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浙江歷史文化研究(第八卷)
- 盧敦基
- 8923字
- 2020-02-26 15:40:58
社會史視角下的南宋時期杭州疫病災害
摘要:杭州的疫病災害與南宋社會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本文從社會學視角出發,對能夠誘發杭州疫病災害的多種社會因素進行分析,重點闡述疫病災害發生后,南宋社會響應機制對疫病的多種應對舉措。此外,疫病災害還會在民風習俗、衛生觀念等方面,對南宋社會產生影響。最后,通過探討中醫藥在現代疫病防治中的作用,認為包括傳統中醫藥在內的古代疫病防治經驗與教訓,值得認真挖掘、研究與借鑒。
南宋時期的杭州是宋代經濟社會文化繼續向前發展的集中代表。與此同時,杭州又飽受疫病等災害的困擾與威脅。南宋王朝之所以能夠得以延展,既有其在軍事戰爭和政治經濟等領域的不懈努力,也有其對新的外部環境的快速適應,對疫病等各類災害的成功應對,從而確保了南宋社會的總體穩定。
對于南宋的疫病災害,前人已有一些研究成果。張全明認為,南宋時期是我國疫病災害的一個相對高發期,兩浙東西路、江南東西路等地是疫病災害的高發區。李鐵松等研究發現,在宋孝宗至宋寧宗(1163—1223)時期,疫病發生頻率相對較高,夏、秋季節是疫病流行的主要時段
。朱德明在初步研究了南宋時期浙江疫病的流行特征及成因后認為,浙江屬亞熱帶濕潤季風區,氣候卑濕、地氣燠熱,南宋政府缺乏在這種氣候條件下防治疫病的經驗,是導致疫病流行的重要原因之一。
疫病暴發與流行的原因十分復雜,它不僅僅是自然生理現象,更關涉社會經濟文化的方方面面。南宋時期杭州疫病的暴發與流行,一方面反映當時的災荒、戰爭等諸多社會因素所產生的綜合效應;另一方面,南宋社會也從醫療、救助等多個方面對疫病災害進行積極應對。有多種社會因素能夠誘發疫病災害,反過來疫病災害又對南宋社會產生多方面的影響,兩者之間相互關聯,密不可分。因此,從更加開闊的視角出發,探求南宋杭州疫病災害與當時社會的相互關系,有助于多維度、全方位地認識南宋杭州的疫病災害。
一、南宋杭州疫病災害的基本情況
(一)疫病的暴發時間
普查史料發現,從建炎元年(1127)到德祐二年(1276),南宋時期杭州至少暴發過疫病災害31次,平均每4.84年暴發一次。其中,建炎元年到嘉定四年(1211)的85年,共發生28次,平均每3年一遇。在慶元元年(1195)到慶元三年(1197)、嘉定元年(1208)到嘉定四年(1211),杭州連續出現疫病,疫情嚴重,達到疫病暴發流行的頂峰。
嘉定四年以后的65年內,杭州僅有3次疫病出現,與南宋前中期相比大幅減少,形成很大的反差。這可能與南宋后期史料大量缺失有關,特別是宋理宗登基到宋恭帝投降的52年間,南宋的修史工作每況愈下,甚至近乎停頓。基礎史料的缺失必然導致疫病災害記錄的遺漏,因此不能簡單地得出南宋后期杭州疫病災害大幅減少的結論。
從疫病暴發的季節分布看(見表1),春季(農歷一月、二月和三月)、夏季(農歷四月、五月和六月)及跨春夏季共出現23次,占74.2%。其中,以夏季出現的次數最多,達到13次,占41.9%。上述結果,與李鐵松等認為夏、秋季節是疫病流行主要時段的研究結論有一定的差別,說明氣候暖濕的春、夏季節是南宋杭州疫病流行的主要時段,值得高度關注。
