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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一個暖暖的午后,路明遠走進了貢院巷,去拜見地質老前輩袁征老先生。

這是一座清雅的小院,寬綽疏朗,主房坐北朝南,西邊是廂房,東邊建有兩開間廚房。他的老伴抗戰時期在日本人轟炸河都時,貢院巷變成了一片廢墟,袁太太不幸重傷不治身亡。他的兩個兒女都已成家,忙于各自的工作,只有到星期日才回來看望老人。平時陪伴袁老的是一位保姆,一日三餐、洗漱打理都靠這位腿腳勤快的中年婦女。

這一天午睡后,袁老和往日一樣,起來喝完茶,坐在桌前開始讀書。他的書涉獵很廣,有古典名著名篇、詩詞和專業書刊,也有當今的政論書籍。他不但讀中文書,也讀英文書,書櫥里不但有理工科書籍,而且有全套的《四庫備旨》。他的人生信條就是,人活著就要多讀書,多學習,多工作,多考慮事業,少考慮做官。

保姆進來給他續水,并輕聲告訴他,門外有人求見,是否允許。袁老聽了直皺眉,以為又是老家那些親戚、族人、鄉親,甚至還有拐彎抹角的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又來找他走門子、托關系,央求他為兒女們解決工作,或辦一些他實在不情愿的事,實在厭煩。可上門的都是客,他每每硬著頭皮還要接待,吃喝管上,待好言相勸走了,再給他們搭上路費,很傷腦筋。

門開啟,地勘局長路明遠走進院落。

“我貿然前來,沒打攪袁老午休吧?要不我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前再等一等?”路明遠懷抱一盆清香馥郁的水仙花,很有禮節地輕聲征詢保姆的意見。

“沒有,袁老已經午睡起來了。”在領導家當保姆久了,來的是什么樣的人,她基本能分辨個八九不離十。見路明遠神采奕奕、氣度不凡,她揣測此人至少不是來給領導添煩心事的,說道:“進去吧,他第一道茶都喝完了,在書房呢。”

盡管路明遠沒見過袁老先生,但多年前葉爾康時常把老先生掛在嘴上,說那是個憑良心干事業的先輩。在來之前,路明遠大體把袁老的“底”摸了一遍,知道身為省政協常委的老先生自奉清廉,兩袖清風,不吸煙,不喝酒,很少吃肉,食止果腹,衣能御寒便自足。對這樣一位生活非常簡樸之人,路明遠為拿什么樣的禮物去拜訪袁老先生頗費了一番心思。后來是妻子江薇在給窗臺、桌幾上的花卉澆水時,那盆高雅絕俗的水仙花吸引了他的視線。早春的西北內陸,到處一片蕭瑟,寒春里能有這樣清秀美麗、傲然綻放的花蕊,實屬稀罕。水仙花其根,如銀絲,纖塵不染;其葉,碧綠蔥翠傳神;其花,婀娜多姿,清香馥郁;其花語代表的就是敬意,用此恭送袁老先生再恰當不過了。妙,太妙了,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盆花我要了。”他不管江薇同意不同意,抱起就走。

“哎,你這是要干啥?”江薇不解。

“我有用場,有大用場,再好不過了。”

江薇是明事理的人,知道丈夫要拿這盆花去送人了,除了無奈地笑一笑,并沒有上前阻攔。

在保姆的引領下走進客廳,路明遠打量一番,見中堂懸掛一幅山水畫配有楹聯,陳設的桌椅條幾古色古香,典雅莊重、端方肅穆,和主人的身份情與趣很是吻合。

保姆從路明遠手里接過花盆,放在茶幾上,說句“請稍等,我去通報袁老一聲”,便扭身進了書房。

片刻,袁老先生從里間走了出來。

路明遠謙恭地給鞠了一躬,簡單介紹自己,“袁老,您好!我是省地勘局的繆路遠,貿然前來打擾,實屬唐突,謹請原諒!”

雖說袁老年歲大了,但耳朵還很好使,明白來者是誰了。

“我知道你會來的,像你這樣的不速之客我老漢是歡迎的。請坐吧。”當初合并組建地勘局,袁老是倡導者與支持者。

落座后,袁老遂吩咐保姆:“沏茶,用窖里的雪水泡隴南毛峰。”

袁老喝茶頗為講究,由于這里飲用的自來水都是從黃河抽取,含堿高,水質硬,再好的茶葉也泡不出應有的清香。往往冬天的時候,他的兒女和保姆都會操心著把雪積攢起來,存入土窖的幾口大缸里,取一次夠老爺子用一個星期。保姆一聽袁老讓用雪水泡茶,知道這是招待貴客了,應一聲忙去了。

路明遠很是受寵若驚:“袁老,那怎么敢,我……”

袁老擺手打斷了,“好茶好水看給誰了,有些人喝得,有些人我能給杯普通的茶水就不錯了。說吧,只要我老漢能幫上忙的,盡管開口。”

路明遠知道袁老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來意。

“您老是前輩,您也清楚,在咱們省,除了民國時期留下來的不多幾個小型煤礦外,能數得上的只有鳳凰山的銀廠溝銅礦了,其它金屬礦藏還是空白。”

“對,現在該是到改變的時候了,絕不能等閑視之,我就在等這一天!”袁老精神很是矍鑠,話鋒一轉道,“現如今國家大規模搞經濟建設,急需大量的鋼鐵、煤炭、金屬等礦產,我們干地質的,責無旁貸,時不我待啊!”

