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若棄你奈若何
書名: 我叫任阿讓作者名: 任惜時本章字數: 3860字更新時間: 2019-05-08 16:21:57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門口唱大戲。接姑娘,帶女婿,就是不讓鐵蛋去。鐵蛋哭著也要去,一個巴掌打回去。”杜家莊村口,三個孩童跑來跑去,嘴里哼著當地的兒歌小調。
“為什么又是打我啊!”小男孩兒穿著開襠褲,臉上臟兮兮的,可能是因為營養不良,又瘦又矮,腦袋顯得卻是比較大。光著小腳丫踩在黃色干裂的土地上,身上那件破舊的衣服打滿了各種顏色的補丁,倒也是別有特色。
“因為你跑太慢了唄。”一個壯實的男孩兒說道,他和同齡小童比起來略顯成熟,說話的時候總是下巴微微抬起,一副傲慢的樣子。
“弟弟,你金剛哥說得沒錯,你確實是太慢了。”一個臟兮兮的短發女孩接過話茬,她那鼻下的一串珍珠液十分顯眼。
“我……”那瘦小的男孩兒眼里淚汪汪的,竟然快哭了出來。
這時,遠處“叮鈴,叮鈴”的鈴鐺聲響起,男孩兒委屈的臉上馬上變成了純真的笑,向那個方向跑去,小小的腳丫踩在硬硬的碎石上,也不覺得痛。
“阿讓哥哥,阿讓哥哥,你們怎么回來了,哎呦!”鐵蛋臉上滿是喜悅,可能因為腦袋太大的緣故,居然一不小心摔在干巴巴的土地上,沾了一身黃土。
阿讓坐著馬車,看到自己疼愛的小鐵蛋摔倒了,一個翻身下去,三步并作兩步的沖到他身邊,扶了起來,小心得拍著灰塵。
“你個娃娃,剛才還癔癥呢,現在又跑去耍了,看來不教訓你一下真得是不行了。”姥爺在馬車上生氣的喊道。
“我沒事,你們今天不要去澆西瓜就可以了。”阿讓回頭笑道。
“他姥爺,今天就聽他的吧,阿讓這個孩子我知道,不是壞孩子,不會胡說的。”姥姥還一直想著阿讓路上說的話,依舊心亂如麻。
姥爺看了看自己的老婆子,嘆了一口氣,無奈道:“那,你個兔崽子不要玩太久嘍,差不多就回來,晚上給你吃莜面窩窩。”
“知道了,待會兒就回去。”小阿讓頭也不回,應聲道。
姥爺和姥姥便是駕車走了。
“你們不要欺負鐵蛋兒了,我帶你們去爬樹摘果子吧。”小阿讓瞅了幾眼面前幾個玩伴,一本正經的說道,語氣仿佛是個大人。
“阿讓,你怎么今天怪怪的,但是又說不上來。”金剛皺著眉頭說道。
那女孩兒看了看金剛,又看了看阿讓,以為兩個人又要吵起來了,趕緊說道:“去我家摘李子吧,我家李子可好吃了。”
“好。”阿讓也不理會金剛,拉著鐵蛋就往村東頭跑去,兩個小童也是跟上。
沒多久便是來到了一個破敗的大院子,院子中央栽著一棵大大的李子樹,樹冠倒是茂盛,樹干卻歪歪扭扭,整個樹斜斜的,好像一個垂暮的老人家。
“噓,丹丹,你母親好像在睡覺。”阿讓小聲的對那女孩兒說道。
“那就好了,如果你母親醒著,我可是不敢來。”金剛撇撇嘴,一臉無奈的表情。
丹丹瞟了一眼金剛,臉紅紅的低下了頭。
原來,丹丹和鐵蛋姐弟倆的母親是他們的父親從集市上買回來的一個南方女子,聽說,是被人販騙了,一路上受盡虐待,只想回到父母身旁,可惜在這戰亂紛飛的年代,一個弱女子怎么可能從北方的邊關走回到南方的小鎮呢?再加上杜家莊的人的阻攔,久而久之,居然精神失常變成一個瘋女人,一個人不時的呀的一叫,或者自己竊竊私語,好不嚇人。
孩童畢竟是孩童,有口無心,很快便是忘記之前的不快,開開心心的玩鬧在一起,金剛在樹上摘,另外三人在下面吃,吵吵鬧鬧。這一切才是真正屬于我的,阿讓看著這一切,稚嫩的小臉上浮現出滿意的微笑。
