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陽開著勞斯萊斯轉了幾個山坡后，又輕輕地停下車。他不用說話，李輝豪就知道第一大名寺甘露寺到了。

李輝豪立即整了整衣服，又打開車門下了車。位于上山中途的甘露寺，是他們上山的必經之路，也是上山路上的第一座大廟。這座千年古廟，依山勢錯落而建，殿宇恢宏，寺內雕梁畫棟、輝煌凝重、曲徑回廊、深邃寧靜。

李輝豪這些年不僅對世界各大宗教做過廣泛的研究，更對全國的古廟名剎做過深入的研究。這座甘露寺，在他的心里有著特別重要的地位，不只是因為這里已經成為全國重要的寺院，開辦了九華山佛學院，在不斷地為海內外培育佛教僧才，最重要的原因是，這里是他今生見到的第一座氣勢恢宏的大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影響，他始終沒有忘記當時第一次見到它時內心的那種震撼。

那天，當李輝豪和田玉玲驚魂不定地追上大家的隊伍時，他才知道，他們都停在前面，大家又爭吵了起來。

他首先聽到劉海洋的聲音：“我們這是團支部組織的活動，出發時就有規定，不能進廟拜菩薩。大家都要自覺遵守紀律。”

小胖周陽在說：“你們都是團員，就我不是，你們不進去，我進去。到九華山來不看廟那看啥？我還沒有見到過這么大的廟，就像皇宮呀?！?

劉海洋語氣嚴肅地說：“你不是團員，參加團的活動，也要聽從統一安排，不能獨自行動?！?

周陽不聽他的話，就說：“那你們團員就別進去吧，你們就把我開除出隊伍吧?！彼f完，誰也不看就獨自進廟去了。

劉海洋氣憤地說道：“這個周陽，我們就不該帶他來，這樣無組織無紀律的，永遠不配進入我們團的隊伍?！?

黃得水不以為然地說：“我們不就來玩嗎？只要大家玩得高興，哪里不能去？哪有那么多規矩？”

劉海洋又說：“這么沒組織沒紀律的，這不是小問題，這是原則性的大問題。我們來時田書記就決定好了的?！?

黃得水一直看不慣劉海洋，見他那神氣活現的樣子，就故意反駁道：“田書記說不準拜菩薩，也沒有說不準進廟，這廟就在眼前，你不想看也不行啊，要不你把眼睛蒙起來吧?！?

劉海洋急紅了眼：“黃得水，你怎么總是跟我唱反調？你已經是個共青團員了，要帶頭遵守團的紀律?！?

黃得水從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說：“就是團的活動，也要少數服從多數，大家說進不進廟，我們舉手表決?！?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舉手說：“我們就進去看看，也不磕頭拜菩薩?！?

這樣一來，劉海洋就再也擋不住他們了，許多人就跟著周陽后面進去了。

李輝豪和田玉玲趕到時，他們已經有一大半人進廟去了。

劉海洋看到他們，懊喪地說：“田書記，他們不聽指揮，違反紀律，我沒攔住他們，我有責任?！?

李輝豪沒等田玉玲說話，就說：“既然他們進去了，我們就都進去看看，真沒想到，世上還有這么大的廟，不進去看看多可惜呀?！?

田玉玲顯然還沒從剛才的驚恐中清醒過來，看著大家進去，也沒有說話。

李輝豪一踏進大殿，就被那大殿內彌漫的氣氛給鎮住了，那高大的菩薩塑像使他不得不仰目凝視、屏聲靜氣。他仿佛感到正有一股巨大的、無形的力量把他團團包圍，使他思想凝固、氣息中斷、血液停流。

在大家的又一片驚叫聲中，只見周陽已經不顧勸阻地跪拜在菩薩像前，他雙手合十，前額碰地，嘴里念念有詞。

有人在一旁笑道：“你又違反紀律了，你就是不想進步了，這個泥菩薩還能保佑你？”

也有人說道：“你看他那個認真樣，如果給他請個菩薩回家讓他天天拜，他也許真的就能落后變先進了，以后不打架不鬧事了?！?