表1 南宋杭州疫病暴發的季節分布

(二)疫情的嚴重程度
史料對疫病災害往往缺少具體的統計數據,疫情的嚴重程度只能依賴間接推斷知其大概。嘉定二年(1209),杭州因為“疫病流行,死者眾”,朝廷下詔:“令臨安府將見存化人場依舊外,其已拆一十六處,除金輪、梵天寺不得化人外,余一十四處并許復令置場焚化。”從杭州恢復十四處焚化場用于焚化疫病死者,可見當時疫情之嚴重。統計史料發現,南宋杭州出現“大疫”記載共9次,出現“死者甚眾”或“民多疫死”等記載6次,出現“禁旅多死”“禁旅大疫”等駐軍疫情的記載4次。可見,南宋杭州疫情總體較重。
(三)疫病的種類推斷
根據宋代官修醫書《太平圣惠方》《圣劑總錄》等記載,當時的疫病可劃分為傷寒、溫病、瘴氣、痢疾、班豆瘡(天花)等若干種類。由于史料極少記載疫病種類,只能根據有限的線索對當時的疫病類型進行推斷。
南宋名醫陳言在《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中記載:“己未年,京師大疫,汗之死,下之死,服五苓散遂愈。此無他,濕疫也。”陳言生卒年為1121—1190年,故而“己未年”應是紹興九年(1139)。該年三月,“以久雨放臨安府內外公私僦舍錢并白地錢三日”。
杭州出現接連陰雨天氣,嚴重影響百姓生活。所以,陳言所說的“濕疫”,應該是由于陰雨潮濕所引起的疾病。
紹興二十五年(1155),南宋朝廷發布疫病用藥詔書:“凡初得病,患頭痛身熱惡風肢節痛者,……宜服疏滌邪毒如小柴胡湯等藥。”次年,“行都又疫,高宗出柴胡制藥,活者甚眾”
。根據中醫藥理學,柴胡主治外感發熱、寒熱往來和瘧疾等癥。在醫書《傷寒雜病論》中,小柴胡湯多主治“太陽”和“陽明”等病,以傷寒癥居多。現代流行病學調查表明,北緯25度以北并非瘧疾高發區,這基本排除上述兩年發生瘧疾的可能性。由此推斷,發生在杭州的疫病是傷寒的可能性比較大。
淳熙十四年(1187)春季,杭州出現疫情,但是“不甚為害,唯中者覺頭痛身熱,不過三日而愈,名為虼蟆瘟”。據考證,“虼蟆瘟”當為“蝦蟆瘟”之誤,即現代的“大頭瘟”,是一種頭面紅腫發熱的急性外感瘟病,多出現在溫暖多風的春季以及應寒反溫的冬季。
嘉泰三年(1203)夏季,“臨安大旱,西湖之魚皆浮,食者輒病,謂之魚瘟”。這應該是由于食物中毒引起的疫病。研究表明,古人多饑餓性疾病、地方性疾病和寄生蟲病。此外,流行性感冒、中暑、急性腸胃炎、重癥痢疾等也可能是當時常見流行性疾病
。
二、社會因素對疫病災害的誘發作用
郭增建等首次提出了“災害鏈”理論,將災害鏈定義為“一種廣義災害啟動另一種或多種廣義災害的現象”。前者為“啟動損害環”,后者為“被動損害環”,損害鏈由至少2種損害環組成,突出災害的關聯性。孫關龍將疫病暴發流行與氣候異常、饑荒、戰爭等因素相聯系,并歸納為14種疫病災害鏈。南宋杭州的疫病也存在多種災害鏈。
(一)氣候異常對疫病的誘發