“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啊!”只見屋門口站著一個頭發蓬亂的女子,穿著一件臟兮兮的布衣,用手指著阿讓,大叫了一聲。
“我?”阿讓一臉茫然,幾個孩童也不知所措。
那女子表情充滿恐懼,扶著門框,全身發抖,嘴里不停的污穢得罵著阿讓。
“咱們快走吧,不要惹我母親生氣了。”鐵蛋拉著阿讓就往院外走。
“你會害死所有人,你個災星,長生天的錦鯉終究會吃了你的,你滾出去,滾出去。”那女子拿起屋門口掛著的一掛白蒜,狠狠的丟向阿讓,眼睛直瞪前方,雙手顫抖。
幾個孩童趕忙跑了出去,阿讓一邊跑,一邊想,我會害死所有人?另外三個個孩童倒是沒有想那么多,畢竟他們已經習慣了。
日落西山,余暉照耀著本就枯黃的土地,更顯凄涼,一陣風只是微微吹過,黃沙便是趁勢張牙舞爪飄起,沒幾下失力垂俯在地,農田里一顆稚嫩的小草剛剛冒起的新芽,生出稚嫩頭角,卻被枯干的地裂蔓延,撕碎,天色吃力地暗了下來。
杜家莊的一個小屋內,小阿讓坐在炕頭,眼巴巴的看著眼前那香噴噴的莜面窩窩,吞著口水。旁邊的姥爺則是一臉愁眉,衰老褶皺的手上,干裂出一道道血印,仍然吃力的抓著煙鍋,嘴巴使勁的吮了一口,吐出一股白霧,又深深嘆氣。
“老頭子,別愁了,說不定明天雨就來了呢?”姥姥在一旁擺弄著著碗筷,一邊安慰道。
姥爺在炕邊使勁磕了磕煙鍋,扭頭看了看阿讓,搖頭說道。“哎,已經快三個月沒下雨了,蝗蟲又多,這樣下去,估計這杜家莊的人馬上就走光了。”
“走光更好,怎么也比在這里餓死強,老頭子,咱們也得早……咦,是不是有什么聲音?”姥姥說話中突然看向門外。
“哐”的一聲,破舊的木門倒了下來,飄起一陣飛塵,門外赫然站著幾個彪形大漢,為首的一人手持亮晃晃的鋼刀走進屋來。
“哎呦喂,吃得不錯啊,小老頭。”那人看著桌子上的莜面窩窩,獰笑著說道。
阿讓感覺整個世界突然黑了,全身毫無力氣,腦袋暈暈乎乎的,這人居然是……劉達。
“您是……”姥爺話還沒有說完,那鋼刀便是直接抹在了脖子上,鮮血濺落阿讓臉上,也濺落在莜面窩窩上。姥姥見狀抓起阿讓就往炕上窗外塞,沙啞的喊著:“阿讓快跑。”阿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該想什么,只是呆呆的被姥姥從窗戶塞到屋后,摔在地上,看著地上灑落著的幾顆玉米粒,一動不動。
“跑啊!跑啊!”一把鋼刀插入了姥姥的腰部,姥姥看著窗外,也不顧自己,聲嘶力竭的喊著。
“跑?”阿讓緩了過來,我要跑,我要活著。兩只小手撐起自己弱小的身軀,拼命的跑了起來。
“大哥,我去追他。”一大漢對劉達說道。
“不用,他一個小孩子跑不遠的,先招呼弟兄們搬東西。”劉達臉上露出一抹邪笑。
跑,跑,阿讓只聽著風聲,他不敢回頭,他不知道自己跑去哪里,現在的他,和白洋淀的他,沒什么兩樣,他只知道,跑著就有希望。
前面終于出現了一抹昏暗的燈光,是鐵蛋家,阿讓沖了過去,矮矮的籬笆院門虛掩著,他使盡全力推開門。
“快跑,土匪來了……”阿讓還沒有說完,褲襠處便濕了。院中躺著兩個瘦弱的身軀,滿地是血,屋里一個大漢,撕扯著一個女子,那女子也不出聲反抗。
“哦?”那大漢的頭轉了過來,看著院子里的阿讓,抿了下嘴唇,兩手拉了拉腰帶,伸手抓起了旁邊的鋼刀。
都是因為我,因為我,我是災星,我生下來就是罪惡,我是一個錯,我……阿讓站在那里,呆呆的一動不動,他不再跑了,現在的他,只想趕緊結束了自己疲憊的生命,永遠美美的熟睡,不去管這世間的一切。
