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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流年不待細數,已覺惶然,看雪花散落沃土,只想素心若閑,讓日子繡成一朵簡,一句話就能輕輕撥動你的心弦。那些日子,柳絮無法躲開杜峰灼熱的眼眸。她感受到他的癡情,也被這種癡情弄得心亂如麻,輾轉難眠。在夢里,他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臉。是的,是他,將她的額頭、她的眉、她的眼,都被他小心翼翼地雕琢。

她以為就在這夢一樣的時光里,這種美好即使不期望天長地久,至少在青春的履歷會溫馨、甜蜜、醉心在那雪中漫步里,即使過了好多年再想起,也是曼妙的。可風起云涌,美好的夢頓然消失,他居然露出了崢嶸。

“葉爾康是引誘女青年的敗壞分子!”杜峰倒戈反擊。

天哪,她驚愕,這世界怎么了?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給了他一耳光。

正如葉老師曾說過的話,人生,就是一本書,情節跌宕起伏,唯有走過很多的路,經歷了生命中無數個突如其來的變故后,才能感悟到生命的真諦。

這是一九五七年的冬天,葉爾康從柳絮的視線里消失了。一輛“嘎斯”車載著他駛遠了。

柳絮困惑了,他們要把他帶到哪里去?

寒風凜冽,她追逐載他而去的車狂奔。

“你回來,柳絮——”唐亦芎想叫住她。

她哪里能聽得進去。

枯葉亂飛,奔跑中的她很快被揚起的塵土吞沒。

她癡呆呆立在冰冷的世界,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那晚她在野地里停留了許久,半夜才回到了家。月光從窗簾透進來,在寂靜的房間灑下朦朧的迷霧,就像是夢中無數次出現的那淡藍色的煙。

她病了。

一夜高燒不退,她母親急了,趕忙出門去找她父親。

“你快去看看絮兒,她得了魔怔,滿嘴胡話。”黃云香敲開了那扇厚重的門。

到底是親生女兒,柳熙蔭趕過來,摸一把她發燙的額頭,二話不說背起往醫院走。待檢查完,打了針,看著液體不緊不慢地滴答,做父母這才相視一望,心算是放下了。

天蒙蒙亮時,醒過來的柳絮看父母相依坐在窗戶邊睡著了,那情景讓她這個做女兒的猛然頓悟到,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們心里是有對方的,不管怎樣他們一路走來,感受過人生的幸福與快樂,也品嘗了生活給予的酸楚。悠悠歲月,他們還在依然珍藏著那份不能忘懷的親情。她在想,如果自己是個男孩,父親當初會選擇留在母親和自己身邊嗎?當然一切假設都是不存在的,但至少有父親陪伴,母親心里一定是溫馨的。紅顏也罷,知己也好,生命中的情感永遠是美麗的。

現在想想,當初自己對父母的態度的是何等殘忍,不管是出自情感,父母并沒有妨礙別人什么,兩難境地下的選擇,不是她這個做女兒的能體會到父親心里的苦楚。都怪自己當初年少不懂事,剝奪了父母牽掛對方的那份執著。時常聽人說,活著不容易,只有經歷了人生路上的坦途與坎坷,才能感受那種欲訴無人能懂,不可傾情與旁人聽,這就是父親曾經的無奈。或許直到這會,她才真正明了這可能就是世間凡夫俗子的真正生活。

柳熙蔭睜開眼看見女兒怔怔端望,他身子就像被電了一下,倏地站了起來,那張皇失措的神情好比做了錯事的孩子,竟然有些戰戰兢兢。原本偎在男人肩頭的黃云香在柳熙蔭起身后突然失去了依靠,著實被唬了一跳,不知發生了什么。當她在惺忪的目光下看見父女倆在對視,她似乎明白了,趕忙站起來,走到床前幾近討好地對女兒說,“絮兒,醒了,想吃點啥,媽媽給你去做。”

面對父母如此“心虛”的神情,柳絮直想哭,都怪自己過去太混賬,才使他們這般慌張。她忍住沒有讓淚水滑出眼眶,莞爾一笑。那凄然的笑容含滿了對父母的歉意,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她原本想對父親說,葉老師被帶走了,話到嘴邊又打住了,不能因牽掛葉老師,把心里有苦悶再給至親添堵,那樣她會更加不安。

下午出院回家,母親陪著。她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快到家時,柳熙蔭趕來了。在門口,他的腳步踟躇了。

