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我掉進深淵后發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從里面出來的,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當我醒來后,已經躺在了醫院里,別說對地宮的記憶了,就連之前的記憶我都混淆不清了,而且我們家也發生了巨變,先是修建的一個工程出了事故,賠了很多錢,接著父親被卷進了一起規模驚人的國際詐騙案,搞得家里破產了。
再后來,父母也離婚了,母親帶著我和姐姐遠走他鄉,和父親那邊徹底斷了聯系,所以關于那座古廟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母親也對這件事諱莫如深,甚至言之鑿鑿地告訴我,這些都是我自己的臆想,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古廟。我自己也偷偷去太湖旁看了幾次,并沒有發現什么古廟和圍湖搭建的小島,只是一片茫茫的大水。所以到了后來,我也搞不清當年的事情到底是自己的幻想,還是確有其事。
再后來,我個人也經歷了大學退學,北京流浪,又去深圳做了5年網游,最后去上海一家上市公司做了高管。
當時我還很年輕,也是公司最年輕的高管,還寫過幾本暢銷書,香車美女,快意恩仇,誰還會記得當年那些小事,關于太湖的種種神秘故事,早就被我拋到了腦后。
只是偶爾喝多了,午夜夢回時,我才會模糊地想起,在好多個夏夜,我們在老樹下點起篝火,篝火噼里啪啦地響著,草蟲和青蛙率性地叫著,空氣中彌漫著艾草的味道,以及泥土和青草的香氣,吳爺爺搖著蒲扇,慢悠悠給我講太湖里的故事,水怪、毛人,以及湖里升起的神秘太陽。
我還記得他每次都會用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結尾:太湖底下的東西,要壓不住了!
而我,怎么也沒想到,在20多年后,會用一種那樣怪異的方式重返蘇州,而關于太湖或者說關于蘇州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事情要從一年前說起。
當時,我還在上海那家上市公司做高管,后來和老板吵架,直接拍桌子辭職了。辭職后,也沒什么好去處,就想著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后我的老領導黨勇就拼命忽悠我,建議我創業。
他掰著手指頭給我分析,說我年輕,履歷也好,做過頂級網游,也做過上市公司高管,還寫過書,會講故事,簡直太適合創業了,“廣闊資本,大有作為,請給廣大投資方一個機會吧!”
我想想也是啊,說不準哪天時來運轉呢,于是就包裝了一個“互聯網+文學”的概念,想著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忽悠筆投資再說。
我們準備忽悠的人,是個富二代,他剛去一家大公司做CEO,野心勃勃,想做一番事業,正在找團隊投資。
這哥們兒姓孫,名少少(shǎo),這個名字挺奇怪的,有點兒跟拼多多打擂臺的意思。他是著名的江南闊少,屬于那種特別有錢又特別瀟灑的,經常上花邊新聞,所以大家都不叫他孫少少(shào),而叫他孫少。
孫少是個典型的公子哥,一個人住在外灘一套400多平方米的豪宅里,屋子還裝修成了亞馬遜叢林風格,在巨大的客廳里造了一個大水池,養了三條鱷魚、九只黑貓,還有幾只巨大的金鋼鸚鵡,墻上掛著世界各地的怪異圖騰,簡直就像個魔窟,需要六大門派聯手圍剿的那種。
騙這種公子哥的錢,簡直就是殺富濟貧,于是我們就和他約在了陸家嘴某家酒吧,想和他好好談談。
坐在58層的頂層餐廳酒吧,我喝著“穆桂英”,和黨生黨勇先生隨便聊著,他點了一杯“岳飛”,看著身邊的東方明珠,黃浦江在腳下流過,有種穿越時空的恍惚感。我總覺得黃浦江里會鉆出來一只怪物,順著東方明珠往上爬,估計還是童年記憶在作祟。
孫少很快過來了,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跟我們打了個招呼。
我打趣說:“咦!做了大公司CEO,就是不一樣了,這次都沒帶姑娘出來啊!”
黨生說:“畢竟是大企業掌舵人了,還是要注意點兒形象嘛!”
