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剛醒來,就看到黨生在微信給我轉了一條新聞:“闊少孫少少執掌XX公司一個月,即因丑聞離職”。
我一看標題,心臟差點兒停止跳動,想著完蛋了,肯定是他昨晚東窗事發,被媒體曝光了!唉!他做這種事也不是一兩次了,不至于辭職啊!況且就算辭職,也要等給我投完資再說啊!
我趕緊點開新聞,發現新聞里貼著一張曖昧的照片,兩個人抱在一起,一個肯定是孫少了,另外一個——咦,這人怎么那么熟悉?再一看,竟然是他在酒吧里摟著我的那一幕!再仔細看下面的小標題:“江南闊少再立新歡,與小鮮肉私會上海灘!”
糟了!我趕緊給孫少打電話,那邊響了好久也沒人接。我又刷了一遍新聞,發現后續還有報道,孫少竟然接受采訪了。他風度翩翩地面對記者說個人愛好與公司無關,與公司CEO比起來,他更在乎身邊人,所謂人生苦短,要多珍惜眼前人。
我一身惡寒,你這個王八蛋愛怎么說怎么說,但那張照片可是老子啊,這不是坑我嘛!我還在看,黨生又給我發了一條微信。
黨生:“你昨晚和孫少去酒店了?”
我:“是啊!”
黨生:“恭喜……看來你已經不需要創業了……”
我:“不……不……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黨生:“嗯嗯,我懂,我懂!”
過了一會兒,他更新了朋友圈:
時光很暖,你們很好,這世上所有的愛情都值得祝福!
不用太考慮世俗的眼光,我相信你們,加油!
底下是那篇孫少摟著我的新聞。過了一會兒,他又在底下加了一條:祝福@孫少全宇宙第一完美男人@老魚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趕緊發了一條朋友圈:清者自清,污者自污,沒啥好解釋的。底下一堆回復:
宋強:六年孤館相偎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揚。
錢伯斯:魚老師,你還記得東莞常平的夏小荷嗎?!
黨勇:一切為了創業,一切為了創業嘛,敢教日月換新天,這點犧牲算什么?
……
我扔掉了手機,大半個月沒敢出去。因為有好事者把孫少之前的女朋友羅列了一下,然后挨個點評,以分析他這些年來的口味變化。最后大家一致認定,孫少現在的口味是——鬼畜風。
那幾天,我都沒敢回家,就住在酒店里,出去拿外賣都戴著鴨舌帽,微信更是連看都不敢看。好不容易熬過這場風波,生活還要繼續,創業還要繼續,要繼續拉投資。但投資人看我的眼光都怪怪的,尤其是有次談判時,一個特別興奮的姑娘沖過來,一臉邪惡地看著我,說孫少那么有錢,還需要你拋頭露面啊?
我只好冷淡地說:“對不起,我不認識他!”
姑娘一臉“我懂得”的表情,說孫少就是風流啊,大家只見新人笑、有誰記得舊人哭啊!薄情郎啊薄情郎!富二代都是渣男!
我無言以對。她又嘆息道:“現在的男人比女人會撒嬌,比女人會賺錢,還比女人要強,你讓我們怎么競爭啊?”
實在沒辦法,我就想著干脆不在上海創業了,先去附近的蘇州,畢竟成本低,熟人少,等以后做大了再殺回上海灘吧。
結果我剛到蘇州,就看到孫少給我發了條微信:不要去蘇州!
我一口氣發了3000字罵他。他還是回復:千萬……千萬……不要去蘇州!
我又復制了6000字罵他。他又發了第三次:請相信我,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去蘇州!
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然后拉黑了他,頓時覺得身心舒暢了好多。
在蘇州,我繼續拉投資。因為我的資歷還不錯,加上黨生的背書,又找了其他幾家大名鼎鼎的投資方,說出來都是如雷貫耳的人物。
每次談投資,開頭都比較順利,可臨到最后一步就出問題了,各種各樣的問題,五花八門的問題,匪夷所思的問題,總之就是不行。
最邪門的是最后一次投資,那是一家國內最有錢、最囂張的公司之一,我通過層層審核,最終順利通過了,連投資協議都簽好了。他們負責投資業務的副總裁也很滿意,親自送我到門口,拍著我的肩膀說:“放心吧,兄弟,我看好你,好好干!”
我當時都有些杯弓蛇影了,很誠懇地問他投資會不會出意外,我真的是有些擔心了。
他哈哈大笑,說:“小兄弟,你就放心吧,協議都簽好了,不投資你,我們要賠錢的!”
