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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天氣愈發地寒冷,到年關臨近的時候,葉爾康從野外回來了。在喬菽萍的家里,他出現在她面前。

屋里很溫暖,葉爾康脫掉了厚重的棉衣。

喬菽萍說:“你黑了,臉也皴了。”

葉爾康說:“被西北風給吹的。男人嘛,粗糙些好。”

喬菽萍笑了:“這樣就有陽剛之氣了?”

葉爾康說:“至少不是白面書生了。”

喬菽萍說:“白面書生也沒什么不好的呀,就像你過去,不就也是個白面書生嘛。”

葉爾康說:“時過境遷,職業的特點決定了我應當行走在風雨中。”

“在野外工作,很艱苦吧?”

“艱苦不怕,只要能放開膀子大干,這樣的生命才有價值。”

爐子上的水開了,喬菽萍說:“沒有咖啡,只能是茶了。”

葉爾康說:“也就辛明亮喜歡咖啡,我覺得還是茶好。老辛給你來信了嘛?”

喬菽萍搖頭:“沒有,從他走后,再也沒了音訊。是我傷了他的心。”

“也別那樣想,你不欠誰的。”

“話是那樣,但他是為我到河都來的。”喬菽萍邊泡茶邊問葉爾康:“你有看過柳先生嗎?”

葉爾康說:“我打算明天去看看。看來你也聽說特務要謀害他的事。”

喬菽萍點頭:“是啊,前一陣江薇告訴的。這些人簡直利令智昏,整個江山都丟了,還不死心。”

葉爾康冷笑:“哼,充其量是以卵擊石,翻不起大浪。”

喬菽萍把茶放在葉爾康旁邊的茶幾上,坐在另一個沙發上。

“就要過年了,”她對葉爾康說,“回去吧,她們母女可在眼巴巴等你呢。”

葉爾康拿起茶杯呷了口茶水,說道:“過幾天吧,是該回去一趟了。你有沒興趣跟我去鄉下過年?”

喬菽萍笑了:“你這提議太離譜,我跟你去你老家,這算什么?”

葉爾康說:“朋友啊,有什么不行的。鄉下過年熱鬧。”

“還是算了吧,別沒事找事了。”

喬菽萍點了一支煙。葉爾康清楚這都是她心里苦悶沾染上的。多少個慢慢長夜,孤燈下也許煙卷或多或少給了她一絲慰藉。但他還是勸了,“戒了吧,對身體不好。”

“解悶,抽著玩。”她說。

“那給我一支,我陪你。”

“嘁,你陪什么不好,陪這個。”

葉爾康從煙盒里取出一支,放在鼻下嗅了嗅,沒有點上。

這天喬菽萍下廚給葉爾康做了飯,葉爾康夸獎說,想不到你的烹飪手藝有很大的長進。喬菽萍說,馬馬虎虎,總得吃飯不是。

“喝點酒吧。”她說。

“行,這個可以來點。”

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著。以往兩人不在一起的時候,互相惦記著對方,一旦面對了,又很坦然,就像老朋友一樣談天說地,彼此沒有非分之想。所有也就沒有局促和尷尬,甚至連低頭深思、若有所待都沒有,更談不上心里亂成了一鍋粥。

到了夜幕低垂的時候,葉爾康說:“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喬菽萍說:“行,你走吧。”

從喬菽萍家告辭出來,葉爾康在院門口與她作別。

天上飄著雪花,葉爾康抬頭望望,雪落在臉上冰涼。

他走進了雪夜。

路燈昏暗,葉爾康沒有看到,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王英驕和章芷若正并肩行走在一起。街上很安靜,寂寥的天空永遠保持著最靜謐的姿態。雪落在地上,小憩在楊柳枝,淡薄出純凈的詩意,描繪出優雅的意境。至于是否勾起以往的回憶,還有那絲甜美中稍帶苦澀的青春芳華,只有心知道。夜風輕輕拂動,一如曾經屬于他們的時光,已經消失在過去的那個街角,就是不知印在雪地上的腳印能否這樣長長久久地一直陪伴走下去。

“冷嗎?”他停下步子,關切地問了一句。

她搖搖頭:“不冷,這兒很溫暖。”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但他還是把圍巾給她往緊了系了系。

互相望一眼,繼續往前走去,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的深處。

街空了,夜愈發寧靜。

只有曼舞的雪飄飄灑灑,輕舞飛揚。

數日后,在已經聽見年的腳步聲的時候,葉爾康才從河都回到了家鄉。

俞英蓮沒有見過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很單純,那是她的本色,也是她的品質。盡管她沒有文化,但她懂得男人的心是要用女人的賢淑和溫柔去暖。這個世界是由男人主宰的,過去不要說有錢有權的男人們尋花問柳,即使那些做苦力的一旦口袋里攢了幾個銀兩,也心癢癢地想到煙花柳巷逍遙一番,或者被哪個風騷的寡婦勾引,甘心掏出兜里的鈔票,換得銷魂斷腸的一段良辰。大千世界,花花綠綠,男人在外面的誘惑太多,有些人因了粉色饞眼,想見異思遷,可一旦想到家里還有一雙含情脈脈的眼在靜夜里望著、等著、候著,他內心陡然起了顫栗,慚愧使然往往會讓他及早抽手脫身,奔向回家的路。如果一個男人認定了要往粉堆里扎,那九頭牛也斷然是拉不回來的。從古到今,畢竟不過才出了一個柳下惠,皇帝老兒佳粉滿宮,還想著往窯子里跑,那些妻妾成群的權貴們也是如此。過去就在這小小的隆興鎮,有人胡子都白了,還把嫩雛兒往炕上娶,沒人驚訝。倒是葉家父子這點好,從沒想過要納個妾回來。

