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店里等飯吃,她百無聊賴地四處看,服務員端上了飯,是醬紅色的土豆牛肉飯套餐。她估摸著按以往的經驗來看,套餐里的牛肉或青菜,都燉得極熟極爛,應該不會是太大的挑戰。
就算吃得很慢,悠悠還是很開心。她付了錢,無比燦爛地向服務員笑了笑。倒是服務員一愣,盯著她看了幾眼。
悠悠推開門,順手掏出了手機,鏡面屏,她無意識地一照,頓時明白服務員為什么盯著自己看。牙套上可不是纏著一條長長的青菜嗎?就像小時候在樹上見過的那種,趴在褐色又快脫落的老樹皮上,一節節地蠕動。
天哪!自己是不是該找個地方撞死算了!
她想:是哪部電影演過主角的牙齒縫中嵌著青菜的情節?那時候居然自己還能笑得前仰后翻!她低著頭往寢室走,臉上的紅暈究竟是因為熱,或者丟臉,她也沒空去細究了。
路上還真是遇到了熟人。
曾天洋隔著一條街大聲向自己打招呼:“喂!施悠悠!”
悠悠哪敢大聲回話,隔著小街,揮了揮手,又對著人家抿嘴一笑,前所未有的賢良淑德。趁著人家一愣的工夫,趕忙走了。
周夏陽和楊秋敏一塊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明天是新生報道第一天,本來悠悠倒有些小小的激動的,可是今天的青菜事件后,她覺得心情很不好,坐在一邊看著兩人比畫學生會發的Z大宣傳汗衫。
她們正在興致勃勃地說起了師姐,也是新任的院學生會主席蘇漾。“今天和她一起來的師兄很帥啊?!?
施悠悠以前形容楊秋敏:小小的個子,卻蘊藏著執著追求八卦的可貴精神。
周夏陽搖了搖頭,又補上一句,“不帥能配得上師姐嗎?”
施悠悠和楊秋敏同時哼了一聲,相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周夏陽看上去風風火火的干練樣子,其實最是溫和心軟,從不說人壞話。好像那雙眼睛看出去,世界總是溫暖而和平的,而人心也像水晶一樣,不會有半分瑕疵。
從來悠悠看人都是憑第一直覺的,而蘇漾這人,是大美女沒錯,可是為人分明有些傲慢的,悠悠總覺得她拿眼角看人。那時自己剛進校,院里就讓她來給新生講座,她的語氣就像懸在半空中一樣,而她本人,更像一個肌膚晶瑩而紅唇艷艷的公主,俯瞰眾生。當時她身邊坐著楊秋敏,她蹭蹭桌子,輕聲哧地笑了出來。
臺上正巧說到課堂筆記的重要性,考進Z大的,哪個在高中的時候不是天之驕子?楊秋敏靠在悠悠耳邊輕聲嘀咕:“我就是看不慣。既然說了是新老生交流會,怎么不請那個誰誰?人家不也是大二,都給F1賽車隊請去當同傳了!”悠悠無精打采地看了一眼蘇漾,忽然目光炯炯來了興趣:“你怎么小道消息這么多啊?”
她對這些東西興趣不大,男朋友女朋友更是無所謂,楊秋敏自動自覺地止住了這個話題,只剩下嘩啦呼啦的電風扇在頭頂轉圈。
悠悠手里捧著一大盒巧克力冰淇淋,站在臨時搭起的大棚下,認真仔細地挖起一勺,放進嘴里。周夏陽坐在一邊,往表格上謄寫新生信息,汗水一點點地順著鬢角落下來,她接過悠悠遞來的紙巾說:“這里熱死了,要不你回去吧?”
她還沒接話,嘴里含著勺子,逆著陽光,到處是跑來跑去的身影,可是如果定定地看著外邊,還是可以見到暴曬之下,有細微的小小空氣,仿佛不是透明的,可以看出歪歪扭扭的紋路,就像有一張朦朦朧朧的塑料紙隔在了你面前。
視線中走來的女生,漂亮得足以吸引大部分男生的目光,悠悠嘿嘿笑了幾聲,低聲問周夏陽說:“這么熱的天氣,她的妝怎么不化開???”
周夏陽還沒開口,悠悠已經被蘇漾喊住了,語氣真可以用漫不經心來形容,悠悠想起了電視劇里的富家小姐或夫人,穿著質地柔滑的絲質睡衣,懶懶倚在沙發里,往自己的指甲上抹薔薇粉的指甲油,也不忘回頭吩咐仆人:“倒杯咖啡?!?
當然,實際上她只是遞給悠悠一個袋子,然后說:“把這個去給經管院的靳知遠?!?
這種輕慢語氣,好歹也應該加個“請”吧?悠悠把袋子接在手里,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火氣旺,只覺得臉都燒紅了:袋子里的分明是水果。她沖天翻了個白眼,胡亂應了一聲,轉頭就沖了出去。
各個學院的迎新點密密麻麻的如同蟻窩,悠悠好不容易分辨出來管院的招牌,嘴里含了口冰淇淋,把袋子拍在了桌子上:“同學,靳知遠在不在?”
那個男生看了看,往后喊了一句:“靳知遠呢?”