古人早已認識到,氣候的“非時”或“太過”等異常情況會誘發“時行病”。對于防疫防病能力相對低下的古人來說,氣候異常能通過由自然環境與社會因素形成的一定的傳導機制,直接或間接地威脅人體健康。南宋時期杭州由洪澇引發的疫病災害共9次,由干旱引發的疫病災害共6次。旱、澇災害誘發的疫病災害共計15次,占比48.4%(見表2),可見旱、澇災害對疫病災害的誘發具有重要作用。對于疫病與旱、澇災害的關聯性,宋人也有認識:“水旱失時,災異生變,疫病迭作。”旱、澇災害的發生,會直接導致地表水環境惡化、自然疫源地暴露和擴散。水旱災害發生后還會形成流民潮,人群感染機會增多,個體免疫力下降,這些都容易誘發疫病。
表2 南宋杭州疫病暴發誘因種類及數量對比

(二)饑荒對疫病的誘發
“大荒之后,必有大疫”,對此,宋人也有認識:“凡人平居無事,饑飽一失其節,且猶疾病隨至,況于久饑之民?相比而集于城郭,春深候暖,其不生疾病者幾希,故自古饑荒之余,必繼之以疫癘。”饑荒使人群抗病能力普遍下降,流民聚散也容易傳播疫病。事實表明,饑荒對南宋杭州疫病災害的暴發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統計史料發現,南宋杭州由饑荒引發的疫病災害共10次,是疫病暴發的另一重要誘因。例如,乾道元年(1165),“行都及紹興府饑,民大疫”。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數饑荒均為洪澇、干旱等氣候異常所引發,但這些氣候異常并非僅限于杭州當地。同樣,饑荒產生的流民來源也并非僅限于杭州一地,即饑荒導致的疫病災害具有明顯的輸入性和流動性特點。
(三)戰爭對疫病的誘發
“大兵之后,必有兇年”,戰爭對疫病的產生同樣影響巨大。從現有記載看,南宋時期的杭州因戰爭而出現大規模的疫病災害有3次。例如,隆興二年(1164),金軍南侵,為躲避戰亂,淮河流域二三十萬百姓流亡江南,他們“結草舍遍山谷,暴露凍餒,疫死者半,僅有還者亦死”。艱難的流浪生活使流民群落中疫病橫生,而兩浙地區的百姓也受到傳染,“浙之饑民疫者尤眾”。
對于南宋后期蒙古南侵傳播鼠疫至中原、江南地區的可能性,曹樹基曾進行研究。1232年,蒙古攻克汴京(今河南開封),隨后發生大疫,死者90余萬人,這是我國歷史上空前的烈性傳染病暴發,曹樹基推測為鼠疫所致。在南宋滅亡前夕,元軍占領杭州,隨后杭州大疫暴發,“人之病死者不可以數計”,這與蒙古攻克汴京后的大疫,何其相似。
我國鼠疫自然疫源地分布雖然有明顯的地域性特征,但隨著蒙古軍隊大規模南侵,使得鼠疫流行范圍擴大。由于鼠疫流行與戰爭可能同時進行,歷史文獻又缺乏對鼠疫的認知和直接記載,所以容易被忽視。盡管目前尚缺少直接的證據表明,德祐二年(1276)發生在杭州的疫病是鼠疫,但元滅南宋的戰爭是該疫病災害的直接誘因,應屬無疑。戰爭導致了大量人口死亡,尸體不能及時掩埋,很容易導致疫病暴發。
(四)人口流動對疫病的誘發
南宋時期,杭州是北方流民的主要遷入地之一。從隆興二年(1164)、乾道元年(1165)、慶元元年(1195)、慶元三年(1197)、嘉定元年(1208)和嘉定二年(1209)杭州疫病災害的發生情況看,疫源多來自于江淮流域的難民。大規模的難民潮在遷移過程中,因為饑餓、疲勞、寒熱等原因染上疫病,某些病原體的分布與傳播也發生改變,這對杭州的疫病災害具有較大的影響。
除了北方難民,杭州還承接來自更廣闊地區的流動人口。包括商旅、官吏、士子和僧道等短期居留杭州的流動人口,尤以三年一次的會試,最為壯觀。“有十萬人納卷,……每士到京,須帶一仆;十萬人試,則有十萬人仆,計二十萬人。”顯而易見,龐大而頻繁的人口流動,有利于疾病的傳播。