孫少打了個響指,立刻過來兩個姑娘,一左一右護在他身后。他欠了欠身子,優雅地說:“作為大企業掌舵人,我覺得個人配置也需要同步升級一下,所以我現在出門都帶兩個保鏢了。”
孫少很瀟灑,關于投資的事情,他就問了一個問題:“你信命嗎?”
我說:“不信。”
他一拍桌子:“好,投你了!”
黨生:“那我先撤了,你們先好好聊,多加深一些感情,以后都是一個戰壕的兄弟啦!”
我們在那隨便聊了幾句,長夜漫漫的,有個姑娘就建議,大家輪流講鬼故事,誰講得不夠恐怖,就罰酒。說到這個話題,也不是我吹,全中國都沒幾個比我講得好,所以孫少很快就掛了,一口氣喝了十幾杯,差點兒吐出來。
他特別惱火,解開領口說:“你別得意,我剛才在冷卻技能,馬上就要放大招了!”他兩只手撐在桌子上,氣勢洶洶地看著我,想了想,就扭頭跟旁邊一個比較乖巧的姑娘說,“怎么突然覺得有點兒冷了?你去房間給我拿個外套吧。”
姑娘點點頭,出去了。另一個妖媚的姑娘躺在他懷里,說:“小蹄子終于走了,我可不會走!”
孫少歪著頭思考:“我下午給你買了個包包,放房間里了,會不會被她拿走?”話音未落,那個姑娘“唰”的一下起身消失了。
他松了松領口,把抽了一半的煙摁滅了(我后來發現他有個習慣,煙只抽半根),跟我說:“清場成功!咱們重新來,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我不屑一顧:“小樣兒!你盡管放馬過來!接不住,算我輸!”然后,他講了一個他爺爺當年親歷的神秘事件。
孫少的爺爺當年是燕京大學的學生,“一二·九”運動后,覺得念書沒用,便投筆從戎,徒步去了延安,參加了革命。這屬于第一批奔赴延安的進步青年,被稱為延安的黃金一代。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這批人大多擔任了比較重要的工作崗位。孫少的爺爺擔任的是個很特殊的職務,說起來有點兒不可思議,即負責接管國家絕密檔案。
這里所說的絕密檔案,指的是非常規檔案,是國家歷代政權秘密封存的、真實記錄了發生在中國各地的超自然事件檔案。孫少說,這些檔案并不歸地方保管,全部由“上面”派下來的特派員嚴密看管,屬于國家機密,還屬于級別很高的那種。
這些檔案資料已經很古老了,歷朝歷代都有,而且每個城市都不一樣,有些城市只有薄薄的一層,有些城市就很多,應該和城市的歷史有關系,比如西安、南京、洛陽的資料就很多,有些新興城市,比如深圳的資料就很少。不過,檔案最多的,還是蘇州。
孫少的爺爺開始知道自己負責接收檔案時,還挺失落,想著別人都進京給領導當秘書了,或者主政地方,怎么到他這里負責接收檔案?后來他才知道,這批檔案不簡單。
組織上告訴他,讓他負責接收這批檔案,上級領導考慮了很久。首先,因為他根正苗紅,是參加過延安革命的黃金一代的后人,意志絕對堅定,不會輕易被一些牛鬼蛇神的東西沖垮世界觀。
其次,因為有文化,尤其是有文學素養,能看懂這些檔案。畢竟這些檔案橫跨了多個朝代,好多都是古文,對文學素養要求比較高。
上級領導再次重申了這批檔案的重要性,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第一時間接管的不是警政武裝,也不是銀行、工廠,而是這些檔案。然后,組織上給了他一個特殊通行證和一個名單,讓他按名單挨個接管檔案,而名單上最后一個城市,就是蘇州。
去蘇州前,他也有些心理準備,畢竟像這種千年古城,又留下各種傳說的地方,肯定怪事不會少。而且按照中國人的習慣,壓軸的都在最后,所以蘇州肯定不簡單。但他沒想到,蘇州會那么神秘、可怕。
首先,蘇州的檔案室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大部分城市的檔案室是和軍政部門設在一起的,有的甚至就在部隊大院里,總之是重兵把守、戒備森嚴的地方。而蘇州的檔案室,在一個極神秘的荒村里。
要進入這個荒村,需先開車,后坐船,在到達一個荒山后,還要在大晚上提著燈籠從山上走下去。
孫少的爺爺孫特派員第一次進入荒村,是和當時的區長及一個老獵人一起去的。為了進入這個荒村,他等了足足一個禮拜,因為這個荒村非常神秘,只有在下過雨后的夜晚才能通過“閻王點燈”進去。
“閻王點燈”是什么意思,他在那個晚上終于見識到了。那晚孫特派員和區長、老獵人爬到山頂,黑黢黢的大山,根本沒有下去的路。月光從天上斜斜地射下來,升騰的白色濃霧在山間翻滾,顯得深不可測。往下看,神秘又詭異,據說檔案館就在山下的荒村里。
他們等了好半天,山上突然出現了幾點綠瑩瑩的鬼火,鬼火在山間游動,看起來非常鬼魅。
老獵人低聲說:“閻王點燈了!”