我說:“賠錢是不會讓你們賠的,只要你們投資就好了。”
說完后我還是不放心,又問他:“這次投資理論上如果有問題,會出自哪里呢?”
“董事會都過了,就不會出問題。如果你非要說理論上的可能性,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我緊張地問:“哪種可能?”
“就是我們董事長發瘋了,親自推翻了董事會的決議,不準投資你。”
“啊!那會不會啊?”
“你放心吧,我們董事長雖然也很年輕,但不會像孫少那樣,他是一個特別嚴謹的人,做事情從來不意氣用事!你放心吧,這個概率比中頭獎還要小!”他瞇起眼睛回憶著,“你知道我為啥來這家公司嗎?”
我說:“這家公司有錢唄!”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主要還是因為董事長的魄力。”
“他是不是讓你去最高的樓,然后問你這底下是什么?”
“對對對,我跟他說,這底下是人啊,就是錢啊,就是市場啊!”
“然后他說,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征服這個世界?”
他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
我說:“我招人時也這樣說,好少開點兒工資。”
他想了想:“噢!那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哪里不一樣?”
“他的原話是,我要帶領你們征服這個世界,然后打敗那個東西!”
我有些搞不懂了:“打敗那個東西?什么東西?”
他也不明白:“有錢人家的孩子,誰知道想什么呢?估計是想著打敗外星人,征服銀河系吧!”我們兩個哈哈大笑。
拿著投資協議,我心里終于有底了,開始迅速燒錢,招兵買馬,然后租了套像樣的辦公室,又請人設計了公司LOGO,看著還挺像那么回事。
大約半個月后,我發微信給投資公司副總裁,問他投資款什么時候到位。
他問:“你買彩票了嗎?”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講?”
他說:“董事長否決了董事會決議……我打聽了一下,原本董事長都簽字了,這種幾百萬的小投資他壓根兒不會看。后來,因為他接了個電話,又讓我們把這個投資協議找出來,當場廢掉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是誰那么恨我啊?”
他冷笑著說:“我覺得啊,你們小兩口鬧別扭,還是別耽誤我們工作!”
我更加吃驚了:“你什么意思?”
那邊冷笑著說:“能讓我們董事長作廢決定的,這個宇宙也沒幾個人,還不是你那個孫少。我們普通人啊,可不敢卷入你們豪門恩怨,求放過,以后別聯系了!”他陰陽怪氣地說了幾句,冷冷地把電話給掛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死的心都有了。這個孫賊啊,真是亡我之心不死啊!
黨生也專門去問了孫少,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之類的?
他笑嘻嘻地說:“沒有任何誤會啊,什么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的,統統不存在,而且我特別欣賞他。”
黨生也沒辦法,只好旁敲側擊地問我:“你們那晚上是不是發生了什么難以啟齒的事?”
“難以啟齒個屁!”我恨恨地說,“老子唯一后悔的就是那個晚上沒狠狠揍他一頓!”
投資沒拉到,我又撐了兩個月,終于熬不下去了,我解散了公司,把剩下的錢都給員工做了補償,等大家走后,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突然有些迷惘,以后要做什么呢?
創業失敗,加上緋聞在身,想回去上班都不行了,簡直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落難,還能有什么辦法?索性干起了老本行,打算重新開始寫作。所謂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嘛!
不過市區的寫字樓肯定租不起了,我就委托了一個朋友,幫我找個地方,最好是個古村,還要有山有水,有點兒“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味道,交通也要好,最關鍵的要便宜,越便宜越好。
結果他一拍大腿,說:“還真有一個特別合適的!”
他告訴我,這個村子啊,特別漂亮,被譽為蘇州最美的村子,國家級村子。這個村子嘛,是明朝時期的古村落,在一座山腳下。山上全是茶樹,山下是上千畝梨花,而且還有溫泉,可以舒舒服服泡著溫泉看日落。
他說那里交通也好,政府給它開通了一個旅游專線,從國外進口的有軌電車,很像日本的箱根,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地方。
他見我不信,還專門帶我去了一次,我們兩個坐著電車去的。還真的是日本那種有軌電車,叮叮當當的,干凈又漂亮,真有點兒日式小清新的感覺。
看著窗外的青山綠水,溫泉梨花,我也感慨,沒想到蘇州竟然有一個這么和風日式的田園小鎮,真是了不起。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對,這個村子,它叫什么名字?”
