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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菩提無樹何來子 明鏡高懸染塵埃

  • 隔座送鉤春酒暖
  • 舟小鳳
  • 2290字
  • 2019-06-27 23:25:27

洞庭湖旁布谷鳥在引吭高鳴。

陳煢從床上睜眼醒來,那白衣書生仍在地上竹席酣睡。

高高的蓬松的屋頂,偶爾駐足兩三只麻雀。

晨曦與薄霧交融下,美人推開竹門,走進灶房里張羅廚具。

她挪開板蓋,取出水窖中藏著的豬肉,在灶臺生火后,輕車熟路地舀水烹飪。

洞庭湖旁,那家茅屋同往常一樣炊煙裊裊。

梵仙山上有座梵音寺,老態龍鐘的老和尚跪坐在大雄寶殿內,小和尚霍謙在外庭徘徊不定,待老和尚出來后,便跟上去喋喋不休:“師父,秦淮關那小子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也太不像話了”

“師父啊,他還吃了二十二朵舍利花嘞,您怎么就把他給放跑了嘞。”

……

老和尚不理會他,他便越說越起勁,越說越難聽,老人叩指敲了敲小和尚的青腦袋,嘆氣道:“你怎么還惦記著這件事。”

霍惑鼓起腮幫子,賭氣道:“本來就是他失信在前嘛。”

老人走在階梯前,單手立掌,撥弄禪珠:“你之所以還在抱怨,是因為你一直把他放在心上,而我放走他后就不再想這件事了,出家人本應當心無雜念。”

“哦,可我做不到……”小和尚腔調低沉下來。

“師父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一樣做不到,可做不到師父也得說啊。”老和尚勸慰道。

“我們出家人講究無欲無求,不急不躁,佛語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小和尚惱火道:“師父,我太不懂。”

老和尚樂呵呵道:“許多人懂了也不見得能做到,咱們師徒慢慢來。”

小和尚又問:“師父,那個譽滿天下……謗,謗……滿天下的秦止戈厲害嗎?”這句話自然是替賀橋問的。

老和尚摸摸腦袋,思索道:“不厲害,只是誰都打不過。”

“善戒師祖也打不過嗎?”小和尚疑惑起來。善戒大師在頓悟“繕性至樂”的那一刻起便已立地成佛,只是大師不求位列仙班,一心想要教化萬民罷了。

老和尚搖頭且揮手,無奈道:“咱們大雄寶殿的諸佛下凡也不見得能奈何這武夫。”

“哦……這樣啊。”小和尚泄氣道。

師徒二人慢悠悠地走下石階,賀橋則領著師弟們在天王殿前打坐。

天王殿的彌勒佛坐在殿堂中央,門前柱上刻著兩行大字:笑口常笑天下可笑之人,肚大能容天下難容之事。

小和尚脫口而出一句:“師父,你看這彌勒佛整天都笑呵呵的,一定很累吧。”

老和尚啞然無語,回望彌勒佛那堆滿笑容的臉龐,納悶道:“對啊,到底累不累?”

……

鬼奵已火急火燎趕至閬中城,小鼻子漸漸嗅得到秦淮關身上氣息。

思念!她心中燃燒著難忍難挨的思念,她的腦子本十分簡單,狂野,欲望,嗜血,仇恨。

她歷經了兩百年的顛沛流離,一百年廝殺爭打,她見過世間一切繁華落盡,又新立,一切硝煙停息,又四起。

三百年后,她的劫難,困頓,貪婪,命途,統統雜糅成了一個最單純的字眼:他!

少年降世的那一瞬間,被鎮壓在秦府深處的她瘋狂嚎叫,痛苦,大哭,狂笑!

那一刻,她的世界碎為琉璃粉末,那以后,他的身邊多了一位陪自己長大的她。

如今只要能在他身旁多待一天,哪怕一夜,一個時辰也好啊!