胖胖的區長哆嗦起來:“這……這是什么?”
孫特派員慢慢走過去,伸手輕輕一握,就把一個綠瑩瑩的光點抓在了手里,慢慢展開手掌后,他笑了:“竟然是螢火蟲。”無數只螢火蟲從山腳下飛出來,連成了一行綠瑩瑩的光帶,朝著山下延伸,最后形成了一條路。他贊嘆著,“好漂亮的一條光路,果然不虛此行。”
老獵人悶聲說:“我們都叫他‘閻王點燈’。”
孫特派員說:“螢火蟲組成的路,應該叫‘神仙點燈’才對,怎么叫‘閻王點燈’呢?”
老獵人說:“兵荒馬亂時,也有土匪啥的去這個荒村避難,然后就不見了。”
孫特派員緊緊盯著他:“不見了?這是什么意思?”
老獵人搖搖頭:“就是消失了。”
孫特派員問區長:“政府是如何管理這里的呢?”
區長說:“這里,我們沒資格過問,都是‘上面’的人直接進去,包括物資什么的,也都是他們直接協調。我們也就給他們帶帶路,所以里面的事情,我們也不清楚。”“孫特派員,前面就是禁區了,我們沒資格進禁區,就送你到這里吧!”
孫特派員點點頭,自己順著螢火蟲組成的小路往下走。他發現,這其實是條溪水沖刷出來的小路,隱藏在山澗里,七拐八繞的,白天還真看不出來。因為螢火蟲喜歡棲息在潮濕的溪水旁,所以成千上萬只螢火蟲趴在水澗處,就形成了特殊的路引,想想也挺神奇的。
山路崎嶇,他身體不錯,花了兩個多小時,終于到了山腳下。他喘了口氣,轉過身去,看到隱約的大山輪廓,漫山遍野綠瑩瑩的螢火蟲,組成了一個神秘怪異的圖案,像古樸的“大”字,又像一組神秘的密碼,鬼魅又神圣。
這時候已是深夜,萬籟俱寂,一片幽靜,他呼吸著大山深處冷冽的空氣,覺得這一切美麗極了,也神秘極了。
他提著燈籠慢慢往里走。村子沒多大,死氣沉沉的,別說燈光,甚至連一聲狗叫、蟲鳴都沒有,仿佛是一個死掉的村子。孫特派員心想:管理這個檔案館的,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他很快找到了檔案館。原以為藏在深山里的檔案館肯定會特別神秘,也許是座古廟,甚至是座防空洞,但他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建筑。
小路盡頭,有兩點燈光,遠遠看去,是兩盞紅燈籠,燈籠處是一座恬靜秀氣的江南庭院!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眼,再仔細看看——沒錯!
那長長的、矮矮的黑檐白墻,兩扇精巧的朱漆小門,兩盞紅燈籠隨風輕輕晃動,真是一座白墻黑瓦的蘇式建筑!但在這個荒蠻、詭異的荒村里,怎么會有這么一個溫婉的蘇式建筑?
