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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何為行動

從人的存在境域看,“是什么”和“做什么”的相關性,同時使“何為人”與“何為行動”之間具有了內在的關聯。作為人的存在方式,行動本身具有何種品格?這一問題進一步引向了對行動的具體理解。

行動展開于人與世界的關系,其內在的指向在于通過人與世界的互動,使人和世界發生一定的變化。這里所說的變化包含二重涵義:其一,行動作為特定的存在形態,其發生和展開本身也表現為廣義存在的變化過程;其二,在作用于世界的過程中,行動同時使人和世界發生了不同形式的變化。在這里,“是什么”與“做什么”之間的相關性從更廣的層面得到了展示:人的行動使人和世界發生某種變化,這種變化又進一步制約著人與世界的存在形態(成為什么)。換言之,人與世界之成為什么(發生什么變化),與人的行動(對世界與人自身的作用)無法分離。行動與世界的以上關聯既使行動獲得了現實的品格,又賦予它以深沉的本體論內涵和價值論意義。

以人和世界的變化為現實的指向,行動既不同于單一的意念活動,也有別于純粹的身體移動,而是表現為身與心的互動。在中國哲學中,“身”的內涵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上的“身”可指作為具體存在的個人,其中包含身與心的統一,如《大學》所說“修身”,便涉及這一意義上的“身”。狹義上的“身”則指與“心”相對的軀體。這里所說的“身”是就狹義而言。單純的意念活動僅僅限于精神之域,對外部的存在沒有發生實質的影響,從而不同于現實的行動。單一的身體移動可以有不同的情形。一種情形是肢體或身軀被強制性的移動,如在外力的強制之下從某一位置移向另一位置,此時身體雖然移動,但這種移動并非出于個體的意愿,而是外部力量使然。另一種情形是無意識活動,如無意中抬腿或伸臂、不經意間觸碰某物,等等。在以上情形之下,身體的移動都沒有意識的自覺或自主參與,從而不構成具有意向性的行動。行動過程中身與心的互動,可以通過按開關之例來說明。被按住手、強制地撳下開關,不是行動,因為此時有“身”(身體“被移動”)而無“心”(內在的意向);“想”按開關而無相應的肢體活動,也不是行動,因為此時有“心”(內在的意向)而無“身”(肢體活動)。唯有既出于內在意向,又用手按下開關,才是行動,而這一過程便表現為身與心的統一。后期墨家在對人之“為”作界說時,曾指出:“志行,為也。”《墨辯·經說上》。這里的“志”與動機、意向相關,“行”則是與身相涉的活動,對后期墨家而言,“志”與“行”合,才構成人的實際行為或行動(“為”)。這一看法無疑也已注意到行動過程中身與心的互動。

行動的意義往往超乎行動的主體,并具有不同層面的社會影響。以思想或觀念而言,僅僅內在于主體意識過程中的思想或觀念,不是行動,因為此時思想或觀念并未超出個體及其意識之域。然而,將上述思想或觀念表達出來,并與他人交流、討論,則是行動:后者超越了個體的意識之域,進入了人與人之間的理解、溝通過程,并構成了哈貝馬斯所謂交往行動(communicative action)的一個方面。同樣,以觀念、思想影響社會,也是一種行動,通常所謂傳播、宣傳,即屬于這一類行動。廣而言之,在思想、觀念的引導下展開對世界和人自身的多方面作用,并進一步化觀念為現實,則在更內在、更實質的層面展開為行動過程。思想、觀念與行動的以上關聯,從一個方面體現了行動所具有的社會作用和社會意義。

行動既以身與心的統一為特點,又展示了現實的社會效應和意義。以多樣的形式為具體的存在形態,行動同時包含普遍的規定。從行動的普遍性之維看,這里首先涉及行動的基本單位。什么是行動的基本單位?這一問題的實際內涵是:何為有意義的行動?作為一個過程,行動可以區分為不同的系統,其中復合性的行動系統往往包含著若干從屬性的行動系統。行動的系統性,意味著行動的可分解性(復合的行動系統可分解為不同的子系統或亞系統)。然而,這種分解又總是有其限度,超過了一定限度,則有意義的行動便不復存在,或者說,“行動”便不再是本來意義上的行動。行動的基本單位,與行動的以上限度,具有內在的聯系。