后面有人說了句“在啊”,又往回喊:“師兄!”
悠悠望進棚子里,還沒見到有人出來,肩膀就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施悠悠!晚上請我吃飯吧!”
曾天洋站在自己身后,照例是那一身阿迪的足球運動服。話說回來,他這副樣子,也算混到了物理院足球隊的校草級別了,要是楊秋敏在,那可真是熱鬧了——她鐵定拍著曾天洋的肩膀招呼:“單眼皮帥哥!”
她忙對那個男生說:“外院蘇漾的東西,麻煩你轉交給他,謝了?!彪[約聽到身后的起哄聲,她沒多理會,轉過身子嫌棄的看了曾天洋一眼,滿頭大汗,腳下還滾著一個足球,皺眉說:“你來迎新???一身臭汗。”曾天洋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上汗水像小河一樣淌下,順手擦了一把:“沒,我明天輪值?,F在就過來看看……”
話沒說完,自己倒一個人哈哈大笑起來,邊斷斷續續地說:
“我說你那天對我笑不露齒——原來戴了牙套啊!”
悠悠想起那天,其實自己也覺得難為情,他們從來像哥們一樣處著,實在難得自己還能像古代的小家碧玉一樣,拿一把紈扇,遮住嘴巴,輕輕一笑。
她索性站住,齜著牙露出鋼牙,一邊假笑:“來,給你看個夠?!?
曾天洋倒是仔細端詳了一下,點頭說:“很好,現在真成了鐵齒銅牙。”他說得高興,順便就去拍她的頭,“慶祝一下!晚上一起吃飯吧!”
后面有聲很輕很輕的笑聲,悠悠不由自主地想回頭看一眼,曾天洋已經一迭聲地喊:“哎,換個地方說話,曬死了?!庇谑抢鶚涫a下走。
悠悠一邊打開他的手,皺了皺鼻子:“不去。”
曾天洋伸手去摸自己后腦袋,有點不知所措:“喂!怎么了?。看蟛涣宋艺埬??”
他們的交情,還真是飯桌上培養起來的,常?;ハ喾Q呼為“酒肉朋友”。他難得這樣大方,要是以前,悠悠準時一口敲定,防止他事后反悔,今天卻還是在猶豫。
曾天洋臉上汗水更多,他用腳尖挑起足球,輕輕吹了聲口哨:“我看見美女了。”說著疾步轉身,邊回頭和她約定:“晚飯給你電話?!?
回到寢室的時候,曹立萍也已經回來了。她們寢室也是奇怪,兩個人熱心于學生會工作,悠悠算是天性散漫的,可是曹立萍態度嚴謹,學習認真,和一切社團絕緣,生活規律從來沒改變過——就是教室、圖書館和寢室,成績便優秀得讓人瞠目,大一的成績已經出來了,她足足領先了班里第二名一大截。有次夜聊,說起各自的愛好,輪到曹立萍的時候,其余三個干脆不讓她開口,異口同聲地說了句:“上自習?!?
隨口閑聊了幾句,已經到了傍晚,曾天洋果然就打電話來:“下來下來!吃飯了?!?
找了常吃的飯店,曾天洋若有所思地喝了口水:“今天看到了好幾個小美女,我單身半年了,也該重新出山了?!?
很快服務員端著菜上來,悠悠就不想理他了。曾天洋喊住了服務員:“再要一份松鼠魚?!庇謱τ朴普f:“糖醋的,還沒骨頭。”
悠悠專心致志地吃飯,連話都不講了。曾天洋也是餓得狠了,低頭吃了一陣,才覺得氣氛不對。
他放下筷子,咦了一聲:“你今天也忒斯文了?”
悠悠小心翼翼地抬頭,回了一句:“還有點不習慣?!?
不斷有人進餐廳,大概迎新的老生們都這個時間換班。曾天洋也算是學校小有名氣的人物,打招呼聲便此起彼伏。施悠悠背對著大門,一口一口地夾魚肉吃。松鼠魚炸得金燦燦的,外面是厚厚一層甜酸醬,外層香脆,內里又很嫩,她邊吃邊夸:“又被你發現一個好菜。”
他倒還記得搶菜吃,邊吃邊說:“我今天遇到周夏陽了?!彼α诵?,“她說你今天不大開心啊?!?
悠悠笑笑就把筷子放下了:“你這是想問什么呢?”她皺了皺眉,“就是受不了小公主。”
蘇漾這種美女,放在全校也是極出名的。有次曾天洋無意間說了句:“你們有個師姐很正??!”
悠悠笑得揶揄,拖長了聲調:“哦,你說小公主啊。”
曾天洋就甘拜下風:“最毒婦人心?!焙髞硭盅a上一句,“施悠悠,要不是和你這么熟了,我真會以為你嫉妒人家?!?
說到曹操,還真的就來了。曾天洋沖著身后大聲打招呼:“靳師兄。”又低頭對埋頭吃菜的施悠悠擠眉弄眼:“快看,小公主?!?
她只是吃得有些熱了,空調冷氣不足以把整個飯店降溫,于是抹了抹汗,含糊不清地說了句:“關我什么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