他突然有些緊張,略定了定神,推了推眼鏡,才慢慢推開小門。小門應聲而開,他用燈籠左右照著,長廊、假山、水池,的的確確是蘇式庭院!
院子很大,看不出來有幾“進”,他走到了后院。后院有間屋子亮著燈,他用燈籠仔細照了照,門上掛著一個牌子:蘇州檔案館。
他松了一口氣,折騰了大半夜,總算能見到一個活人了。他整了整衣服,輕輕咳嗽了一聲,走了進去。進去之前,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里雖然是國家嚴密監控的檔案室,但因為涉及了許多玄學秘密,所以國家也會邀請一些高人參與保護,尤其一些比較特殊的城市,譬如北京、杭州、西安等,都由隱世的高人親自看守。
這些人并不都是仙風道骨,好多是邋里邋遢的老頭,成天抱著酒葫蘆喝酒,有些則是癡癡呆呆的中年人,問什么都搖頭,這些人看著不起眼,但說起身份來,可能都是某行業師祖級的人物,絕不可小覷。
尤其像蘇州這種壓軸的地方,坐鎮的高人肯定不一般。但他推開門后,卻被這個高人驚呆了。
屋子很大,裝修得富麗堂皇,地板上鋪著猩紅色的地毯,墻壁上鑲嵌著各種黃銅雕塑,屋頂懸掛著一個巨大的有點夸張的水晶吊燈,四面墻上都做成了酒柜,擺放著各種洋酒。
屋子里有一個很大的真皮沙發,有個年輕人躺在上面,穿著一身西式的獵裝,叼著一根雪茄,手里輕輕搖著一個高腳杯,里面盛滿了血紅色的紅酒,聽著爵士樂,瞇著眼看著他。在他身后,還有幾個穿著雪白制服的姑娘,垂手而立,伺候著他。
孫特派員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怎么到了舊上海的夜總會?他趕緊退了出去,又用馬燈照了照,沒錯,牌子上確實寫著檔案室!
可這個年輕人又是怎么回事?這里到底是檔案室,還是十里洋場的歌舞廳?他硬是忍著怒氣敲了下門,叫了聲:“——同志!”
那個年輕人躺在沙發上,只是手微微動了一下,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讓他噤聲。他的怒氣更強了,但硬是壓住了,在那等著他。
那年輕人輕輕晃著頭,手指有規律地晃動著,竟然是在聽音樂!他徹底暴怒了,使勁一拍桌子,叫了聲:“同志!這里是不是蘇州檔案館?!”
那個年輕人還是頭都不抬,只是伸出一根手指,他身后的姑娘走過去,用手掌在孫特派員脖子上砍了一下,他就倒了下去。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早晨了。他爬起來,發現自己睡在一個雞窩里,身旁一只老母雞,充滿戒心地看著他。他“呼”一下站了起來,氣沖沖地走過去,要找年輕人算賬!
那個年輕人穿著一身西裝,戴著一頂時髦的帽子,懷里戴著一塊懷表,半截金鏈子露出來,手里轉著一支鋼筆,饒有趣味地看著他。
他微微皺了皺眉,想發怒,又不知怎么發。這時,他發現桌子上放著一個很大的煙斗,煙嘴是一種黑色的玉石,看起來特別精致,更關鍵的是,這只煙斗還是點著了的。
他的怒火“騰”一下躥起來了!因為檔案館最忌諱的就是煙火,是絕對不能吸煙的!而且那個年輕人的眼神,讓他特別不舒服,蹺著腿,一臉戲謔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笑話。
他再朝其他地方看看,發現屋子里到處是各種檔案,像被丟棄的破爛。他使勁拍了拍桌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這樣對待檔案?”
那個人慢慢抬起頭,還是用一種嘲弄的表情說:“哦,那應該怎么對待?”
他氣得胸膛劇烈起伏:“你應該……應該……好好保護它們!”
那個人繼續問:“哦,那要如何保護呢?”
他指著滿墻的酒柜:“應該把它們放在書架上!”
那個人慢悠悠地說:“那我的酒往哪里放呢?”