白發華胥,一個老人尚且如此慷慨,作為后輩人,哪敢懈怠,唯有只爭朝夕。

保姆進來往茶杯里續了水,很得體地向路明遠做了個示意的手勢,輕輕退了出去。路明遠盡管不清楚她的底細,但從舉止上能看得出她是個有涵養的女性。

袁老說,當年搞地質真叫難啊,可再難也不能退縮呀,地質人的腳步永遠都是向前的!一個“難”字又豈能概括得了跋山涉水路上的艱辛、磨礪、困境、無助,乃至鮮血、生命的付出啊!

他向路明遠講了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讓聽者無不為之動容:在二十年代的初春時節,袁征率領一個地質考察分隊探進了荒無人煙的茫茫戈壁深處。風喧囂、凜冽,漫天飛雪里隱約傳來陣陣駝鈴。艱難跋涉、行走,伴隨饑餓、寒冷,還有狼群尾隨而來。為了不被狼追攆,袁征讓隊員點燃了低洼地的芨芨草。那片草叢可謂浩蕩,騰起的火焰連陰霾的天都映紅了。狼懼怕火,自然逃遁了。等火慢慢小下去的時候,袁征告訴隊員,去撿野兔吧,也該燒熟了。隊員們半信半疑聽從了,扒開灰燼,果然有了收獲。然而由于長時間風餐露宿,有隊員病倒了,加之高海拔地區,大山里氧氣本來就不充足,一個感冒就能引起肺氣腫,生命在那種嚴酷的環境顯得竟然如此脆弱……。可怕的是糧食也斷頓了,沒有了經費,靠當地老百姓接濟不解決問題,更何況鄉親們日子過得也很艱難。但他們只能往前走,一旦坐下來歇息,可能就永遠躺下了。面對絕境,袁征對最小的一個隊員說,“娃啊,你走吧,即使走村串戶討吃也行啊,總餓不死人。”那孩子原本就是個叫花子,遇到了考察隊后看見駝峰上鼓鼓囊囊的帆布袋,以為能吃上飽飯,一定要加入進來,哪怕牽駱駝都行。當時出于憐憫,袁征答應他留下了。那孩子倒也靈光,閑暇時跟著袁征認識了不少字。可軍閥混戰,經費匯不過來了,他們哪里知道,是那些握權的人早把他們給忘掉了。有人害怕了,弄不好隨時都會葬身荒漠,便開了小差。當干糧袋空了的時候,袁征只好讓那孩子去活命。他對其他人說,誰都可以走,即使最后只剩下我一人,我也要堅持到底,經歷這么多困苦,既然已經到了大戈壁的腹地,進來一趟太不容易,絕不能半途而廢。在他的勸說下,那孩子倒是聽從了,含著淚消失在了大風之中。多天后,誰知那孩子再次出現在他們的視線里,一瘸一拐,問他腿怎么了?他回答被狗攆上給咬了。看來那孩子已經是筋疲力盡了,他努力從破衣襖里摸出一塊窩窩頭,遞給袁征說,“先生吃,先生是干大事的……”。話剛說完,這孩子再也撐不住了,癱倒在地,就再也沒有起來。霎時,袁征的膝蓋發軟,淚迸了出來……

袁老說,一峰駱駝因干渴突然倒地,駝鈴戛然而止,那余音與戈壁相撞的慘烈之聲,天地都在顫動。它仰起頭來一聲長嘯,還有它眼睛里的悲哀,把人的心頓時都撕裂開來……

回憶到這里,能看出袁老的心潮起伏,眼里有了晶瑩。袁老說,“我們搞地質憑的就是良心,否則在那樣惡劣、艱苦的環境下,很難堅持下來。”

好一個憑得就是良心!路明遠深深被打動了,倘若沒有執著,沒了良心,有哪個敢稱自己是探礦人,不覺臉紅?

整整一下午,路明遠都在謙恭地向袁老先生請教,除了談龍首山,他們也談玉門老君廟。

快要告別的時候,袁老先生從書柜里找出一本野外勘察筆記,交給路明遠說,當年我在河西走廊出野外的時候,曾到達過黃龍山,那里的巖群屬古元古生代,為變質巖系。由于當時設備技術的落后,我們只是粗淺地做了有限的考察。但從巖系上來看,我認為那里一定存在一個共生礦,說不定就有你所要尋找的稀有礦藏。這本冊子就是當年考察的記述,但愿能對你有所幫助。

路明遠接過來,如獲至寶,感覺沉甸甸的。

在送路明遠到院子里的時候,袁老先生突然提到了葉爾康,說那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地質人才,不該那樣對待呀!袁老還說,前年葉爾康他們在祁連山的重大發現了不得,據目前鉆探得到的數據,那可是不可多得的鐵礦帶啊。

路明遠不好直接表態,神情凝重地握住袁老的手,什么話也沒說出話,唯有怔怔看袁老幾眼,心很沉,默然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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