(五)迷信陋習對疫病的誘發
南宋時期的江南地區普遍存在“信巫不信醫”的風俗。每有疫病流行,鄉民就會祈求神祇庇佑,或延請巫師驅邪,此風在京畿之地的兩浙路尤其盛行。“淫祠稍行,江浙之間,此風尤熾。一有疾病,唯妖巫之言是聽。不求治于醫藥,而屠宰牲畜以禱邪魅”。好鬼尚巫的迷信之風,輕則延誤病人的救治時機、加重病情,重則助長疫病蔓延,導致疫情惡化。
飲食與衛生陋習也容易誘發疫病。周密在筆記中記載:“凡驢馬之斃者,食之,皆能殺人,……豈特食之,凡剝驢馬亦不可近,其氣薰人,亦能致病。”這說明當時屠宰、食用病死牲畜的情況比較普遍,缺乏基本的防疫意識。宋人對待人體寄生蟲的習慣及態度,也不容忽視。“嘗泊舟嚴州(今浙江建德)城下,茶肆婦人少艾,……乃取寢衣鋪幾上,捕虱投口中,……而視者亦不怪之”
。這種吞食人體寄生蟲的習慣是危險的,特別是疫病暴發時。
三、南宋社會對疫病災害的應對
(一)疫病暴發時的醫藥救治
1.遣醫送藥及時診治。疾疫發生后,南宋政府會組織醫療力量診治疫區患者,以減緩疫情。紹興二十八年(1158)六月,“令翰林院差醫官四員,遍詣臨安府城內外看診,合用藥令戶部于和劑局支撥應付”。此類遣醫送藥之舉,在杭州疫病流行時多有記載,可見南宋朝廷對此是很重視的。
2.指導民間正確用藥。紹興二十五年(1155),因民間醫生誤用醫藥致人死亡,宋高宗下詔戒飭民間醫藥。“緣即今地土氣令不同,宜服疏滌邪毒如小柴胡湯等藥,得大便快利,其病立愈,臨安府可出榜曉示百姓通知。”南宋政府下達詔書指出南北方“地土氣令”有差異,應改用“下法”治療,指導民間正確用藥,從而降低疫病的損害。
3.設置隔離病坊避免傳染。設置隔離病坊,這是在疾疫流行時針對疫病患者采取的一種隔離措施,目的是減少或控制疫病傳播范圍。由于疫病橫行,當時朝廷也有制度規定:“朝臣家有時疫,染易三人以上者,身雖無疾,百日不得入宮。”上述隔離措施,無疑是有利于控制疫病流行范圍的。
(二)疫病暴發時的救濟措施
南宋時期杭州疾疫災害常常由饑荒引發,如果不及時采取積極的救濟措施,會有更多的人因為饑荒和疫病死亡。對此,南宋政府往往采取賑濟、賑貸和蠲免賦稅等救濟措施。
賑濟是在疾疫流行時,無償給災民提供錢糧,特別是老、幼等弱勢群體。有時都城貧民由于缺乏口糧,在病后因勞作復發。針對此類情況,南宋朝廷也會給予賑濟。賑濟還表現在政府發放安葬費和撫恤費,用以幫助貧困家庭及時掩埋死亡者,避免尸體成為疾疫傳染源。
賑貸是對災民實施有償的救濟措施。也就是說政府給災民提供恢復生產所必需的物資,如糧食、種糧或耕牛等,幫助災民渡過難關,等秋收后再歸還所貸物資。蠲免賦稅是另一種救濟辦法,即減免疫病災民的稅賦。這些做法在當時不僅能穩定人心,而且對疾疫的有效救治起到保障作用。
(三)采用中醫藥防疫治病
1.重視中醫藥學。兩宋帝王多對中醫藥學十分重視,不少大臣都有醫書傳世,如南宋朱肱的《南陽活人書》、許叔微的《普濟本事方》等。在宋室南渡不久的紹興二十七年(1157),由南宋政府主持修撰的《紹興校定經史證類備急本草》頒布天下。受此影響,南宋地方官刊和私家刊刻醫書的種類及數量也超過以往。
在宋代,“不為良相,則為良醫”的思想大行其道。唐代陸贄(宣公)被貶后著醫書《集驗方》,楊萬里評價說:“宣公之心,利天下而已矣。其用也,則醫之以奏議;其不用也,則醫之以方書。”在這種精神的推動下,宋代文人知醫、通醫蔚為風尚,醫學人才大量出現,促進了中醫藥學的發展。