“老大,等等我。”

從閬中城往江城的官道上,有一輛商車緩緩而行,身著花青衣裳的美人坐在馬車里面,秦淮關拉著馬哼著歌,車轱轆與泥淖碾壓在一起。

突兀間,少年身后響起極其耳熟的聲腔,他神情恍惚,猛然回頭,見一個小妮子正光著赤紅的腳丫子向自己奔來,他顫抖著薄唇,心疼道:“小丫頭,真讓我不省心!”

洞庭湖邊,白衣書生醒來后,一把推開竹門,見桌上佳肴,嚇得瞪大眼睛,趕忙跑回去又睡一覺,嘀咕道:“看來我還沒醒。”

青衣女子冷冷在床邊掐住他的胳膊肘,氣沖沖道:“醒沒醒?”

沈慶文臉色扭曲難看,認真道:“這下醒了!”

屋門外掠過一只金翅雀,陳煢冷語道:“我不會做五花肉,所以煮了紅燒肉。”

沈慶文打個哈切,不解問:“哪兒來的肉啊?你大早上去打獵了?”

陳煢指了指灶房那邊,解釋道:“灶房的水窖里有,好幾塊肉被繩子掛在水中,打開蓋子就看到了。”

“善!”沈慶文精神抖擻。

二人在庭院飽餐一頓,陳煢去湖邊牽馬兒,沈慶文則負責收拾殘局,洗刷碗筷,待女子牽馬回來,見沈慶文用紙筆在鴉青木桌上寫道:小沈在呂兄家借宿一晚,不曾告知呂兄,還望見諒。

他本想再下筆補充道:多謝款待。最后還算有點良心。

陳煢亮眼一瞧,嘖嘖稱奇:“書法不錯。”

沈慶文居然未嘗沾沾自喜,哼著“詠水仙”跨出門檻,上馬啟程,一路上欣賞春意盎然的旖旎湖山。

霎時風吹,他雙手離韁,全力伸個懶腰,釋懷道:“人總會在年輕的日子里感到歲月是無窮的。”

陳煢與沈慶文駕馬并行,打趣道:“嗯?怎么?想你的小娘子了?”

沈慶文長嘆一口氣:“我又何時曾不想呢?”

蜀州遂寧,曾被舊西蜀割城以賄唐。李世民為之賜名:“平息戰亂,已達安寧”故為遂寧。

城鎮內,風和日麗,歌舞升平。一條蜿蜒曲折的長街,一位白衣書生與青衣女子牽著馬并肩共走。城中是不許駕馬亂闖的。

陳煢顯然并不討厭熱鬧市井,沈慶文則覺得每個人“各盡所能,各司其職”是相當好的事情,他喜歡蜀州,因為這里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做事,從來不急不躁。

陳煢經過街邊胭脂鋪,駐足良久,忐忑不定,書生在一旁攤攤手,無奈道:“你想進去便進去。”

青衣也不再客氣,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話,陳煢邁過門檻,雙眼掃過物架,玉手直指一盒朱紅胭脂,老板娘見狀,熱絡道:“這盒胭脂是今早一個憨雛退回來的,說是怕禮輕了,人家姑娘不樂意。”

“沒事,就這個。”青衣女子堅定道。

沈慶文在門外,見女子出來后,好奇道:“為什么買這盒?”

“因為它最像人血。”陳煢輕聲道。

書生打了個寒顫,扶一下頭:“那還不如直接涂人血。”

陳煢哈哈兩聲,沉默不語。

二人走在街上,行客商販絡繹不絕,眾口吵鬧中,沈慶文低下頭,悄悄念道:“明明渴望別人了解自己,卻不愿意顯露門扉。”

陳煢心頭一震,見書生安然自若,又頓時不知所云。

“是因為害怕吧?”

青衣女子神情恍惚,她會害怕嗎?她連秦止戈都敢殺,還會怕什么?

但街上太吵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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