以上事實表明,行動的基本單位,與行動的意義無法分離。判斷某一動作是否為行動,往往取決于這種動作是否呈現意義以及呈現何種意義。與行動相關的這種意義,首先與行動者的意向相聯系:行動的意義同時為行動者本身所自覺意識。某些動作作為一種現象,也許具有特定意義,但若未為行動者所自覺意識,則不構成行動。例如,不經意間抬起手,如果沒有意向的參與而僅僅表現為單純的肢體活動,便不能被視為行動:盡管從生理學、心理學等角度考察,它或許也有某種意義,但這種生理學、心理學上的意義,主要呈現于外在的觀察過程,這種觀察層面的意義顯然不同于行動的意義,因為它缺乏行動者意向的參與,未為行動者本身所自覺意識。然而,如果以舉手來表達發言的意愿,則手的抬起或舉起便是行動,因為此時手的抬起不僅呈現為一種意義的符號(與發言相聯系)而且同時滲入了行動者的自覺意向(希望發言或要求發言)。這里同樣涉及身與心等關系:“心”在此表現為內在的意欲(希望發言)以及信念(相信通過舉手可以實現以上意欲),“身”則體現于舉手的動作,“身”與“心”的如上統一,同時展現為一種具有符號意義的活動,在行動中這種意義又為行動者所自覺意識。要而言之,沒有意義的動作,不構成行動;不具有符號形態的“意義”(單純的內在觀念),也不同于行動:作為意義表達形式的符號,總是有形之于外的一面,而單純的意識活動則缺乏后一品格。同樣,上述意義如果未為行動者所自覺意識,與之相涉的動作也無法被視為行動。

可以看到,行動的基本單位,也就是意義的基本單位。一定的活動或動作之成為行動,其前提在于它具有為行動者所自覺意識的意義。當然,意義的呈現,同時與一定的背景以及理解過程相聯系,理解則進一步涉及不同的視域,與之相聯系,一種行動,其意義往往包含多種可能的理解。不過,為特定的行動者所自覺意識到的意義,則具有相對確定的內涵。以按電燈的開關而言,從意義理解的層面看,這一活動可以被解釋為“按開關”、“開燈”、“讓房間變亮”,等等,其中每一種陳述都有特定的意義。然而,具體的行動者在一定的時間、條件下所自覺意識到的意義又包含確定的內涵,與之相應,對他而言,這種行動也表現為特定的形態:他或者僅僅是按開關,或者操作開燈動作,或者實施讓房間變亮的行動。就其包含意義并且這種意義又為行動者所自覺意識而言,這種活動無疑屬行動,而它所包含的較廣解釋空間,則表明同一行動可以獲得不同的理解。戴維森將以上現象稱之為對一件事情的不同描述。(參見戴維森:《行動、理由與原因》,載戴維森:《真理、意義與方法》,商務印書館,2008,第388頁)從邏輯上看,不同描述的背后,便是不同的理解。在這里,行動內含意義之維與行動意義的理解具有開放性表現為相互關聯的兩個方面,而行動以意義為基本單位與行動意義本身的多樣呈現則并行而不悖。

行動的基本單位具有相對獨立的意義,這種意義使相關的活動獲得行動的性質。然而,如前所述,行動同時又具有系統性,行動的基本單位總是歸屬于一定的行動系統,并構成其中的一個環節。從現實的形態看,行動大都以系統為其存在的具體形態,行動的基本單位唯有置于它所從屬的系統中,才具有完整的意義。以前文提及的舉手而言,作為以發言為意向的動作,它無疑構成了一種有意義的行動,然而,這種行動同時又處于更廣的行動系統之中:舉手發言作為一種有意義的行動,總是與課堂提問、學術會議或更廣意義上的公共討論等行動系統相聯系,其具體的意義也唯有基于這些教學、學術、討論活動,才能形成。進而言之,完整意義上的行動,往往包含不同的環節。以戰斗中的射擊而言,行動者的欲望是消滅敵人,這同時也構成了其行動的目的;選擇適當的位置、對象,在最佳的時間扣動扳機,等等,構成了射擊的方式;命中目標或偏離目標,則是其結果。以上幾個方面,便構成了戰斗中射擊行動的相關環節,它們彼此聯系,從另一方面賦予行動以綜合的形態。這種行動不同于僅僅以扣動扳機為內容的單一性行動,它構成了戰斗過程中射擊的現實存在形態。可以看到,在邏輯的層面上,行動可以區分為單一的形態與綜合的形態,在現實的層面或完整的意義上,行動則首先呈現綜合性的特點。

當代的分析哲學曾對行動作了種種的考察,然而,從總體上看,其行動理論或行動哲學(the theory of action or the philosophy of action)關注的主要是具有單一性質的行動,如開槍、開燈、發動汽車,等等,對行動的理解,基本上也限于以上層面。對很多分析哲學的行動理論而言,以上層面的行動似乎便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系統,他們的進一步討論,常常主要涉及扣扳機與開槍或殺人的關系、按下開關與開燈的關系、旋轉汽車鑰匙與發動汽車的關系,等等,在這一類情形中,行動的完整系統都限于相對單一的動作。從這一層面討論行動,固然有助于在微觀的維度理解行動,但從人的實際存在過程看,以上行動已包含某種抽象(將某一行動從更廣的行動系統中抽取出來),如果僅僅限于這一視域,無疑容易忽視行動的現實形態,并使相關的討論流于空泛。以開槍而言,在其現實性上,它往往與狩獵、戰斗、刺殺、行刑、射擊比賽等行動過程相聯系,其具體的意義,也唯有聯系這樣一些現實的行動系統才能加以把握。這里的意義并不僅僅涉及行動的社會效應,而是關乎行動本身的內在意蘊。離開更廣的行動背景談扣動扳機或開槍等活動,顯然難以避免其抽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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