2.探索中醫疫病新理論。隨著疫病的流行,危害的加大,宋代醫家從病因、病機、證候、治療等方面,對“傷寒”和“溫疫”等主要疫病進行探索。這一時期,醫藥學家們已經不滿足于前人僅用“傷寒伏氣”來概括所有外感熱性病,提出“冬溫”“寒疫”與“溫疫”等新概念,并強調它們的傳染性或流行性,為后世中醫溫病學理論打下基礎。南宋醫學家陳言將復雜的病因概括為內因、外因和不內外因。其中,外因包括了瘟疫和時氣,成為中醫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
3.統一制作銷售中成藥。隨著對各類疾病研究的深入,紹興二十一年(1151),南宋朝廷頒布中成藥制劑規范《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并要求各地藥局按照方書制作中成藥,這是南宋官方規模化、標準化地制作銷售各類中成藥用以防疫治病的開始。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多有治療各類時疫的成方及名方。例如,治療熱疫毒的至寶丹,治療傷寒、溫熱病的小柴胡湯,治療時行瘟疫的柴胡石膏散,治療時行疫癘、風溫、濕溫的圣散子,治療赤痢、白痢和休息痢的痢圣散子等。今天常用的“藿香正氣散”也首次在該方書中出現,并標明“常服順氣寬中,辟除瘟疫”。這些局方不僅寫明藥物配伍、煎服方法,還詳細告知用藥宜忌等。在南宋政府倡導和疫病防治需求的共同推動下,杭州成為全國中成藥制劑中心,救人無數。
4.設立或完善官方醫藥組織。南宋杭州醫藥組織有和劑局、太平惠民局和施藥局。“惠民利(和)劑局,在太府寺內之右,制藥以給。太平惠民局,置五局,以藏熟藥,價貨以惠民也。”和劑局為官方制藥機構,太平惠民局為官方售藥機構,所制售藥物的價格比時價要低,每遇有貧困或水旱疫病,還施給藥劑,以此惠民。若百姓將病狀寄給藥局,藥局也會配制成藥寄予病人,直到康復為止
。盡管官辦藥局也有舞弊謀利等事,但其在防治疫病方面確實發揮了積極作用。
南宋后期由政府出資在杭州又成立“施藥局”。淳祐八年(1248),臨安府“以民間盛暑,病者頗多困,因創局制藥,命職醫分行巷陌診視與藥,月為費數萬,多所治療。……都民多赴局請藥,接踵填塞,民甚賴之。”此外,翰林醫官院也會秉承皇帝的旨意為民間提供醫藥救治。
(四)建立公益救助機構應對疫病
1.養濟院。養濟院是一種季節性的救濟機構,多在冬季救濟貧病之人。“臨安城內外,老疾貧乏不能自存及乞丐之人依條養濟,遇有疾病給藥醫治,每歲自十一月一日起,支常平錢米至來年二月終。”杭州的養濟院設立于紹興二年(1132),共有兩處:一在錢塘縣界西石頭之北,后移寶勝院;一在艮山門外。此外,余杭、于潛、昌化等縣也有此類機構設立。
養濟院或安養院主要由僧人、醫官等管理。被收養的貧病之民可以在這里獲得生活保障和醫療救助等,在疫病暴發時起到了重要作用。正如洪邁所說:“不幸而有病,家貧不能拯療,于是有‘安濟坊’,使之存處,差醫付藥,責以十全之效。”可見,養濟院發揮了重要的貧、病兼濟的救助作用。