他說:“樹山。”
我說:“這個名字還真奇怪。”
他說:“其實原本叫‘chui’山,那是一個古字,好多村民讀錯了,讀成了‘shu’山,所以后來干脆就叫作‘樹山’了。”
“chui山?”我心里咯噔一下,趕緊問他,“是哪個chui字?”
他說:“你應該不認識,這個字很古的,特別復雜。”然后他在窗戶上,一筆一筆寫出了一個字:圌。
我當時心里就咯噔一聲,說了聲:“臥槽!”
自從孫少少那個混蛋跟我說過千萬不要去叫“圌”的地方以后,我就趕緊查了查,發現并不在蘇州,而是鎮江那邊的一座小山。
我當時還挺高興,想著蘇州根本沒有圌山嘛,沒想到突然就冒出來了一個,還真是讓人有些犯嘀咕。
我趕緊問他:“圌山不是在鎮江嗎?怎么這里又來了一個?”
他說這個事情算是一個玄學問題,他也搞不清楚,反正在幾百年前,這個小村子就有一個代號,被稱作“圌”。
這個“圌”的本意,是一種盛放糧食的器具,類似于囤,也有一些祥瑞的意思,像鎮江那個圌山,取的就是祥瑞的意思。但是這個村子為啥叫這個名字,就很奇怪。他們在考察小村子時,發現了好多很古老的石刻,上面都有這個字,像一個代號,甚至一個密碼,有點兒神秘主義的意思,但是具體代表的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他后來也請教了不少民俗專家,大家覺得,這個字估計有點兒藏寶圖的意思,像是一個密碼,那山里確實也有不少古墓,搞不好還真有好東西。但是當地村民把那里看得非常嚴,根本沒法探個究竟,也是遺憾。
我有點兒擔心,說:“那里會不會有啥危險之類的啊?”
他說:“你知道那里最大的好處是什么嗎?”
我問:“什么?”
他說:“我跟鎮長狠狠吹了吹你,把你吹成國內第一的暢銷書作家,跟韓寒、劉慈欣差不多。所以鎮長決定免費給你搞一個工作室!”
我立刻決定了:“必須去!”
畢竟再邪門的東西,也抵不過一個窮人空蕩蕩的錢袋可怕!
他也說:“是吧,說不準你哪天刨地之類的,還能挖出來一罐子金元寶啥的呢!”
我嘴里說:“哈哈哈哈哈,必須的!”其實心里想的是:“去你的蛋吧!”
我就在蘇州樹山村住下了。
這是一個很舒適的小村子,雖然是明朝時期的古村,周圍全是大山,不過開發得很好,有許多概念民宿、茶館、咖啡館,沒事時在村子里走走,走累了,就去茶館喝喝茶,看著周圍有小網紅對著鏡頭假笑,外面是古老的大山,會有一種時空錯亂感。
這里環境不錯,氣氛也不錯,也很適合寫作,只是我太窮了。
哎,寫作都是有錢人的專利,寫點兒談談情、說說愛這種文章才有人看嘛,我這種窮人,還是先賺點兒錢填飽肚子再說吧。
要錢沒錢,要人沒人,我就想干脆零成本創業吧。
所謂的零成本企業,就是忽悠一個有資源的合伙人,然后賣他的資源。
我很快找到了一個很合適的人,他是蘇州最年輕的省級玉雕大師之一。玉石雕得很好,人也很努力,就是玉石賣不出去。
這個玉雕大師姓府,有外人的時候,我就叫他府大師,沒外人的時候,我就叫他小府。
我先跟小府講了一下品牌的重要性,暗示他如果跟我合作,我就給他打造一個個人品牌,這樣他火了以后,玉石不就嗷嗷好賣了嘛。
當然了,打造個人品牌需要時間和成本嘛,我這么清雅的人,和他又是一見如故,自然不好收他的錢,這樣吧,我也不讓他吃虧,我干脆用最先進的互聯網模式幫他賣和田玉吧,賣出去的錢啊,我們三七分。
小府當時就同意了!
我找鎮長,在樹山雙創中心申請了一個和田玉玉石展廳,其實就是我們賣玉石的鋪子。我想了想,既然開門做生意,還是要取個名字,最后給它掛了個招牌,叫作“于生一”。
就這樣,我們的玉石大業就做起來了。
我們的鋪子主要做私人訂制的高端和田玉產品。
小府說,他們江南這邊的規矩,大家族生了孩子后,都會給孩子訂一套專屬和田玉,因為玉石有吉氣,希望可以保佑小娃娃平安長大。
有一戶人家,生了三胞胎,都是女兒,在他這里訂了一套玉石。他設計了一套“三鳳朝日和美和田玉”。
他找了一塊巴掌大的圓形玉料。先把這塊圓形玉料的外圈切了個鐲子,給孩子母親佩戴,然后把鐲心拆成三塊,分別雕刻了三只小鳳。這三只小鳳,既可以讓三個女兒單獨佩戴,也可以拼在一起,組成一輪紅日。而且這輪紅日中心,會出現一個古篆體的家族姓氏。
我也忍不住贊嘆,這個創意太好了!