“哦?你這娃娃居然不跑,我平常都是從頭砍,我看看從腰能不能一刀切開。”那男子舉起鋼刀,陰笑著向著阿讓砍去。
阿讓緩緩閉上眼睛,他真的累了。“呯”一聲巨響,一塊兒石頭從院外飛來,直接把男子手中的刀擊飛。
男子慌忙向院外看去,居然是一個破布襤褸的和尚,蓬頭垢面,踉踉蹌蹌的走了過來。心中一驚,趕忙低頭撿刀,卻是“啪”的一聲,又飛來一石頭,直接將腦袋擊穿,鮮血又是濺落在阿讓臉上。
“哈哈,痛快,世間悲苦浮屠生,爾等全是惡中人。”那和尚一邊說著,一手又是喝了一口酒。
阿讓猛然睜開眼睛,回頭死死盯著這個和尚,全身發抖,小小的眼睛里存滿了恨意。
這時,屋里的女子走了出來,那破舊的布衣已經被撕得不成樣子,隱露著身軀,目光渙散,吃力得挪著步子,走到兩個瘦弱可憐的軀體旁邊,把他們的頭摟入懷里,右眼角終究是滲出一珠眼淚,慢慢滑落過臉頰,由下巴滴落,待到那淚水到達枯黃的土地上時,干渴的土壤猛地聚起,將它吸干,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和尚走進院子,看了看女子的軀體,又看了看阿讓憤怒的眼睛,冷冷得道:“這個村子就你們兩條賤命了,茍且活著吧,哈哈哈。”說罷大笑著轉身要走。
“和尚,等一下。”那女子緩緩抬頭,惡狠狠盯著阿讓。
“這個孩子你帶走吧,他叫任阿讓。”女子接著說道。
那和尚一愣,也不多說什么,回頭一把夾起阿讓,看也不看女子,朝院外走去。小阿讓攥著拳頭,滿臉憤怒,被夾在和尚腋下,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
“惡鬼,你記得,長生天的錦鯉,一定會吃掉你血肉,吸干你的骨髓。”女子惡狠狠的盯著阿讓,牙齒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一切,終究是沒有改變,還害死了一村子的人,也許,我生來,便是罪惡吧……
阿讓眼睛慢慢模糊起來,周圍變成了一片黑暗。
待到再睜開眼睛,周圍便是云霧山頂了。那老者輕輕的在阿讓耳朵旁邊問道:“你明白了嗎?”
“我改變不了這一切。”阿讓落寞的說道。
“要不要再來一次。”
“不用了。”
那老者甩手轉身,看向遠處的影幕,道:“那你現在知道李阿讓是誰了嗎?”
“知道,李阿讓已經死了,活著得只有任阿讓。”
“哈哈哈,阿讓,你聽好了,上天早已經拋棄了我們,世人也拋棄了你,唯一不會拋棄你的,只有我,還有你自己。”
“我不會拋棄自己。”阿讓緊緊的握緊了拳頭。
老者摸著胡須,點了點頭,扭頭看著阿讓說道“你聽好了,我們曾經是上天寵愛的棋子,現在卻成了他的棄子,不想認輸?要與天斗,只能以命為子,往后,你去將那些上天的棋子,統統殺掉,就能博得那一線生機,守護你想守護的東西。”
“我會的,放我離開吧。”阿讓想都不想,便扭身向云海走去。
“如果危機時刻,我會助你,但接下來的路,還得你自己走。”老者看著阿讓背影說。
云霧撥開一條小路,阿讓走到路口,突然停下,扭頭問:“你到底是何人。”
老者抬頭看著浩瀚的云海,笑道:“我便是這一世勸姥爺回村的你。”
阿讓看了看老者的手指,又看了看老者那衣服間的疤痕,臉上浮起一絲笑容。
他大步走向小路,不再回頭,這個世道,上天若是拋棄了你,還真得,以命為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