2.漏澤園。漏澤園為帶有公益性質的喪葬之所。慶元年間(1195—1200),南宋政府將漏澤園制度編入法令,要求在規定時限內對死者入葬,各州縣應無償為貧民提供葬地。漏澤園通常選擇高曠無人的所在,用于停放棺柩,掩埋遺骸,存放骨灰等
。臨安府僅錢塘、仁和兩縣就有漏澤園12所,余杭、于潛、富陽和昌化等縣也都有漏澤園,其數量規模不等。漏澤園的管理一般由僧人負責,費用多由政府出資,特別是有疫情出現時。
3.化人場。南宋時期杭州的疫病災害常在春、夏季暴發,由于天氣濕熱、死者眾多,出于防疫考慮或來不及掩埋,疫病死者常作焚化處理,其焚化場所被稱之為“化人場”。嘉定二年(1209)四月,“行在疫病流行,死者眾”。南宋政府緊急詔令“臨安府將見存化人場依舊外,……余一十四處并許復令置場焚化”。化人場多選在“深遠去處”,除了平時常用的化人場外,余者“往往拘于禁地”或“多被拆去”,實際主持焚化工作的也以僧人為主。
當時,這些組織機構的設立和完善,為應對疾疫災害的發生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對南宋時期疫病困擾下的杭州社會穩定和經濟繁榮,發揮了重要的保障作用。
四、疫病災害對南宋社會的影響
(一)改變熱情好客的民風
南宋初,宋、金在江淮流域一帶持續交戰,大量“淮民”南逃避禍。宋金議和后,淮民重返家園,當有北上的江南人就會熱情款待,江南人也會留錢感謝淮民。然而,“自開禧兵變,淮民稍徙入于浙、于閩,至閉肆窖飯以竢之。既歸而語故老,南人游淮者不復有壺漿、剝棗之供矣。”開禧二年(1206)南宋北伐失敗,戰亂中淮民再次南遷,卻受到江南人的冷遇。戰亂平息后,淮民也不再熱情接待江南人。
江南人為何這么冷漠地對待淮民呢?這與南遷淮民屢屢給江南民眾帶來損失慘重的疫病災害,有密切關系。從隆興二年(1164)到嘉定二年(1209),僅杭州就至少有6次疫病災害與江淮流民有關。尤其是“開禧兵變”后不久的嘉定元年(1208),淮南大饑,流徙江、浙者百萬人,疫情從當年冬季持續到次年夏季,“都民疫死甚眾。”淮民給包括杭州在內的江南地區帶來頻繁的疫病災害,這可能是江南民眾厭惡淮民的重要原因。
(二)影響驅疫避邪的風俗
疫病的反復流行直接影響人們驅疫避邪的風俗習慣。“杭都風俗,自初一日至端午日,家家買……粽、五色水團、時果、五色瘟紙,當門供養。……采百草或修制藥品,以為辟瘟疾等用。”不僅市井百姓如此,南宋宮廷也懸菖掛艾、佩帶香囊,借此預防、驅除疫病。一般認為端午節是紀念屈原的,但其最初是驅邪禳災儀式和龍圖騰崇拜融合而成的節日,南宋端午節的習俗反映了其驅疫避邪的原始意義。
宋人最典型的驅疫活動,是除夕夜的驅儺儀式。“禁中動鼓吹,驅祟出東華門外。”除夕當日,南宋皇宮舉行盛大的驅儺儀式,人們身著面具彩衣,手執槍劍旗幟,扮成神仙鬼怪,一邊舞蹈一邊驅儺打鬼。宋畫《大儺圖》展現了民間驅儺活動。畫中有12人身著奇裝異服,攜拿鼓、鈴、檀板等樂器,以及扇、簍、帚等用具,或手舞足蹈,或敲鑼打鼓,展示古老的驅邪防疫習俗。無論是隆重的宮廷儀式還是簡單的民間活動,人們都期望借此達到驅疫避邪,祈求健康的目的。
(三)養成家庭和個人的衛生習慣
除夕夜南宋杭州人還有另一項重要活動就是“灑掃”。“士庶家不論大小家,俱灑掃門閭,去塵穢,凈庭戶,……以祈新歲之安。”家家戶戶打掃衛生,去除塵穢,有利于預防疾病,也滿足人們祈求平安的愿望。除了灑掃,按照風俗人們還要焚燒蒼術等香藥,蒼術有燥濕健脾等功效,也具有辟瘟防疫的作用。