俞英蓮曾經傻傻地動過心思,如果張羅著給自家男人娶房小的,那樣就能把他留在家里了。這話她倒是給婆婆說過,婆婆嘆口氣,唉,真難為你了,為了留住男人,都動了這樣的念頭。婆婆又說,康兒不是女人能栓在炕頭上的人,你就別枉費苦心了。

俞英蓮愛自己的男人,什么都愿意為他做。但她也不是男人手中的提線木偶,她有她的思想和見解,并不是樣樣都聽從男人的。譬如在葉爾康剛回來沒幾天,家族的一位堂爺爺去世了,葉家的所有人必須得戴孝。葉爾康本打算前去吊喪上柱香,磕個頭了事。可俞英蓮勸他,不能這樣,孫子輩以上都得披麻守靈,你那樣太輕巧,會遭人恥笑的。葉爾康狡辯,那都是陋習,該改一改了。俞英蓮說,當初咱奶奶歸天,你咋不給改了,到別人的事上你就要改,那成了啥?葉爾康說,那是親奶奶,不一樣。俞英蓮說,是不一樣沒錯,可都是葉家的先人,你如此區分里外,在理上根本就說不通。自家的奶奶你能披麻戴孝,別人家的爺爺你就覺得是陋習,這合適嗎?千萬不要讓人在背后戳咱的脊梁骨,鄉下人罵人狠著呢,連祖宗都會翻出來罵。最終葉爾康還是聽從了俞英蓮的意見,按鄉俗穿上了喪服,不但磕頭、守靈,還應東家的意愿給撰寫了祭文。他的這些舉動不光博得了本家人的高看,連村里的鄉親們都給他豎大拇指,說到底是有大學問的人,低能屈膝,高能入堂,懂得不忘本,書沒白念。否則這些話可就倒著來了,想想都覺著可怕。

在家鄉逗留的那些時日,正因為有俞英蓮無微不至的關懷,葉爾康感覺過得滋潤,臉上也多了笑容,不時會把女兒抱在懷里親一口,順便把身邊側目的女人也親了。俞英蓮還不習慣他這樣,嬌羞的像初過門的小媳婦,頓然滿臉飛紅。夜里睡下,依偎在葉爾康的懷抱,她更是滿足的一塌糊涂。她總希望能為葉家添個頂門立戶的男丁,這也是公公婆婆的期盼。

俞英蓮說:“我可想給你生個男娃了。”

“那好啊,咱就再生一個,不管男娃女娃我都喜歡。”

“可你老不在身邊,我咋能生得了。”

葉爾康愛憐抱住她:“那我不能因為你想要娃娃,就一直呆在你身邊呀!”

她撒嬌:“那你這次多呆幾個月,等我懷了娃再走,行不?”

他安慰她:“順其自然吧,不要那么刻意,我們都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只怕將來生的娃娃多了,你都忙不過來了。”

“怎么會,再多我也不嫌,哪怕一年給你生一個我也不嫌多。”

“那還不把你累壞了。”

“不累,那有什么好累的。”

幾多希冀終究還是落空了,不知是葉爾康在她身邊守護的太少,還是別的什么不得知的原因,她的肚子再也沒有鼓起來。人的一生往往會有許多意料不到的憾事,等走過了回過頭看一看,或靜下心來想一想,假如一切能重來一次,也許就沒那么多懊悔的事了。

年一過完,葉爾康就忙著動身了。

俞英蓮不想松手,“說好了你要多呆些時日的,怎么就要走?”

葉爾康打趣道:“你可真想把我栓在你褲腰帶上了?”

她用羞澀的眼神撩他:“咋,膩了不成?”

“沒有,怎么會。”他告訴她:“單位還有很多事等著呢。以往沒有經費出野外,現在好了,國家要搞經濟建設,接下來會很忙。這幾年多少大好時光都白白給浪費掉了。”

“我知道你忙,就不能再呆些日子?”

他無不疼愛地捧住她的臉頰,“等忙過這一陣我就回來,好好陪你。”

“你就知道哄我。”

“沒有哄你,是真的。好不容易不打仗了,該認真干些事了。”

“你每次走了,不知道我該多擔心。”

“這不打仗了,太平世界,有什么可擔心的。”繼而他無不歉意地又對她說:“我這一走,家里就靠你多擔待了,我一點忙都幫不上,我這男人當的……”

“沒事。你在外忙你的公干,我在家帶孩子,挺好,不用為家里牽掛。”說著話,她情不自禁撲進他的懷里,淚也下來了。明事理的她知道,他有他的公干,不能因自己的不舍荒廢了他的事業,他的追求。她輕輕松開了手……

天暖和了,歲月的更替,總是讓人無端生出一絲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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