他大怒,想過去把那一墻酒全部砸個稀巴爛,但看到那個人身后的女人,還是忍住了。他咆哮起來,說自己是國家派來的特派員,是專門負責檔案館的!
年輕人微微一笑:“那又怎么樣?”
他使勁拍著桌子:“那又怎么樣?這個村子,這個院子,包括你,都是國家的!你有義務,也必須保護這些檔案!”
年輕人搖搖頭:“我為什么要保護檔案?”
他大怒:“檔案你都不保護,你還想保護什么?”
年輕人就笑了:“我保護人間啊!”然后,他皺起了鼻子,“先去洗個澡吧,神清氣爽才好談事啊!”說完,他就叼著煙斗,慢慢走出去了。
孫特派員狠狠地掏出手槍,使勁拍在桌子上,沒想到手槍突然走火,而且手槍的槍口正對著那個年輕人,“轟”一聲射出了一顆子彈。
他嚇了一跳,想要喊那個年輕人,卻已經來不及了。就在這一瞬間,原本懶洋洋往外走的年輕人,猛然伸出左手的兩根手指,穩穩夾住了一個什么東西。
孫特派員大吃一驚:“你……你……怎么能夾住子彈?”他趕緊跑過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輕人伸出了空蕩蕩的手指,沖他晃了一下:“沒夾住。”然后搖著身子繼續往外走。
孫特派員這才松了一口氣,也安慰自己,剛才肯定是看花了眼,人哪能夾住子彈。他想追上那個人,問問檔案室到底是怎么回事,剛走了一步,有東西硌了腳,低頭一看,是枚子彈殼。
他有些恍惚,這是剛才走火射出的子彈殼嗎?難道剛才那個人真抓住了子彈?他神情恍惚地往外走,才發現這個院子很大,而且也有不少人。
有些人在修剪花草,有些人在采摘水果,有些人在打掃馬廄,真像一個舊式的大家族。他又開始恍惚起來,想著外面都解放了,這里怎么還是封建時代?
他拉住花農,想給他講講現在的政策,打土豪,分田地,人民翻身做主人了,咱們不用再忍受這種剝削和壓迫了!但不管他怎么樣,對方對他都是充耳不聞,仿佛他不存在一樣。
他覺得這里越來越古怪了,想著還是出去找人打聽打聽,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出去看了看,卻發現別說人,連一只鳥兒、一只蟲子都沒有,完全像個死村子。
想走,卻發現根本無路可退,他坐在山腳下,一直等到晚上,也沒有發現螢火蟲出來。孫特派員失落地走了回去,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有人給他端了一鍋面。他猛然想起那個年輕人,就端著面去找他。
那個人喝著紅酒,拿著刀叉,優雅地吃著精致的西餐,聽著優美的爵士樂。他看著自己那個黑漆漆的鍋,里面是燒得一塌糊涂的面條,忍不住問:“為什么我只有面吃?”
年輕人看了看,用餐刀切了指甲大小的一塊牛肉,放在了他碗里,說:“這下子公平了。”
孫特派員重重地放下面,開始正式和他談判:“如何出去?”
年輕人說:“等下雨。”
他明白了,雨后才有螢火蟲,看來只要等雨后就能出去了。孫特派員終于松了一口氣。
不過,那個年輕人抬頭看了看天,說:“老夫夜觀天象,最近一個月都沒有雨。”
孫特派員沖了進去,開始到處翻找,想找一個可以通訊的東西,但什么都沒有找到。他徹底崩潰了,抱著頭蹲在地上,想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既然出不去,他就決定開始工作了。他問年輕人,檔案在哪里,他要趁這段時間趕緊整理好。
年輕人推開旁邊一扇門,露出了里面滿滿一屋子的檔案,還有地上散落的一些,說:“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是。”
孫特派員有些不以為然:“就只有這些嗎?”
年輕人點點頭:“對,就這些。”
孫特派員滿不在乎地說:“那也沒多少嘛!”
年輕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些只是目錄。”
“……那檔案呢?”
“你看見這個村子了嗎?每一間房子里,都堆滿了檔案。”年輕人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加油!”