周陽抬起頭，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

后面的一些小青年看到他磕頭的認真樣，一起嬉笑著：“沒想到他一個什么都不信的人，還信菩薩呢?！?

又有幾個人忍不住也跟著磕了幾個頭，大家又是一片驚叫聲。

李輝豪看到他們在磕頭，自己的雙腿一直在發軟，他努力控制著自己，才沒有跪下去。他是怕被外面的田玉玲看見了批評他，可是他的心早已跪下去了。

這時，外面響起了急促的集合哨聲，大家趕緊擁了出來整齊列隊。

田玉玲陰沉著臉，神情嚴肅地點完人數后說道：“我們這是共青團隊伍，是共產主義青年先鋒隊，是未來共產主義的接班人，怎么這么沒組織沒紀律呢？你們心中的理想信仰都到哪里去了？這才是你們見到的第一座廟，以后下不為例。”

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人敢說話了。只有小胖周陽站出來說道：“你們都是團員，就我不是，我不跟你們一起了。”

田玉玲立即訓斥道：“你不是團員，也是積極向團支部靠攏的進步青年，你也要用共青團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

小胖周陽仍然不以為然地公然頂撞道：“那我就下了山后，再向團組織靠攏吧。”

他說完就不聽勸阻地要獨自離去，使田玉玲一時感到無比無奈和憤怒。

李輝豪厲聲叫道：“小胖，你給我站住，誰也不許搞獨立行動，我們剛上山，怎么就能這么不聽指揮了？我們都是一起上山的，必須一起下山，前面到處都是懸崖，我們現在分成五人一組，相互照應，到九華街再集合。”

周陽聽了李輝豪的喊叫，只得乖乖地站住了，但他還是和整個隊伍離得很遠。

大家按照李輝豪的吩咐，又高舉著團旗，一起朝前面繼續前進。

李輝豪看到大家都朝前走了，見田玉玲還在那里生氣，就過來勸她：“都是小青年，一跑就散了，還怎么管得住呢？隨他們去吧，出來玩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大家玩得開心就好?！?

田玉玲第一次朝著李輝豪瞪著眼發火了：“李輝豪，你不要和稀泥。這說明你的思想意識也存在嚴重問題，這不是小事，這是關系到立場的原則性的嚴肅問題，是關系到理想信仰的大問題，這個問題還沒搞清楚，你怎么就叫他們都走了？”

李輝豪一點也不在乎她說什么，只覺得她發火生氣的樣子也是那么動人、那么可愛、那么甜蜜。

前面的山路都是很陡的急轉彎，李輝豪說：“你別再想著他們了，他們都跑沒影了，你車都沒了，也走不動了，還想著管他們，你還是坐在我的后座上，我帶著你追上去吧?！?

田玉玲也沒客氣，就坐到他的后座上，經過剛才的那段驚險，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一下子拉近了。

田玉玲仍在喋喋不休地說著：“這真不是個小問題，看來我們的思想教育還存在嚴重的問題，都是八十年代的新青年了，怎么還能有這么多人相信菩薩呢？他們的理想信仰都在哪里呢？我們到九華山來是選錯了地方了，這次是我犯了思想麻痹的大錯誤，我一定要認真檢討?！?

李輝豪勸說道：“你就別想那么多了，各人有各人的信仰，九華山的菩薩廟都有一千多年了，能傳到今天，就說明有它存在的價值。你看周陽，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么聽話、這么誠心過?！?

田玉玲生氣地朝他叫道：“那就是他缺乏文化、缺少素質、沒有教育好的表現，你還幫他說話，說明你也沒有教育好，你的思想也有問題?！?

李輝豪看到她又不高興，不敢再說下去，連聲附和道：“是，是，田書記，以后我一定天天向你學習，提高思想覺悟，處處做好表率?！?

山路越來越陡，李輝豪騎不上去了，只得下車推著她爬山，已經累得渾身冒汗，氣喘吁吁，只顧看著眼前的山路，一點也聽不見她在后座上還在說什么了。但是，他心里充滿了甜蜜和幸福，他等待這一刻，已經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