧見應松撿了個舊布袋,還掏出來看了看,里頭居然是那塊玉牌,嘿嘿,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越瞧這袋子,越是眼熟,我給老板娘結酒錢時,從懷中掏出兩個袋子來,一個是錢袋,另一個便是這個舊布袋,只是我從前世喝到今世,迷迷糊糊地,眼里只有錢袋子,卻從沒翻過那個舊袋子。我脫口道而出,道:“對對對,這是我的,我只是沒看到它的里邊還裝著個玉牌,它怎會到應松手上了?啊,是了,我慌亂之中,曾從懷里取出個東西,扔了出去,想引開應松,結果反把他招惹過來了,老板娘還取笑我。”想起老板娘,心里泛起惆悵,不知她現在身在何處?
這是塊龍尾石,漆黑如墨,細致溫潤,一面刻著九天玄女,寶相莊嚴,栩栩如生,一面卻是燭九陰,人面蛇身,陰森恐怖。一面至正,一面至邪,竟合在一處。我道:“這玉牌好生古怪!”鐵猛道:“這也只是個信物。”我欲待要問,鐵猛已收了玉牌,說道:“走罷。”我問道:“你要帶我去哪里?”鐵猛虎目微翻,道:“自然是你該去之處。”不等我言語,便扯了我出門,大步望南而去。
出了鎮子,鐵猛松開了我。其時天色早已黑透,晚風習習,紡織娘的叫聲此起彼落,時不時響成一片。鐵猛步子極大,看似不慌不忙地走,我跟在后頭小跑,也距他越來越遠,他走一段甩我遠了,便在道旁等一會,待我追上,又邁步前行,這般走法,沒行得多遠,我便筋疲力盡,正要叫鐵猛歇一歇,見他沒等我走近,便又走了,心里一發狠,暗暗賭氣,“他武功再高,也是個老頭子了,即便我始終追他不上,大不了累死,也不能教他小瞧了我。”也不再言語,悶頭趕路,那陣子疲累過去,倒也覺身上松快了些。鐵猛仍是走走停停,我只是下意識地邁開兩腿,初時見鐵猛離我愈來愈近,心中還會竊喜,后來我來了他走了,我再來他再走,漸漸懊喪,只是走路,在這條道上,被人牽了鼻子地走,慢慢地沒了任何念頭。
天早已大亮,鐵猛帶著我,好像已經走上了一條官道,雖仍然黃土鋪墊,卻寬了許多,也平坦了許多,時有路人出現,好像有風塵仆仆的秀才模樣的人,也好像有官道旁,田地里勞作的老農,好像還有柳樹下,嘰嘰咋咋地姑嫂,見了我在掩唇偷笑,我已累得連眼神都不好使了。木木地走,像個木偶,然后頭不知道撞到了甚么,恍惚看時,像是鐵猛寬闊的后背,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等我再睜開眼時,我仍在這條沒有盡頭的官道上,平躺在道旁的青槐樹下,鐵猛盤膝坐在樹底一塊石頭上,見我醒來,淡淡的道:“歇歇再趕路。”我費力地坐了起來,只覺渾身已是散了架,學了他的語氣,淡淡地道:“趕路要緊。”鐵猛看我一眼,也不說話,這時馬蹄聲響,兩騎從北并轡而來,鐵猛走到道中,叉手而立,須臾馬至,馬上騎士猛攬韁繩,兩馬奔勢不減,左邊一人罵道:“死老頭子,不想活了?”右邊一人馬鞭已向鐵猛抽去,鐵猛不避,反向前跨一步,已是讓開了馬鞭,閃電般從騎士手中奪下韁繩,望下一拉,兩馬嘶鳴,前蹄彎折,竟跪倒下來,連一步也不能再邁,馬上騎士一骨碌從馬鞍上滾落下來,摔在道旁,原本鮮衣怒馬,這時卻灰頭土臉,看著這凜凜神威的大漢,又敢怒不敢言。
鐵猛已拉了兩馬起來,問道:“哪個罵的死老頭子?”一個騎士道:“是……是……”鐵猛道:“掌嘴。”這個騎士一愣,猶豫一下,還是伸手往臉上打去,鐵猛道:“你打得太輕了。”但聽啪啪聲大作,不幾下這個騎士已是兩頰紅腫,他的同伴又是駭怕,又是想笑,神情極是古怪。鐵猛道:“罷了,罷了。”看著那個同伴,道:“你抽的鞭子?”同伴忙點了點頭,立馬又搖了搖頭,鐵猛道:“自己抽自己,抽得我滿意為止。”同伴驚得張大了嘴,不過人倒是乖巧,照著腿上就是狠狠一鞭,痛得呲牙咧嘴,仍舊笑著看鐵猛,只是那笑真的比哭要難看。
鐵猛等他抽了半天,才擺手制止,道:“死老頭子借兩位的馬用一用,不知你們意下如何?”挨鞭子的忙道:“老英雄但借無妨。”腫了臉的也跟著說道:“老英雄想怎么使,便怎么使。”鐵猛一手牽一馬,縱聲大笑,說道:“好,好。”又看向我道:“倒是你這娃娃骨頭硬些,也好福分,走不動道了,便有人送了馬來。”我笨手拙腳爬上馬去,鐵猛已揚鞭先行,我有些作賊心虛,偷瞄那兩人一眼,見兩人兀自愣頭愣腦,又不免好笑。催馬而行,向鐵猛追去。
如此一路,累了便歇,渴了便喝,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天字客房想住便住,我跟著鐵猛這等大豪,雖一路風塵勞頓,卻也是前所未有的自在。一路無話,這一日已到了徽州境內,又行數日,到得黃山腳下,只見一座大山,橫于眼前,千峰百嶂,云霧繚繞,抬頭仰望,氣勢威猛,當真是高山仰止。鐵猛一路與我交談甚少,只偶爾喝得高興,才有那么一言半語,我問他話,他或不理或瞪眼。
此時進了山路,馬已不能行,鐵猛將兩馬往旁邊樹上一拴,就這般隨手扔了。我心想:“真是搶來的東西,也不知道心疼。”這馬與我一路相伴,此時要分開,倒有幾分不舍,摸了摸它頭,它一扭脖子,低下頭吃草去了。暗罵一聲,“沒良心的!”我卻沒想過,是它馱了我千里而行,而非我馱著它。
鐵猛已轉入了一片林子,我連忙追過去,穿過樹林,攀上巨巖,高一腳低一腳,望山上走了很久,到得一處峭壁下,我四下一望,這里除過幾顆大石,一條溪流,便是高低錯落的杉樹銀杏,雖郁郁蔥蔥,十分養眼,卻也沒甚么特別之處,心里正自納悶,鐵猛一把抓在我腰間,我道:“你干嘛?”話音沒落,他已攬著我,向峭壁上攀爬上去,我嚇得大叫起來:“你瘋了,會摔死人的!”鐵猛只是往上攀爬,聽我叫喚厲害了,攬著我的手稍稍一松,我忙叫道:“哎喲,你可不敢松手!”
開始還沒那么陡峭,后來越爬越高,也越來越陡,我低頭一瞧,那云霧已在腳底,往下已是看不清楚,我早嚇得軟了,連叫的力氣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