你想啊,這三個女兒長大后,可能天各一方,有人去了北京、上海,甚至去了海外,但是不管什么時候,大家回來聚會時,把玉佩從脖子上拿下來,都可以拼成一輪紅日,這份心意,這份傳承,真是特別好!
所以我們決定就做這個了!
小府其實挺有才的,不過他很窮,窮得都要吃不上飯了。因為玉雕這個行當講究論資排輩,年輕人想出名,先等三十年再說吧!所以,才華橫溢的府大師就變成了無限憂傷的小府。憂傷的小府經常拉著我上山喝酒。
我們坐在山崖上慢慢喝酒,從下午喝到黃昏,從黃昏喝到天黑。
山下燈光通明,車流如潮,山上黝黑一片,遠處幾座古寺有幾點燈火,頗有些禪意。山上修行,山下人間,那我們半山腰呢?
府大師喝多了,他指著山下的萬盞燈光說:“我以后會成為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玉雕大師,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說:“你注意點兒,別再吐我身上了!”
我就這樣,從一個前上市公司高管,變成了一個落魄創業者,最后又變成了一家玉石鋪子的店主。
玉石鋪子的生意不好也不壞,玉石和古董差不多,懂的人很喜歡,不懂的人聽也聽不懂,所以開玉石店的人都很佛系,愛買不買,隨緣了。
我有時候也出去走走,去平江路逛逛,平江路好多茶館,好多茶館都有人現場唱昆曲。昆曲念白很復雜,別說外地人,好多蘇州人也聽不懂。
每次路過,看著里面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有人在下面玩游戲,有人看書,而臺上表演的人卻非常嚴肅、認真,讓人看著難過。
有天晚上,我路過那里,發現臺下就一個聽眾,后來那個聽眾也走了,但臺上的人還在認真唱著,畢竟一曲沒有終了啊。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我突然也有些難過。這種昆曲館,也只有蘇州才有,蘇州是有些落寞的舊式貴族精神的,它很像和田玉,低調內斂,溫潤細膩,卻堅持自己的風骨。所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其實自古以來,蘇州的名聲不比杭州小,只是近年來成為工業城市,文化不怎么提了。
真正論起來,蘇州才是最正宗的江南文化代表城市,歷史我們就不提了,我們就看看美食這塊兒。
像蘇州出產的香粳米、三破糯米、東山白玉枇杷、南蕩菱藕、洞庭碧螺春茶等,自古都是皇家貢品,著名的“莼鱸之思”的莼菜、鱸魚,都是產自蘇州太湖。
杭州樓外樓著名的“西湖莼菜羹”,其實是一道原汁原味的蘇州菜,因為西湖根本不產莼菜,它的莼菜都是蘇州太湖供應的,當時是國家領導人宴請國外賓客時,應景起的名字,其實應該叫“太湖莼菜羹”。
蘇州不僅出江南最好的食材,它還保持著“不時不食”的江南飲食傳統,就是按照時令吃當季食物,每個月都不一樣。春天吃“刀魚餛飩”,夏天吃“六月黃”(脫了三次殼的大閘蟹),秋天吃“雞頭米”,冬天吃“藏書羊肉”。它還堅持過自己的節日“冬至”,叫作“冬至大如年”,這一天要喝冬釀酒,吃冬至團,祭祖,這是蘇州的大節日。
蘇州就是這樣,它喧鬧過,浮華過,放縱過,待塵埃散去,依舊默默站在那里,寂靜著,美好著。
可是時代終究還是變了啊!有時候想想,我們賣玉石也挺有蘇州味道的,蘇工冠絕天下,蘇工、蘇作代表了中國工藝品的最高品質,蘇州玉雕也是蘇工最典型的代表之一,國家級非遺傳承。
但是沒用啊,現在年輕人哪懂這些啊,他們就喜歡玩游戲、追潮流,你去跟他說,國玉和田,和田玉自古都是“國玉”,皇家御用的東西,玉璽都是和田玉做的。玉文化也是中國最傳統的文化之一,古人都愛玉石的堅貞高潔,名士喜歡用玉石自比,“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公子世無雙,美人顏如玉”,中國民間也有“寶玉護主”的說法,說玉石可以辟邪。但是沒用,你說多了,別人還當你是個神經病呢!
