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辰生口述:新中國文物事業(yè)重大決策紀事
- 謝辰生口述 姚遠撰寫
- 2272字
- 2021-11-23 16:31:14
序
我懷著激動的心情,讀完了《謝辰生口述:新中國文物事業(yè)重大決策紀事》。這是一個祖國文物守護人本著對祖先負責、對子孫后代負責的赤子之心傾吐的肺腑之言。
我與辰生同志相知相交已超過半個世紀。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中期后,我到文物出版社工作十年,先后擔任副總編輯和總編輯,彼此成為無話不談的知己。20世紀80年代初,我調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工作,這種友誼和交往依然歷久彌新。他常在晚上十時半打電話給我,談的都是文物保護工作中遇到的甘苦,有時十分興奮,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有時又義憤填膺,對那些破壞文物事件蔓延感到深深的痛心和憂慮。他寫給中央領導人的長信常常復印了寄給我,讓我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因此,這本書中講到的不少事,我是熟悉的。他的話從來是非愛憎分明、一針見血,沒有那種常見的含糊其詞、模棱兩可的地方,而又思維縝密、有理有據(jù),話說在點子上,富有說服力量。這本《謝辰生口述:新中國文物事業(yè)重大決策紀事》整理得很好。我讀的時候,常有“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的感覺。對辰生同志,我是衷心尊敬和欽佩的。
在鄭振鐸、王冶秋兩位前輩之后,人們稱辰生同志為“祖國文物的守護人”,他當之無愧。要承受得起這個稱號極不容易,至少需要有幾個條件。
首先,他必須真正懂得祖國文物的巨大而不可替代的文化、歷史和科學價值,而且在這方面有著廣博而扎實的知識。否則,就不可能有為此獻身的強烈使命感,也不可能在提出意見時把話說在點子上,富有說服力。書中講到“文化大革命”時保護北京建國門觀象臺的事,我當時就知道。那是為了興建中國第一條地下鐵道——北京地鐵一期工程。這條東西向的地鐵線正好要穿過建國門觀象臺底下,施工單位準備把觀象臺拆掉,也考慮到把臺上的古代天文儀器移放到他處保存。修建中國第一條地鐵是何等的大事,我國那時的經濟力量又十分有限,施工單位又已經考慮到臺上古代天文儀器的保存辦法,一般人就不便再提什么意見了。辰生同志和羅哲文等三個同志在“文革”那樣的混亂時刻卻給周恩來總理上書,說這不僅是天文儀器的保存問題,更重要的是同一個點上有連續(xù)數(shù)百年的天文記錄在全世界只有這一處,如果一移就完了。周總理看后,決定地鐵在這里繞道過去,還親自批了繞道所需的一大筆經費。觀象臺至今還保存著。書中還講到一件我當時就知道并且十分欽佩的事情:20世紀80年代,中央有關部門決定將故宮午門前的廣場作為冬天迎接外國首腦的儀式場所。辰生同志提出這是清代舉行獻俘大典的場所,不宜用來迎接外國首腦,這會被對方認為是有侮辱性的。文化部主要負責人說:這件事中央書記處已經進行過討論和同意,不要再提意見了。辰生同志仍單獨向中央上書,最后中央接受了他的意見,改變了原有決定。這件事,我當時聽了就肅然起敬。會這樣做的能有幾人?如果沒有那種強烈的使命感和廣博知識,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其次,必須對祖國文物的全局情況和國家對文物工作的方針政策十分了解和熟悉。如果只是對祖國文物的某一方面有深入的研究,可以成為這方面的優(yōu)秀專家,卻難以稱作“祖國文物的守護人”。辰生同志親歷了新中國文物工作的全過程,七十多年的歲月中始終處在文物工作的關鍵崗位上,奔走在文物工作的第一線。新中國第一批保護文物的法規(guī)、第一部《文物保護管理暫行條例》、第一部《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以至改革開放以來許多文物工作的法令條例幾乎都是辰生同志參加起草或主要起草的。由他經手處理的保護文物工作的難題更多。辰生同志今年已是95歲高壽。他自己說:“我一輩子都在從事文物工作,可以說一輩子就做這一件事。”能有這樣經歷的,今天無第二人。他的豐富經驗和深刻識見,是我國文物工作的一筆重要財富。這絕非夸張之詞。
也許最重要的,他將文物工作,特別是文物保護工作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為了它,他可以絲毫不顧個人的任何利害得失。大約兩年前,有一次他剛做完化療就參加一次會議,我看他會間神情十分疲憊,午飯時一口飯也吃不下。過了半個多月,我打電話去,他說剛從杭州回來,我說你是該休養(yǎng)一下的。他說:“不,我是到杭州郊區(qū)去看明清民居。”這真使我大吃一驚。年過80后,他寫過兩首詩,也曾抄了送給我。一首是七絕:“革命何妨與世爭,平生從未競崢嶸。慣迎風暴難偕俗,垂老猶能作壯兵。”一首是七律:“而今垂老尚何求?維護原則敢碰頭。污吏奸商榨民脂,精英文痞泛濁流。群邪肆虐猶梼杌,正氣驅霾貫頭牛。蒿目層樓憂社稷,堅持信念度春秋。”他憂什么?大概是愛得愈深,就憂得愈切,猶如范仲淹所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現(xiàn)實生活永遠在矛盾中發(fā)展,這是辯證法的精髓。舊的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又會接踵而來。辰生同志在書中痛心地說:“前30年的破壞,可以說主要是由于認識問題,但是在今天,主要是利益問題。”這些直率的話,不能不發(fā)人深思。
當然我不敢說他說的每句話和做的每件事都對。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達到的,除非他不做事和不說話。但他的信念是真誠而執(zhí)著的,有如他詩中所說:“堅持信念度春秋。”
姚遠同志做了一件很好的事。這本書忠實而生動地再現(xiàn)了辰生同志的所思和所行。還做了詳細的按語和注釋,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
我們不是常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嗎?這本書主要不是一般的說理(編者把辰生同志為中國大百科全書所撰長編詞條“文物”列為本書的附錄,是從另一角度所做的重要補充了),它可以說是辰生同志在七十多年漫長歲月中、處于文物工作全面性崗位上摸索和思考的忠實記錄。只有實踐才能出真知。希望年輕一些的文物工作者,能夠在工作之余認真地讀一讀這本書,一定可以從中獲得不少在其他地方難以得到的教益。
2017年5月6日 時年八十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