“爸,進去吧,都到家了。”從這語氣里柳熙蔭聽出,女兒接納他了。

在柳絮的童年生活里有個關鍵字:寵。上天寵她,賜予她美貌,讓她降生在富貴人家,盡管母親的身世并不那樣光彩,但她是無憂無慮的。父母寵她,小時候,不知天有多大,只知道一直在天空下奔跑,無論走了多遠,都能聽到媽媽的呼喚;小時候,不清楚地有多廣,只知道可以永遠在大地上跳,無論跳得多高,都有父親寬闊的臂膀支撐。每個人大體經歷都如此,或深或淺,承受的愛都是一樣的。在她的世界里,一切似乎都那么順理成章,沒什么好糾結的,歡悅著,跳躍著,我行我素,不顧一切。有人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柳絮乖巧、俊美,有了這個女兒,做父親的對她的寵愛可想而知。

柳熙蔭不知從哪里聽聞了葉爾康的事,也知曉女兒和葉爾康的一些風言風語。但他相信女兒不是個“胡來”的姑娘,更清楚葉爾康的人品不可能發生被人所說的那種“敗壞”道德底線的事。不用猜想,柳熙蔭也揣摩出女兒心生苦悶的緣由,“到底太年輕啊!”他不禁嘆氣。

剛回到家沒多久,不知張耀昌從哪得到柳絮生病的消息,就來看望她了。

柳熙蔭和黃云香見了,借故躲到大屋去了。

“柳絮,你怎么了?”張耀昌滿眼都是著急。

柳絮招呼他坐下,說:“沒什么,就是著涼了,還勞你拿這么多東西來。等會走時給杜娟拿去,她需要營養。”

“家里都有,不缺她的。”

她囑咐他:“好好待她,杜娟是個好女人,娶了她是你的造化。”

他點頭:“會的,我會好好待她。”

在此之前,張耀昌聽說了杜峰檢舉揭發葉爾康的事,“引誘女青年”是什么概念,分明把柳絮也給“敗壞”了,這讓一個姑娘的臉面往哪里放?他抱不平,截住回家路上的杜峰,一頓拳頭打得他滿臉是血。杜娟得知后心疼哥哥,說了幾句柳絮的不是,竟然被張二反手就是一巴掌。直到這會杜娟才明白,不是什么話都能當著他的面說的,特別是更不能談論柳絮半個不字。她知道柳絮像懸崖上的一朵玫瑰,張耀昌注定只能仰望。盡管他們之間不可能有什么離譜的事情發生,但在張耀昌心中,柳絮就是純潔無暇的女神,不容任何人玷污。挨了打,杜娟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淚眼婆娑地抵進他的懷里,“我錯了,再也不會那樣了。”霎時,張耀昌心被揪疼了,她肚子里還懷有他的娃呀,自己真是混透了,居然下那樣重的手。他知道不該那樣,虧欠地緊緊將她抱住,伸手輕撫她臉上的紅指印,“疼嗎?”她點頭:“疼。都怪我,不該說那樣的渾話。”

當然柳絮不知道這些,張耀昌也不會告訴她。

坐了不長時間,張耀昌就走了。柳絮讓他代問杜娟好,他答應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柳絮不由感嘆,有可能真正懂她的恰恰就是這個威猛高大的男人。只可惜和他無緣,沒造化。杜峰根本不理解她溫柔寂寞的心,更看不到她內心淡淡的憂傷。他看上的無非是她外在的美麗,他不知道她是凜冽的、清澈的,像冬天里的一泓清泉,奔流而下。他也不清楚,在她一股浸透骨子的傲氣的背后,除了有理想,有追求,她也苦,也累。在柳絮看來,杜峰就好比那云霧,有風襲來,轉瞬散開,了無蹤跡。不得不說,杜峰是愛柳絮的,他的愛,是深沉的、封閉式的,他的心像個密閉的盒子,四周用蠟封好,無聲無息。可他不懂得如何去愛,他的愛是深海里的魚,孤凄、沉寂,他的愛也像天邊的一朵云,淡淡的,看也看不清。當然這些都不是大錯,至多有那么點小小的瑕疵。讓柳絮忍受不了的是他的心胸狹小,更有他的軟骨病,一個男人連那么點風雨都扛不住,何來氣魄和膽量喊出: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靜下心來,柳絮思來想去得出一個結論,在風雨飄搖的塵世路上,情感更合適于葬在美麗的人生季節,只有永不泛起也就沒有了這般多的煩惱。戀情以痛苦的結局宣告夭折,她不想再澎湃了。

她有時也為自己的執著反思,如果不那么過分地崇拜那個智者,何來給他增添了讓人用來羞辱的把柄,那樣至少心會安寧一些。至于是不是愛,這似乎已經不重要了。只想把一切深藏起來,至多在閑暇時一個人品嘗一番那無法排遣的酸楚與惆悵。說到底她還是對眷戀的那個人不能忘,也不該忘,不想忘,哪怕那不是愛情!

不能相忘的還有那首流淌在心里的《牧歌》,有誰是知音,懂得他琴弦下的訴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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