哎,沒辦法。
有時候想想,也挺迷茫的,府大師追求成為最好的玉雕大師,我又追求什么呢?
越想越頭疼,索性還是喝酒吧。那個晚上,我自己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就躺在二樓的沙發上睡著了,睡到半夜,我被凍醒了,看看手機,才晚上十點。我拉開窗簾,想透透氣,就發現玻璃上落了一只蝴蝶。
我覺得很有趣,瞇著眼看那只蝴蝶,卻發現不對!那不是蝴蝶,而是一個手指般粗的小洞。小洞外粗內細,從上方斜射過來,小孔周圍呈放射狀,像是槍孔。
我當時喝了點兒酒,并不覺得可怕,反而有些好奇,就掏出手機去拍這張彈孔照。拍了一張,有些模糊。再拍第二張。拍著拍著,窗外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隔著窗戶出現了一圈圈的裂紋,我看到一張滿臉絡腮胡子的面孔,頭上裹著頭巾,像一個中東人。他死死貼在玻璃上,直勾勾看著我,五官在玻璃上擠成了一個怪異的平面。
我嚇得“啊”地叫了一聲,往后退了兩步,再抬頭看看,窗外又是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了。我揉揉眼,以為自己看錯了,但那個彈洞的確存在。我記得很清楚,睡覺前窗戶還是好好的,莫非真是被槍打出來的?
往外看看,遠處一片黝黑,子彈是從哪里射出來的呢?剛才趴在窗戶上的真的是人嗎?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砰砰”的敲門聲。我嚇了一跳,差點兒蹦起來,順手拿了一個臺燈防身。
我警惕地問:“誰?”
一個軟綿綿的聲音說:“快遞!”
我說:“我沒買東西啊!”
她說:“哦!我說錯了,外賣!”
我說:“我沒點吃的啊!”
她說:“我這不是吃的,是服務!服務外賣。”
我有些納悶,打開門看看,門口的姑娘一臉媚態,斜倚在門上,兩只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我,關鍵是穿著一身制服,還是布料特別少的那種。
她媚聲媚氣地說:“先生,請問要不要特殊服務?”
我問:“都有啥服務?”
她朝我耳邊吹了一口氣:“只要你心里想的,都有!”
我撓撓頭想了想:“哦!那你去樓下的小賣部給我買兩瓶啤酒吧!要冰的!”
我說完就要關上門,卻被她死死頂住:“對不起,請尊重我,我不是買啤酒的,是做特殊服務的!”
我一愣,沒回過神來:“有多特殊?”
她“唰”地一下沖過來,把我按在了墻上。
她逼問我:“你已經暴露了,快說出你的秘密!”
我故意開玩笑地說:“好吧,終于被你發現了我外星人的身份了!”
她突然有些緊張,連續問:“你是外星人?你真的是外星人?”
我有些好笑,還要強裝正經:“是的,我就是來自X星系Y星球的奧特曼,下一步就要占領地球了!”
她明顯松了一口氣:“別鬧,說正經的!”
我說:“盡管問,打死我也不說!”
她掏出一把刀子:“那就殺了你!”
然后她朝我狠狠甩出刀子,刀子擦著我的耳邊過去,瞬間擊穿了玻璃,接著窗外傳來一聲慘叫。
我嚇了一跳:“有人!有人掉下去了!”
她把高跟鞋往下使勁一蹬,鞋跟斷了,變成了平底鞋。她一把拽起我:“閉嘴!快跟老娘走!”
“你先讓我穿上褲子啊!”
暴躁少女拖著拎著褲子的我,順著樓梯就往下走。
樓梯旁有幾個蒙面的黑衣人,拿著鐵棍朝我們沖了過來,暴躁少女一腳踹倒一個,讓他“咕咚”滾了下去。然后又輕松避開一個人,在他沖過來時,順帶拉了一把,把他從二樓拋到了一樓。
我吃驚道:“這……這……是什么人?”
暴躁少女說:“應該是壞人。”
“你們是不是拍戲呢?怎么沒人通知我啊?攝像機在哪里?這是要拍《黑客帝國》嗎?”
