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半，黎瀾被一陣吆喝吵醒。
迷迷糊糊睜眼，發現自己安然無恙地裹在布袋里，昨晚的一切魔幻主義仿佛落到了實處，提醒她打起精神去面對。
但，眼角好像有塊眼屎來著。
手被困在布袋里夠不著，她只好換個思路。
男生推門進來時，見她跪在床上瘋狂蹭他枕頭，眼神古怪透著清冷的警惕：嗯？是貓妖嗎？
“怎么，你要現回原形了嗎？”
突然被自己滑稽到，男生嘴角一扯。
披頭散發的黎瀾滾到一邊，看了眼枕頭——耶，蹭掉了！
男生拿了需要的東西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鼻音濃重。
男生回頭。
黎瀾勉強站直，原地蹦了一下，朝他努嘴：“你幫我解開。”
“一百塊。”
“你怎么不去搶？”
“那就免談。”
“喂！”他真走啊！“一百就一百！”
男生這才折返，拉開抽屜取出剪刀，從肩膀處熟練地挑斷縫線，往下一拽，釋放她的雙手。
黎瀾順勢脫掉布袋，布料像蛋糕裙一樣堆疊在她腳邊。
她穿著他媽媽的睡裙，用了他媽媽的洗發水和沐浴露。氣味分子輕而易舉鉆入他高密度的精神外殼，令他恍惚間以為面前這個女生是幼時將軟綿的他抱在懷里輕哄的人。
他沖動地用目光追隨她，以至于在她惡狠狠地命令“我出兩百你出去”時，他罕見地呆滯了五秒。
五秒后。
女生柔軟的雙手抵在他堅硬的后背，決絕地將他推出房門。
黎瀾沒想過裝修工人來得這么早，且每個人都對她抱有極大的好奇，無論她走到哪兒，都跟著他們的視線。
她沒法解釋自己的處境，只好皺巴巴地局促著。
餐桌前的邱家祖孫卻一切如常，奶奶喝粥配咸菜，孫子從容地切著培根。
面對與自家截然不同的早餐風格，黎瀾抓了抓后脖發紅的蚊子包拖延時間。筷子舉了半天，依然不知從何吃起，只好看向對桌專注看新聞視頻的男生。
奶奶皺眉道：“我說姑娘，再怎么喜歡也收斂著點吧，別人看著呢，像什么話？”
被抓了個正著的黎瀾收回落在男生身上的視線，無辜爆發：“奶奶……”
我不要面子的啊？
奶奶輕哼一聲，“快點吃，吃完陪我去買菜。”
黎瀾“哦”了聲，夾了塊玫瑰腐乳，放在粥碗正中間。
男生吃掉最后一片煎蛋，一陣咀嚼后，喝了口咖啡，拉開椅子，順便關掉iPad，宣布：“我吃好了。”
黎瀾掃了眼他的餐盤，兩條培根吃了一條，吐司吃了四分之三，咖啡半杯，煎蛋倒是都吃完了。
難怪他不長肉，她弟弟都比他吃的多。
奶奶拿筷子敲敲骨瓷盤，半取笑道：“別看了，吃你的。”
黎瀾吐舌，專心吃飯。
出門前，奶奶還有不少事要叮囑工人們。趁著這檔兒，黎瀾掏出洗衣機里的衣服，拿到院子里曬。
一切安排妥當后，奶奶提著挎包出門，揮退那群在院子外探頭探腦窺看黎瀾的小孩子，順勢叫上黎瀾一起出發。
“就來。”匆忙間晾好最后一條男生的褲子，黎瀾小跑著跟上。
早市離社區不遠，蔬菜水果新鮮得水分子幾乎破壁而出，沿街小店有賣早餐的，也有彩色便簽貼了滿墻的奶茶店，甚至還開著兩家強調自己新潮個性的衣飾店。
雖然雜亂無章，行走間難免發生一點小碰撞，卻難掩親切熱鬧，充滿濃濃的人情味。
像是從不寂寞的宇宙中心。
黎瀾再次想起自己的姐姐德珍。
秋天的冷，會提醒人們從一種世俗的熱烈里回神。這個季節適合躺在陽光里細細回憶一年中的好光景，也適合祭拜離去的故人。
每年秋天，姐姐都脆弱地隨時隨地灑淚。
準備家人朋友的禮物時，她會。
籌備盛大的派對時，她會。
興致勃勃地添置新款大衣時，她也會。
她覺察了，于是買了機票去熱帶海島避開人群和安慰。可是躺在沙灘上曬太陽，她還是會。
這讓黎瀾覺得，成年人真的特別容易心碎。
或許，姐姐應該來看看這個不會寂寞的宇宙中心。
縮小自己，悲傷就不會那么大了。
奶奶在常去的水果店門前停下。
老板娘一邊招呼客人，一邊抱著紙箱利落地將蘋果羅列成行。
黎瀾拿起一個聞了聞，非常香甜誘人。
老板娘扯了袋子給她，黎瀾看了眼奶奶，小心翼翼挑了三個。
“就這幾個夠誰吃啊？”
于是，又挑了四個。
稱重后，老板娘抹掉零頭，報了價格。忙里偷閑覷了眼黎瀾，調侃道：“阿乾談朋友了？”
奶奶沒好氣道：“談什么談。”
付了錢，奶奶徑自走向賣蝦的魚販。
黎瀾接過老板娘遞來的袋子，紅著臉小跑跟上。
半小時后，小推車已經滿得放不下一根香蕉，奶奶終于覺得夠了。
打道回府。
黎瀾在奶奶身后亦步亦趨，院墻那邊不時傳來歡呼聲，走了一陣才發現是連在一起的三間學校。
分別是小學部，初中部，和高中部。
高中部的籃球場是新做的，一群分不清年齡的男孩子分成兩撥在打球。
直到奶奶喊了聲“阿乾”，黎瀾才發現那個冤家的身影。
男生丟下球跑至圍欄邊。
“怎么穿那么少？”奶奶責怪。
男生拉起球衣領口，胡亂擦了擦汗，“熱。”
“熱也得穿著。”奶奶說。
黎瀾偷笑，隔著欄桿看向男生。果然，有一種冷叫你奶奶覺得你冷。
但男生沒有嫌煩，也沒有抗辯，乖乖跑回去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他和球友們打了招呼，從小門繞出來，不由分說接手了黎瀾的小推車。
“等他們打完，你把我的球帶回來。”
黎瀾堂皇。
男生給了她一記“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還能干什么”的眼神后，便隨他奶奶一道走了。
黎瀾后知后覺地摸摸鼻子，朝球場大聲喊：“喂，小朋友們，請問你們什么時候能打完啊？”
幾個身高將近一米八的“小朋友”停下來看她一眼，壞笑著給了她一個明確的回答：“午飯前。”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