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扶桑正式送阿九和百里汐言上船。
阿九摸了摸船舷,發現這個船實際上居然是某種堅硬而輕巧的貝殼做的,頓時滿臉的新奇。
扶桑和龍神,以及許多來看熱鬧的平民百姓,浮到海面上來給他們送行。
海上載歌載舞,熱鬧至極。
冰河的表情還是淡淡的,唰地飛上來,與阿九和百里汐言見了禮。
待扶桑他們回去,船開之后,百里汐言看了他一眼,二人心領神會一起進了冰河艙中。
阿九在甲板上跳腳:“這倆男的!”
艙里。
百里汐言道:“九兒只能喝煮開過的水,不然她會肚子疼。”
“嗯。”
“她不愛吃蔬菜,記得讓她吃。只能哄,不能強迫她,不然她一口都不會動的。”
“嗯。”
“這個丫頭刀子嘴豆腐心。如果她一時生氣說了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她過段時間自己會后悔的。……”百里汐言似乎從未和人說過這么多話。
冰河拿了張紙認真地記了下來。
這個幾乎沒怎么和女子打過交道的少年,此刻用著最笨的辦法體現著他的態度。
而另外一個,則像一位兄長把自己的妹妹托付給朋友家寄養一般事無巨細地叮囑著。
"冰河兄……汐言在此先行謝過。""無妨。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是汐言兄所托,我定護她周全。"
盛大的夕陽余暉與海面相映,天邊,是火燒一般的暖色。
入夜,紫貝堆砌而成的船在海上平穩地行駛著。
百里汐言終于從冰河艙里出來了。
阿九正在甲板上溫習占星術。
“彗星襲月……西北方向有君主遇刺。”她小聲念叨。
百里汐言看著她的背影,不舍和擔憂明明白白地寫在眼里。
阿九正看著漫天星斗出神,沒有注意到他。
星野之下,海洋之上。
一個白衣少年就這樣凝視著一個仰望天空的紅衣少女的背影,良久,悄然離去。
冰河在艙中,正試圖把那一張寫得滿滿當當的長長的紙記下來。
由于并非是感陰陽交合之氣而生的先天神祇,他自出生以來便對人間的情感和欲望的感知極為遲鈍,近乎無情無欲。所以,他沒辦法關心誰,也無法照顧誰。反過來,他也感覺不到外界對他的感情究竟是如何。
他和所有人之間隔著一層牢不可破的屏障。
而且他從小在龍宮修行,幾乎從未出去過--仿佛軟禁一般。龍神嚴厲,身邊只有幾位侍童,所以他也并沒有接觸過女子。而身為水族守護神,冰河只能與海國皇室嫡系走的近些--然而這一代的皇族僅有扶桑一個獨苗。
所以,阿九二人出現的時候,他雖然表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其實對這兩個人很好奇。
這兩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人顯然比他和身處高位而被束縛的扶桑更鮮活……
他們在龍宮這段時間,也和他漸漸培養出了一些交情--尤其是百里汐言,兩個人可謂相見恨晚:敲棋論道,秉燭夜談……
兩人互相激賞--所以即使百里汐言不說,他也是要問他關于阿九的事的。因為對于從小熟讀圣賢之書的冰河來說,雖然他近乎于無情無欲,但他希望自己是個有仁有義的人,也愿意努力學著體會人的情感。在這方面,對友人的承諾便顯得尤為重要。
因此他一字不落的把百里汐言的話記了下來。
冰河吹熄了燈,準備就寢。
"……"但他躺在床上,卻意外地有些失眠。
其實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何是由龍神分出一半的力量化成,而并非是感陰陽交合之氣而生--以致自己一直是個異類(這種感覺在出宮之后更加明顯了)。
也許父神只是想要在漫長的看不到頭的歲月里,能有一個人陪吧。
神都只不過是孤獨的人罷了。
在海上飄蕩了數日,阿九已經能隱約的看見仿佛在海天相接處的海岸了。
紫貝砌成的大船輕巧而堅固,再加上鮫人女祭司親自設下的風陣和防護符咒加成,阿九一行人暢通無阻,向著海岸飛也似的駛去。
在阿九看見海岸的當晚,便靠了岸。
阿九在船艙里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早上和冰河啟程。
忽然,門被輕輕敲響:“九兒,我可以進來么?”
“阿言啊,進來吧!”
百里汐言走進來,虛掩上了門。
“東西收拾好了嗎?”他問。
“嗯,基本收拾好了。”
“好好看看,別落下什么東西。”
“嗯。”
“……九兒……”
“嗯?咋啦?”
“你……"百里汐言頓了一會兒,還是抬眼看向了阿九。
"出門在外,照顧好自己。"
“?!”阿九嚇一跳:“阿言?你的眼睛?”
百里汐言眼眶泛紅,眼下一圈青黑,氣色極差。
“你以后不管遇到誰,都不要忘記我,好不好?我……我以后會很想你的。”他低聲說著,眼中起了霧色,腮邊有兩團淡淡的紅。
阿九自己也傷心:“你別這樣,我、我本來一直避開不想這些的……”她忍不住哭了出來:“我這一去,順利的話少則三年多則五載,遇上什么事的話,耽擱個百八十年都說不準……我們又都沒那么高修為,水鏡聯系不到,又山遙路遠……我一定特別特別想你的……嗚嗚嗚……”
百里汐言注視了她一會兒,慢慢抬起手替她拭淚:“好了,又不是永遠見不到。明天就走了,早點睡覺吧。”
“嗯……”阿九握住他的手給自己擦淚。
汐言看著滿臉淚痕的小狐貍,眼神本帶著幾分隱忍,卻忽然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將她擁進懷里。
百里汐言摸著她的發,把頭埋在阿九的肩上,再也忍不住淚水,讓眼淚無聲地洇濕了小狐仙的衣服。
鼻間是少女的清香,他呼吸一滯,又不由自主把懷抱緊了一緊。
阿九在他懷里乖乖地待著,反手抱住他,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良久,百里汐言松開阿九,從懷里掏出一物。
那物被絲巾細心地包著。他一層層解開,里面赫然是兩只被復原的昆侖玉鐲。
“南海費了很大力氣才復原它們。它們雖成碎片,然依舊有靈性,受到神祇的召喚就飛回來,但由于已經認主,除你之外它們再無旁人可動,冰河和扶桑聯手才幫你把它們復原。你現在修為尚淺,不能徹底發揮昆侖玉的力量,所以遇到相繇的時候它們被震碎……昆侖山的法器向來靈力高絕,帶上吧。”百里汐言把完好如初的玉鐲重新帶到阿九的手腕上,輕輕地摸著她白玉一樣的小手。
阿九戀戀不舍地看著他,用另一只手理理他的頭發。
燭光下的少年臉上光影交疊,勾勒出他俊雅的面龐。
兩個人相對無言,就這樣站了許久。
眼神交錯,他們在對方眼里,都看到了同樣的痛苦和擔憂--
汐言看著阿九與他如出一轍的眼神忽然就安心了。
阿九從頭上摘下一枝步搖,如瀑的長發立刻輕輕地散開。
她把步搖遞給他。
“我最喜歡的步搖,給你保管,等我回去了,你也不許和我生疏!”小狐貍說到后來又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好。”百里汐言見狀心中愛憐之情更甚,伸手摸著她的長發。
這個小狐貍年齡尚小,接觸的人事又不多,還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感情。
不過他愿意等。
“天色已晚,回去吧。”阿九擦干眼淚看著他。
“嗯。”
阿九注視著汐言推開門,又把門輕輕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