暴躁少女說“閉嘴”,拉著我繼續往下跑,路過摔下去的那人時,又給他補了一腳。跑著跑著,她“咦”了一聲,撿起一根鐵棍,沖進了一樓的和田玉展廳。
我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嚇了一跳,忙問:“怎么了?”
她說:“有危險!”
我問她:“有多危險?”
她緊緊皺著眉頭:“不去就得死的那種!”
我頓時緊張起來,就看見她仔細在展廳巡視了一番,最后一鐵棍打破了我們的玻璃展柜,從里面拿出一枚和田玉手鐲:“哎,看到這么好的和田玉鐲子,要是不順幾只,還不如死了呢!”
我哭笑不得:“姑奶奶啊,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這個事情?”
她美滋滋戴在手上說:“我比較費鐲子,主要是戴著它打人太容易碎!”
見我苦著臉,她嘟著嘴說:“那么小氣?大不了給你錢嘛!”然后硬塞給我幾枚硬幣。我緊緊攥著幾枚硬幣,跟著她繼續往外跑。
她跑出去看了看,外面好多黑衣人朝我們奔來,她說:“往山上走!”
山路旁都是竹林,還有好多茶樹,月夜觀賞本來很有興致,但在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心情,我提著褲子拼命往前跑。
月光下,樹影斑駁,就看見出現了幾個影子,抬頭一看,幾只大蝙蝠一樣的怪物從半空滑了過來,在月色的映襯下,仿佛傳說中的吸血鬼。
我指著它們說:“吸血蝙蝠!”
暴躁少女說:“日本忍者也來湊熱鬧。”她左右看了看說,“喂!你有沒有看過《倚天屠龍記》?”
我說:“看過。”
她說:“我一直覺得青翼蝠王在天上飛的時候,被倚天劍打傷屁股還不夠刺激。”
“那什么才刺激?”
她微微一笑,哼唱了起來:“自然是‘紅燒雞翅膀’,我最愛吃!”
說完她從身上掏出一把短刀,朝著身邊的竹林“唰唰”地斜砍了幾刀,幾根竹子應聲斷成幾截,斷口很尖,看著像一把兇器。
她抓起一截青竹,運了運氣,朝著天上的黑衣蝙蝠嗖嗖拋了過去。
很快就有一只黑衣“蝙蝠”被打中,號叫著掉到了山坡上,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我吃驚了:“這些是人?他們怎么會飛?”
“看見他們身上那個蝙蝠衣了嘛,那個很大的,就像滑翔翼!燕子李三也會這樣,以前練輕功的大盜都會的!”
我結結巴巴地說:“他們為啥會來這里?”
“自然是為了你嘍!”
“我?跟我有什么關系?”
“自然是為了你!主要是你的事情太急了,要不然他們也不會緊急調動這些秘密隊員!畢竟是打客場嘛,還是挺吃虧的!不過這些都是小嘍啰,正主還沒來!”
我吃驚了:“這都不是正主?那正主得有多強啊!”
剛說完,就聽見下面轟隆一聲響,我看見一輛巨型挖掘機撞開鋪子大門,朝小樓狠狠沖來,頓時將大樓撞了個大窟窿。接著,又是一下,將小樓打得千瘡百孔,而后小樓轟然倒塌,幾乎成了一個廢墟。
我驚住了:“這拍戲成本有點兒高啊!”
暴躁少女蹺起大拇指:“果然大手筆!也不怕把你砸死了!”接著她又很可惜,“早知道剛才多拿幾只鐲子了,估計都碎了!”
“這還是現代法治社會嗎?”
暴躁少女說:“他們一般不敢這樣玩火,不過今天比較特殊。”
“為什么特殊?”
“因為你的身份太顯赫了。”
“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沒錯,就是你!作家老魚嘛!”
我更加不明白了:“我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小作家、瀕臨倒閉的玉石店店主,沒招過誰,沒惹過誰,原本躺在床上,美滋滋看著電視,聽著歌兒,突然就成全球公敵了!這是怎么回事啊?”
她意味深長地說:“你啊,可不是平平無奇,你現在可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她對著手腕的通話器罵道:“混蛋舒克,又遲到了!”她看看我,突然笑了,“算了,好不容易來一次蘇州,還是先去玩玩吧!”
她問我:“蘇州哪里好玩?”
我說:“那當然是平江路。”
她打了個唿哨:“就去平江路!”
我們找了小府的電驢子,騎著去了平江路。
到了路邊,她先找了一家漢服店,選了兩套寬袍大袖的漢服,讓我戴了個斗笠,換上長袍披風,扮演成一個俠客。她自己戴上假發,配上服飾,還拿了一把扇子,做了一個公子哥打扮。
她對著鏡子照了半天,說:“完美!”轉身對我說:“小二,付錢!”