孫特派員怎么也想不到,他最后竟然在這里足足待了3年。他用了3年時間將所有檔案重新整理了一遍,也發現了檔案里隱藏的秘密。因為這個秘密,他選擇了留下。
3年后,他走了。臨走前,那個年輕人送了他一塊木牌子。木牌子大約有半個手掌大小,上面雕刻著古怪的花紋,看著非常精致。
年輕人對他說:“你是山頭火的命,年輕時做事太激進,傷了臟腑,剛極易折,恐怕活不到50歲。讓你在這邊待3年,用太湖水滋潤心脾,滋補身體,可以多活一些日子。”
孫特派員這時已經和年輕人積累了深厚的友誼,也知道他的確是個高人,見他這么鄭重,知道這東西定然不凡,于是躬身拜謝。
年輕人搖搖頭:“這東西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孫子的。”
孫特派員更加吃驚了,說自己現在連老婆都沒有,孫子又從何談起?年輕人就擺擺手,說你不懂的,以后會明白。然后他頓了頓,說:“這件事,算我欠他的。”
孫特派員更加吃驚了,因為3年來,這個年輕人表現得一直很高傲,對于好多大名鼎鼎的人物都不屑一顧,而且錦衣玉食,夜夜笙歌,從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卻對他這個孫子這么看重,看來的確有問題。
他就小心翼翼地問:“關于自己后人的事,能否多指點幾句?”
年輕人笑了:“我的意思,和你想的不一樣。”
孫特派員問:“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輕人說:“好多意思說得太清楚,就沒意思了。”說話間,那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又一次出現了,在山上形成一條天路,絢爛而神秘,仿佛在給他送行。年輕人懶洋洋地說:“快走吧!”
孫特派員有些激動,說了聲:“同志,再見啦!”
年輕人淡淡地說:“你我今生緣分已盡,以后不會再見了。”
孫特派員被他噎了一下,想說點兒什么,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好點點頭離開了。走到半山腰,他發現年輕人還站在山腳下,仰望著漫天螢火,一動不動。他突然感動了,拼命揮著手,大聲喊著再見。
年輕人就笑,沖他喊了最后一句話。但那句話孫特派員并沒有聽清楚,好像是:“快走吧,他/她/它要出來了。”
再后來,孫特派員被調到了北京某部門,一直升到部長,他也通過各種力量去調查那個荒村及背后的那個神秘年輕人,不過什么也沒查到。
后來,孫特派員又去了幾次蘇州,卻再也沒有找到那個神秘的小島。
荒村,徹底成了一個秘密。但孫特派員始終記得那年輕人說的,那個木牌子是留給他孫子的,以及年輕人欠他孫子一個人情。
孫特派員唯一的孫子,就是孫少。
孫少感慨地說,老爺子在荒村耽誤了三年,后來仕途止步于部級,要不然他現在估計會更瀟灑。我也感慨,說確實可惜了。
孫少卻搖搖頭:“一點兒也不可惜。”
我問:“為啥?”
他沒說話,反而給我看他手上戴的木牌子,說這就是那個年輕人當年送的。他摘下來,遞給我。
我摸了摸,入手冰冷,像是一塊寒冰,也很沉,簡直就像一塊生鐵,上面雕刻著極復雜的花紋,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這個花紋像是在哪里見過,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我問他:“這是木化石?”
他搖搖頭:“不是化石,就是普通的木頭,但我找人化驗過,不知道是什么木質。”
我說:“是不是非洲鐵木之類的?”
他打開打火機,用火燒,燒到打火機都燙手了,用手摸摸,木牌子還冰冷如初。然后,他掏出一把瑞士軍刀,那刀子極其鋒利,他隨手拿起一本雜志,用刀子輕輕劃幾下,紙屑亂飛,像切菜一樣。然后,他用刀子在木牌子上使勁劃了幾下,拿起來再看,一絲劃痕都沒有。
我覺得確實很神奇,但也不能由此說明那個人就是高人,也許就是一塊隕鐵呢?
孫少就意味深長地問:“你見過壽命最長的人是多大?”
