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社會實在”是社會建構的產物嗎?
通常被人們不假思索地視作是“理所當然”的世界的“社會實在”(social reality)究竟是外部固有的客觀實在,還是主觀建構的產物,關于這一問題的思考主要是在現象學社會學的傳統下展開的。胡塞爾的現象學集中考察人類感知和理解現實的方式。舒茨的現象學社會學由此進一步考察個體怎樣理解關于社會世界的感覺材料,怎樣將這些材料作為社會現象歸入不同的范疇,進而分析這些范疇是否以及如何被社會成員所共享。1967年,舒茨的學生彼得·伯格與合作者盧克曼出版了《現實的社會建構》(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Reality, 1967)一書,援用舒茨的理論,著力探討被視為“知識”的一切事物變成現實的過程。他們所說的“知識”,就是普通行動者看作理所當然的現實,而不僅僅是科學家或學者正式的思想。換言之,他們試圖探討構成社會公認的日常生活知識的“常識世界”或“理所當然的模式”被建構起來的方式。伯格和盧克曼認為,人們參與現實,解釋現實,并建構現實,在這種建構過程中,主觀過程得以客觀化。該主觀過程的起點是在一個假設的初始情境下,某個行動開始在互動中成為習慣,從而使得這個行動者和其他行動者注意到該行動具有可重復的、有規律的特征,即互動者能夠把行動以及他們假設賦予行動的動機加以類型化,當這種類型被第三方感知為現實的時候,這種類型就成為“社會實在”(比如,“無產階級”、“資產階級”作為“社會實在”就是在勞資雙方的互動中將雙方那些習慣化的行為、觀念類型化、范疇化的產物——當然,在這種類型化的過程中必然會抹殺同一類型內部的差別,如同一階級內部在民族、性別等方面的差別),進而形成相互類型化的制度世界,制度就是在過去和當下的人類互動中產生的類型化行為的重復模式(比如模式化的勞資關系),它們構成了普通行動者們理所當然的現實。伯格和盧克曼在指出“社會實在”是“社會建構”的產物的同時,也指出個體與構成人們之理所當然的現實的制度之間的關系的辯證性。他們用三句話來概括這種辯證關系:“社會是人的一種產品。社會是一種客觀的現實。人是一種社會性產品。”
伯格和盧克曼的社會建構論從過程、動態的角度而不是凝固、一成不變的角度看待所謂“社會實在”。即使不能完全同意他們把“社會實在”看作是人們經過特定的社會過程人為建構出來的觀點,但注意到所謂“社會實在”實際上具有“社會建構性”對于洞悉某些范疇或問題(如階級、性別、民族、公民,乃至“性工作者”、“生態問題”、“代溝”等等)何以成為具有社會意義的范疇和問題,是有意義的,有幫助的。而且,“社會實在”既然能夠“建構”,也便能夠“解構”,由此,社會建構論在某種意義上也就具有突破“現實”的解放功能。
如上所述,社會建構論延續的是現象學社會學的思想路徑。但更寬泛地說,在社會學思維中,社會建構論的思想路徑與韋伯的理解社會學、米德的符號互動論、福柯的權力知識分析以及越軌社會學中的標簽理論,乃至話語分析等等,都是聲氣相通的。