我“哎”了一聲,趕緊付錢,也奇怪自己怎么就成了跟班小二了!
她把扇子唰的一下打開,扇了扇,說:“今兒個大爺就帶你去逛逛這蘇州最騷的街!想要什么,盡管開口!”
我美滋滋答應了一聲:“哎!”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我們扮成了古裝版情侶,在平江路還挺拉風,引得一堆人對著我們拍照,她還不停朝大家拱手,說:“幸會!幸會!”
我把斗笠壓低,小聲問她:“到底是什么情況?剛才那些人到底是干嗎的?”
她繼續保持鏡頭前的笑容,低聲對我說:“我是奉命來保護你的,至于到底是什么情況,我也不清楚。”
“會不會弄錯了?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是一個小作家,安分守己,貧窮努力,愛國愛家,怎么會有人對付我呢?”
她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你可不是什么小人物。恐怕在此刻,你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了。”
我還想問為什么,她就給我使了個眼色。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有幾個黑衣人封住了前面的道路,拿著照片,對著游人挨個審核。
暴躁少女冷哼一聲:“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神火組,那么快就發現了!”她把手伸進懷里,就要掏武器,被我一把按住。
我指了指旁邊的昆曲茶館,示意她進去,然后對茶館老板說:“我和女朋友都很喜歡昆曲《游園驚夢》,能否讓我們裝扮成主人公杜麗娘與柳夢梅,我想現場向她求婚。”
茶館老板很爽快地同意了,還覺得兩個人都喜歡昆曲,簡直就是琴瑟和鳴、伉儷情深!
我們本身穿的就是古裝,只需要畫一下唱戲的濃妝就好了。等我們幾筆勾勒出臉譜,我照了照鏡子,心想這次就算你是神仙,也認不出來了!
剛上臺,那些黑衣人就闖進了茶館,對著稀稀拉拉幾個人審核了一下,領頭的人看了看我們,突然問:“這一折唱的什么?”
茶館老板趕緊說:“是《游園驚夢》。”
黑衣人順手拿起一把折扇,在手里拍了一下,說:“嗯,不錯不錯,先聽完這出再走!”
茶館老板想要解釋一下,黑衣人就拍了桌子:“趕緊啊,這邊忙著呢,馬上還要去抓人呢!”
老板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說:“開演,開演!”
那邊吹拉彈唱就開始了,前奏一起,我就慌了,心想這可怎么辦,早知道還不如開始就別進來呢!沒想到,暴躁少女水袖一甩,接著一板一眼地唱了起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云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那黑衣人瞇著眼睛聽著,用折扇在手里打著節拍,聽完這一曲說:“不錯,有老梨園的底子!”站起身,說了聲“打擾”,轉身就走。我才松了一口氣。
黑衣人剛走幾步,到門口時突然停住了:“等等,你那個鞋子好像不對!”
我們一愣,才想起剛才換戲服時,沒來得及換鞋子,他們就闖進來了,這次要露餡了。我還想著怎么遮掩,暴躁少女早就不耐煩了,抓起那把道具刀就甩了過去,刀子擦著那人頭皮過去,狠狠扎進門板里,飛刀扎進木門三分,刀柄還在微微發顫。
她又抓了一把飛刀作勢要甩出去,黑衣人趕緊偏身躲過,底下人也嚇得東躲西藏,紛紛往椅子底下鉆。我們趁亂跑了出去,這時候平江路上行人似織,跑都跑不動。
暴躁少女拉著我,朝路邊的河里跳了下去。我嚇了一跳,就聽見一個小朋友大喊著:“不好啦,杜麗娘和柳夢梅投江殉情了!”
暴躁少女沖他打了個呼哨:“小朋友,不是殉情,是游船!”