我想了想:“差不多九十多歲吧。”
他笑了,笑得異常神秘,然后一字一頓地跟我說:“我爺爺,他活了整整108歲。”他說,他爺爺算起來還是清朝末年的人物,整整活了個大圓滿,真正的牛人!
他又得意地說:“我們家人都特別長壽,別說人了,老爺子當年在菜市口收養的一只流浪貓,都活了27年!”
我又一次震驚了。
孫少舉起杯子,笑嘻嘻地看著我:“喂,愿賭服輸啊,快喝吧!”
我麻木地舉起杯子,“咕咚咕咚”地喝完了。喝完后,我也有些燥熱,于是借著酒勁兒問:“你爺爺有沒有說過,檔案里記載過的神秘人?”
他說:“當然有了!別的不說,當時那個荒村里的年輕人,他就覺得有問題。”
我問:“什么問題?”
孫少說:“我爺爺后來整理資料時發現了一個筆記,那筆記是清朝時期留下的,作者類似史官,當時受命整理這批筆記,他在筆記里記載過,當時接管資料時遇到了一個特別無厘頭的年輕人,那個人縱情聲樂,鋪張奢靡,就很像我爺爺碰到的這個年輕人。”
我說:“你的意思是……?”
孫少點點頭:“那個年輕人,可能是個活了幾百年的老怪物。”
我啞然失笑:“這也太玄幻了,你干脆寫小說去吧!”
孫少也笑了:“哪天我還真要試試啊!”
我也笑了,問他:“那檔案里還記載了什么?有沒有龍或鳳凰這種?”
“鳳凰倒是沒有,不過有關于龍的,說是當年炸斷花園口大壩時,就炸死過一條幼龍,后來洪水退了,大壩下的淤泥跟血豆腐一樣。”
我感慨:“好可惜。”
他也感慨:“確實可惜,留著涮火鍋多好啊!”
孫少說:“對,老爺子還說過,讓我這輩子不準去蘇州太湖。”
“太湖?”我不明白了,“為什么?那里有鬼怪嗎?”
他搖搖頭:“鬼怪在那個檔案里都是屁大點兒事,不值得記錄。”
“是什么?”
他看了看周圍,低聲說:“我爺爺說,檔案里關于太湖的所有記載,都是用特殊顏色寫作的。”
我不明白了:“特殊顏色?”
他點點頭:“檔案也是分級別的,普通的用黑色,高級一些的用黃色,還有一些血紅色的,不過級別更高的檔案,就需要特殊方式才能看到,反正一看到顏色,就知道級別了。”
“那級別最高的檔案是什么?宇宙末日的準確時間嗎?”
他沒有笑,認真地說:“就是關于太湖的。”
我大吃一驚:“太湖有那么牛嗎?”
他淡淡地說:“真正牛的東西,像陽光和空氣,你是感覺不到的。”
我點點頭,有道理。我問了他最后一個問題:“最高級別的檔案,是用什么顏色寫的?”
“……沒有顏色。”
沒有顏色,這是什么意思?他說,那就不知道了。然后他站起來,披上大衣:“今天就到這吧,晚上我那邊還有一場惡戰呢!反正你記住了,千萬不要去蘇州,尤其是太湖!對了,還有叫‘圌’的地方,也不要去,檔案里多次提到過這個地方,很邪。”
他穿上大衣,走出去兩步后突然又停下來看著我,然后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那個……魚寶啊,我問你件事啊!你覺得我這人怎么樣呀?”
我說:“挺好的呀!”
他有些緊張地問:“真挺好的?”
我肯定地說:“真的挺好的,挺好的!”
他終于放心了,摟著我的肩膀往前走:“送我回房間吧!”
雖然我覺得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有些奇怪,但為了融資嘛,我也就忍了。到了房間門口,他沖我邪惡地一笑:“要不要一起?”
我一陣惡寒:“……你還是自己來吧,我沒這個雅興!”說完落荒而逃。
他倚在門上,沖我吹了個口哨:“魚寶,你盡管放心,只要我還在這家公司一天,你的投資款就絕不會跑!”
我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