隨著疫病的反復流行,良好的衛生習慣被更多人接受。南宋杭州有3000余所營業性的公共浴堂,“水由諸泉供給,人民常樂浴其中”。浴室的開辦,便于民眾保持個人衛生,也起到消毒防疫的作用。宋人還養成吃飯、祭祖、觀花等事前洗手的習慣,宋畫《盥手觀花圖》描繪了一位仕女正在盥手的情景,正是這一衛生習慣的寫照。
清水洗沐難以徹底清除污垢,衛生用品便應運而生。“浙中少皂莢,澡面、浣衣,皆用肥珠子。”肥珠子類似于肥皂,用它來洗面、沐浴、洗衣。南宋杭州有“凌家刷牙鋪”和“傅官人刷牙鋪”等牙刷專賣店,其“揩牙方”(牙膏)用茯苓、石膏、白芷、細辛等多味中藥炮制而成。這些衛生用品的使用能去污脫垢,具有一定的防疫作用。
杭州城中多有賣“蚊煙”的小經紀人。所謂“蚊煙”,可能是曬干加工好的艾條和蒿葉。宋人還有加入樟腦、硫黃等藥物的驅蚊藥方。杭州城中還有數十家賣“老鼠藥”的小經紀人
,可見藥物滅鼠很普遍。蚊蠅老鼠是傳播疫病的重要媒介之一,人們采取各種措施滅殺,也有利于疫病的預防。
五、結語
傳統中醫藥學至少有上千年的發展歷程,與各類疫病的斗爭史也有上千年,積累了大量寶貴的經驗與財富。時至今日,中醫藥仍然在疫病防治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以治療惡性傳染病瘧疾的“青蒿素”為例。東晉醫學家葛洪的《肘后備急方》首次記載青蒿被用于治療瘧疾。1972年,我國中醫藥學家從青蒿中分離出具有顯著抗瘧作用的“青蒿素”。青蒿素類藥物被世界衛生組織批準為在世界范圍內治療瘧疾的首選藥物。2015年10月,我國科學家屠呦呦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以表彰她在瘧疾治療研究中取得的成就。這既是對青蒿素類藥物的肯定,也是對中醫藥在疫病防治上的肯定。
2003年,一場被稱為“非典”的呼吸性傳染病席卷全球。在“非典”防治過程中,世人再次認識到傳統中醫藥的價值。在對比香港與內地“非典”病死率時發現,前者比后者高一倍多。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當時香港醫院不允許使用中藥。在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收治的112例“非典”患者中,除了7例死亡,其余全部治愈出院。這其中以升降散配合達原飲為基礎方的中醫藥,在治療過程中發揮了奇效
。
從“非典”和“瘧疾”的防治過程看,中醫藥對現代疫病防治做出了巨大貢獻。反之,在現代疫病的防治過程又推動了傳統中醫藥的繼續發展。從這一點而言,宋代社會在疫病災害應對與防治過程中,也有很多的經驗教訓,值得總結和借鑒。諸如,及時遣醫送藥,對癥用藥;及時隔斷疫源,避免傳染;給予經濟救助、臨終關懷;發展醫藥事業,防病防疫;注重個人衛生,滅鼠滅蚊等做法,時至今天仍然大體沿用。再如,由于氣候異常、戰爭、饑荒、人口流動、迷信活動、衛生陋習等因素,導致各類疫病災害反復發生,實屬前車之鑒,應該認真吸取,以為殷鑒。
(張峰,浙江省氣象局工程師;賈燕,浙江省氣象臺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