原來,那橋下正好劃過一艘烏篷船,我們剛好跳到這船上。暴躁少女順手將船夫丟到了岸上,叫了聲“借貴船一用,費用后面付”,就撐起竹篙,把小船順著河水往下劃走。
我叫聲“抱歉”,掏了幾張鈔票丟給船夫,身子一歪,就坐在了船里。
我還是第一次在平江路坐船,河水清澈,兩岸皆是粉墻黛瓦、木門銅鎖的老房子,古色古香,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畫,河邊的垂柳,掩映著小酒館的燈紅酒綠,倒映在河里,被船槳打成七彩流光,恍惚仿佛夢境。
岸上,穿著漢服、打著油紙傘的姑娘和穿著黑絲短裙的姑娘并肩走著,小主播不斷喊著“老鐵,雙擊666,新來的大哥加個關注唄”,有種特殊的萌感。
河兩旁都是小酒館,沿岸擺著桌子,黑衣人沿河追趕我們,不時撞在桌子上,連人帶桌子落入水中,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有幾個黑衣人跳到船上,想圍攻我們,我抬頭看看,前面有座拱橋,趕緊示意暴躁少女從橋下走。她點點頭,將竹篙在水下猛然一撐,小船滴溜溜轉了個彎,順著橋洞飛了過去。
我們倆大喝一聲,猛然蹲下身子,那幾個黑衣人躲閃不及,一頭撞在了石橋上,狼狽跌入水中,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紛紛給我們鼓掌。
好多游客以為我們在拍戲,紛紛給我們喝起彩來。暴躁少女戲精上身,給兩岸游客抱拳致敬,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掌聲,還有人在岸邊給我們丟花、丟桂花糕。我趕緊接住,順嘴咬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暴躁少女問我:“附近有沒有什么園林?有人在那里接應我們。”
我說:“你問哪個?”
暴躁少女說:“蘇州還能有幾個園林?”
我說:“蘇州有190多個園林,光世界文化遺產的園林就有好幾個!”
暴躁少女說:“那最有名氣的是哪個?”
我說:“那就是前面的拙政園了!”
她點點頭說:“跳船!”
我吃了一驚,問她:“什么?”
她卻拉著我,朝著岸邊就跳了過去,我差點兒摔在水里,好在被她拉了上去。她三兩下脫下戲服,丟在船上,然后帶著我貓腰跑進人群。黑衣人遠遠看著船上的戲服,以為我們還在船上,順著船一路追了過去,笑得暴躁少女直不起腰來。
她不急不忙地跟我往拙政園走,還不時停下來,買了一大堆蜜餞、桂花糕、鮮肉月餅,還從老婆婆那里買了好多白蘭花。
路邊有幾個老婆婆挎著籃子,賣白蘭花,她們小聲叫著“梔子花、白蘭花”,沿街叫賣,這種我小時候就見過,也頗有古風。
暴躁少女覺得老太太太辛苦,就把所有花都買下來了(自然是我扛著),然后讓我付錢。
她理直氣壯地說,我之前答應過她,送她好多花的,這幾朵小花嘛,權當收一些利息了。
她瘋瘋癲癲的,我也沒和她計較,就抱著一大堆吃的,扛著花,好不容易走到了拙政園。還沒到門口,就看見一堆黑衣人抱胸等著我們。
領頭的黑衣人朝暴躁少女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說:“久違了,公主殿下!”
暴躁少女笑了:“我還以為上次你就死掉了呢!”
黑衣人臉上波瀾不驚:“僥幸。”然后他拉起腿褲,露出了一條假肢,“一腿之恩,永世難忘。沒想到今天有機會能向公主殿下討回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這都是什么神仙人物啊,看來這兩個還有舊怨,這可怎么辦?要不要解釋一下,我就是個路人,湊數用的,你們神仙打架,可別誤傷了我這個凡人,拜拜了各位,我就先走一步了!
暴躁少女卻毫不緊張,她手里玩著花環,慢悠悠地問我:“為什么白蘭花里有朵紫色的小花?”
我緊張得要命,硬著頭皮給她解釋:“白蘭花里加康乃馨,蘇州叫‘心想事成花’。”
她點點頭:“不錯,心想事成!”她把花環戴在我頭上,“說吧,你有什么愿望?本公主幫你實現!”
我苦笑著:“我現在就希望天降神兵來救我們。”
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好,準奏!愛卿,請往后退三步。”
我老老實實地往后退了三步,黑衣人以為我們要跑,帶頭人猛然一揮手:“抓住她。”所有人都沖我們跑了過來。
就在這時,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一輛仿佛噴火怪物的巨車從旁邊沖了出來,它滿不在乎地撞開了攔在路上的轎車,毫不費力地碾壓過花壇、灌木,一口氣沖到了我們面前,正好擦著我的鼻尖停了下來。
空氣仿佛凝固了,沒有任何人敢說話。過了足足幾分鐘,一個黑衣人才用顫抖的嗓音問:“老大,我們還……還抓人嗎?”
老大冷汗都下來了,他使勁擦了擦,低聲說:“收隊!緊急上報,任務無法完成!因為對方派來了——裝甲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